第十二章 鎖重樓

他在電話的那頭並沒有問她這一句道謝的緣由,而是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她的謝意。
這句話說完,沈妍的臉色也青了青:「我之前就告訴你,我哥現在人就在南非,離你那麼近,都沒去看看么?」
夏天覺得有些奇怪,她剛才還好好的,但是這會兒的神情卻已然變了一副樣子,淡淡的,有點心緒不佳。她發現最近好像只要提到李巍然導演,夕溪姐的心情就會不太好。但真要說出來有哪裡不對,她又摸不到什麼頭腦。畢竟電影都拍完了,剩下的工作無非是零零碎碎的宣傳。
「人家是好奇嘛!而且也替你開心。我見過這麼多的男明星,還沒有哪一個可以跟你家的那一位相提並論呢?梁晨大哥也算是一線明星里最帥的了吧,可是卻在身高上輸了些。真要是挑挑看的話,我倒覺得咱們李巍然導演,還能有資格跟他一較高下。」
夕溪在怔了幾秒后確定自己不是做夢,慌慌張張地動了動想要爬起來又被他隔著被子按下去。還沒等她開口,他已經脫了外套了鞋子躺上床。
「是。」沈忠回答。
「夕溪姐,你又走神啦?」夏天看著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她說著也回頭順著夕溪的目光看過去,「你在看什麼?」
夏天成功地被她轉移了注意力,目光調到她所指的位置,也不由地大喊起來:「哇,真的有一隻貓哎。」她蹦蹦跳跳地走過去,口袋裡的電話忽然響了,夏天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來,遞過去給夕溪,末了還一臉曖昧地擠兌自家藝人,「每天都在同一個時間打來,這位先生不是處女座,就是A型血!」
飛機平穩降落,還在緩緩滑行,鄰座的男士便遞過來一張金色的名片到她的眼前,臉上全是善意。夕陽可以很明白的讀懂他的意思,這趟從法國到中國的長途旅行,他們一直都坐在一起,身邊的這位小姐看上去長得還不錯,也許有機會認識一下,如果能夠來上一段或短暫或是浪漫的戀情,那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哦,」沈奕點點頭,略微停頓了一下說,「這個李巍然好像是派人查過你。」
「夕溪呀。」沈妍認真地看著夕陽,直到確定她的反應是真實的才慢慢地解釋,「我哥現在人不在國內,能讓沈忠跑腿的,除了我們家這位大嫂還能有誰?」她說到這裏勾起唇角冷哼了一聲,「真是沒想到,她今天也會來這裏。你們姐妹還真的是有默契呢。」
這語氣,聽上去已經是在請求了。
同夕陽擦身的那個人,跟一身休閑打扮的她完全是不同的感覺。她穿著黑色呢子長裙,一直到腳踝的位置,外面罩著灰色的大衣,低低扎著的麻花辮,鬆鬆散散垂在左邊的肩頭,像是從水墨畫中走出的人兒,身後還跟著一個嬌小的女孩。
他在電話的那頭微微一頓,好像有點吃驚:「為什麼會想到去那裡?」
聽到這句話,夕陽連唇邊的冷笑都漸漸收回,冷冷地掃了沈妍一眼,嘴唇囁嚅了兩下,然而終於什麼也沒有說,只面無表情轉頭去看窗外的風景,下意識地抬手,將圍巾的邊緣向鼻子的上方提了提。
這句話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身邊的座鐘發出沉悶的響聲,口袋裡的手機也同時在震動,這一切都在把夕溪從那種驚艷的心神中拉了出來,她掏出手機,看到李巍然的號碼在屏幕上閃動,夕溪咬了咬唇,接了起來。
床雖然很大,但因為他的到來空間馬上就變得局促。夕溪此時,滿心滿意都是慌張,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下一秒就感覺他抬手手指撫弄她的劉海,胳膊向下示意她枕上他的手臂。
李巍然終於放下一顆心:「謝謝你,早點休息。」
「不然的話,這個快遞的收件人不會寫的是我。」沈奕說。
空姐清甜的聲音在耳際響起,一直蓋著毛毯假寐的夕陽慢慢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不同的光線條件下能夠折射出不一樣的顏色,是混血兒特有的樣貌。此時機身的遮光板被打開,平流層燦爛的光線照進來,讓機艙內的人兒們身上臉上都籠著朦朧的光,但卻並沒有使她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明媚。
許久她才慢悠悠轉身走進大門,四處看看。山寺庭院里的銀杏樹依舊,地上的青磚依舊,建在懸崖邊的正殿似乎剛剛被修繕,硃紅色的柱子顯得特別扎眼。夕陽蹙了蹙眉頭走近,站在廊下抬頭看了那座被供奉了百年的千手觀音,腦子裡一片空白。彼時有人從她的身側走過去,帶出的香風輕輕地撩動她鬢角的發,她由於正在出神,並未轉頭去看。和_圖_書
「應該是沈忠。」
夕陽不是聽不出她的話裡有話,本就蕭索的神情徹底地涼了下來,這要是依著她原本的火爆性子,早就跟沈妍徹底翻臉。但此時不同往日,想想來到這裏的目的,夕陽將翻湧在心頭的火氣往下壓了壓問,「沈小姐打算把我安排在哪裡呢?」
夕陽是徑直走出機場的,這麼多年她習慣流浪,走到哪裡都不帶行李。江城的機場距離市區並不遠,她坐上計程車,直接說出一個地址,那車子便像是離弦的箭順著高速公路沖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到了東山腳下。司機不愛說話,正是她最喜歡的那種,一路都在聽音樂,只是FM975電波來來回回放著一些荼蘼的情歌,她有點煩悶,好不容易到了地點,迅速走下車,山上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抬起頭透過細碎的樹叢,可以看到半隱沒在山腰的泰和古寺。
夕溪「嗯」了一聲。
沈妍好像覺得她的這句話特別有趣似的,揚起脖頸「呵呵」地笑了幾聲,末了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前面:「既然你是咱們家嫂子的親戚,那我把你安排在大宅怎麼樣?你不知道我哥待你這個妹妹有多好。沈家大宅的熙園啊,原來老太太住的地方,我哥哥從小長大的園子,老太太走了之後,我哥哥就把園子給封了,除了打掃和給植物修剪之外,誰都不讓住,但是你妹妹只輕飄飄的一句話人就住進去了。可見她在我哥的心裏到底有多、重、要……」沈妍特別將「多重要」三個字念的重一些,唇邊隨即又泛起冷冷的笑意,「所以我才一直問你,你確定你這次回來,真的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嗎?」
他在電話的那頭唔了唔,停了好久又問:「前幾日在家裡住,還習慣嗎?」
她皺著眉催促,真不願意聽沈奕數落廖靜之。她是不喜歡她,反正,廖靜之也不喜歡她。雖然如此,她還是不願意說一句她的不好。並不是她的心地有多麼的善良,而是同為女人,她大概能夠了解她們彼此之間莫大敵意的源泉。無非是因為沈御風,也無非是因為命運的捉弄。要是能放下心底的那份執念,她們也不過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而已。根本談不上好惡。
「沒關係,」夕陽表情的一點也不介意,她站起身走到通道時轉身對他道,「大多數人都跟你一樣,這沒有什麼大不了。」
「喂。」
夕溪緩緩地點頭,用手勾住一朵迎春花的花苞緩緩地絞著道:「我現在跟夏天在泰和寺呢。」
夕溪想起之前他曾經打過電話問她索要家庭地址,但她明明給出的是自己所住的公寓樓,而非沈家。
真的,是他……
他講話的時候,特別加重語氣,生怕夕溪不明白。因為沈家大宅是根本不會收取這種東西的。
「可是我……」夕溪想說什麼,又被他打斷。
心裏有一道光忽然燃起,本已經垂頭喪氣的男士,忽然抬頭受寵若驚地看著她,然而下一秒在她解開面紗的剎那臉上又出現了驚恐萬分的表情,他的身體猛地向後靠了一下,扶著椅背的手臂也忽然攥緊:「你……」
這全程都是無聲的,夕溪雖然失措,但是卻意外地與他默契配合。他不說話,將她攬入懷中的瞬間,讓世間的一切都變得如此動人。夕溪僵直地靠在他的胸口后他便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而是一直安靜地等待她放寬心,狀態變得更加輕鬆才有將手臂收緊了一些,將她完全地抱在懷裡。
夕溪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抬頭看了看道:「天色不早,我們先回去吧。」
兩個人就這樣擦肩而過。
「哦,對了,」夏天忽然想起了什麼,「後天還要到攝影棚拍片,我差點都要忘記了。」
「我們的飛機馬上就要降落了,請乘客們調直椅背,收起小桌板……」
夕溪本來有些心神不寧,但是聽他這話也不由地嗔道:「說的什麼話。」
禮盒的內容出乎她的意料,裏面安然地放著一件暗藍色的禮服,細碎的水晶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如同冬日夜晚的晴空布滿萬里星辰。她抿了抿唇,帶著疑惑的神情伸手將禮服拎起來看,裙子的全貌才完全地展現在她的眼前,這是一件極為新鮮的款式,前面的領子一直束到下巴,後背卻是深V設計,輕薄的面料將它的仙氣完全的烘托,加上水鑽的點綴從禮服的腰部開始,越來越多,也愈發密集,一直到裙擺處,完全展開了星圖的樣子,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使之完美得不像話。
「我剛剛看到你在千手觀音前面跪拜,樣子真的很好看呢!」夏天笑著說,「雖然跟著你這麼長時間了,但還和圖書是時不時會被你驚艷到。姐,你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呢!」
「夕溪姐,你說佛祖真的會幫人實現願望嗎?」夏天走在夕溪的身側,低聲問。
「當然,不是。」夕溪立刻否認,她就算是再怎麼樣,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不要說沈家這種遺世獨立的地方本身就謝絕快遞上門,但是她明了李巍然特殊的身份和用意也不會讓人往這裏送快遞呀。
夕溪覺得有些奇怪,便問他:「你看什麼呢?」
打了個擦邊球,避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非常真誠地躲避。
「沈奕說你不在家。」他總是習慣用陳述句。
「你就是夕陽吧?」那個人聲音脆脆的,語調里待著幾分篤定。她的下巴微微仰著,有著那種養尊處優的女人特有的姿態。
沈奕的劍眉微微向上一動:「我是就事論事。我看啊,除了我媽,真享受這過程的也就是那位靜之表姐了。那積極的程度,她要是學過京劇,都得在生日當天給老太太演一出《定軍山》你信不信?」
她的聲音分明裡有著清冷的笑意。
廖靜之收回目光瞧了沈忠一眼,故作漫不經心地道:「他這次的行程似乎結束得特別早。」
天色漸漸暗下來,夏天從銀杏樹下一晃一晃地過來,已經在夕溪的身後溜達了十分鐘。夕溪早就發現了,只是遲遲地不願意先掛斷電話。總在他要結束的時候,忽然「想起」個什麼事情,徵詢他的意見。比如說要給他的母親送什麼禮物,或者是壽宴的那天到底穿什麼衣服比較好。其實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但是沈御風好像沒有丁點兒的不耐,只要她開口問,他都會一一給出意見。男人和女人在這方面有種很微妙的差別,女人傾向於表達自己的感情,而男人則熱衷於解決問題。
「現在,你還想給我這張名片嗎?」夕陽對他的表現並不介意,一遍冷冷地問他,一邊慢慢地重新圍好圍巾。
他用手指的關節在黃花梨的桌面上輕輕扣了兩下道:「沒什麼事兒,我就先撤了。這一天過的,也怪累的。哎,老太太這一過生日,真把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折騰得夠嗆。」
無論是青春時代,還是現在的李巍然,夕溪都自認沒有這個資格和能力,令他如此向自己低頭祈求。然而他卻這樣做了,心裏不是沒有糾結的,因為她現在尷尬的位置,必須要在許多事情上做出權衡。不單是要考慮如何同沈御風解釋,還要想到他們之前的緋聞傳的那樣瘋狂,如此動作必定要招惹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這些事她又該怎麼給沈家一個交代。怪就要怪她自己,當初答應出演《俠骨》完全是因為自己打算徹底地放棄站在沈御風身邊的位置,所以才會如此不管不顧,但現在,他和她之間的冰雪居然出現了消融的跡象,這是她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狀況。
江城位於平原,東山與北方雄渾的山脈比起來不過是一個小丘陵,所以爬到半山腰並不費功夫。時間到了傍晚,山寺鳴鐘,遊人乘著最後的陽光,三三兩兩地結伴下山去了。夕陽在寺廟的門口站了一會兒,窄窄的山門外便可以聞到香火的味道,伴著寒春的凜冽,另有一番意境。
他的眼底依然有著很容易看穿的神色,是夕陽在自己的小半生中在別人的眼裡所曾經慣常見過的。她眨眨眼睛,就在他要收回手的那一秒,她忽然抬手,捏住那張名片的一角。
真是應該謝謝他的,最近她常常這樣想。其實從劇組回到江城的那天,她就因為廖淑儀要過生日的事被召回了沈家。沈御風人仍在國外,大約要到下月初才能回國,這段時間她只能夠通過電話同他聯絡。也因為他不在,她這一趟回去沈家,心裏特別的忐忑。他卻好像是明白了這一點,不單派了從不離開他身邊的沈忠提前回國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而且還囑咐沈奕對她多多照顧。所以這些日子,沈奕仍然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像是雙生兒,好像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有個什麼閃失似的。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覺得他在遙遠的地方,就好像在身邊。原來真正地放下那份同他賭氣的心,她才更加能夠從這些點滴小事中體會到他的用心。而他所做的一切,則是她見過最溫暖的挽留。
「你說的沒錯,我找你調查過你,」李巍然的聲音變得低沉而鄭重,他緩緩地道,「關於你的狀態,我也很清楚。我知道我沒有希望了……」他說到這裏,語調又急速地黯淡下來,「等到《俠骨》的片子剪完,我就會離開中國,下面的宣傳工作我會交給朝暉帶著團隊去做。如果沒有特殊的事情和*圖*書,我就永遠不會再回來。我想我們後半生也許都沒有什麼機會再碰面了,」他說到這裏輕咳了一下,那聲音好像是被煙嗆到了,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又低聲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所以,這一次,請你按照約定,給我一次機會,就當圓我一個夢,這樣的請求,不算是很過分吧?」
其實沈御風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夕溪是因為淺眠,而沈御風是因為多日以來的長途飛行兩人均是身心俱疲,所以第二日破例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問話有點生硬,但語氣卻是完全的真摯而虔誠,讓人討厭不起來。她想起沈奕剛剛說的話,想了一下問:「李巍然,你是不是調查過我?」
夕溪有點無奈,想到了他們最後對話時他受傷的樣子,因此並未追問下去,轉而回答他道:「裙子真的很好看。」
對方立刻感覺到了這種尷尬的氣氛,但畢竟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在此等冷遇之前依然不失風度,只是輕咳一聲后撇嘴笑了一下:「如果覺得沒必要的話,我就把剛才的話收回,這也沒有什麼關係的……」
夕溪本來低下頭想去拆盒子,聽他這麼說,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兩人各懷心事朝著山下走去,尋到停車場找見沈忠的時候,天色早已是完全黑下去了。
沈奕看她也是真的有點累的,揮揮手,洒脫離開。夕溪瞧著背影消失后,這才關上門,重新回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打開禮盒。
「吵醒你了。」沈御風的聲音微微的有些沙啞,雖然輕但卻透著無限的疲憊。他說著話,將床頭的燈慢慢旋開,只開到有些昏黃的微光就停下來,這樣他既可以看清楚她的臉,同時又不會叫她覺得刺眼。
沈妍訝然回頭看向夕陽:「你們見過了?」
夕陽心裏泛起冷冷的笑意,並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打算接過名片。她只是平靜地看著那名男子,目光灼灼。
夕溪瞪了她一眼,接過電話徑自往庭院角落裡走去。沈御風的聲音在聽筒里響起,如同之前的每一日,用幾乎機械式的提問和對答的形式跟她溝通。夕溪照理彙報自己的日程,聲音不大,明明說的是日常的生活,可聽上去卻是情人之間的偶偶私語。
她說完這輕飄飄的一句,就邁著大步走開了。徒留那位男士在原地,看著那個窈窕的背影越來越遠消失在眼前,呆若木雞。
夏天的語調愉悅而輕快,夕溪知道她對她的那種欣賞並不是裝出來的。然而她本人還是很不適應被人這樣的誇讚,於是指了指銀杏樹下的位置對夏天道:「你看,那裡有一隻貓,不會是佛祖的寵物吧。」
來電人是沈御風。
「夕溪姐,你知不知道每次你通完電話之後,臉上都微微發亮呀?」夕溪把自己圍巾解下來給夏天戴上,夏天一邊調侃她,一邊笑得像個小孩子。
這些年來作為藝人,作為沈御風的妻子她早已經見慣了各式的禮服,但卻還沒有哪一件能夠這樣讓她心動。
沈忠應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同她解釋:「因為在國外一直趕行程,幾個月都沒有好好休息一下了。」
還好他不在她眼前,所以沒辦法發現她的羞赧如少女般的神情,緊緊貼著手機的側臉也微微的發熱,最後才咬唇道:「嗯,有沈奕在,一切都挺好的。」她說到這裏思忖了一下,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用力,「沈御風……」
夕溪笑了笑:「這兩天一直都在家休息,再不出來走走,就要生鏽了。」
「嗯,」沈奕點點頭,「他很聰明啊,以這種方式告訴你他對你到底有多關注,他對你的了解到了什麼程度。我想他找的一定不是一般人,所以才會知道把禮物直接給你會有麻煩,因此就把收件人填了我的名字。害得我看一整天叔伯們的臉色。」
夕陽點點頭:「沈妍小姐,你好。」
電話的那頭冷了一下,隨即就聽他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解釋:「我曾經看過一個採訪,你提到說最喜歡這位黎巴嫩設計師的作品,所以特別拜託他設計的。」
「晚安。」夕溪說完,赤著腳走到床邊,掛斷了電話。夜涼如水,她還是將窗戶微微地開了一道縫,有冷風從縫隙里灌進來,吹得她一個哆嗦,整個人也清醒了許多。沈家大宅的夜晚,安靜得讓人心慌,月下的庭院里,桂花樹影影重重地矗立在原地,彷彿也在用心呼吸。夕溪看了一會兒,紛亂的心情在冷空氣的作用下慢慢得平復,這才把窗子關上,將裙子收好放進柜子,這才回到樓上的卧室躺了下來。
「哦,我問你信不信佛。」夏天還是第一次跟她來這個地方。
「所以這件事是你m•hetubook•com.com授意的?」沈奕顯然已經知道那盒子里的是什麼了。
「收件人寫的是你?」夕溪訝然地問。
「今天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沈奕說著返身回去剛才的位置,迅速地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黑色的禮盒出來放在桌子上,「你有一個快遞,寄到了這裏。」
一句話解釋了沈御風為何到現在還未去見廖淑儀。
夕溪從泰和寺出來又轉到經紀公司處理一些事情,回到沈家大宅時早已夜深,待她抵達熙園,意外地發現沈奕正在等她,見她進門立刻站起身走過來,做賊似的朝向她身後的門口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跟著才又回到她面前。
很突然的動作,讓因為之前的半睡半醒還有些懵懵懂懂的夕溪又清醒了一些。他忽然就這麼跟她面對面地躺下來,倒讓她更加不知所措。沈御風好像並沒有發現這一點,夕溪往裡面靠了靠,他就在她露出的窄窄的床沿上躺下去,其實有半個身子都還懸空在外面。然而他並不著急,靠近窗內的胳膊伸出來放在她的頭頂。
「收到我的禮服了嗎?」他問。
夕溪想了想,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沈奕還沒有來得及分析她的眼神,又聽她道:「這件事我自己可以處理好的,所以也請你不要告訴你大哥,可以嗎?」
「不,不需要。」夕溪很快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些他難以理解的情緒。她雖然對於沈家的生意沒有什麼認識,但也零星地見識過了他們的手段。特別是之前張曼妮和程一辰的事情,不過才短短的時間,張曼妮已經從娛樂圈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程一辰身後的程家也幾乎瀕臨破產的地步。雖然李巍然的要求讓她覺得為難,但她卻不想要傷害這個朋友。
「嗯,好,我答應你。」她嘆了一口氣,說出這句話。
夕溪抬起好看的眉毛,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話說得令夕溪苦笑,可真夠不客氣的:「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沈妍微微挑眉,剪短地問:「是嗎?誰的?」
因為半邊的身子懸空,沈御風躺得並不舒服,但是他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等著夕溪完全適應了他在身邊,而且已經進入深度睡眠后,才慢慢地用另一隻空出來的手替她蓋好棉被。
如此翻覆了很久,時間久了,也會睡上一會兒,但終究是不能順暢地進入平日里的深睡眠狀態,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被驚醒。不知道眯了有多久,她忽然聽到室內傳來輕微的響動,她心裏突了一下,睜開眼睛透過床頭的紗帳往外看,不期然與暗夜中另外一個人四目相對,不由一愣。
夕溪的心忽悠了一下,她看著那個包裝精緻的盒子發怔,下一秒沈奕將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卡片遞到她的眼前展開:「我檢查過了,這個禮物的發件人是李巍然。」
十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回到中國。她在上空透過窗遙遙地望著沐浴在春光里的江城的樣子,眼中有微光在閃動。
沈妍沒料到她會這麼拐著彎的回答,思忖了一下才笑笑道:「你是聰明人。」
她說完這句話,好像聽到他微微地舒了口氣:「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第一和第二個願望,夕溪,三天後的金晨星獎頒獎禮,請你一直站在我身邊,之後的晚宴,請你做我的舞伴。」
他說到這裏,不由地抱怨起來。等他說完了,再看夕溪,發現她的臉色正在慢慢地變得嚴肅而蒼白。沈奕好像有點理解她現在的狀況,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這件事需不需要我來替你解決?」
那人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失態,抬手揉了下鼻尖解釋道:「不好意思。」
「表小姐。」沈忠見人來到跟前兒了,便恭敬地問好。
沈妍的這番話很明顯是在刺|激夕陽,只見她的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隱忍住沒有發火,只是在平靜之後唇角流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一字一字道:「反正沈小姐並不在乎我是否能達到目的,而是在乎你自己能否得到想要的結果。所以這個問題,你又何必問我。要是我只是個沒有用的棋子,你當初也不會費盡周折找到我了,不是嗎?」
廖靜之的神色一陣黯淡,眼底閃過針尖似的寒光,默然了好半晌,居然什麼都沒有再說就轉身離開了。
廖靜之頷首,為微微抬起下頜目光看隱沒在二層蜿蜒的常青藤藤蔓后的窗子:「表哥,還未起嗎?」
他回來的消息自然是第二天一早就傳遍了沈家大宅,廖淑儀早就遣了人來三催四請,好在來的都是下面的人,都被沈忠給三言兩語擋回去了。最後一個來的人是廖靜之,沈忠是真的沒想到。沈忠遠遠就瞧見她了,廖靜之的身影從熙園外圍的hetubook.com.com月季花叢深處閃現,依然維持著沈家的表小姐該有的體面,穿著簡約的旗袍裊裊婷婷地向他走來。
夏天出門的時候穿少了,此時被寒風凍得瑟瑟發抖,最後忍不住打了一連串的噴嚏。夕溪終於耐不過良心的譴責,跟沈御風道別,掛斷了電話。
夕陽深深地吁了一口氣,迎著沿途下山的人們驚艷的目光,沿著山上的木棧道不急不緩地向上走。春天是江城的雨季,前幾天似乎才剛剛下過雨,此時的山澗有清澈的水緩緩地流動,那種清脆的聲音似乎連接著過去和未來。曾幾何時,這也是她天天都會來的地方。那時候是沒有木棧道的,只有人工開鑿的石階,長著青苔滑得要命,越往上反而一級一級越發窄小、陡峭,通向矗立在懸崖邊上的山寺。她想到自己在那時並非像是現在孤身一人,也可以在最危險的時候,牽住誰的手,保持平衡,不被傷害,並天真地以為日子就像是山澗里的小溪水,就那麼唱著歡快的歌,便可以一天一天肆意妄為地過下去……
既然窗戶紙已經被捅破,夕陽也不再那麼客氣,她莞爾一笑,也和和氣氣地答:「我想這一點,並不需要沈小姐的認可。」
夕陽打完招呼,便坐進了車子里。司機為她關好車門,進入駕駛座坐好后忽然對沈妍道:「大小姐,剛才過去的車子好像是我們家的。」
依他的個性,是完全不會解釋自己。但是她每一個微小的變化都被她看在眼裡時,他內心的反覆也是前所未有的。此時此刻她在懷中,就好像自己心上的空缺被剛好填滿,再不需要其它東西來補充。沈御風想到這裏,摟著她的手臂就緊了緊,最後伸手摸索著將床頭燈悄然關閉后,翻身將她往床立面帶了一下,握著她的手輕輕的摩挲了一會兒,也閉上眼睛很快地睡著了。
此刻山寺已經無人,偶見僧侶的身影閃現在迴廊又很快消失在通往後院的門洞中。夕溪好像並沒有聽到夏天說話,而是轉身去看剛剛進過的那個人。奇怪的是不過短短的時間,那人剛才所站的位置已經空了。
「沒有人跟著你吧?」沈奕不放心似的又問了一遍。
夜涼如水,夕陽在昏黃的路燈下等車。大約十分鐘后,一輛灰色的車子停在她面前。有人下車為她打開車門,她俯身,看到一張蒼白的臉。
夕陽被她問得一怔,隨即反問:「誰?」
「謝謝你。」
沈奕看她說地這麼鄭重,也不由得正經起來,重重地點了點頭。可馬上又笑了一下:「說起來你也不過是有個鍥而不捨地追求者罷了,這件事怎麼看緊張的都應該是我哥而不是你吧。怎麼現在弄得好像我們兩個人在搞什麼地下工作。」
「Elie Saab,」李巍然在電話那頭開口,「全世界僅此一件,怎麼樣,你喜歡嗎?」
夕溪的心裏騰起一種怪異的感覺,聽到夏天這麼問她,隨即淺淺一笑搖頭:「沒有,你剛才問我什麼?」
忽如其來的溫柔,讓她忽然鼻酸。此時此刻乖順地伏在他的胸口,聽到他緩慢而有力的心跳,他放在她手臂上的手也輕輕地拍著,一下一下,合著那心跳的聲音,慢悠悠地安撫著她一直以來混亂的神經,漸漸地令她可以將所有的雜念都拋開,一開始只是似睡非睡的迷糊起來,爾後便真的安然入眠。
夜裡驟然風起,一陣緊似一陣不久就聽到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響,細雨打在屋檐和桂樹上,細細密密拋灑下來。夕溪一個人懷著心事,想到夏天在廟宇里對她的問話,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原本是想要去到佛門清凈地讓自己靜心,誰知道心緒卻越發雜亂起來,越想怎樣就越不能怎樣。
夕溪抿起嘴唇,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小腦袋:「你呀,最近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什麼事都要拿來調侃。」
「嗯?」
「夕溪?」
夕溪的心「突突」的劇烈跳動了幾下,沒有言語。
「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在江城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隨時聯繫我,我願意隨時效勞。」
這會兒床頭燈還是亮的,他藉著微弱的燈光靜靜地凝視她許久,最後微微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夕溪平時的樣子一直都給人古典而溫婉印象,但是真的閉上眼睛,面部起伏的弧度就很像是個小女孩。嘴唇微微的嘟起來,香香甜甜地酣睡,對這個世界毫無芥蒂。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用雙眸描繪她的樣子,但卻是頭一遭在她清醒的狀態下就和她靠得這麼近。也因為靠的近,他剛才可以分明地從她的眼睛里看到閃爍而過的那種不可思議的神情。好像在乾旱中等待了許久的人終於與天降的甘露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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