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北風卷地百草折
第一節

管家娘子打起精神,道:「既然如此,尉遲大人今晚不如就在這裏暫住,我叫人再送兩床被褥來,若是怕冷,可以再加一個火盆……這屋子久無人住,我也怕多有寒氣,讓小姐一個人留在這裏,怕是不妥,有個男子照應著倒是好的。」
從孫珍死在他懷中的那一刻起,不管玉關的風景再壯美,也進不了他的心,不管天光是多明燦,也無法讓他黑暗一片的世界重獲溫暖。
無艷心想:「為什麼他們都這麼古怪?難道這位大嬸還以為我是他們家小姐么,真是可憐……」
無艷道:「這老頭子真嚇人,鎮哥哥,我們還是回客棧吧。」
管家娘子這才微微露出歡顏,親自引領兩個前往客房。
尉遲鎮見她兀自不明白其中關聯,心中的擔憂不禁重了幾分。
婦人卻紅著眼,一眼不眨地看她,並不說話。
無艷心驚肉跳,她最是受不了的便是如此,從方才聽說孫珍被關乞求孫錦堂放過那孩子開始,就淚流不停,此刻更覺一顆心陣陣抽痛,不由喃喃出神,道:「真可憐……希望那孩子還可以救……」說到一個「和_圖_書救」字,眼中的淚便沖了出來,撲簌簌滾落。
無艷聽見了,便道:「大嬸,不用啦!」
管家娘子聽見這解釋,才暗中鬆了口氣。
尉遲鎮見她落落大方,且又體貼說出這番話,又看無艷一臉期盼之色,他便也不再遲疑,道:「如此也好。」
室內三人齊看過來,卻見竟是孫老將軍披衣站在門口,燈影下他的身形越發見瘦削,同初次相見的那威風凜凜的孫大將軍不同,此刻的他,竟如一個年邁無力的老者,有些頹然地靠在門旁,彷彿一陣風過,便能將他吹倒。
到了住處,尉遲鎮看這房間頗大,且也乾淨,但因長久無人居住,顯得極為陰冷,便道:「我們是分開住的,勞駕給無艷多一床被子,怕這裏太冷,她受不住。」
管家娘子聽他說分開住,略微詫異,卻忙答應了,便叫丫鬟準備被褥。又道:「府內空置房間倒多,但向來沒人居住……這別院還有個客房,我叫人即刻收拾出來。」
丫鬟送了水來,洗了手腳,此刻夜深便越發冷了,無艷鑽到床上,尉遲鎮從和_圖_書行囊里掏出一本書,坐在桌邊看。
無艷感激地看著她,道:「多謝,不過我不冷。」
尉遲鎮見他十分之怒,生怕他錯手會傷到無艷,便忙走了過來,將無艷往身邊拉過來。
無艷脫了外裳,攤開手腳,轉頭就看尉遲鎮,卻見他燈光之中容顏潤澤,一派溫柔明朗氣質,不由看呆了。
尉遲鎮咳嗽連連,管家娘子卻聽得莞爾,目光中透出幾分牽念,她目不轉睛看著無艷,只見燈光下少女嬌憨秀美,觸動她心底那道舊日倩影,兩道影子逐漸重疊,剎那間心中百般滋味。
在大將軍府的廳內,夜深,風也漸冷,無艷縮著肩膀,但心頭的那股冷意卻更勝身上,尉遲鎮擁著她,把外裳解開,將她攏在其中。
尉遲鎮見她十分精神,便勸道:「今日忙了一整天,你還不累了?還是早點睡吧。」
尉遲鎮早留心她不安分,翻了兩頁,便看無艷,正好看到她手托著腮,獃獃望著自己之態,尉遲鎮忍不住笑道:「小傻子,你看什麼?」
正說到這裏,便聽到門口處有個聲音沉沉道:「別說了。」
管家娘子和*圖*書渾身一抖,孫錦堂伸手,十分粗魯地竟把無艷肩頭披著的衣裳扯下來,道:「珍兒的東西誰也不許碰!」
孫錦堂醒來,發現眼睛有些濕潤。
兩名僕人滿心悲傷,卻無法做聲,尉遲鎮卻忽地問道:「老將軍,請問,那個孩子她活下來了么?」
管家娘子聽了「客棧里也定一間房……睡在一起」的話,驚的目瞪口呆。
無艷很是牽挂他們方才所講述的「故事」結局,可卻知道現在卻不是追問的好時機,尉遲鎮道:「我們若留下,老將軍不會不悅么?」
尉遲鎮略窘,忙道:「那是因為客棧掌柜說只剩下一間房,迫不得已才如此的……之前不都是分開住的么?」
無艷吐吐舌頭,重又躺平:「沒看什麼。」
管家娘子忙道:「姑娘,老爺並不是針對你,只是……是怪我自作主張了,這麼多年來,小姐的東西,從沒有人敢碰過,連她的住處都跟原先一個樣……老爺不是生你的氣,你、你就留下來好不好?」
無艷正想著,面前孫錦堂把她上下大量一番,忽地圓睜雙眸,叫道:「誰讓你把珍兒的衣m.hetubook.com.com裳拿出來的?」
是他,他親手害死了他最愛的珍寶。
此刻,那管家娘子去而復返,道:「我給小姐拿了件衣裳……」她稍微遲疑,便將手中長袍抖開,替無艷披在身上。
無艷忙擦擦淚,不等尉遲鎮開口,便先跑到孫錦堂身前,道:「你怎麼起來啦?你該好好歇息才是。」
老僕人道:「當時小姐去了,老爺太過傷心,整個人都不知如何是好,那時候,門外……」
無艷見她眼巴巴地看著,眼中還有淚光閃閃,她十分不忍心,便答應了。
無艷哼道:「啊,我知道,你是怕又打地鋪……那麼,大不了你今晚上睡床,我打地鋪好啦!」
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境中又回到他一生中最怕的那場景,多少次,他曾想倘若時光倒回,他一定會狠狠地喝止當時的那個自己。
孫錦堂冷冷地看著尉遲鎮,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說,轉身離開。
孫錦堂捏緊孫珍的衣裳,雙眼之中透出堅硬而冷絕之色,道:「這些陳年舊事,為什麼要對外人提及,還有這些荒謬的話,我再也不想聽到!」
老僕人拭去眼中的淚,道:「那時和_圖_書候,小姐的身孕最多才有六七個月,幾乎都不顯懷,可見孩子太小……又加上藥物殘害,都沒有人會指望那孩子活下來……」
管家娘子哭道:「老爺,你仔細看看,這位姑娘生得跟小姐多麼相似,方才披著小姐的衣裳,簡直……」
管家娘子擦了擦淚:「我去給小姐取件衣裳……」捂著臉忍住即將衝出口的哭泣之聲,急急出了廳門。
那老僕人無奈地跟了上去,管家娘子很是難過,卻不便外露,只低著頭道:「小姐,尉遲大人……老爺脾氣不好,還請見諒,眼看時候不早了,兩位便在府內歇息罷,我叫人給你們準備房間。」
管家娘子勉強一笑,道:「老爺若是討厭兩位,就不會請你們回來府中了……」
無艷仰頭看著尉遲鎮,道:「鎮哥哥,我們在客棧里也定了一間房,本來就要睡在一起的,這裏又這麼大,你就不用再麻煩去別的地方啦。」
尉遲鎮輕撫無艷肩膀,看向老僕人:「那麼……珍小姐的那孩子……是……也沒活下來么?」
管家娘子一愣,尉遲鎮也看向無艷:「怎麼了?」
孫錦堂看向無艷,卻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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