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痛別所愛
第一節

一年多來,她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儘管她心裏一直那樣苦,她將自己的感情藏得那麼深,只因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太明白一旦嫁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如果他不再出現在她的視線,她也許就能一直欺騙自己真的可以忘了他,如果他不是一次又一次用行動來證明其實當初他的感情並非全然是欺騙和利用,她也許就能繼續過得平靜而安穩,就算被傅籌利用,就算是別人的棋子又如何?至少,她感覺不到這樣鑽心的疼痛。
宗政無憂心頭一慌,下意識抓住她的手,「你準備就這樣不管了?」
扒了他的衣服,然後扔下他,走人?
她傷心質問,那些淡漠的偽裝全都不知蹤影。
「誰為你哭了?」漫夭拍開他的手,別過眼,聲音不知不覺就多了一絲蒼涼和哀怨,「你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係?其實你根本不必救我,對我來說,這樣活著,不如死了痛快。」
宗政無憂聞言心間震顫,深邃的鳳眸溢滿歉疚與心疼,終於明白當初她為何那麼決絕的離開他,不留半分餘地!望著她倔強而又受傷的表情,這是第一次,她向他袒露內心。以前,她一直掩飾得那麼好,好得讓他幾乎以為她其實從來沒有真心愛過他。他張了張唇,啞聲道:「我當時並不知道……」
九皇子見她信以為真,轉過臉去頗為得意的揚唇偷笑。
懸崖底下的岩石洞幽深空闊,九皇子搬了塊大石堵住洞口,宗政無憂不知從何處弄來了火石竟生起了火堆,火光照亮了整個石洞,暖暖的感覺。他坐在兩層高的台階上,姿勢與平日里坐在精緻的楠木雕花椅塌上沒兩樣,傷口經過雨水的沖刷周圍的肌膚發皺,原先泛黑的血液此刻顏色已略轉殷紅,似是毒素已然無礙。見他如沒事人般的坐在那,往面前的火堆里扔著柴火,漫夭心裏稍安。
漫夭知他還在為上回的事彆扭,心知現在也不是說和-圖-書這些事情的時候,先把他傷口處理了要緊。她皺著眉,看他明明傷得那樣重,痛到眉心直抽還極力裝作沒事人的模樣,彆扭地拒絕她的幫忙,不由心疼又有氣。
漫夭凄涼笑道:「幸福?」幸福早在離王府後山的那間沉香小築里離她而去了!
宗政無憂隱隱覺得不對勁,立刻站起來,扳過她的身子,那雙盈滿委屈的雙眼一下子撞痛了他的心。他震驚地望著她,半響都回不過神。她竟然哭了!那麼驕傲、那麼倔強、那麼堅強而善於隱藏情緒的她,竟然在他面前哭了!
宗政無憂挑眉瞪了他一眼,「你沒事出去守著洞口。」
寒涼的風卷著冰冷的雨水穿過洞口拐了幾個彎,吹得岩洞內火苗狂竄,火堆旁的他們,都沉默下來。
宗政無憂別過臉,冷哼道:「我疼不疼,與你何干?你幾時在意過?」對他來說,這點傷痛算不得什麼,每每半夜醒來,想到她正躺在別的男人懷裡,那才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煎熬。
她不客氣地拽住他,動作少有的粗魯,宗政無憂皺眉,望過來的目光微微閃過一絲詫異。她一眼瞪回去,就扒了他的上衣,那濕漉漉的衣裳蹭到傷口,宗政無憂控制不住地身軀一顫,漫夭無奈嘆道:「你還知道疼啊!」說著就撿了幾根柴火,在火堆旁搭了個架子,將他的衣服晾上。
漫夭一愣,她看那血色已經恢復了正常,應該沒大礙了,怎麼聽九皇子的口氣,倒像是嚴重了?她對毒術向來沒有什麼了解,聽這一嚷嚷,心裏就慌了,也顧不得多想,連忙飛奔過去。
她幽幽的嘆息,帶著淡淡的傷感,久久縈繞在宗政無憂的心頭,他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對,即使重來一百次,以他們的性格,在當時,還是會做出同樣的反應。而,以後的路……
宗政無憂心被抽緊,一陣陣的疼,卻皺眉道:「你哭什麼?我還死不了!就算是和-圖-書死,也要把你帶出去再死。」
漫夭蹙眉,對他孩子般賭氣的彆扭方式,鬱悶不已。自己的身子怎麼都不知道愛惜,受了這樣重的傷,還鬧什麼彆扭?也不知道那毒到底嚴重不嚴重,他不說,她心裏一點譜都沒有。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漫夭卻嘲諷而笑,被她說中了。他註定要在失去她以後才知道自己的真心,她也註定要在無法回頭時才明白他也有真心,這一切,命中注定。
漫夭吸了兩口血吐在地上,用手擦了擦嘴角,血液鮮紅,哪裡有半點毒素的模樣?她緊蹙著眉,腦子開始清醒了不少,她八成是被老九給耍了!轉過頭,用十分懷疑的目光看著宗政無憂,問道:「你身上中的毒,到底要不要緊?」
「過來坐下吧,我幫你包紮傷口。」她淡淡道,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這一次,是真的平靜,而一個人只有真正平靜了,才能想通很多東西。
他說得平淡極了,漫夭卻忽覺鼻子一酸,羞惱和憤怒,瞬間填滿她的心房。她舔著口中的血腥氣,無名火就竄了上來,霍然起身,抿著染血的唇,二話不說轉身就要往外走。
往事重提,那種痛苦和憤恨依舊刻骨銘心。
漫夭背對著他,緊緊咬住唇,一種從未有過的委屈湧上心頭。
漫夭見他那委屈又不敢申辯的模樣,一時忘記了他們現在的處境,忍不住笑起來。
漫夭一怔,看了他兩眼,沒說什麼,轉到他身後,望著他傷口處翻卷的血肉,頓時胸口窒悶,陣陣發緊。正欲扶著他裸|露的肩背,替他吸出毒素,但宗政無憂卻彆扭的轉開身子,一副死了也不用她多管閑事的模樣。
「當初,你……為什麼不肯回頭?」他問,竟帶著怪責。
漫夭心裏微微一疼,過去拉他坐下,他倒是沒抗拒,只是有些木然,任她擺弄。
漫夭一怔,朝他們走了兩步又停住,想想,有九皇子在,哪裡輪得到她來和-圖-書動手?她朝九皇子投去一個眼神,意思是,「那你還不快動手!」
「轉過去。」她口氣微硬,宗政無憂斜眼看她,皺眉。
他忽然手足無措,一雙手顫抖著捧起她的臉,卻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從來不會安慰人,也沒有嘗試過安慰誰。
漫夭見他如此不配合,心中又急又氣,脫口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在意?你又何曾真正了解過我內心的感受?」她一句話沒說完,淚水突然涌了上來,她連忙抬了抬下巴,在他怔愣之際扳正他的身子,低下頭去替他吸毒。
漫夭心頭一痛,不禁反問:「我為什麼要回頭?是你拒婚在先,欺騙利用在後……在我得知真相時,你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對不起,也沒有向我做任何解釋……你對九皇子說,是我心甘情願,如果我當時知道你是虛情假意,我會心甘情願?」
宗政無憂還沒從那句話里反應過來,被她這樣一吸,身軀猛地一震,瞬間僵硬似鐵。她的唇柔柔軟軟的,輕輕一貼,似乎將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全部痛苦和掙扎都吸走了,那樣微妙的感覺,令他體內如火狂竄。他強烈控制著自己不去回想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美好,就僵直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就怕有些東西一旦喚醒,便一發不可收拾。可是耳邊,還是回蕩著她的那句話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在意?
他試探著喚她的名字,聲音不自覺溫柔如水。
宗政無憂眉心一緊,直覺問道:「你過得不幸福?不是對傅籌已經有了感情?為何還說這種話?」
「你不知道什麼?」漫夭冷冷打斷他的話,問道:「不知道你的行為會對我造成傷害?還是不知道你當時已經對我產生感情?如果……如果我不是容樂長公主,如果我沒有選擇嫁給傅籌,而是任你安排,由你掌控,我想你……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其實你當時也付出了真心吧?」
漫夭凄涼又道:和圖書「所以,我討厭利用,但我卻一直生活在利用之中,擺脫不得。我以為你對我是真心,可到頭來才發現那同樣是一場騙局!我可以接受任何人任何方式的利用和背叛,但我不能接受以愛為名義的欺騙和傷害。你令我覺得,我前世,白死了一回!」
宗政無憂扭頭,一見到她的笑容,恍然間似是回到了那些日子里他們三人說笑的情景。他看著看著便出了神,漫夭收斂心緒,伸手欲替他除衣清理傷口,宗政無憂忽然醒過神來,就躲開了她的觸碰,故作冷漠道:「不用你。」
九皇子就當沒看見,故意轉過臉去看了看宗政無憂的傷口,突然驚叫一聲,「哎呀,毒已經擴散了!這可怎麼辦?我身上沒帶解毒的葯,七哥身上的毒要是不吸出來,再過不久,怕是要滲入五臟六腑了!」
心緒漸漸平定,漫夭感覺輕鬆了許多,那些一直被她壓抑在心底的不敢觸碰的傷疤不再讓她覺得窒息,她想以後,她都可以坦然面對了。
宗政無憂望著她明澈的眸子里有著濃濃的諷刺,那是對自己命運的嘲弄。他心底狠狠一沉,這也是那一日溫泉池邊,她發現他利用的真相后的表情。
漫夭替他包紮好傷口,在他身邊嘆道:「我們之間,走到這一步……是註定的。即使重來一回,在那個溫泉池邊,你還是會對我冷漠以對,不會跟我做任何解釋,而我,在那間封閉的密室里,也不會因為你的一句話就不顧一切的回頭……這是我們的人生經歷和個性使然,即便重來一百次,結果依然不會改變。所以不必後悔,只要認清楚以後的路,就好。」
宗政無憂看著她滿眼的悲涼神色,不禁迷茫,她心裏到底是怎樣的,他已經完全猜不透。
宗政無憂眸光遽痛,急切抓住她的手,辯解道:「我不是虛情假意!」
本就蓄滿眼眶的淚水,無可抑制的淌下,將她許久許久以來積聚在心裏的苦全部傾瀉而出。和*圖*書
秋天的雨夜,很涼,她還穿著被雨水澆過的衣裳,儘管旁邊就是火堆,她卻並不覺得溫暖。她想,有些傷口,也許只有剖開了,才有機會愈合。
九皇子一屁股坐到宗政無憂身邊,身上的衣服濕嗒嗒的,緊貼著肌膚又涼又不舒服,他想都不想就要脫下來用火烤一烤。
宗政無憂沒有動,他看起來比之前還要茫然、絕望,目光充滿悲哀和悔痛,再沒有了對付狼群的勇猛。
九皇子抗議道:「洞口被石頭堵住了,不用……」不用守三字沒說完,已然收到宗政無憂眼中的警告信號,笑容僵住,忙住了口,不無委屈道:「好好好,我去我去,反正我也不冷是吧,出去吹吹風涼快涼快也好……」說罷抽了抽嘴角,心中哀嘆,果然是欺負誰也不能欺負璃月!
「我怎麼知道?」漫夭甩開他的手,退開兩步,抹了把眼淚,倔強地抬起頭,一想到當時他那冷漠又傷人的態度,她依然心痛不已,又道:「你將娶我當做是對我最大的獎賞,你以為我會欣然接受,對你感激涕零?你從來不知道你的態度有多傷人,你也沒有真正了解我內心的感受!你曾經問我,在那個世界是怎麼死的,我現在告訴你。我是被一個男人以愛情為名義殺死的!為了商場鬥爭,為了我家族的產業,他欺騙我、利用我,令我成為了他上位的墊腳石,在他目的達到之後,毫不客氣地置我于死地!」
宗政無憂見她有些惱了,這才不緊不慢道:「小時候服用過七絕草,一般的毒,奈何不了我。」
「阿漫?」
漫夭透過迷濛的淚眼,看到他眼中瀰漫的心疼和緊張,她沒有回應。
宗政無憂冷光一掃,警示性地重重咳了一聲,九皇子遽然反應過來,看了看遠遠站著的漫夭,不情不願卻又沒法,只好又穿了回去,無比哀怨地嘆口氣,繼而眼珠一轉,就對漫夭說道:「璃月,你再不幫七哥包紮傷口,他的血就要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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