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牽屯山遇刺

于謹是河南洛陽人,諸葛亮的老鄉,父祖都是郡守。他自幼熟讀孫子兵法,略通經史,有勇有謀,抱負良遠。
楊忠雖和高賓一樣,曾是獨孤信的家將,但多年前就已陞官外任,楊堅又自幼由尼姑明遠撫養,所以伽羅與高賓的兒子高熲從小青梅竹馬,卻沒見過在般若寺長大的楊堅。
仁義禮智信,那根本是聰明人給傻子鑽的圈套。自古而今,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殺一人償命,殺千人封將,殺萬人稱王,劫掠天下,始有霸業,倘無狠辣冷厲之心,怎能成就橫盪宇內、留名千古之志?
大司馬府的家塾,位於東院後門,是一處三開間的大屋,裏面甚是寂清。
「我……」獨孤善瞟了一眼宇文怡,欲言又止。
獨孤伽羅今年已經十二歲了,由於生母崔夫人已逝,郭夫人又不擅長管事,所以家事都是獨孤伽羅掌管,難得她小小年紀,竟能令行禁止,把大司馬府上下管得井井有條。
趙貴嘿然一笑,道:「說得也是,宇文泰立嗣時已像防賊一樣防著你,託孤就更不消提了。我昨兒還在猜想,宇文泰要是撒手歸天了,會把兵權朝綱一股腦兒交給誰?現在看來,不用說,他一定是想讓老於謹接班當大冢宰,輔佐宇文覺小兒。哼,這于謹老兒把自己看成諸葛亮再世,可他再能幹,到底不是武川子弟出身,就算宇文泰想讓他領遺命,咱們一班老哥們兒也不會聽他的,看他孤掌難鳴,能不能坐領執政之銜!」
楊堅不經意地抬起眼睛,在一群人當中,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正深深打量著他的紫衣少女,她的輪廓美得令人驚嘆。
北風也同樣刮在牽屯山的雲陽宮裡,穿林而過的呼嘯聲像龍吟虎吼,更像多少年來沙場上鋪天蓋地的吶喊聲、兩軍對壘的金鼓聲。
獨孤伽羅也是漢鮮混血,她相貌更像父親,長發棕黑,五官鮮明,身姿曼妙,稱得上絕色美女。
高熲不待他說完,已經追了出去。果然,門外夾巷裡,一個俏生生的身影正側身立著,聽他腳步聲響,方始轉回臉來,將腳一跌,似嗔非嗔道:「昭玄哥,你說話還算不算數?」
高熲眼見得自己又超了獨孤伽羅一個馬身,悄悄收束馬韁,略一勒束,獨孤伽羅已打馬飛過,直奔到他們約定為終點的那棵樹邊。
與他相比,大司馬獨孤信的兩個大兒子獨孤善、獨孤穆要遜色許多,不要說寫策論文章,只怕這兩個獨孤家的少爺認識的漢字加在一起還不滿一千,經史兵書,那更不消提起。
伽羅很想知道,這兩個常常被人相提並論的少年,到底孰優孰劣?
獨孤信「嗨」了一聲,停箸搖頭道:「莫說身後事,就是生前,大冢宰又何嘗不是時時處處猜忌防範我?罷罷罷,我獨孤信一片忠心可對日月,隨他怎麼處置後事,我總是奉命罷了。趙貴、侯莫陳崇等人,或許要和于謹爭一爭權位,我本來就無心利祿,何必和他們撕破臉皮鬧這一場?」
獨孤伽羅與他自幼成長在一起,親密無間,知道高熲脾氣好,總讓著自己,她也喜歡他的這種包容和儒雅。但如今二人年紀漸長,伽羅的心中,每天都閃現著高熲的影子,留戀著他的笑容和俊美,卻不知道他心裏對自己到底怎麼想,怎麼定位。每每試探之下,也不得要領。她畢竟是女孩兒,無法啟齒說出自己的心事,何況生母已逝,自己全然是個掌家夫人的派頭,威嚴肅穆慣了,沒人當她是個不懂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平時找不到人傾訴心底的千般繾綣。
他不禁嘆道:「看來大冢宰和三國曹操一樣,命里註定穿不了龍袍。這事還有多少人知道?」
他的猜忌,他的善謀,讓他有了今天的顯赫,也讓他失去了老兄弟們的真心。雖然獨孤信從未當面有所怨言,可宇文泰知道,獨孤信的內心也有深深的失望。
他的視線又掃過高熲,龍首原上夕陽正紅,映出的霞光照亮了這片狹長的高隴,也照亮了隴上少年們騎馬凝立的身影。
宇文憲笑道:「沒羞沒臊的丫頭,親事還沒上門來提呢,怎麼就成了你家楊堅?要像你這麼說,楊堅那何止是英雄氣,簡直是天子氣,我得稟報爹爹,儘早把他除了,省得以後禍害我們宇文家。」
新立的皇上拓跋欽憤憤不平,聯繫幾個連襟兄弟,要向宇文泰下手,偏偏拓跋欽有勇無謀,他娶的是宇文泰的長女,幾個連襟兄弟當然也是宇文泰的女婿,哪有不向著泰山老丈人的。
而宇文泰卻覺得,此刻的自己,徹底輸了。
宇文怡撲上前去,摟住嫡母的脖子道:「娘,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他說上個月就回來的,這一走可兩個多月了,還沒消息。還有,怎麼外頭人家都在傳說,我爹病重,住在雲陽宮裡回不來了?」
「那叔父打算怎麼回報他?」宇文護大覺驚訝,叔父平時並不是這樣的人,他當了一世梟雄,從無兒女情長的時候。
「如願,」趙貴有些倚老賣老地喚著獨孤信的小名,氣喘吁吁地奔過來道,「你們都知道消息,偏瞞著我一個人!要不是宇文泰手下將他寫給老於謹的信誤交到我門上,我到現在還不曉得半點風聲呢!」
五子宇文憲從門外走來,聽到她的話,不禁笑道:「原來你前天纏著我們要去太學,是為了相親。楊堅長得有什麼好看,額頭上五根肉柱,膚黑眼小,長身短腿,走路都走不穩,我看太學里長得最丑的就數他了。」
和長安城裡的其他貴宦子弟不同,高熲不但習於騎射,更喜歡攻讀書史。他父親高賓閑居無事,也常以課子為樂。
獨孤陀咬著手中的糕點,笑嘻嘻道:「我沒什麼事找你,是伽羅姐姐叫你出去……」他含糊不清地說著,往門外一指。
獨孤信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宇文泰英雄一世,自以為東魏、南梁強敵已去,就在還差一步登上帝位之際,被拓跋廓暗殺。
世子宇文覺的生母馮翊公主已在幾年前病故,姚夫人再次被扶正,讓出的正室夫人位置又回到她頭上,但宇文毓的世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身份卻永遠丟了。因她如此識大體、懂分寸,宇文泰對她更加信服,家中大小事務都由她掌管。
宇文泰的馬也被射死,五人狼狽逃入林間。
宇文泰在乎他,無非是他獨孤信既有人望又有兵權,不管在荊州,還是地處隴右的秦州,都深得民心。
去年七月,他帶大軍到原州西狩,今年春天,他為了打造蘇綽、盧辯一干儒者所推崇的「中原正朔」,大搞復古,按《周禮》設過六官,沿用一套繁文縟節的古制后,心下得意,再次帶軍渡河北巡,打算回來后就著手逼禪。
在西魏六官中,他的資格比于謹還老,年齒也長,難免有時擺譜,稱呼誰都不用官銜,有如上下輩相交,據說就因為這點,他才在宇文泰面前失寵。
「他有這個膽子?」獨孤信驚訝道。
「唔。」獨孤信點頭首肯,心下黯然,「想不到我們武川鎮老兄弟中最豪傑的一個,去得也最早,實在是天妒英傑啊!」
高熲獃獃地接過這件輕軟厚實的皮袍,看著她臉頰上忽隱忽現的梨渦,一時有些痴了。相處已久,他有時會當她是自己的妹子,今天看來,他是錯讀了伽羅的心意,也錯解了自己的隱秘情懷。
高賓料得不差,宇文泰蓋世豪傑、心計過人,對後事肯定會妥加安排,但,這也只能是他最後一次用計了。
而他與高歡,到底是誰贏了呢?
獨孤伽羅叫住了獨孤善,她雖是妹妹,但平時獨孤善有幾分怕她:「大哥,你不好好在太學讀書,跑到這裏做什麼?」
高賓本來就以學識博雜、文武兼修著稱,仕途不得意,索性將一身本事都授給兒子。而高熲資質穎悟,幼承父訓,早立下「願乘長風破萬里浪」之志,平素用功甚苦,十二歲上,文章騎射便有過人之處。
論起謀略,于謹在八柱國中應拔頭籌,當年他一見宇文泰,就獻上進都關中之策。
彌留之際的宇文泰,心裏會想些什麼呢?
他與宇文邕、宇文憲、楊堅、獨孤善等人年紀相仿,自幼結識,可一到十五歲,這個男兒束髮從軍、上朝入仕的年齡,高熲才發現,與這些顯貴子弟相比,自己的處境有多凄涼。
時已近午,除了一個昏昏欲睡的老儒,只有兩三個有口無心讀著《論語》的幼童,他們多是獨孤部落親貴們的幼兒,還沒到學騎馬射箭的年紀,更不能進太學,所以被送來認兩個字。
他腦海里一幕一幕地閃現著與高歡多年爭戰的場面,宇文泰知道,與三國一樣,他與高歡的雙雄之爭,也終將永垂青史。
宇文泰趁機滾下溪澗,涉溪而逃,換服親兵帶著其他親兵往別一頭跑散,引走了伏兵,方才救了他一命。
宇文護怔了一怔道:「叔父,萬一獨孤信不肯交出兵權,如何是好?」
這一下,可把高熲氣得人仰馬翻。
宇文泰淡淡一笑:「有些人,身負虛名枷鎖,寧死也不會背上叛君背友之名。你放心,他的一舉一動,從來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宇文泰別無所長,最擅長的,是恩賞並重、駕馭英雄,這輩子,他連名字都是我親自改的,獨孤信!就算我死了,他也會對我守信然諾,就算是我要他死,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回報?」宇文泰冷笑一聲,「從我投身軍伍、刀頭吮血之日起,我就牢記了奸雄曹操的一句話,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辜負又如何,算計又如何,背叛又如何,慚愧又如何?婦人之仁,本來就成就不了大業!」
獨孤信不禁在馬上和高賓相顧失笑,兩人翻鞍下馬,見宮中馳道邊已擠滿了人,到處都是一二品官員的紫袍金帶官服,在霜地上亮得晃眼,大臣們三五成群,議論得正熱鬧。
獨孤信見他對承襲大冢宰之位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暗自好笑。
雙目相交的剎那,伽羅不禁有些慌張地躲過了眼睛。
「這是什麼?」
是貧苦的童年,多厄的青年,還是百戰艱難得來的關隴河山,或是那唾手可得卻終究失之交臂的帝王之尊?也許,會是他們這幫少小嘯聚、如今個個已官高位顯、手握雄兵的武川鎮老兄弟?
在大司馬府,她不但總領家事,而且上管獨孤信,下面約束諸弟,從未以閨閣弱質自命,讀書騎馬,樣樣皆精。一個月前她也曾與高熲比賽騎馬,結果差了半個馬身;今天,看來她是非爭個頭籌不可。
「不要胡說!」姚夫人正顏厲色地道,「怡兒,你不許跟人亂嚼舌頭,你爹他很好,昨天還帶人在牽屯山下打獵。」
「薩保,叫人來,在床前起遺詔。我死後,升趙貴為大冢宰,于謹為大宗伯,獨孤信為大司徒,你接獨孤信之位,為大司馬,以六官為顧命大臣,一個月後,以宇文覺禪代拓跋廓為帝,國號大周。」
楊堅勒住馬,有些困惑地望向路邊的人群,他看見了自己的三弟楊瓚,還有楊瓚身邊的宇文怡。
想起楊忠之子楊堅,高熲更覺不平。
她向來爭強好勝,高熲雖喜歡看她笑語晏晏的秀美模樣,但獨孤伽羅的性格外柔內剛,作為女孩子來說,未免太過強悍能幹了。
獨孤信的長子獨孤善比他大三歲,人還算聰明,不愛讀書,騎射雖稔熟,比高熲仍差點火候。獨孤善十歲時,朝廷錄獨孤信克下溠、衛洛陽、破岷州、平涼州等幾大戰功,給獨孤善等幾個幼兒加爵,獨孤善被封為魏寧縣公,他幾個年齡更小的弟弟,也都被封為侯爵、伯爵。
這幾年來,拓跋宗室明知皇權被宇文泰把持,而且不久宇文泰一定會廢帝自立,為保宗廟,拓跋宗室也極力對付宇文泰,明的不行,暗中便多次行刺。
眼見上朝時辰將到,獨孤信拿起銀質解腕尖刀,將夾著足有一斤多羊肉的古樓子餅割開,大口吞食,不再去想心事。他是鮮卑「功勛八姓」的嫡系子孫,雖然相貌斯文,但自幼習於鞍馬,食量甚豪。
他是撫軍將軍高賓的獨生子,母親出自鮮卑世家,是高賓到長安后重娶的妻室。
高熲心www.hetubook.com.com下暗嘆一聲,他父親高賓見獨孤伽羅一直未定下婆家,曾半開玩笑地和他說,要向獨孤家求婚,把獨孤伽羅娶回高家。
也許因她的舅氏是北方有名的清河崔家,獨孤伽羅最大的愛好居然是讀史書和佛經。平日料理家事之暇,她常在燈下展卷而讀,一看就是一夜。
「不必,事有輕重緩急,拓跋廓本來難逃一死,讓他多活幾個月,也不打緊。」姚夫人皺眉道,「陀羅尼,你辛苦了,已一日一夜未合眼,趕緊回屋休息罷。」
宇文泰與獨孤信自幼結識,不但悍勇善戰,而且心計過人。
高熲莫明其妙,放下筆,起身一看,卻見院門前一幅紫色裙擺閃過。他心中一動,忙啟門出去,壓低聲音喚著獨孤陀的小名道:「黎邪,你有什麼事?」
更鬱悶的是,這幾天宇文怡對他問長問短,一直都在打聽楊堅的事,楊堅跟著楊忠在京外駐守,偶爾才來太學,宇文怡在太學里找不到楊堅,便拉著楊瓚說個不停,傻子也看得出來,大公主是喜歡上了楊瓚的大哥楊堅。
宇文護忙站起來,躬身領命道:「謹遵夫人所言,不過,此刻長安的十萬軍馬都在獨孤大人手中,侄兒並非柱國大將軍,手下兵微將寡,萬一有變,只怕彈壓不住。」
因此高熲面貌上混合著漢和鮮卑的特點,俊目微深,膚色較白,是個儒雅清秀的翩翩少年。
此刻,二人立馬龍首原上,狂風呼嘯,捲起高熲的袍角與鬢髮,獵獵抖動,他算不上高大的背影中透著幾分剽悍與俊雅,笑起來時眼神是那樣的溫和與閃亮,讓她不捨得離去。
「刺客查出來了么?」等宇文護出門,姚夫人又將宇文覺叫來,細問究竟。
獨孤信和高賓帶著幾個年輕部將趕到正陽宮時,發現宮門前停滿了車馬,上朝的人比哪一天都多。
高熲有些無聊地放下正在寫文章的筆,抬眼向院中看去,天井中那棵大柳樹黃葉落盡,只剩一片如煙枯枝。節氣開始入冬,家塾里還沒生火,硯台上的墨都凍凝了,寫一寫字,就要往硯台上呵一口熱氣。
那難道是因為楊堅英雄過人?
獨孤伽羅見他點頭答應,甚是高興,突然從身後取出一個包裹,道:「給你。」
宇文泰興緻高時,常當著群臣,將於謹的關中策,與三國諸葛亮初出茅廬時獻的「隆中對」相提並論,一再說于謹是開疆元戎。
于謹是八柱國里年紀最大的將軍,城府也最深,平常以「諸葛武侯」再世自命,與宇文泰氣味相投、情義深重,雖非六鎮子弟出身,宇文泰卻最倚重他。
楊瓚從來不這麼認為,他與楊堅只差兩歲,深知楊堅學問粗淺、沉默寡言、相貌古怪,偏偏宇文怡品味獨特,就是對楊堅情有獨鍾。
她們又閑聊了片刻,見獨孤麗華離開,姚夫人才落淚道:「薩保,陀羅尼雖是世子,年紀還小,經不得大事。統萬突雖是我親生兒子,但我怕麗華把大冢宰傷重之事告訴大司馬,也不敢跟統萬突商量,只有委託你,秘密前往牽屯山行宮,帶醫生去給大冢宰治傷,你記得,一定要輕車簡從,不露蹤跡,免得消息傳出去,長安生變。」
原來這就是普六茹家的長子楊堅,獨孤伽羅好奇地打量著他。
宇文怡他已見過幾次,聽父親說,宇文泰曾有意將這個最心愛的女兒許配給他,楊堅對宇文怡的為人多少有所耳聞,他隱隱覺得,宇文怡雖然美貌高貴,但太過任性霸道,並非自己的良配。
就憑他這個家將之子,竟打算高攀獨孤大司馬最寵愛的小女兒,自是痴心妄想。
高熲和獨孤伽羅自幼青梅竹馬,何況伽羅又是這般品貌,他聽了自然動心,可轉念一想,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獨孤信的長女獨孤麗華嫁到當朝執政的宇文家,其他女兒也許給了八柱國、十二大將軍的兒子,均為簪纓世家。
見原上風冷,楊瓚脫下自己的外氅,替宇文怡披上,宇文怡笑道:「你說你大哥今天回長安,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突然之間,又是幾匹馬從他們狂馳而來,大風也刮來一個少女清脆的笑聲,獨孤伽羅聽了出來,那是宇文泰家最受寵的女兒宇文怡。
「拓跋廓?他竟有這個膽子?」姚夫人冷笑一聲,「倒沒看出來,他比他爹和他哥更夠種,俗話說咬人的狗不叫,果不其然。」
自己呢,身無功名不說,連隨軍作戰的機會都撈不著,只能留在這冷清的家塾里,和幾個幼童相伴,坐看年華虛度。
龍首原上,北風勁吹,兩匹紫渦馬一前一後飛馳著,一路被黃沙枯葉追趕,越發顯得馬疾如飛。
頂蓋上刻著三英戰呂布的圖畫,工匠手藝精湛,劉備、關羽、張飛與呂布陣前惡戰的場面被刻畫得栩栩如生。
高賓在西魏已經住了十六年,但由於家小都在東魏,孤身來投,被執政所疑,從無上陣立功機會,只能當個職位卑下的閑官,滿腔開疆立業、顯身揚名的抱負付諸流水,從前壯志凌雲的豪情也化為冰冷,今日眼見西魏執政大臣宇文泰即將身故,自己的主公在八柱國中實力最強、名位最隆,若能實掌朝綱,那自己也能跟著青雲直上,可現在看來,獨孤信根本沒往這方面動過念頭。
初冬十月,北風捲起龍首原上的滿地枯枝黃葉,從城南高坡俯衝直下,穿城而過,嘯聲凄厲。
他一生身不離鞍、苦心謀划得來的半壁江山,難道就這麼輕易地撒手?年幼的宇文覺,能坐穩這即將到來的皇位嗎?
五十歲的宇文泰,奄有大半天下,已欲禪代拓跋廓為帝。
自己的父親高賓,和獨孤信一樣,從東魏單身叛歸,徒有一身本事,卻從不得信用,莫非就因為他是個漢人?或者,因為他並非獨孤信那樣的武川子弟?
三年前,尚書拓跋烈謀殺宇文泰不成,滿門被斬。
宇文泰不禁後悔,倘若當年不演那麼一出苦肉計,仍由年長的宇文毓當世子,那麼,此刻憑仗岳父獨孤信的兵力與權勢,憑仗獨孤信的孤膽忠心,宇文家的皇位將穩如泰山。
只見宇文怡www.hetubook.com.com一馬當先,遙遙往他們這裏馳來,幾個親貴少年跟著身後,打馬飛馳而至,獨孤伽羅認得那幾個人,有宇文憲、獨孤善,還有楊忠的三兒子楊瓚。
這讓楊瓚更加妒忌了,莫非是因為楊堅的世子身份,宇文怡才對他芳心暗許?
三年前,十五歲的獨孤善又因父勛被加封為長安郡公,官拜驃騎大將軍,正式開府。開府後,獨孤善念著同學高熲的才幹,竟派人寫了張拜帖來,要請高熲去當他長安郡公府的記室參軍。
宇文泰苦笑一聲:「宇文家的天下,本來就是獨孤家讓出來的,這一生,我欠獨孤信的,實在太多,有時候,我望著他,都覺得羞愧。不是我要看他的臉色行事,而是我這滿心的算計和權謀,面對那樣一顆純凈如玉的心,會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難道說,我們以後要跟拓跋家一樣,永遠看獨孤家的臉色行事嗎?」宇文護仍覺納悶。
大司馬掌管天下軍權,雖然只是六官第四名,卻是實職,不像大司徒、大宗伯只是虛職。
「刺客已查明,是當今皇上拓跋廓所遣。」宇文覺皺眉道,「他與宗室用重金收買了幾百名亡命之徒,訓練數月,趁爹這次出巡之機,潛伏路上,尋覓時機下手,正好爹圍獵時落單,他們便趁機行刺,刺客大多被殺被擒,只有為首的幾個沒有被捉。」
竟然是這麼一副脫身塵俗、安分守時的腔調,高賓聽得不由得泄氣。
這一下,連獨孤麗華和眉間深有憂色的姚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敢情大小姐昨天已對楊堅一見鍾情,早把他看成了自己囊中之物。
他忍不住想提點獨孤信幾句:「主公,聽說大冢宰不但召宇文護急馳去領遺命,還派了密使送信到老於謹府上,以屬下看來,八柱國中,大冢宰一向倚重於謹,對他信之不疑,身後大事,也定會向于謹交代。」
「那羅延!」宇文怡有些驚喜地叫著楊堅的小名。
直到前年冬天,年過六旬的于謹,才以攻破江陵、平梁之功,令人刮目相看。
最讓獨孤信敬畏的是,于謹的城府深不可測,貌似謙和,內實剛勇,而且文的武的全都來得,不僅能出謀劃策,也能上陣打仗。
聽說于謹私下也常以武侯再世自詡,吃虧的是他年紀大,今年已六十三歲。
在這個重世閥家系的年頭,他能由一個貧苦府兵,一步步走到今天,即將成為天下之主,背後是多少汗水和血水,多少枕戈待旦的不眠之夜,獨孤信當然明白。
宇文怡說不過他,衝上去便對宇文憲又抓又打,道:「我看你敢動一動他試試!哼,等爹回來禪代了當皇上,我就是當朝公主,楊堅是駙馬都尉,當然也就是我們宇文皇家的人了,有點天子氣怎麼了?」
想起自己負約,的確不對,高熲忙賠笑道:「是我忘了,那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去郊外騎馬?這兩天北風起了,龍首原上可冷得緊。」
宇文護道:「只不知叔父身後,六官能不能仍遵號令?」
幾個人都極目望去,只見風沙深處,一隊騎兵不疾不徐地從原下驛道上縱馬而來,領頭的是一個身材極其高大的少年,他穿著武官的平巾幘服,小小年紀,竟已是紫色金獸袍,大約是哪個顯貴大臣家蔭功封爵的公子。
果然,姚夫人責備道:「一個姑娘家,哪能這麼厚臉皮,自己上趕著要嫁出去?」
伽羅的舅舅也曾讚歎說,伽羅讀書多,談吐見解比兄弟們更高明,若是男兒,絕不比那些崔家子弟差,一定會成為經世之才。
「我給你做的袍子。」獨孤伽羅竟有些靦腆,臉上微微泛紅,「裏面用西域產的羔羊皮作襯,你夜裡讀書遲了,穿著不會冷。」
一旦宇文泰北巡歸來,等著拓跋廓的下場,無非是被廢被殺,還不如在束手待斃前最後一搏。
獨孤信和于謹一樣,都有「靜退」之名,但獨孤信帶兵在外多年,親信下屬遍布軍中,勢力太大,宇文泰自是不得不防,因之,反不如於謹得宇文泰信任。
這難免讓浴血百戰的趙貴和獨孤信等人不服氣,好在於謹平生抱定「靜退」二字作為立身宗旨,不大張揚,凡事不愛出頭,所以這八柱國相處,表面上看倒還融洽。
楊忠與高賓同為獨孤信的親信,身份相若,不過楊忠出身武川鎮,宇文泰又極為欣賞他的將才,稱他為關雲長重生,挖空心思將楊忠從獨孤信帳下遷走,賜了鮮卑姓「普六茹」,如今憑了戰功,已封為十五州大都督,進爵陳留郡公。
清河崔家是北魏孝文帝欽定的北方四大族「崔盧鄭王」之首,不但門第顯赫,而且世代都出讀書種子,具王佐之才,南朝北朝多經戰亂,前後建立十六國,大多有崔家人為相為輔。
何況獨孤伽羅出身顯貴,才貌絕倫,將來肯定不會是那種克己奉夫、甘於平淡的持家婦人,齊大非偶,何必多作奢望?因此高熲也就強克心意,沒有多想。
高賓走進獨孤信的書房,掩上了書房門,輕聲道:「大司馬,消息是真的,剛才守城的人已經見到宇文護領著親兵急馳往北,鎧甲底下都暗穿了孝服,太醫院的總領胡太醫,前天夜裡也去看過,說大冢宰只怕過不了今明兩天。」
「叔父!」宇文護進了寢殿,跪在宇文泰床前,雙淚長流。他十二歲上失父,十九歲時一路漂泊來到宇文泰身邊,今年四十三歲了,二十多年來,宇文泰就是他真正的父親,給了他衣食,給了他家宅,給了他引領,給了他功名,更給了他可以溫暖依戀的心,「侄兒已聽命帶了尚書左僕射李遠和記室參軍拓跋季海等人進來,在床前寫遺詔。」
白須矮個的大宗伯、楚國公趙貴站在廊下,向獨孤信急忙招手。
獨孤信也知道,這種緊要關頭,不知道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
宇文覺跟著宇文泰出門北巡一個多月,本來昨天就可以回來,路過牽屯山時,宇文泰見山腳野鹿正肥,一時興起,下令駐留數日,帶人封山圍獵。
「那是他自負功名,睥睨主上,叔父已是天下之主,獨孤信分屬臣子和*圖*書,本來就應該盡忠於君。」
他是仗著一幫老兄弟,仗著獨孤信才有的今天,身後,還有誰能保護他心愛的諸子,守護他們宇文家的天下呢?
宇文泰大睜著眼睛,望著床榻上面的木製頂蓋。
宇文泰背後和大腿中箭,身上多處撞傷,加上驚恐落水,當晚病重不起。
憑他高熲之才,竟要為一個不識之無、才幹平平的小公子哥兒當書案?他毫不客氣地回絕了獨孤善,心下十分鬱悶。
「那你叫爹快點回來,他上次跟我說的楊家親事,到底什麼時候開口跟楊忠提?」宇文怡從小受家中上下寵愛,口無遮攔,並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那些同出邊關六鎮的邊將子弟,個個出身比宇文泰顯赫,卻都心甘情願,聽命于這個家門卑微的多須漢子。
蒲坂渡河,沙苑廝殺,河橋之戰,邙山對壘,玉璧攻城,五次傾國之戰,砍斷了多少柄鋼刀,燒毀了多少座山林,踏破了多少個城池,割下了多少位大將的首級,留下了多少名士卒的殘軀,倒覆了多少面大旗……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高熲聽得她昵聲抱怨,心中微微一盪,這才想起來,數日之前,曾和獨孤伽羅約好到長安城外騎馬,這幾天滿腹心事,竟將此約拋之腦後,難怪她找到家塾來。
當下密謀被泄,宇文泰將拓跋欽廢黜后幽禁起來,不久下毒酒鴆殺。倒沒承想宇文泰的大女兒宇文皇后是個有情有義、忠心護君之人,見夫君被鴆殺,也舉起壺中毒酒一飲而盡,二人同葬幽州,墳土全無。
這「關中策」籌算甚准,宇文泰依計施行,果然成功地將魏孝武帝從洛陽高歡的手中誘來。
可是楊忠的三子楊瓚,則是長安城最英俊的少年。
「早已經滿城風雨。」高賓冷笑一聲,「宇文護為人愚鈍,做事不知機密,雲陽宮的驛馬出入不斷,太醫們接二連三出城,長安城還有幾個人不清楚那邊的動靜?不過,據我看,宇文護這回出京,定會瞞著不發喪。」
宇文覺站起身來,正要出門,姚夫人又喚住了他:「小心些,你從這邊側門去我的院中,別讓統萬突看見了,更別讓你大嫂看見你。」
獨孤善是獨孤信的世子,當然更有希望。
他生性儉素,以前從不以此為苦,可最近高熲心情落寞,看身邊的一切都不順眼,有點幽怨自傷的意思。
箭如飛羽,登時射死了宇文泰身邊的大部分親兵,只留下宇文泰和另四個親兵。
「昭玄哥,」一個幼小的孩子在窗外向他招手,高熲定睛一看,發覺那是獨孤信的五兒子獨孤陀,獨孤陀生得單薄,所以郭夫人平時不大讓他出門,總關在家塾里讀點閑書,「你快出來。」
家中主事的姚夫人坐在廳里正與中山公宇文護說話,見獨孤麗華與宇文怡一同走來,兩人緊張地閉上了嘴,磕磕巴巴地拉起了別的家常。
在她心底,她一直隱隱認為,從小飽讀詩書戰策的高熲,遠非十二歲就上戰場的楊堅可比。
獨孤信有些愕然,苦笑一聲,壓低嗓門道:「我還不是一樣?難道大宗伯以為大冢宰會跟我交代後事?」
于謹年輕時自命為王佐之才,苦無一鳴驚人、封侯拜將的機會,又不屑當一介州牧郡守,等到亂世立功的時候,于謹已比獨孤信、宇文泰、趙貴這撥年輕將領大了十歲,所以戰功並不顯赫。
看到姚夫人的神情,獨孤麗華便心知肚明,坊間傳聞是真的,昨天宇文泰果然在牽屯山下遇刺。
兵少將寡、地盤褊小的宇文泰,自此得以「挾天子而令諸侯」,與東魏高歡、南梁蕭衍三分天下。
直到兩年前,高熲才猛然驚悟,學成這些文武藝,對他這麼個東魏叛將的兒子來說,完全是白費力氣。
大冢宰府高聳的「大業樓」,也在風中搖晃著,亂如算珠的鈴鐸在風中搖響,清脆如樂聲。
望著天井想了一會心事,高熲咬了咬牙,決心不再讓這些憂傷浮躁縈繞心頭。
前天圍獵,宇文泰的馬快,帶著十幾個親兵沖在前面追獵,進入一處山林深密的谷底時,突然間幾百個伏兵殺出,亂箭向宇文泰和親兵們身上射去。
「別人我不知道,獨孤信和于謹,決無二心,只要獨孤信願意聽我遺命,薩保,別人你不用擔心。」
「伽羅,你贏了!」高熲忙追上去,笑著招呼。
楊瓚揚鞭指著不遠處道:「那不是我大哥的馬隊么?」
高賓倒佩服主公在這當兒居然還能吃得下東西,他心下嘆氣,知道主公將名位看得甚淡,在這八柱國人人思進、個個爭權的關鍵時候,獨孤信想都不想怎樣趁機進位奪權,心裏縈繞的只是和宇文泰四十多年的交情,這到底是義氣過人,還是不識時務呢?
宇文怡撅著嘴道:「不是爹總誇普六茹家的大兒子最出眾嗎?我跟著四哥五哥到太學里看過他,果然長得相貌堂堂、與眾不同,一看就是將來的柱國大將軍。」
宇文泰與親兵換了衣服,正要分頭逃跑,伏兵們也紛紛下馬追入林中,眼看就要把他們全數抓住,換過衣服的親兵情急生智,一腳將宇文泰踹在溪水邊,用馬鞭抽打數下,罵道:「礙手礙腳的蠢貨,跑都跑不動,要你跟著幹什麼?」
獨孤伽羅橫波一轉,瞪了他一眼,道:「昭玄哥,誰要你讓我的?」
自從前幾日宇文怡來過太學,太學里的親貴子弟這幾天都在議論著宇文怡的美貌與身份,宇文家即將禪代天下,宇文怡就是當朝公主,居然還如此美貌,聽說她的親事沒定,有不少人正在討好宇文憲,希望能結識他這個漂亮妹妹。
宇文泰搖了搖頭:「我快要死了,薩保,不瞞你說,昨夜我輾轉未眠,細細回想了我這五十年的人生,我從田無一成、軍無一旅困守關中,直到稱雄天下的今天,這一生啊,我最虧負的人,就是獨孤信。人生最怕是辜負,我事事算計他,處處制約他,可他呢,仍然相信我嘴裏說著的兄弟情義,讓出了關西大行台的權位,讓出了二十萬秦州軍馬,讓出了江山,讓出了皇位……雖然戀權,可我也有一顆凡人的心,這番兄弟深和*圖*書情,我平生卻無以為報,豈不慚愧?」
「薩保,這個你儘管放心,獨孤信是大冢宰過命的老兄弟,又是親家,真有大事,別人信不過,他肯定能信得過。怕只怕其他柱國趁機起事,彈壓不住,我們宇文家雖然即將成為皇室,可家中子侄,只有你和統萬突成年,能任事,會打仗,其他孩兒都太幼小,所以,要緊的是你即刻出城,面見大冢宰,聽大冢宰之命行事。大冢宰在牽屯山尚有一萬多兵馬,你接手過來,便足以震懾群雄。」
只可惜天不假年,宇文泰去時意氣干雲,走馬環視關隴王霸之地,自以為天下事無所不能為,重返長安時,卻要睡在棺木里。
前天半夜,宇文覺帶著親兵護衛,一天一夜狂馳六百多里路,趁天黑入長安,回大冢宰府,雖然行蹤這麼隱秘,消息還是很快傳開來了。
他不是不敬佩獨孤信,不是不信任獨孤信,不是忘了與獨孤信的少年情誼,只是,這天下,這九州,這皇權,沒人能與別人分享,即使是父子,即使是兄弟,更不用說只是少年結盟的朋友。
「娘,我即刻帶人入宮去把皇上軟禁起來,過幾天就殺掉。」宇文覺想著父親奄奄一息的模樣,憤恨地說道。
生逢亂世,大好男兒怎麼會找不著出路和機會?他絕不相信。他所要做的,只是守時待命。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棕黑的眼眸灼灼發亮,道:「我不怕,等中午我安排過家事,將秦州刺史剛送我爹的兩匹紫渦馬牽出來,我們到龍首原比個高下!」
「是!」宇文護心下甚感佩服,難怪人家說姚夫人有男兒氣,臨此大事,她紋絲不亂,把事情前後已想得清清楚楚。
宇文覺答應道:「是。」
楊堅與高熲年紀一樣大,已出仕多年,沙場立功不少,又是楊忠的世子,將來少不得柱國大將軍的前程。
宇文護和姚夫人猜測,多半刺客就是長安親貴所遣,所以對牽屯山行刺情形十分清楚,只是事發突然,他們猜不出宇文泰的生死,還不敢輕舉妄動。
「他未必有此膽量,但以大冢宰平素的見識,肯定要這般安排後事。」高賓本來機敏,在這種隱事上更是比別人多一番心機,「當年秦始皇外巡,也是路途中身死,宰相李斯為怕大臣們起異謀、京中騷動,就曾瞞喪不發。當時是酷暑天氣,屍臭難掩,李斯、趙高等人竟往放棺材的車裡堆滿鮑魚,以掩飾屍臭。大冢宰熟知舊典,怕死訊一發,京中變亂,八柱國爭權,一定會學李斯所為。」
正因了這些,獨孤信覺得,趙貴若敢看輕於謹,一定會有得苦頭吃。所以他望著趙貴那張有些激動的紅臉膛,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話茬。
只見他腰帶扎得甚下,上身比下身長出約寸許,雙腿短小,自小騎馬的緣故,又向內有些羅圈,所以儘管高大,可楊堅的身材看著有些臃腫蠢相。
身後諸子年幼,京中六官虎視眈眈,拓跋皇家的宗室既然敢對他下手,也不會放過他的兒子們,侄兒宇文護雖然忠心,可畢竟才具平庸。
她從來沒看見過比那個少年還嚴肅的面孔,這個少年老成的車騎大將軍,他顯然比到現在還是白衣的高熲更富有氣概。
看姚夫人與宇文護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只怕宇文泰傷得不輕,為了防止獨孤麗華探得實情,姚夫人連親生兒子宇文毓也瞞著,只跟侄兒宇文護一個人商量,所以當著獨孤麗華的面,二人對宇文泰之事,一字不提。
肥胖臃腫的宇文護,獃獃地望著宇文泰灰敗的臉色,不禁若有所思。
趙貴此刻來找他私議牢騷,論其本心,也無非想尋求他的支持。在此多事之秋,大司馬獨孤信的一舉一動,對眼下的長安城來說,都是舉足輕重。
宇文怡聽他取笑,怒道:「呸,你們才長得丑,男人長得好看有什麼用?要緊的是有英雄氣,不怒自威,氣吞山河,我看你啊,每次到了楊堅面前,話也說不利索了,手也發抖了,腰也挺不直了。堂堂宇文大冢宰的兒子,馬上就要開府封王爺的人,怎麼一見了我家楊堅,就害怕成那樣?楊堅才十五歲,就跟父親上陣多年,建功無數,將來肯定是三公之位。爹啊,把幾個姐姐都許給了八柱國的次子,我可不願意,我要選一個柱國大將軍的世子才嫁。」
這少年臉上的表情比同齡人要深沉安靜許多,令人望而生畏,他樣貌古怪,下巴寬大,嘴唇厚而外翻,唇上剛剛留了一抹短須,額頭上隱隱隆著五條肉柱,眼眸深黑湛然,給他粗獷奇特的面貌帶來幾分吸引力。
宇文皇后雖是姚夫人親生女兒,但聽說女兒殉夫而死,姚夫人連屍體都不替她收斂,眼淚也一滴未落,恨恨連聲地罵道:「逆女,死得好!」
而自己空負一身才華,難道只能眼睜睜望著那些總角相識的少年們青雲直上,再次重複父親那樣無奈的命運?
楊忠的五個兒子里,最出眾的,其實數楊瓚,他不僅長相俊秀,而且精通書史,性格也沉穩,楊忠的前四個兒子都是嫡妻呂苦桃所生,楊堅既是嫡子又是長子,所以理所當然成了楊忠的世子,這讓楊瓚多少感覺到不滿。
可眼前這獨孤善是大司馬的世子,小小年紀已經封公,比楊堅的家世更高貴,宇文怡卻正眼都不願多看他一下。
宇文護仍然獃獃地望著叔父,他終於想明白了叔父從前對他說過的話。
而接替哥哥拓跋欽帝位的拓跋廓,看起來年紀輕輕沉迷酒色,一派糊塗蟲模樣,暗中卻緊鑼密鼓地訓練刺客,向宇文泰下了狠手。
宇文護遲緩地點了點頭,道:「好,薩保,你記住我昨晚跟你說的話,回城之後,凡事與于謹密商,到獨孤府送我的親筆信,有大司徒的計謀,大司馬的兵馬,便大事可定。」
高熲知道她好勝,笑道:「誰說我讓你的,分明是你的馬快。」
宇文邕、宇文憲二人即將封王,獨孤善因父勛成為驃騎大將軍。
宇文怡與四子宇文邕同母,生母是個鮮卑女子,前幾年也已病故,依在姚夫人膝下多年,姚夫人平常也甚是疼愛這個美貌又霸道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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