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安靜，厚重的窗帘擋著光，卧室的門關著，只有他倆。他看著她，她低著頭，本來已經乾澀的臉頰，又忽的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我以為你會過得很好。」江措的聲音又輕又低，「所以妍妍，休學那一年怎麼過的能告訴我嗎？」

第一次還是她高考後與同學對答案，算出來的分數有些出乎意外的低, 哭著跑去找他，眼淚止都止不住, 他怎麼哄都不管用。

江措道：「那個孩子……」

徐魯抬腳踢了他一下，江措笑意漸深，緩緩呼出口氣，悶聲笑起來，胸腔微微顫著，半晌認真的看向她的臉。

徐魯低眸，有氣無力的看著他。江措半跪在床邊，雙手扶著她的腿，抬頭仰視，靜靜的凝視著她的眼睛。

江措將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臉慢慢下滑埋在她的後背。昏黃的房子里，男人的肩膀一直在輕輕顫動。

徐魯鼻子猛地又是一酸。

他話到一半，徐魯猛地痙攣了一下，推開他就跑，被江措用手一圈，從後面緊緊抱住。她掙脫不開，牙齒都要把下唇咬破了。

他將她整個人轉過來，四目相對，她的臉頰濕透了，他撥了撥她的頭髮，彎下腰，俯首在她眼前。

「那天二爺爺病逝裝棺，你站在你媽旁邊，我就在你後頭。晚上一堆人打麻將，你故意從我跟前經過，我知道。」

徐魯掐著他的胳膊，用力。

她緩緩道：「我都忘了。」

她輕輕問：「你呢，恨我嗎？」

江措慢慢抬起臉去看她, 藉和圖書著從窗帘落進來的光, 徐魯的眼睛盈滿了淚花, 鼻頭紅紅的, 垂著眸子。

江措慢慢將臉埋在她肩上，道：「重新開始好不好？」

那個早晨徐魯哭了一個多小時，哭到嗓子都啞了，整個人一點勁兒都沒了，被他的胳膊圈著才站得住。

江措笑了：「我記得你剛上大學就把戶口遷出來了，當時好像已經隨時做好要和我去領證的準備了，是不是？」

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睛上, 些許潮濕。

她的眼淚砸了下來。

每次見她哭，他的心都是抽著的。

他二十一歲，她十八歲。

江措深深吸了一口氣，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女孩子，她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不停的掉著眼淚。

徐魯皺皺鼻子，臉色沒那麼蒼白了。

徐魯最後哭的都沒聲了，模糊著雙眼看他，一雙手被他緊緊的握在胸膛，隔著病號服貼著他的身體，涼涼的。

她害羞著低下頭。

她高中剛畢業，考上了江城最好的大學。他輟過學，混過社會，後來和朋友合夥做生意，那時也還一無所有。

徐魯忽的哇一聲，哭了。

徐魯眼眶已經噙滿淚水。

等到她哭累了，在她懷裡都快站不住的時候，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去卧室。她筋疲力盡的靠在他身上，眼睛乾澀的疼。

徐魯慢慢抬眼看他。

江措沒讓她躺下，將她扶正坐好在床邊。

那年他們第一次做，他就是這樣的姿勢，半跪在床下，仰頭看著她，像是在觀賞一件很珍貴的瓷www.hetubook.com.com器一樣。

他很慢很輕的將吻落在她的脖子，輕輕的吸了一口氣，她的味道還是那麼熟悉，有著清香。他一隻手扶著她的臉，一隻手放在她的腰上，將所有的呼吸都撒在她的耳根後面。

徐魯哭了一聲出來，又卡在喉嚨里。

後來方瑜打電話說, 她對錯了答案，鬧了個烏龍，她本來已經被她哄好又笑著哭了，邊哭邊捶他，小女孩一樣。

徐魯感覺到後背的溫熱，濕了。

江措嗓音低沉沙啞：「恨我嗎？」

江措狠狠一怔，他從她的脖子里抬頭看她，明明還是那個心裏眼裡都裝著他這個混蛋的小女孩。

她不抬手，他抓著她的手往他身上砸，每一下都砸的很重，她想抽出手來，卻被他箍著勁兒砸了一下又一下。

「你住院那兩天，他來這，我見過。」江措說。

這狹小緊閉的屋裡，酒味，鹹味，一地的昏黃。

現在，清晨七點半，深秋，2009年。一個封閉的小縣城，一間卧室。他是消防員，她是記者。他二十八歲，她二十五歲。

她這次是大哭，直接哭出聲那種，有些忍到極致的崩潰，眼眶瞬間濕了，淚水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江措低了低頭，笑哭著抬眼：「要不要打我幾下？」

「你復讀考上江大新聞，每一年都去報社實習，有一年新年沒有回去，聽我媽說你談戀愛了。」

徐魯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有些消沉，她輕輕一吸氣，全是他身上的酒味，還有那股熟m.hetubook.com.com悉的味道。

然後叫她：「妍妍。」

他就這樣抱著她，一直到她哭聲小了。

江措輕聲：「哭什麼。」

徐魯在他懷裡搖了搖頭，她微微側頭看著俯首埋在她後背的男人，他高大挺拔，出入火場從不猶豫，這麼多年頭一回見他哭。

江措記得那是他說的最他媽有光輝的一句：「高考不過是一個經歷，一件你人生幾十年裡很微小的一件事, 考得好的人不見得就能自己去選擇喜歡的，考得不好也不能算失敗。總有一天你會發現, 這世上還有更多重要的東西值得你去流淚。人生最大的成功是做自己喜歡的事，至少你現在已經找到它了，對嗎？」

那晚她做了很多噩夢，害怕很多事，害怕他恨她，又怕他不回來，怕再次面對他，怕他和別的女人戀愛結婚，怕他已經不愛她了。

她覺得自己太懂事了，女孩子不應該這樣。

她從江城來這的第一天他就心軟了，每個夜晚總是睡得不踏實，怕這一步踏出去再也回不了頭，不如不見的好，可這一見，就放不下了。

徐魯知道他說的是陸寧遠。

江措抬手握上她的胳膊，低低道：「再過兩天，等這邊的事兒辦完，我們就回江城結婚，好不好？」

那晚他問她：「怕嗎？」

徐魯想罵人，想吵架，想摔杯子，想錘他胸口，可這些做了，然後呢？她還是會難過，難過這麼多年來她一點都沒變，依然為他，成瘋成魔。

他很少見她哭的樣子。

江措將她的頭抱在懷和*圖*書裡，微微側臉，慢慢垂下眸子看著她顫動的肩，痛苦的紅了眼眶。

徐魯慢慢不掙扎了，無聲的掉眼淚。

他沒有挑明說那個字，徐魯卻懂了。

徐魯的手忽的一松，愣愣看他。

江措重重的閉了一下眼睛，抬手拂過她臉頰被眼淚浸濕的頭髮，緩緩彎下腰和她平視，盯著她的眼睛，說話聲音很輕，生怕嚇到她一樣。

江措說：「就從頭開始好不好？」

徐魯顫著嘴唇，慢慢放鬆下來。

他當時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不行再來一年，我等你。」

他那一年離開，帶走了她全部熱情。

徐魯後背一僵。

徐魯抓著他的衣服，臉貼緊他的胸膛，哭的很難過，好像要把攢了這麼多年的力氣都用完一樣。

她是打算將這事兒埋心裏一輩子的，就連方瑜都不知道。她一個人去醫院打了胎，一個人回家，就像睡了一覺一樣，醒來就病倒了。

他便一本正經道：「老子雖然沒有參加過這鳥試，不過這麼多年社會也不是白混的, 要不要聽聽聽我的想法？」

江措的肩膀重重顫動著，胸膛起伏著。他沒有說話，將她圈的更緊了，好像是要把揉進身體里一樣。

徐魯被他圈在懷裡，聽著他壓抑又克制的悶哼，慢慢閉上眼睛，一行清淚流下來，過了很久，睜開眼，目光清明。

他低低道：「想我嗎？」

江措笑大了：「再罵兩句。」

從頭開始嗎，徐魯混亂了。

她曾經有過無數個夜晚想去死，總覺得死了就輕鬆了，不用像這樣行屍走和-圖-書肉的活著，沒有一點熱愛的活著。

江措咬緊著牙，哭的隱忍。

她抬著濕漉漉的眼看他，抿抿小嘴, 說誰要你等了, 說完抽著鼻子紅著眼低下頭, 他當時就想親她，愣是沒敢下手。

江措閉了下眼，淚滴在眼皮下，笑道：「08年江城發洪水，我剛好有事回去，經過你們報社那條街道，看見你被困在車裡，想過去的，沒來得及，他就砸了玻璃抱你出來了。」

江措笑笑：「現在整個消防隊都是你是我前女友，還特意從江城跑過來找我，咱乾脆坐實了算了。」

「現在。」江措說著停頓了一下，道，「還想著那事兒嗎？」

就像現在這個樣子，她一句話也沒有，也不掙扎了，被他堵在牆上，圈在懷裡，默默的掉眼淚。

昏暗光線里，她的臉慘白極了。

徐魯哭的難過，淚水糊了眼。

徐魯聽到他粗重的吸氣，眼眶頓濕。

她忽然張開嘴，哭出聲來。

「還有一件事。」他道。

她哭道：「誰說要跟你結婚？」

江措眼角濕濕的，低頭看她。

她仰著小臉，「嗯」了一聲。

他也讓她哭，不說一句。

江措笑道：「水做的嗎？這麼愛哭。」

江措低低的：「嗯？」

她想問他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過的嗎，真的就狠心一個面都不閃，說走就走，說回來就能回來嗎？她不喜歡糾纏過往翻舊賬，說一遍又一遍，她知道男的都不愛聽。

過了會兒，江措說：「結婚好不好？」

徐魯罵他：「不要臉。」

他低聲問她：「還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