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摸了幾個錢給那小廝，那小廝如同捧了金元寶似的，躬身道：「謝二哥賞。」
眼見馬車走的遠了，長壽方笑著對那小廝道：「你倒是討巧，不過是抱個凳子，就得了五個錢去，這一月下來，豈不是就一百多個錢？」
這樣想著，沈瑞心裏便踏實了。
沈瑞聽了，一時無語。既然能中舉，那沈舉人學問定是不差，可難道給族學里挑先生不看人品？
小廝面上雖恭敬，可心裏到底有些不滿，覺得這賞錢給的少，聽了長壽這麼一說，方反應過來，這給二哥抱凳子可以做成長期差事。要是每日都得幾個賞錢，一個月下來也一百多文，趕上自己半月月錢。
長壽麵露同情，四下里望了望，見無旁人，方貼著小廝耳朵，將那送官與賣鹽場的兩種處置方法說了。
不管那賬房與田婆子之舉動，到底是「膽大妄為」，還是「聽從吩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與沈瑞對上后，這兩人都成了棄子。
「沈家老祖宗當年隨高宗南下，立足松江，書香傳家，子弟累仕不絕，松江府志上，還能查到相關記載……只是後來蒙元南下，沈族亦遭大難……直到中興祖入朝，家族才漸漸恢復生氣，傳承到為兄這一輩，已經是第六代。」沈珏沒有看到沈瑞進來，正得意洋洋，將沈家的歷史說了一遍。
如此一來，最有可能的人選還真就只剩下四房沈源。
族學里，看著坐在沈珏身邊笑吟吟的童子，沈瑞莞爾一笑。這兩人昨兒還跟鬥雞眼似的，一晚上就和好了么？還真是孩子脾氣。
小人畏威而不懷德，看來以後不用擔心受小人之氣。
沈瑞坐在餐桌前，笑了。
沈瑞笑了笑，卻並沒有用多少。過猶不及，大早上的本就食欲不振，眼前多是葷的，聞著是香，可吃幾口便膩了
眼見那小廝還在怔忪，長壽挑了挑嘴角，道：「我先去辦了差事。」說完，便行了幾步，堂而皇之地去五房報信去了m.hetubook.com.com。
柳芽在旁，掩嘴笑道：「婢子沾了二哥的光，得了廚房大娘們的一盒軟糕，就是小桃也得了兩把松子糖。來了這半月，還是頭一回見她們這般殷勤。」
何泰之臉上崇敬之情越盛，原有的那些許傲氣早已收斂的於於凈凈，沈家除了有個大才的祖宗，還有當世子弟為狀元，自己倒是越發拿不出手。
沈瑞輕哼一聲，看著長壽道：「昨兒聽全三哥說買了新書，我已經開口借了，你一會兒過去取家來。」
不管徐有貞這個曾經以武功封伯的英宗首輔到底是忠是奸，可家教應該不錯，否則外孫里也不會這麼多成才的。
何泰之聽得津津有味，何家也是仕宦之家，家族發跡卻是只有兩、三代。他祖父出身寒門，中進士后入了翰林，直到致仕，也不過止步與侍讀學士。他父親也是進士，要是沒有娶個好妻子，也不過翰林院微末小官，可因娶了徐家九女，多了幾個得力連襟做臂助，在官場才越走越遠。如今不惑之年，就已經是四品位上，前程可期。
長壽輕哼一聲道：「誰還扯謊不成？只是這話經了我口，入了你耳，換個旁人跟前，我是不認的……」
就是二房三太爺，當年十幾歲移居京城，能得以立足，也是因有大沈學士曾孫身份，得了祖上餘澤。
小廝嚇得白了臉：「真的？」
不過徐有貞史上留名的才子外孫共有三人，何泰之並不在其列，不是沒有到長大，就是長大后泯滅眾人……
沈珏說話間，看到沈瑞，眼睛一亮，站起身走了過來：「瑞……瑞二哥來了……」
在家裡張老安人一直「養病」，沈舉人並不要求沈瑞定省，父子三、五日方見一遭。沈源真要到了族學，可是日日相對。沈舉人見了他就一副訓龜孫子的做派，雖是世間「父對子」的常態，可沈瑞還真是接受不能。
冬喜聞言，亦小聲道：「賬冊那裡，昨兒就和-圖-書添了一筆。」說罷，又掏了個帕子出來：「只當著二哥走了，婢子再『哭。」
沈瑞想一想那位族長太爺，實是個明白人，雖說為了避嫌，不會貶低沈舉人什麼，可也不會真的任由沈舉人來主持族學。說不得最後的差事，還是落到沈鴻頭上。若是沈鴻受不得繁雜，只教導學生，另安排個人給他做助手便是。
先前的賬房，是沈舉人心腹，因「密下」沈瑞份例，被沈舉人發賣；如今這田婆子，是張老安人陪房，因到沈瑞這院子里「偷盜」，如今闔家都擔了不是。
他立時真心歡喜，不過想到田婆子家的境況，忍不住一哆嗦，忙湊到長壽跟前，小聲探問道：「長壽哥，我笨哩，怕是有服侍二哥不周全地方。求長壽哥指點，服侍二哥可有甚需避諱？」
見沈瑞旁邊空座，沈珏才想起還沒給何泰之安排座位，對沈瑞小聲道：「讓你小子與你坐半日，你可莫要跌了沈家子弟聲勢。那臭小子才九歲，就過了縣試，怪不得走路尾巴都撅著」
何泰之原本因自己是京城人士，只覺得旁人是鄉下土包子。可這敘起家族淵源上，還真的少幾分底氣。
沈瑞撇撇嘴道：「除了鴻大叔，就剩下我二叔，你以為三房老太爺會如何？且看八房太爺那裡怎麼說話，太爺怕是不好說甚哩」
越是富裕地方，讀書人口越多，報名考生多，錄取比例越低。
早先看著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喜好，對沈瑾、沈瑞兄弟兩個區別對待的奴婢下人，都一陣陣后怕，也慶幸不已。幸好她們並不曾太過分，引得沈瑞發怒，要不然說不得如今闔家被捆被賣的，就是她們。
沈瑞便在出門前，悄悄吩咐冬喜道：「莫要露出歡喜來，總要做出些愁模樣，賬目那裡，也添加幾筆。」
有劣跡在前就好，越發辯白不清楚。
酥炸鯽魚，紅油肚絲，醬香豬肘，蔥香木耳，雞絲粥，鵝油卷子，玫瑰餡蒸米餅，眼下這早食，堪和*圖*書稱豪華精緻，比沈瑾在家的時候還要遠勝了一籌。
主僕兩人默契一笑，倒是都想到一處。
長壽躬身應了，沈瑞方登了凳子上了馬車，往族學去了。
沈族中水字輩的舉人老爺並不算少，宗房大老爺、二老爺，四房沈源，五房沈鴻，八房沈流，都有舉人功名。
平素最愛玩的就是沈珏，如今一口一個「勤勉攻書」的也是他，學堂上諸同桌面面相覷，哭笑不得。不過有外人在，也沒人去拆穿沈珏。
不管宗房二老爺學問人品如何，只憑著他是宗房一脈，其他各房怕是就不樂意他接手族學。
旁人還罷，見慣沈珏忽悠人做派，依舊各自做各自的，沈琴忍不住上前湊趣道：「珏哥又在掰扯祖宗，幾百年的芝麻穀子有甚好說？且讓祖宗耳根子清靜清靜哩。」
不過是一個晚上，四房下人心裏對沈瑞的畏懼，已經超過了張老安人與沈瑾，僅次於家主沈舉人。
由此可見，縣試並不乏年幼考生，可參加考試，與過了考生可不是一回事。各地縣試錄取模式都一樣，都是按照當地人口數與賦稅比例，偏遠地縣城數個名額，中等縣城十來個，富裕人口稠密的地方十幾到二十。
等田婆子死活不認賬，張老安人少不得疑神疑鬼，也要來這邊打探一二。前邊既做了，後頭總要圓滿，否則事情泄露，反而成了笑話。
何泰之是北直隸人氏，錄取比例之低，僅次於南直隸與山東，還能過了縣城，可稱之為「神童」。
沈瑞只記得張居正是十二歲中秀才，楊廷和十二歲舉于鄉，他們參加縣試的時間應該更早。
族學畢竟是傳授學問的地方，要是隨意帶外人來玩耍，豈不是亂了套。因此有禁令，不許學生隨意帶人進入族學
想著田婆子那裡，要是咬死了說沒見過庄票，不知道張老安人下一步會如何應對。
送官的話，非絞既流；發賣鹽場的話，也是有死無生。田二想要活著，唯一的選擇只有逃m.heｔuboｏｋ•cｏm•coｍ。
待沈瑞出了跨院，長壽與柳成已經在候著。
沈家書香傳家，子弟多應試下場，只憑有「秋實」班秀才，這主持族學事務的就起碼得是個舉人。
沈流是舉人不假，可會試落第幾次后始終不曾放棄，加上還不到四十歲，再考兩科也不算老，自然不會將思放在族學上，這接班董舉人的最後人選，還得另尋人選。
見沈瑞不於己事的模樣，沈珏翻了個白眼道：「你且莫要自在，有先前事在，怕是族老們不會再答應請外人，多半從族裡的老爺里找。最有可能的人選不是旁人，正是源大叔，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二沈學士，以書法見長，雖已經故去六、七十年，可士林提及，依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長壽低聲道：「二哥是大娘親生子，隨了大娘軟心腸，待下最是寬和，你不用怕。為了跨院里事，老爺與老安人雖大動于戈要狠發做田婆子，卻不是二哥本意，二哥心裏正不不忍。」
縣試畢竟不鄉試，各種記錄有跡可循。縣試年年有，每年錄取的童生數有數千人，到底年幼的多不多，最小的考生是幾歲也無人說清。
九歲過縣試，沈瑞瞪大眼睛。
他若是年輕，不過一句「少年風流」，自不會有人說什麼；要是無子，還可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旗號堂而皇之納寵；可他坐四望五的年紀，兩個兒子又以長成，加上之前端的架子又太正經，這一反差如何能不引得人側目
沈瑞瞥了一眼，示意長壽打賞。
長壽亦將昨晚打探的消息說了：「老安人是真惱了，田婆子家翻出不少東西，有老安人屋裡寶石盆景，還有老爺書房的一對纏枝蓮葫蘆看瓶。這家人手腳還真是不于凈。」
想著田婆子還有個二兒子在城外，沈瑞便道：「找兩個與田二交好的小廝透話過去，就說田婆子屢次偷盜主家財物事發，老爺要將他們闔家送官。因田婆子服侍老安人多年，老安人不願送官，想要尋人牙hetubook.com.com子將他們全家賣到江北鹽場去。」
「族長太爺那裡，應不會點頭？」沈瑞眨了眨眼睛問道。
她名義上是郭氏贈給沈瑞使喚的侍婢，又打理著沈瑞的錢財賬目，雖說昨日她出門，這庄票遺失則責任並不在她身上，可要說保管不慎也能扯上邊。
早年的「寵庶滅嫡」，現下的「縱情聲色」，都不是能瞞得了人的。只有沈舉人還天真認為，自己德行堪比君子，即便略沾女色，也是自家婢子，不礙什麼。
沈舉人雖不像張老安人聲名狼藉，可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是沈字閃著光哩，身為沈家子孫，與有榮焉」沈珏挺著胸脯，驕傲地道：「我等也當勤勉攻書，勿要墜了祖上清名方是，雖有六族兄珠玉在前，我等兄弟亦不該懈怠。」
沈瑞笑著看了何泰之一眼，對沈瑞道：「可同董先生打了招呼？」
怪不得沈珏方才連祖宗都搬出來，顯然是被刺|激不輕。
田婆子家雖不是沈家世仆，可陪嫁到四房多年，兒女都是在四房婚配，這下仆之間的關係，也是聯絡有親。就是這門房小廝，也是與田家有些瓜葛，聽了這話，少不得問道：「老爺與老安人要怎發作田家哩？」
當年太宗皇帝可以稱讚過大沈學士沈度為「我朝王羲之」，如今翰林院里用的「館閣體」，就是從二沈之風。
馬車已經在外頭候著，門房小廝格外殷勤，抱著條凳上前，在馬車旁邊擺好，躬身請沈瑞上車。
沈珏聞言，猶豫了一下：「瑞哥還不知？昨日董先生已正式辭了族學差事，今日起族學暫有流大叔暫時署理，等月底族中公議此事後，再定山長。」
沈流要繼續科舉，宗房大老爺即便沒有族長之名，也是有族長之實，全面接受家族庶務，不可能專門來管族學這一攤；沈鴻則是身體不好，五房家事是都是全托給妻子，即便近些年身體略好些，估計也不會出來接族中差事。最後的人選，是宗房二老爺與沈源。
沈瑞聽了，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