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洲聞言，卻是一愣。
這是怎麼話說？
待見到四房沈舉人與沈瑾父子時，沈洲未免多看了幾眼。
眼見沈洲給了準話，他強按下滿心歡喜，皺眉道：「沈瑞素來頑劣，恐不堪大任……大族嫂即便顧念孫氏情分，也不當將二房小宗宗子人選當兒戲……」
就是宗房沈珏，素來被族長太爺寵溺的無法無天，如今還不是讓沈瑞一步。
實在是三房老太爺胡攪蠻纏的時候太多，如今這說話竟然能明明白白的，與平素的昏聵糊塗截然不同。
說到底不過是慾壑難填，心有所期罷了。憑著二房給各房預備的回禮，就能曉得二房日子鼎盛，不亞於松江各房，沈舉人心中自然有所盤算。
同沈珠的未來相比，幾個銀子算什麼？
還真是有些意思。
同松江各房相比，二房人丁太委實太單薄。
等沈洲與其他幾個房頭的老爺都見過，眾人便上了席面。
沈瑾道：「教授說侄兒年輕，勿要太計較得失，等到下場時，按照素日發揮就好。即便不中，也能為下科積攢經驗。」
世人都曉得嗣子難做，更不要說是高門嗣子。
都說宗房與二房關係最親密，那又如何？二房以後的當家人出自四房，難道還能遠了四房，同別的房頭親近去？
沈瑞是四房元嫡之子，唯一的真嫡子，二房想要張張嘴就將其過繼出去卻是不能，總要有能說得過去的說辭……還有就是他這個本生父的點頭……
這樣想著，沈舉人就對沈洲生出幾分不滿，覺得他對自己太過冷淡，不夠親近。
因此，三房老太爺就瞪眼道：「混說什麼？誰求著你送孫子進京？如今談什麼耽擱不耽擱的，有什麼意思？能隨著二房大太太進京，讓孩子們見見世面，比什麼都強。珠哥、全哥他們兩個本也當隨琳哥一道回來，不過他們兩個都有兄長在家，兄弟之間多聚聚，想要延遲回鄉也不是什麼大事。誰家的孩子長大了不是放出去，拘在家裡算什麼？」
族長太爺見九房太爺眼神亂晃，哪裡不曉得這老爺子又犯了貪病，擰了眉毛剛想要開口，九房太爺已經對三房老太爺道：「吉大叔，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攏共進京七人，這都是族侄，難道還要分了遠近不成？如今二房留了四個，那三個不是白跑了一趟？我家琳哥腦子笨，耽擱了半年也不過是在族學里多磨兩年，珠哥可是讀書種子，如今連科試都沒
ｈeｔuｂook•cｏｍ.ｃom顧上，鄉試耽擱了一科，下次就要三年後……
說到底，還是沈琳這孩子太厚道，即便對自家祖父講了京中之事，可對於沈珠燙傷沈珏的事卻是沒講。
三房老太爺因沈珠闖禍，正要尋機會代孫子向宗房與二房賠不是，哪裡會應和九房太爺的話去佔二房便宜？
沈舉人聞言，才想起此事，搖頭道：「還沒來得及提這個一會兒我親自請二房族兄……」
沈洲立時撂下臉，道：「朝元說笑了，小長房擇嗣對二房來說至關緊要，怎麼會是兒戲？瑞哥為人穩重，行事大方，讀書勤勉，是個極好的孩子，甚得大哥、大嫂喜歡……」
沈舉人心中帶了幾分急切，可偏生沈洲與眾族老閑話家常，並不提及嗣子之事。
要是宗房與二房不肯原諒沈珠，即便沈珠以後僥倖中了舉人、進士，官場上無人提挈，也談不上大前程。
四房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沈瑞這個正嫡之子，作甚要出嗣他房做那不尷不尬的嗣子？至於前程助力之類的事，十八歲的沈瑾認識的還不深……
自家老爹性子最是受不得這些小算計，看來太爺生前疏遠松江族親，也不無道理。
九房太爺鬧了個沒趣，心裏不自在，心裏也火起，低頭吃悶酒。
旁人多看著九房太爺與三房老太爺說話，沈瑾卻有些怔忪。
眼見沈瑞有了更好的前程在前頭，他反而開始強調沈瑞四房正嫡身份？
宗房大老爺見大家說僵，忙岔開話道：「朝元，明日你可要預備好酒，我們可都要到你家討酒吃
二房斷嗣，需要嗣子入繼不假，可四房人丁也不興旺。
要是他沒有記錯的話，徐氏是主動邀請各房族侄進京不假，可除了沈瑞、沈珏是她開口點名之外，其他少年都是各房自薦。
有一種人就是這樣，佔著便宜還大義凌然。
二房好歹還有旁枝庶房，四房可是幾代單丁，別無堂親。只到了他們兄弟這一代，才站住兄弟兩個，不再是獨丁單傳。
三房老太爺猶自心虛，看著二老爺，只有溫煦的，絲毫不擺架子；八房老太爺則是對二房心存感激，態度亦是親近；九房太爺雖因進京的沈氏七子中，只有自家次孫回來，心中甚是惱火，對於二房不無埋怨之意，可想著管家帶回來的二房回禮，還有沈琳那一份禮物，惱火就化作殷勤。
這些情況，不用沈洲說，ｍ.hｅｔｕbｏｏk•coｍ•com九房太爺也從沈琳那裡聽了個七七八八。
沈瑾這話，卻是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
同樣覺得二房是大肥肉，吃了一口叫人還想在吃一口的，還有九房太爺。
九房太爺不知曉沈珠之事，就被三房老太爺這反應驚住，隨即不免思量是不是二房暗中給了三房什麼好處。
想到此處，九房太爺不由心裏直痒痒，恨不得立時拉著三房老太爺私下問問是否能讓九房分一杯羹，不過眾目睽睽之下只能強笑道：「我也不過是代珠哥、全哥不平，方抱怨兩句，並沒有旁的意思
沈琦心中輕嗤了一下，看來自家老三與沈瑾疏遠不是沒有緣故的，這兩人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沈舉人這幾年沉迷風月，最近又忙著迎娶之事，雙眼下烏青一片，透著幾分氣血虧虛的模樣；沈瑾則是落落大方，在玉字輩族侄中人才亦是十分出色。
要知道，三房除了沈珠沒回來，隨著管事們過去送禮的沈涌也沒回來。
之所以當眾發問，不過是為了下一句，九房太爺皺眉道：「二房擇親也好，擇愛也罷，都是你們二房的事，只是幾個孩子隨二房大太太進京，委實也辛苦……待幾個孩子上，可不好太過偏頗……」
徐氏年長，是隔房族嫂，如何行事輪不到沈舉人來評說。
八房老太爺想起沈寶的家書，心中不由暗罵一句「老狐狸」。
孫氏在時，四房往來官宦之門，沈舉人並不覺得自家與官宦人家差距多大；等到孫氏故去，四房人際關係也冷清下來，他才曉得舉人門第對比尋常小戶風光，可在仕宦人家眼中什麼也不是。
否則的話，只要自己咬牙不肯，即便是宗法族規也沒有強逼著人出繼兒子的道理。
三房老太爺平素做著糊塗人，大家即便對他心中不喜，也不好與他計較什麼。一來二去的，三房老太爺仗著輩分與這脾氣，可沒少佔便宜。
沈琳即便腦子笨，也曉得那絕不是好事，說出去說不得會壞了沈珠的前途。沈珠即便錯了，可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大家畢竟是族兄弟。
他不卑不亢，又儀錶堂堂，相貌俊秀不亞於沈瑞，沈洲即便對他的出身有些膈應，也無法對他產生惡感。可也曉得越是這樣挑不出錯處的沈瑾，之前對沈瑞的威脅越厲害。
孫氏將一半嫁妝留給庶長子，順手推舟地將他記名，多半是無可奈何。
九房太爺卻不這樣想，在他和*圖*書看來二房不能讓各房白折騰一把，對於沒選上的房頭應該給予補償。少年們千里迢迢地進京，耽擱了小半年的學習也不容易。
怎麼會？
嗣子是沈瑞與沈珏？
九房太爺一口氣問了這許多，屋子裡一下子都靜了下來。
如今這是曉得沈珠做的事犯了宗房底線，不是他想要裝糊塗就能糊弄過去的，這才開始「明白」
他連這張老臉都捨得，更不要說那點便宜？
因此，九房太爺就迫不及待地提及嗣子之事，道：「二房擇嗣，到底如何？琳哥回來也說得含糊，說是擇了宗房珏哥與四房瑞哥，又留了七房琴哥與八房寶哥，這是甚個意思？是三族孫那裡還沒拿定主意，還是覺得你們那一房人丁凋零想要兩個全都留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年前他就曾想過沈瑞會不會過繼到沈家二房，沒想到一語成讖……
沈洲因被九房太爺說開嗣子之事，說不得望向沈舉人道：「聽說明日是朝元續娶填房的正日子，看來這幾天朝元是沒空閑了，等過幾日你那邊閑下來，咱們族兄弟好好說說話。家兄早有吩咐，四房子嗣也不繁，不能白佔了你一個兒子去……」
沈洲笑了笑道：「讓老太爺費心了，擇瑞哥、珏哥為嗣，是家兄之意，除了論序當從二房、四房擇嗣之外，瑞哥、珏哥人品上佳，家兄與孫兒都極喜歡，就想要擇這二人為大哥與我的嗣子。至於琴哥、寶哥，是入了我家老三的眼，琴哥做了我家老三的弟子，寶哥如今也隨著我家老三讀書。至於我家老三那裡，不像家兄與族孫，已經是年到半百；他正值壯年，我那弟妹也年輕，倒是還不到提及嗣子的時候……」
沈洲一個房頭一個房頭的見下去，面上掛著笑，心中卻隱隱作痛。
沈琦瞥了沈瑾一眼，不管沈瑾是故意還是無心，這人都有失厚道。
沈舉人擠出幾分笑道：「家中酒窖正有幾壇桂花白，明日起出來招待大家……」
正席上，除了族長太爺與三位族老，還有沈洲這個遠客，宗房大老爺、沈舉人、鴻大老爺、七房渫二老爺，六房沈琪。其他沈湖、沈流、沈璐等人與宗房二老爺、三房三老爺、三房四老爺等人則坐了次席，另有玉子輩中年長少年，也坐了兩席。
即便他不怎麼過問家事，可也曉得徐氏預備禮物的事。沈琳回鄉，不是空手回來的，徐氏給他預備的文房四寶、衣服布料、金銀錁子，和-圖-書加上起足足裝了幾口箱子。
想到這裏，沈洲面上笑容淡了下來，沒有了同沈瑾說話的興緻。
沈琦笑著聽了，心下不以為然。
沈洲笑道：「松江這些年文風鼎盛，你在一府之地能考一等，今年鄉試或許可期。府學里教授怎麼說？」
沈琦坐在沈瑾上首，見他面色蒼白、神思恍惚模樣，低聲問道：「瑾哥怎麼了？」
沈琦愣了一下，道：「論序二房當從宗房、四房擇嗣，瑞哥本就是人選之一。加上他外祖家與二房有舊，二房長輩擇瑞哥不是正在情理之中？」
沈洲壓下對沈舉人的厭惡，與他淡淡寒暄兩句，就看向沈瑾，道：「聽說你如今是府學廩生，那今年科考自不在話下，考了幾等？」
要是沈瑞這個嫡子對於四房真的不可或缺，當年也不會險些被張老安人與沈舉人磋磨死。
沈舉人抓心撓肝地等了這許久，為的就是看看二房對四房的態度。
如今消息靈通的，自是曉得二房擇了兩個嗣子出來，對於沈琴與沈寶留京之事，除了七房、八房之外，其他房頭知曉的並不多。
沈瑾為了沈瑞出嗣之事正憂心忡忡，並不知自己因這兩句話就得了沈琦猜疑厭惡。
可是這回，九房太爺註定要失望了。
想到從郝媽媽那裡得來的消息，沈舉人只覺得底氣又足了幾分。
他在眾族人跟前說這番話，並非是要譴責徐氏「任人唯親」，而是要告訴大家，並不是自己主動獻子，是二房主動選了沈瑞。
宗房中廳，當晚各房頭嫡系齊聚，為沈洲接風洗塵。
沈瑾躬身道：「侄兒僥倖，考了一等。」
他八十來歲的人，自是曉得輕重，銀子再好也比不過權勢，否則也不會念念不忘讓子孫讀書。
正席這面，九房太爺沒得到三房老太爺的回應，反而得了一頓白眼，不由有些傻眼。
沈舉人被頂了回來，羞憤不已，滿臉漲紅，立時想要起身甩袖而去，卻又不敢。
沈瑾皺眉道：「琦二哥，二房長輩怎會擇瑞哥做嗣子？四房血脈亦不繁，瑞哥又是正嫡，怎麼能與人做嗣子？」
三位族老如此親切，那些水字輩的老爺們，對於沈洲只有客氣的。
沈洲同大家多是初見，並不相熟，不過是彼此見禮，疏離得狠。
九房太爺與三房老太爺素來臭味相投，這下也是想著拉三房老太爺做「盟友」。
沈洲淡笑，難道是二房表現的太好說話？這老爺子憑什麼覺得，二房的便宜他想占就m.hｅｔubｏｏｋ•com.ｃｏｍ能占？
沈洲要是溫和可親，沈舉人還能大幾分膽子；可沈洲氣勢在那裡，對眾族親只是淡淡的，沈舉人還真不敢去試探沈洲的脾氣。
要是他真得覺得自己這個假嫡子不作數，那分孫氏嫁妝時怎麼無二話？
年前進京的沈氏七子中，其他人都是嫡次子、嫡三子，獨有沈瑞不同。
沈全待人實在，要是真喜歡哪個，那可是十分關切，能照顧多少就照顧多少，就像前幾年對沈瑞。沈全自己就是幼子、幼弟，可在沈瑞面前，卻是做足了哥哥的模樣，能幫的都幫了，能陪的也都陪了。沈瑾這人，看著也是滿臉真摯，可更多的是動動嘴皮子，觀其言行，常有口不對心之處。
這就是族親？
等到了玉字輩族侄們，見沈洲時便越發恭敬。
倒是瞧著沈舉人與沈瑾是親父子，方才沈瑾作態，一副不願弟弟出嗣模樣；如今沈舉人這裏，也是大同小異。
難道這些東西，還平不了沈琳進京之事？
二房擇沈瑞與沈珏，不管是從血脈遠近，還是從幾個房間的淵源親疏上，都說不得去，輪不到旁人有異議。結果已定，早提此事與晚提此事，沒有什麼不同。
沈舉人前面那一句沒什麼，沈瑞還沒有正式出嗣，還是他的兒子，老子罵兒子是常事，要是當眾誇自家兒子反而顯得輕浮，後邊那一句卻是極不妥當。
不過三房、八房、九房有三位族老在，沈洲相見時，少不得要恭敬地請安問好。
旁人還罷，聞言神色各異，沈琦在隔壁桌上，卻是低下頭忍不住嗤笑一聲。
旁人都能沉得住氣，即便關心嗣子之事，也沒有人主動開口詳詢。
沈瑾搖頭道：「可是瑞哥是四房正嫡，我雖有幸記在母親名下，可瑞哥才是母親親子」
三房老太爺這幾句話，並沒講什麼大道理，卻聽得不少人面面相覷。
沈家這裏族人齊聚，賀家當日也得了消息，曉得二房二老爺回鄉祭祖之事，不過賀二老爺顧不得去琢磨沈家二房如何，而是拿著兄長的信，鬱悶至極。
宗房大老爺坐在沈舉人旁邊，想著明日是沈舉人續娶正日，低聲問道：「你明日大喜，可邀了洲二老爺明日吃酒？」
同年前徐氏那次一樣，在正式宴飲前，沈洲先見過眾族親。九房頭嫡系水字輩兄弟之中，只有宗房大老爺、二老爺年長與沈洲，其他人都是族弟。
兩家比鄰而居，沈瑾年歲同沈全相仿，打小常在一處玩耍，連帶著沈琦對沈瑾也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