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所有男人都輕賤自己的清白，不要名分的？」
尚峰探頭探腦地往車裡看了眼，問：「裴哥讓我來問問，你們在幹什麼……」
裴于亮請了曲一弦帶路，雖然也客客氣氣的，但物資卻並沒有實現共享。也就是說，巡洋艦一路消耗的汽油，包括曲一弦和傅尋必要的三餐全是在消耗自己的物資。
「他說你是他這一路上碰到的，最暴發戶的登山者，那身登山行頭全是頂配。一個人，也不組團，但身後跟了起碼一個營的後援力量。」
「未必。」傅尋輕描淡寫：「五道梁有保護站，接壤羅布泊，裴于亮準備充分，不願意冒險去五道梁補給的。他會辟出一條去無人區的路，橫穿羅布泊。」
「下山時，我是原路下撤。不出意外遇見了他，結伴同行。」傅尋聽著她呼吸趨漸緩慢平穩，低聲說：「收殮遇難在外的屍體有個講究，要報信。彭深和裴于亮會認識，也是因為要去給遇難者家屬報信……」
傅尋沒出聲，他的手落到她腰上輕輕一握，微低頭，去聽她漸漸睏倦的聲音。
她反覆撫摸、摩挲，愛不釋手。
「彭深沒提起過？」
曲一弦呵的一笑，示意他退開兩步。
還沒來得及動作，傅尋先一步發覺她的意圖，攬著她腰身的手一困，徹底把曲一弦圈進懷裡：「老實點。」
「知道了。」
傅尋說：「記不太清了。」
尚峰還在替裴于亮傳話，礙於傅尋就坐在副駕，他一段話說的結結巴巴，頗沒氣勢：「……這大帳篷都拆完準備拔營了，你們的帳篷還沒收。是不是覺得我裴哥待你客客氣氣的，你就蹬鼻子上臉，不知好歹了？要是……要是耽誤了拔營的時間，他不敢奈何你，卻是捨得讓江允姑娘吃點苦頭的。」
曲一弦嗤了一聲，笑了。
傅尋似笑了聲，呼吸聲漸沉。
整和*圖*書夜平靜。
曲一弦挑眉：「五道梁附近？」
她已經睡著了。
曲一弦喜歡的，不是他的唇形弧線，也不是他下頷到耳根的精緻，而是他唇角的這個漩渦，溫軟，柔和。微微抿起時的形狀，總讓她手指尖痒痒。
「幾步一具屍體，珠峰就跟個露天墳場一樣，他看得心裏瘮得慌。加上缺氧，低壓，極寒，當時的登山設備扛不住登頂的風險，又有隊員身體不適，急需吸氧。如果把隊員留在原地，繼續登頂，往上兩千多米的高度，來回七八個小時，這人肯定活不下去。他沒考慮太久，很乾脆地帶著隊員下山了。」
他心猛跳了一記，正驚疑不定時，被人從後頭踹了一腳，整個人控制不住平衡一下撲進帳篷里，擦得手肘生疼。
曲一弦嚇了一跳，循聲轉頭，見是尚峰，撳下車窗沒好氣道：「又怎麼了？」
傅尋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裏，漫不經心地岔開話題：「那第二次登山呢？」
傅尋還沒回答，左側車窗被敲了敲。
「算了。」他閉眼，聲音暗啞：「有點關係總比毫無關係好。」
她用腳踝輕蹭了下他的腰側，仰頭時，唇擦著他的下巴輕輕磨蹭：「這話我不收回，你想要了記得自己來取。」
「彭隊說他人生里有兩次登珠峰的經歷，一次追名，一次逐利。」
他的掌心滾燙，隔著薄薄一層衣料，像烙鐵一般，讓曲一弦莫名生出飛蛾撲火的悲壯感。
良久，似妥協般，他鬆開握在她腰上的手，掌心下滑，順著她的臀線落在她的臀上，輕揍了一下。
「理由倒是挺統一的，聽說是吹牛吹大了，有登珠峰遇難的家屬找上門來求他收屍的。他不好意思拒絕，就組了個登山探險隊，又登了一次珠峰。好在遇難者遇難的海拔不算很高，和他當時止和-圖-書步的珠峰高度相差不大，就是路險，屍體不好搬運。他在海拔六千米的地方扎了營，廢了幾天的功夫，把屍體運下了山。」
她的指尖從他的耳廓一路游移，沿著下頷線摸到他的唇角。
「提了。」曲一弦一頓，說：「彭隊很少提起你，那是我第一次聽他說起星輝投資方的來歷。每回重複他的這段輝煌，關於你的，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話。」
「他說他那天剛扎完營，趁狀態好，去探路。也沒說怎麼遇到你，就說搭扶過一段路，等他第二天運下屍體再看到你時，你登頂成功，正往山下撤退。」
「早期救援隊成立起初，彭隊親自領過幾回隊。他的專業性沒人能比，我就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他的預判能力，分析能力，搜救能力以及指揮能力，全隊找不出第二個。」
「他沒提起我？」傅尋的聲音在黑暗裡又低又沉，顯得格外事不關己。
他翻身，摟著曲一弦在防潮墊上躺下：「不問問我喜歡你什麼？」
昆崙山口，車多眼雜，且山瓶口的窄要位置太容易被守株待兔，裴于亮想必不會冒險，那就只有取道五道梁這一條路可走了。
「你要是看我渾身都是缺點，或者缺點還沒優點多，我告訴你，你絕對不夠喜歡我。這種喜歡長久不了的，我勸你趁早放棄吧，省得以後說我耽誤你。」
「哪裡不清醒？」
尚峰心裏嘀咕：可不就是想趁你們不備的時候瞧上幾眼嘛？
傅尋的唇線弧度是恰到好處的鋒利，襯著他刀削斧刻般的下顎線條，不說話時總給人一種凌厲感。
曲一弦瞌上眼，聲音嗡沉：「珠峰登頂就算放現在也是能吹一輩子牛逼的事，要不是當時還沒微信朋友圈，彭隊鐵定能一步一腳印的直播登山過程。他是從珠峰北側登的山，探路的先人前輩太多，他還琢https://www.hetubook.com.com磨著給自己增加點登山難度，好一戰成名。結果登到一半，他那個臨時組的登山隊就倒了一批人。他和剩下的組員繼續攻頂，但離開營地沒多遠，他就折回來了，止步在六千多米的海拔高度。」
但不管心裏想的什麼烏遭事，面上卻只能對曲一弦賠著小心：「我錯了我錯了，您別跟我計較。我這不是老混男人堆里，沒這個習慣嘛……」
「從餐館到酒店，沒他沒做過的。可惜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有本的買賣他做一番虧一番，娶我嫂子前，干運輸賺的錢賠了個精光。成家后，開支大了，彭隊一把年紀也不好意思再帶著我嫂子啃老本，乾脆回了運輸公司。這次改開客車，專走川藏線。」
她回車上，翻出地圖看了眼。
掀了帳篷帘子往裡一探，只見帳篷里空無一人，防潮墊上的睡袋扭成一團，行裝行李一類一樣都沒有，儼然一副人走樓空的架勢。
「他看到你那會，就一個念頭……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啊，明明是同一個起點出發，到最後往往就是一個在峰頂，一個在山腳。」曲一弦有些好奇：「你當時，怎麼就認識了彭隊？」
傅尋頓時氣樂了，他說：「曲一弦，你就不能對自己有點清醒的認識？」
曲一弦掙了下沒掙開，索性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我聽彭隊說起過登珠峰的事。」
曲一弦被打得一愣，手僵在他臉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和他對視著。
「還行吧。」她笑眯眯的，偏語氣讓人不寒而慄：「這帳篷是我和傅尋的地盤，你知道我兩什麼關係吧？我這要是沒起呢，你直接掀簾進來，眼珠子還想不想要了？」
曲一弦說：「我怕你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我就是來叫小曲爺拔營的，沙漠天熱，到中午就沒法趕路了，得早點走。」他搓了搓手，往回m.hetubook.com.com看了眼帳篷，示意：「那小曲爺，把帳篷收一下，收拾收拾就可以走了。」
她抬眼，適應黑暗后的雙眼又深又亮，像懸挂在銀河星幕里的北斗：「明顯讓你佔便宜的事，你還不樂意？」
她和傅尋起一大早，就是趁所有人還睡著時，推算裴于亮的路線。若裴于亮的逃亡路線與她要去的軍事要塞偏離太遠，還得及時修正，以防最後無法預期抵達地點，導致抓捕計劃出現意外。
傅尋挺贊同：「我也覺得，得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才安心。」
曲一弦分神觀了眼大帳篷，見沒人注意這裏，壓低聲音道：「快則下午，慢則今晚，車隊就能走出沙漠。車況和路況總不會一成不變，到時候見機行事，是時候拋掉一輛車了。」
這還差不多！
曲一弦作勢要打，尚峰邊抱頭邊麻利地往帳篷里一縮，求饒道：「不敢了！我以後過來前，三步遠就開始給你打招呼！」
「你不清楚？」曲一弦反問：「第二次登珠峰，你兩不就認識了？」
傅尋在清點物資。
她翻身想遛。
「登珠峰在當年是大熱的商業項目，當時全國人民都忙著發家致富，旅遊還是件奢侈的事。彭隊心一熱，組了個登山隊就去登山了。」
「追名，逐利，兩樣他全佔了。」
曲一弦還記著昨晚和裴于亮的不快，沒好臉色地收回視線。
曲一弦收回手，等尚峰從帳篷里爬出來，問：「什麼時候拔營啊？」
等尚峰一走，曲一弦沒急著收帳篷。
曲一弦聽了直笑。
傅尋勾過睡袋，攏住她，「他怎麼說的？」
他乾笑兩聲：「小曲爺起得可真早啊。」
她傾身，手肘撐著方向盤看了他一眼，調戲道：「我昨晚說的話，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曲一弦答：「少。」
話沒說完，聽她含糊的嗯了聲，他低頭，藉著手錶屏幕上的夜光看了她一m.hetubook.com.com眼。
他不出聲，曲一弦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抬手揪了下他的衣領，強調：「我在救援隊，見過太多臨時組隊登山探險的隊伍。經常出問題的也是這些隊伍，不是領隊專業性不夠，決策錯誤。就是組員磨合時間太長，矛盾太多，導致全隊遇險。我服彭深，不止因為他照顧過我，光他的團隊意識，就很難得。」
她推開車門，握著車頂把手，就立在車門檻上，遠遠地對裴于亮勾了勾手指：「你有種，你自己過來跟我說。」
第二天一早，尚峰來叫醒。
曲一弦轉頭往大帳篷那看了眼。
「他在我們面前總愛稱自己是跑江湖的，每回喝醉，都要從他成年後說起，一直說到成立救援隊為止。他成年後，考了A本駕照，干運輸。開挂車的工資高，但人辛苦，他吃不了苦，開了幾年車后琢磨著自己做點小本生意。」
傅尋低頭，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今晚這些話，換個地方換個時間，你非得給我個交代不可。」
「還能撐一天半。」傅尋思索片刻，說：「正好到可可西里附近。」
裴于亮不知何時站在了昨晚紮營的空地上，抽著煙，和江允說著話。不過，顯然沒認真，那雙眼，陰沉沉的，一直望著這邊。
傅尋就這麼垂眸盯了她一會。
曲一弦回憶了片刻，說：「第二次登珠峰隔了好幾年，他自己也記不清。有時說三年，有時說五年，全看他心情。」
「差不多。」傅尋的聲音低了一些：「路上偶遇，相談甚歡。他陪我走過一段路，給了他的忠告和建議。他說遺憾未能一次登頂，第二次來也是有事在身，這輩子可能都無緣登頂了，讓我登上珠峰后，替他多看看山頂的景色。」
他轉頭，正要怒罵，抬眼看見身後雙手環胸，一副女羅剎模樣的曲一弦，到嘴邊的所有髒話全老老實實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