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分裂(一)

「今晚可不太平,你等的人,不會跟明瑞地產有關吧?」
——四十多就病逝也很可惜啊,正是事業有成的時候。
齊管家不再問,悠悠嘆了口氣。時間已經不早,往天這個時候她早就睡了,這會兒該回的都回來了,心裏的弦放輕鬆,疲憊感也就跟著來了:「陳小姐沒吃飯吧?我去弄點東西,一會兒你給她端上去,我就不上樓了。」
他進她的房間很少敲門,這次也是。陳當好已經洗完了澡,頭髮濕著,背對著他躺在床上。他當然不信她這麼早就睡下,也上了床,手貼著她的肩膀向下滑,吻落在她耳朵上。
他們都跟她一樣大,有的甚至剛剛入學,可能比她還小。
梁津舸心裏的那團火就這麼熄滅下去。
「齊姐,接陳小姐回去了嗎?」梁津舸那邊聲音嘈雜,齊管家將事情經過講給他聽,他安靜聽完,聲音還是很平靜:「知道了,我去跟季先生說一下。」
她又開始覺得這個世界好笑了。
畢竟不是高中生,總不可能在大雨里撕打喊叫,況且陳當好早就沒了那個力氣。坐進車裡,梁津舸沒說話,她也閉嘴,就這麼一路無話往風華別墅回去。
梁津舸的手搭在陳當好肩膀上,硬生生將她從男記者的傘下拖拽出來。這個動作近乎粗魯,陳當好吃痛皺眉,下意識想要掙脫開:「你幹嘛?」
陳當好抬起頭,說著這話的女生已經漸漸走遠,聲音也聽不見了。她慢慢站起身,她幻想中的任何情景都沒有出現,吳羡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病發。她忽然有很多話想問梁津舸,可是梁津舸還是沒來,她覺得心裏有東西在堵著,讓她愈發呼吸困難,就這麼抬起腳,走進雨幕里。
他說著轉身就走,後面的人喊他也並沒有回應。外面雨還在下,他從後門進了停車場,開著車子從停車場出來,外面雨聲嘈雜讓他心底煩亂,伸手開了收音機,聽到內容的時候,梁津舸才知m.hetubook.com.com道,吳羡病危的消息早就滿城皆知。
——你沒看報道嗎,他從上午一直守在醫院里呢。
凝視著他的眼睛,陳當好眼神清明,並不存懷疑:「梁子,我覺得吳羡活不過今晚。」
繞到醫院正門,遠遠就看到各個電視台的車子停在那邊,倒有幾分氣勢恢宏的感覺。梁津舸關了收音機,剛想踩油門往陳當好的學校去,忽然發現醫院大門口站著的女孩背影。
上午還艷陽高照,下午就下起大雨。陳當好下課的時候站在樓門口,想起梁津舸出門前放在車後座的一把傘。到底是他想問題周到一些,她笑了笑,看看樓門口,梁津舸還沒來。今天教授提前十分鐘下課,陳當好倒是也不急,找了個能避雨的地方坐下,一邊等待梁津舸一邊看面前走過去的男生女生。
「……外面記者走了嗎?」
——嗯,叫吳羡的,女強人,可惜年紀輕輕就得了絕症。
陳當好還是笑,心裏積壓了許久的東西忽然就找到了宣洩口,她想點頭,又覺得那樣顯得太乖巧,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她笑的更開懷的樣子:「你怎麼這麼問?」
「你等一會兒再走吧,陳當好在學校不會有事的。」
梁津舸沒能從醫院里離開,因為醫院外聚集的記者越來越多。等到他從忙碌的人群里想起陳當好,已經距離她放學過去了兩個小時。他想去跟季明瑞說自己該接陳當好放學了,可眼下在這個地方,陳當好的名字似乎成為了禁忌。季明瑞在病房裡很久都沒有出來,天黑下去,雨越下越大。記者令人疲於應付,而這個場景里似乎只有他還挂念著一個陳當好。
大門打開,齊管家的心在看見陳當好的瞬間終於放下來。她不知道怎麼兩個人都淋濕了,卻也不好問,張羅著讓陳當好回房間洗澡,等她上了樓,這才抓住梁津舸的胳膊:「在哪找到的?我找了好久都找hetubook.com.com不到。」
沒有辦法,梁津舸隔著一條走廊給季明瑞打電話。
頓了頓,他再度開口。
記者還想說話,視線里只看到有黑色衣服的高大男子朝這邊步履匆匆的趕來。他看了一眼沒在意,接著問陳當好:「今天這天氣太差了,不如咱們留個聯繫方式,改天出來好好聊?」
「當好。」
收音機里的記者用了最動情的聲音去描述季明瑞和吳羡的凄美愛情,說這對夫妻攜手打拚如今卻要留季明瑞一人,說他們是商界難得的愛情傳奇。這些肉麻而油膩的字眼讓梁津舸皺眉,轉動方向盤,車子出現在馬路上。
「……她去醫院了,我正好遇見。」梁津舸結果毛巾擦了擦頭髮,齊管家表情驚愕起來:「醫院?她是去找季先生還是季太太?沒出什麼亂子吧?」
她今早出門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眼下大雨瓢潑,她那件衣服根本起不到禦寒的作用。齊管家打著傘在陵山大學里裡外外跑了一遍,也沒看到陳當好身影,心下慌亂,卻不敢告訴季先生,電話撥過去,梁津舸也是不接。
「如果真是那樣,我的那份視頻怎麼辦?你有沒有問她,提前安排好沒有?」
她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溫柔且善解人意的一面。
齊管家不會開車,卻也知道陳小姐要是跑了,自己怕是會丟了工作。叫了出租,齊管家冒雨往陵山大學趕。這個時候所有人還都不知道,被藏在海面下看似平靜的謊言和真相,隨著這場大雨呼之欲出。
「那,季太太情況怎麼樣了?」
「當好,那個內存卡,我沒給吳羡。」
拍拍身邊的人,梁津舸後退了幾步:「這你們先盯著,我有急事走一會兒。」
梁津舸搖搖頭。
梁津舸頓了頓,看看外面的瓢潑大雨,試圖再說幾句:「季先生,陳小姐早上出門的時候穿的不是很多,也沒帶傘……」
他忽然忘記,是自己要求梁津舸將陳當和*圖*書好看住,一分鐘也不要離開自己的控制範圍。他忘記自己曾經那樣害怕她逃走,害怕她脫離自己的控制。眼前的人生命垂危,於是成了胸口那顆硃砂痣,原來的硃砂痣被他在心裏推了又推,低成一塊蚊子血。
「沒有。」
路過有學生在聊天,穿著裙子的女生三三兩兩從陳當好面前走過,有人在討論最近追的劇,也有人在說自己新買的化妝品有多便宜好用。那個世界對於陳當好來說似乎很遙遠,她還沒有經歷就已經被強制帶離。坐直了,她想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孤單,後面走過來的女生嘴裏已經帶著新的話題。
陳當好還是沒說話,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她不看他,也沒去動桌上的草莓,仰著頭,她主動親吻他。剛刷完牙的舌尖有薄荷甜香。
她沒有撐傘,身上穿的還是早上出門時候的那件薄外套,被雨打濕了,包裹在身上近乎醜陋。背對著梁津舸,陳當好仰起頭,往燈火通明的醫院里看,她不敢進去,她始終都清楚的知道,不管由於什麼原因,公眾還是會默認她是個極不光彩的角色。
齊管家沒有接到陳當好。
她是不配出現在吳羡面前的。
梁津舸不知道,倘若現在季明瑞知道了陳當好跑掉,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他表情定會很精彩,也可能終於放棄,承認自己的失敗。可是,梁津舸不能讓這樣的情況發生,他站在走廊盡頭,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愛其實並不比季明瑞高尚到哪裡,他甚至比季明瑞還害怕陳當好的離開。
電話被掛斷,梁津舸把手機放下,心裏卻更加焦慮起來。他焦慮的一部分原因是擔心陳當好的安全,但更多的原因是,他就像從前的季明瑞那樣,他害怕她不聲不響離開了。畢竟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逃離這裏而已,從這個層面上,他和季明瑞的出發點並沒有什麼不同。想了想,梁津舸拿出手機,給齊管家打電話。
——她老公是咱www.hetubook•com•com們的名譽校長呢,聽說倆人感情特別好。
「對不起。」
「小姐,這麼大的雨,您怎麼不進去?」有記者模樣的年輕男孩上來跟她搭話,打著傘將她護在傘里。陳當好愣了愣,頭髮貼在臉上,她還是笑的嬌媚:「我在等人呢。」
他不說話。
梁津舸沉默一會兒,又是搖搖頭。
「給你買草莓了。」梁津舸撐在她上方,另一隻手去摸她的頭髮,語氣不自覺帶了幾分討好:「怎麼不吹乾就睡?」
從她身前離開,他站在床邊,把自己有些凌亂的衣服整理好。光線很暗,檯燈照不到他的臉,更照不到他的眼睛,抬手在臉上揉了一把,梁津舸發現撒謊幾乎要透支他全部的心力,他沒有那個力氣再將謊言繼續下去了:「當好,你聽我說。」
陳當好柔順的平躺過來。
——哎,你們看新聞了嗎,咱們學校附屬醫院的那個院長病危了。
「我們就這麼一次機會,那個東西我連備份都沒有。」她聲音里有幾分絕望和凄愴。
偶爾,陳當好會想,這麼大的雨,若是路上出了點什麼事故,不也就一了百了。
雨水讓氣溫冷下來,她凍到牙齒都隱隱打著顫。她想看看梁津舸在不在這裏,如果碰巧他出來,她就可以問他一句,現在怎麼辦。可是時間真漫長,她等了很久也只看到出出進進的記者,那些記者太過忙碌以至於根本沒發現她濕漉漉地站在這,根本沒發現她身上值得深挖的新聞點其實也很多。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等我呢,給你添麻煩了。」梁津舸伸手將陳當好攬進懷裡,他跑過來的時候沒有拿傘,也是濕漉漉的,抓緊了陳當好的手,梁津舸拉住她往台階下面走:「先回去換身衣服再說。」
——不年輕,也四十多啦。
斷掉電話,梁津舸看向病房的方向。實際上從他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病房那邊發生什麼,而季明瑞自走進去之後,還沒有出來過。人都有預感,在某些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刻,預感被無限放大,就像這時候人人都知道,病房裡的吳羡怕是撐不過這個晚上。在這個晚上他們所能做的,不過是等待一個宣判的結果。她醒來了,那是奇迹,她醒不來,那是新聞。于這些記者來說,怎麼樣都不虧。
他想他不會認錯,那是陳當好的背影。
「我弄吧,你去休息。」梁津舸說著往廚房走,齊管家也沒反駁,又囑咐了幾句便回了自己房間。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按陳當好的性子,這個時間基本是不吃東西的。他忽然想起她早上說自己想吃草莓,他送她走了之後就買了兩盒回來放在車後座。打著傘把草莓取回來,洗乾淨了裝在果盤裡,梁津舸上樓。
「季先生,我得去接陳小姐了,現在去已經晚了。」
陳當好沒有手機,沒有手錶,身上連一分錢也沒有。她抬頭去看教學樓外面的大掛鐘,知道今天梁津舸遲到了。轉而她想起自己下車前跟他說,讓他買點草莓帶回去,於是又在心裏給他開脫,為買東西遲到一點總是可以體諒的。
「我說她在學校不會有事的,她那麼大的人了不可能連照顧自己都不會。」
真實讓人難以開口,謊言亦是。梁津舸深吸口氣,躲開了她的目光,他幾乎要用盡自己胸腔里的所有氣息才能將這句話完整說出來。
齊管家不得已,在學校保衛處問了多次更是無果。眼看著時間接近晚上八點,她想著會不會陳小姐自己回去,兩個人剛好走散了,於是又叫了車,惴惴不安的往別墅趕。而事實上,陳當好並沒有回來,齊管家忽生出一些六神無主的惶恐,站在客廳里幾次踱步,再一次給梁津舸打電話。
陵山到了四月,校園裡的花有一些已經早早開放,陳當好叫不出名字,也不認識,只知道那些花總透著點難以言喻的膩香,遠遠看過去還好,卻近不得身。雨水將空氣中浮動的花香打散不少,天陰沉沉的,這個時間下起雨來,怕是會斷斷續續下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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