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未了願(二)

他的態度讓陳當好覺得輕鬆,她最嚮往的就是這樣的關係,彼此之間可以坐下來吃個飯,之後天各一方,誰也不要挂念誰。關於之前的那些事也許就真的是過去了,梁津舸不提起,她也樂得忘記,帶著這種好心情,梁津舸提出飯後去看個電影,她也沒拒絕。
「比如?」
梁津舸又問:「像不像吳羡?」
「當好,」他在她欲離開的時候叫住她:「我明天就走了,臨走之前跟你吃個飯而已。你要是不放心,覺得不安全,地點你選,我都行。回家的時候我就送你到樓下,不上樓。」
從四季酒店離開,晚上的風有點涼,陵山這個地方溫差大,白日里再怎麼烈日炎炎,晚風一吹還是覺得秋意陣陣。夏天快要過去了,不知不覺他回來已經有三個月,這三個月的時間里,除了校慶的那一面,他沒再見過陳當好。
「……為什麼一定要跟我吃飯?」陳當好這麼問。
「那我也笑你。」
燈黑了有一會兒,電影沒放映,陳當好這才想起來問他:「你買的什麼片子?票給我看看。」
「還可以,電視台工作雖然有點無聊,但挺穩定。」
這女人有點好勝心,眼下即便是自尊作祟,她也不好再拒絕。上了他的車,陳當好在副駕駛位置坐好,他今天沒帶司機,車裡只有兩個人,車門關上了,呼吸就聽得真切。
陳當好再次聽說梁津舸的消息,是學校五十年校慶的時候。她大小算一個公眾人物,被學校邀請回來參加校慶典禮,也就是在這個典禮上,她看見梁津舸上台,成為這個學校新的名譽校長。
跟季明瑞的角力成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梁津舸回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已經漸漸逆轉明瑞地產的行業壟斷局面。局面被打開,攻陷企業就顯得簡單多了,梁津舸回來的第三個月,季明瑞終於沉不住氣,訂了高級酒店約梁津舸面談。
台下掌聲雷動,她坐在第一排位置,略顯驚愕的抬頭看他,察覺到她的目光www.hetubook.com.com,梁津舸看過來,她卻忽然覺得心悸,偏了頭躲開了這次對視。
「還是不麻煩了。」
他這樣說話的時候語氣輕鬆,像是不設防。陳當好的心也慢慢放鬆下來,偏巧下一道菜上的是湯,她把那碗朝著他推過去:「那你喝這個。」
他不知道從哪裡學來這樣的說話方式,陳當好想說他幾句,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口,畢竟太久不見,說話也擔心自己失了分寸,腦海里這些想法轉了一圈,她說:「不過你這幾年是怎麼過的?」
「一起吃個飯?」梁津舸用了詢問語氣,態度尊重。他們現在看起來更像是很多年沒見面的老朋友,他不覺得彆扭,她自然不該故作姿態。轉過身來,陳當好禮貌的笑了笑,這幾年的工作經驗倒是讓她笑容比從前看起來真誠許多:「對不起啊,我著急回家,時間也不早了。」
「那為什麼不跟我吃個飯?」
籠子搭好了,下一步就該把鳥兒抓回來。
「……我拿到照片之後就去了別墅,跟當好說了很多,具體的記不清了。後來我讓她上樓去,樓下有什麼聲音都不要下來,只要她不出來,第二天我就放她走。」
季明瑞又是一段沉默,像是思考,像是回憶,很久才搖搖頭:「我有時候分不清楚,我是因為吳羡才愛上了當好,還是因為當好才忘不掉吳羡。這輩子連自己最愛的人是誰也沒有搞清楚,我活的挺失敗的。」
她察覺到他的動作,看向他的時候只看到他側臉微微揚起的嘴角。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終究沒忍心說出口。明天他就走了,這一走大概又是很多年不能相見,想到這,陳當好也就默認,他的手放上了她的肩膀,她也沒躲。
腦海里回放他等待她的很多時候,那些片段組合在一起,讓此刻畫面顯得極其諷刺。陳當好看了他一眼,低下頭,拐彎走到人行道上去。
好在梁津舸沒有那麼俗氣,只簡單說了幾句話就下台。和_圖_書而他下台的同時,陳當好收拾了自己的包落荒而逃。他們隔著人群遙遙看了彼此一眼,然後默契的收回目光,離開禮堂的時候,陳當好心裏莫名生出一些悲愴來。
「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誰知道呢。」梁津舸聲音也輕輕的,不動聲色地,他抬手,胳膊放在她背後,像是虛虛攬住她。
她聽出他是故意揶揄她,咧開嘴笑,眼睛都眯起來。梁津舸也笑,他從前很少笑的,如今倒總是時不時的扯著嘴角:「笑什麼?」
這頓飯他沒動一下筷子,季明瑞也沒有。他們沒有聊生意,只是這麼面對面坐著沉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梁津舸忽然輕聲笑了笑,抬頭,他看著季明瑞,眼神里有幾分疲憊:「唉,你說陳當好這個女人,是不是挺絕的?」
對面的梁津舸不再說話。
「你當初想要的,是不是就是這個效果?」
「那份視頻先別上傳,我還有點別的用處。」他這麼說的時候,眼神晃悠著落在大門口,陳當好只餘一個背影,頭也不回的樣子。梁津舸於是也轉回來接著看向舞台,校慶節目設計的倒是精彩,只是心思像是被牽走了,也沒了看下去的興緻。
「你也有變化,但是不大。」梁津舸調整了坐姿,向後靠在椅背里,「防備心倒是不小,約你吃個飯這麼難。」
季明瑞沉吟半晌,默默點頭。
之後一直到進了電影院,都是一路無話。大概是因為今晚天氣太冷,他們訂的場次空無一人,陳當好進去之初還以為是他們來早了,可直到等黑下去,也沒有其他人進來。黑暗裡她扭過頭看向他,小聲問道:「咱們這是包場了?」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當好。」
季明瑞訕訕的將酒杯放下,半晌,索性開門見山:「梁子,你這次回來是……」
那是因為以前好愛你,站在你面前都擔心說錯話,結果反而不知道說什麼,顯得自己笨嘴拙舌。這些話梁津舸自然不會說,談完了自己,他將和*圖*書話題引到她身上:「你呢,我看你這幾年過得也挺好的。」
眼看著陳當好離開,梁津舸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拿出手機打電話。
「話多了,以前問你好幾句,你就回我一個嗯。」
就像是送老朋友走的心情,陳當好竟還覺得有一絲惆悵。電影院距離飯店不到五百米,梁津舸把車停在飯店樓下,這一段路他們倆決定走過去。路燈昏黃,梁津舸低著頭,看到他們的影子在路燈下拉長,走近了又變短,從身前到身後,樂此不疲。
「這幾年學會關心人了?」
「你不吃嗎?」陳當好抬頭,見到幾盤菜都在自己面前,他連筷子都不打算動一下。梁津舸眼珠一轉,換了不太舒服的表情:「你先吃,我就是忽然有點胃疼。」
最終還是由梁津舸選了飯店,雅間,門關上了外面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他坐在她對面,菜端上來,他笑著推到她面前去。
「梁總。」季明瑞起身禮貌打招呼,梁津舸也點點頭算作回應。飯局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一直到菜上齊了,季明瑞也沒找到新的話題。好像他們之間只能寒暄,他對這個自己曾經一手提拔起來的保鏢有了莫名敬畏。好在男人間有酒,敬酒總是沒錯的,杯子剛端起來,梁津舸禮貌地擺手:「最近在戒酒,還是不喝了。」
他換了卑微語氣,陳當好心軟下來,她分明不是一個這麼容易心軟的人:「……那就祝你明天一路平安。我真得走了。」
下一秒,她面如死灰,梁津舸不知什麼時候摘了手套,指向屏幕的右手卻缺了根手指,傷口斷面觸目驚心。他這麼伸著手,聲音帶笑,問她。
還是四季酒店,還是曾經樓層,梁津舸來赴約的時候帶了兩個助理,進門看到季明瑞,第一感覺,他怎麼會老了這麼多。
所以不算見面,她充其量只是聽說他的消息而已。那場校慶典禮陳當好走的早,連最後的大合照都沒參加。台上的梁津舸相比幾年前也不是沒有變化,眼和圖書神滄桑不少,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陳當好看著他,就像看到很久之前的季明瑞,每個開學典禮上給大家講述自己成功故事的季明瑞。
「一會兒不就知道了。」梁津舸將她攬進懷裡,手按著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陳當好下意識想要坐直,被他輕輕斥了聲「別動」。她心裏突然有些不舒服,類似第六感的東西讓她有些坐立不安,只覺得這個姿勢彆扭極了。想要掙脫,屏幕忽然亮起來。
梁津舸在她背後輕輕喚她,陳當好的腳步停下,猶豫再三,還是回頭。
她的心思被一語道破。
陳當好穿了條長裙,在這個季節其實稍顯單薄了些,她搖搖頭,沒等說話,他已經脫下大衣披在她肩膀上。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梁津舸知道,他在心裏偷偷給陳當好留了機會。或許真有他不知道的事,或許她也背負許多委屈。低下頭,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右手空缺的部分,梁津舸等待季明瑞的回答。
就好像他什麼都不記得。
「你怕我嗎?」隔著幾步遠,梁津舸忽然這麼問。陳當好歪頭,皺眉看他:「我為什麼要怕你?」
「你明天什麼時候走?」她問出口的瞬間便有些後悔,要是知道了時間,不去送一送似乎不好。梁津舸目視前方,因為身高差距,她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聽他說道:「……也不用你送我,問這個幹嘛。」
這幾年到底還是有改變,昔日寡言少語的男人,現在說話也會打太極了。陳當好不再開口,記憶里的梁津舸跟現在的人忽然背道而馳,她知道人總會改變,只是這改變不該讓她看到,梁津舸要是能一直活在她的記憶里,便能一直鮮活,一直美好。
陳當好是在某一天下班遇見梁津舸的。或者說,他是專門挑了這一天站在這裏接她。進入秋天之後,他看起來似乎比從前更加畏寒,大衣長褲,連手套都要戴好。陳當好下班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他的車就停在電視台門口,她一走出來,便看到https://m.hetubook.com.com他站在車邊。
「你冷不冷?」梁津舸偏頭看她。
包廂內沉默下來,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原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那句「為什麼」險些脫口而出,梁津舸抿唇,半晌,他笑道:「你說什麼呢,我幹嘛記恨你。」
他想,他也許是恨她的。
「我笑你。」
他偏過頭,假裝嫌棄的語氣:「哎,陳當好真幼稚。」
「你笑什麼?」
「想問問你以前我沒弄懂的事。」梁津舸打斷他,在他游移的目光里接著說道:「風華別墅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回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幾年落下胃病了?」
「何止是胃病啊,在外面什麼病都得過一遍了。」
「……我以為你會記恨我。」
助理從車裡給他拿了件大衣,梁津舸披了大衣沿著馬路走。就在昨天,他被告知風華別墅已經收拾妥當,隨時可以入住。回過身看了看自己走過來的街道,路燈把影子拉的很長,梁津舸嘆口氣,忽然覺得這一路,走得好孤獨。
「這幾年啊,」梁津舸垂手坐在桌前,還是不打算動筷子,「去了不少地方,一開始就是活著唄,也沒想到生意能做大,現在也算是衣錦還鄉。早兩年的時候在廣東那邊待著,還學會了點粵語。」他說著給她嘰里咕嚕講了幾句粵語,陳當好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說話字正腔圓習慣了,只覺得粵語溫軟好聽,被他講出來卻是好笑得很。她低頭笑,再抬頭的時候有些感慨:「你變了不少。」
之前梁津舸一直以為,歲月會善待有權有勢的人,看來並不是這樣。
「說清楚了多沒意思。」梁津舸這麼回答。
梁津舸沒說話,想起那時候因為斷指之痛而聲嘶力竭的自己。原來她就在樓上,那她想必聽得真切,在他疼痛到幾乎昏厥的時候還想著要怎麼帶她遠走高飛,她卻已經計劃好了獨自離開。梁津舸閉了閉眼,忽然好奇自己這麼多年到底在跟誰較勁,他當是愛情被辜負,卻原來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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