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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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皺一池漣漪,一直沉默的袁祖域忽然說了句題外話:「你們學校,挺漂亮的。」
「你們這些賤人,都會遭報應的!」躺在病床上,陳芷晴恨恨地想。
我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們是哪裡惹到你了嗎?」
奔忙了一天,身上的香水味都揮發得差不多了,洗個澡好了,她想。
但是從夏天等到了冬天,都沒見誰穿過那條裙子。而擁有很多漂亮裙子的蘇筠涼同學也很快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完全不記得了。
他忽然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哎,我怎麼又提起這些狗屁事情了?可能是你們學校風景不錯,一時腦子發昏了。」
我一下子傻了,雖然我一直知道她不太喜歡我和筠涼,但是這麼開門見山地表達也還是第一次。
她用到了「自卑」這個詞語,那麼一瞬間,我心裏忽然覺得很難受,可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杜尋,你記住,我變成這個樣子,都是你害的!」
杜尋在看到他的時候,遠遠地鞠了個躬,準備走,卻被陳教授叫住了。
陳教授曾經在醫院門口看到徘徊的杜尋,他曾經非常欣賞這個年輕人,關於自己女兒與杜尋的戀愛,他也一直保持一個樂見其成的心態,如果不發生這件事,杜尋應該是他心目中很理想的乘龍快婿。
「啊?」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意思呢?
在醫院靜養的這一段時間,陳芷晴每天盯著吊瓶里的液體,它們一滴一滴順著注射管一點一點進入自己的身體跟血液結合在一起,那麼緩慢,好像一生的時光就這樣慢慢地流淌乾淨了。
黎朗笑笑:「我有個妹妹,比你大不了多少,說話做事也挺衝動,總覺得自己是對的。我父母管不了她,叫我這個做大哥的管她……我能怎麼管呢,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她才會開心嘛。」
我還是很木然的樣子:「可是那是談戀愛的人才去的地方啊……」
沒必要吵,他在心裏對自己說,男人嘛,不是原則性的問題,退讓一點不會死。
一個女人,如果你自己不對自己狠,就會有男人來對你狠。
唐元元很欣賞我這一點:「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有優點啊,原來你人還不錯喲。」
這麼多年了,她自問一顆心已經修鍊得如銅牆鐵壁刀槍不入了,可原來依然有軟肋,就像武俠小說里寫的那樣,即使是絕世高手也有個罩門。
她看起來很不好意思,但又好像鬆了一口氣。想來也是,憋了這麼久,她自己肯定也難受。
他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經過多日來的冷靜,他也明白事情不能完全怪在杜尋頭上,自己的女兒多年來一直生活在一個很順遂的環境中,從小到大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心理承受能力自然很差,這才是導致她做出這麼極端的事情來的根源所在。
我駭然地看著她,一時之間竟然不曉得要作何反應。
這件事我依稀還記得,筠涼一直不喜歡淑女屋那個牌子的東西,每次逛商場的時候路過這個櫃都要嗤之以鼻,狠狠地嘲笑那些看上去只有村姑才會喜歡的艷麗的繡花和蕾絲。
黑暗完全包裹住沈言的面容,誰也不知道她此刻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你……能不能……過來陪陪我?」
「啊!沒電了!」這麼蹩腳的借口我只在那些三流的偶像劇里看到過,沒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要拿來搪塞別人。
我掠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說是要我陪你做手術,其實就是想探聽我們的八卦。」
沈言把筷子「啪」的一聲扣在桌上,氣沖沖地看著追著筠涼出去的黎朗的背影,久久、久久沒有動彈。
他以為他打這個電和*圖*書話來能安撫受驚的我嗎!這跟拿汽油去滅火有什麼區別啊!
我靠著車窗的玻璃,悲傷地想,或許任何感情都有期限吧,我跟顧辭遠也好,跟筠涼也好,我們的感情到期了。
「想多了?希望是吧。這次是筠涼,下次不知道你又要為了追逐哪個異性而棄我于不顧呢。」沈言的口吻是輕描淡寫的,可是言語里的計較和刻薄,黎朗還是明明白白地聽出來了。
我終於明白,所有的悲歡都是我一個人的灰燼,世間道路何其多,但我始終只能踽踽而行。
她在高中畢業的那一年,看過一部日本電影叫作《大逃殺》,北野武的名作。整部影片的基調是血腥的、殘酷的、壯烈的,中年失業的父親在衛生間上弔,廁紙拖得很長很長,上面是寫給他兒子的話:秋也加油,秋也加油……
這頓飯吃到後來,場面漸漸冷了下來,沈言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那個女孩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收拾好簡易的行李,用自己往日攢下來的生活費買了一張火車票,硬座,十六個小時的車程,魚龍混雜的車廂里充斥著來源模糊的惡臭。
此刻陳芷晴見到他,彷彿他們之間隔著一層磨砂玻璃,能夠模糊對視。
黎朗像是有點意外她會打過去道歉,一時之間竟然不曉得要做何反應。
只有白色,能讓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還是澄澈的。
我咧開嘴對唐元元笑:「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筠涼的,反正都過去了。」
沒有想到會見到杜尋,陳芷晴和她的父母都感到非常意外。
填志願表的時候,她將自己像一桿標槍一樣投擲在了離家很遠的地方,而父母的話卻猶如晴天霹靂:「要讀書你自己去賺錢,家裡沒這麼多閑錢!」
時間怎麼會如此不漏痕迹、不動聲色地將某些事情改變得面目全非呢?大一剛開學的時候,我陪他去買單反的時候,也是坐這路公車,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在一起,那個時候我對他的感情還是一種很朦朧的、說不清楚的狀態……
黎朗伸出手:「你好!」
但整個晚上沈言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看,最終黎朗也沒辦法了,只好送她回去,沒想到她的氣還沒全消:「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我真的明白。
黎朗溫厚的性格使得他不善犀利的言辭,只能看著沈言笑,笑了很久才說:「我是覺得她挺像我妹妹的,你想多了。」
她的弱點,就是她的過去,她從來不對任何人提起的家庭。
當我不再在很深很深的夜裡忽然想起你,當我不再看著QQ里你灰色的頭像猜測你究竟是離線還是隱身,當我去超市時不再固執地去買那種你愛喝的果汁,當我不再每周定期買你曾經叫我去讀的報刊,當我翻看手機電話簿不再在你的名字那一欄里停頓一下……是否就代表已經痊癒了?
見我蹙著眉盯著車上那一團光影,唐元元壓低聲音問我,你跟你男朋友,還有你跟蘇筠涼,還有蘇筠涼跟她男朋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我微笑起來,剛想說:「其實以後有機會,你還是可以進修啊。」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忽然話鋒一轉:「那件事你想得怎麼樣了?」
她握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心裏惡狠狠地喊著,沈言,加油!
看著我的表情她也明白是我誤解了她的意思,一聲嬌嗔:「你要死啦!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是祛斑!」
她一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的眼睛又黯淡了一下。
全世界都看她的笑話,全世界都在等著看她的報應。
沈言在一邊掩嘴笑道:「真受不了,搞得這麼正式。」
那天晚上www.hetubook•com.com我整個人近乎麻木地刪掉了相冊里所有跟顧辭遠和筠涼一起的合影,滑鼠每點一下,身體某個地方就好像被清空了一點……
他們三個人在飯店碰面,沈言本來想裝作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樣子好好跟筠涼吃頓飯,卻沒想到見到筠涼的第一眼時就失態了。
「也不算是吧……」因為做完手術的緣故,她的臉看起來有一點僵硬,「第一天蘇筠涼拿著寢室鑰匙在你眼前晃,說她憑關係換了宿舍,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討厭你們的,我覺得你們這樣的女孩子膚淺又無知,不過是運氣好了點,投對了胎,就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我們這種人要付出好幾倍努力才能夠獲得的東西……」
「我當時的想法……現在想起來好幼稚啊。我知道蘇筠涼家裡有錢,不在乎一條裙子,但我能扔一條,她就少一條。」
她點點頭:「謝謝你!」
我就是把自己弔死在一棵樹上,還捨不得把屍體取下來的那種人!
我們坐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陽光從車頂的透氣口灑進來,我有片刻的失神。
我那麼能說會道,也沒見我幸福到哪裡去。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呢,我忽然想,既然我這輩子做不了富二代,那我就努力讓我的孩子成為富二代,讓我的孩子將來不會像我一樣在同齡人面前自卑……」
他的頭髮總是剪得很短,根根分明,他曾經說真正的帥哥是不需要厚劉海來遮蓋的……他平時總是嘻嘻哈哈,沒個正經樣子,也從來沒像……某個賤人那樣說過一兩句讓我很感動的話,但是我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對我的信任。
關上車門,沈言對窗外揮手的黎朗視而不見,神情漠然地對的士司機報出自己公寓的地址。
這一段時間里,她逼迫自己不要去想起杜尋,不要去想起那個搶走杜尋的人,更加不要去想起自己那英勇而決絕的一躍。
其實他說的話聽起來跟筠涼似乎毫不相干,可是有些人之間天生似乎就有一種默契,黎朗沒有說出來的,筠涼完全明白了。
生平第一次,當著外人,眼淚涔涔地落下來,那種不被理解的孤獨感,十六歲那年第一次感受到的強烈的、劇烈的、濃烈的恥辱感,暌違多年,終於再次感受到了。
陳芷晴在周末的這天出院,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醫院道路兩旁的香樟樹散發著清香,她坐在輪椅上任由她父母推著,到了醫院門口,她看見了杜尋。
這段時間以來,筠涼沒有找過我,我也沒有找過她,她偶爾回宿舍來拿換洗的用品和書籍都選在了我有課的時候。
筠涼猶疑了一秒鐘,很快伸出手去象徵性地握了握,完成了這個成人之間的禮節儀式:「你好!」
除了梁錚之外,我還躲著很多人,顧辭遠一開始還在教室門口和公寓門口堵我,可是在好幾次我把他當作空氣忽略掉之後,也就沒見過他了。
「啊?」我獃獃地看著他。
洗完澡出來之後,頭髮還沒來得及吹乾,就有人敲門,她急急忙忙地跑過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提著一袋進口紅提一臉微笑的黎朗。
聽到宋初微的名字,筠涼的表情有那麼一點僵硬,這一點連沈言都沒有捕捉到,卻被目光如炬的黎朗看進了眼裡。
是我腦子轉不過彎來,誰說電影院只有情侶才可以去呢。其實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想明白了,你知道,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思考問題的能力也不怎麼樣。
頃刻之間,我愣住了,這話怎麼這麼耳熟呢,是在哪裡聽到過呢?
好在筠涼的情商高,很快就自己打了個圓場:「當然不比你有愛情滋潤這麼神采飛https://www.hetubook.com.com揚啦!」
在我糾結得跟團麻花一樣的時間里,筠涼終於見到了沈言的男朋友黎朗。
在一起以來,沈言第一次跟黎朗發生爭執竟然是為了筠涼,這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
她忽然笑了:「跟你說個事吧,你肯定覺得我幼稚,你還記得大一的時候,筠涼丟了一條淑女屋的裙子嗎?其實是被我扔進了垃圾桶。」
說不清楚什麼原因,筠涼忽然悲從中來,一種悲憤的感覺油然而生,似乎全世界都站在她的對立面等待著一個譴責她的機會,宋初微是這樣,沈言也是這樣。
「比如可以去看電影啊。」他並沒有看我。
其實那天我幾乎是落荒而逃,顧不得他的阻止,我攔了輛的士匆匆忙忙就跑了,好像不是他對我表白,而是高利貸債主來找我討債。
她抱緊自己那一點行李,目光像勇士般壯烈。
在陳芷晴陰冷的眼神中,那位病友再也沒有主動跟她說過一句話。
在黎朗平和的目光中,沈言硬是沒有降下車窗說一聲再見。
人為什麼要有記憶這回事呢?如果有一枚橡皮擦,可以把那些不想記得的事情全部擦掉,從此人生翻開新的篇章,全世界的人都會過得很幸福,很快樂,那該有多好。
杜尋看著她,目光里是濃烈的哀愁,他不曉得自己能夠對她說點什麼或者為她做點什麼才能讓她覺得好過一點。
唐元元凝視了我很久,然後她說:「宋初微,以前我沒發現,其實你有一雙很善良的眼睛。」
可是有天她竟然破天荒地買了一條這個牌子的裙子回來,我們都承認,真的很漂亮。她只穿了一次,因為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弄了油漬上去,所以馬上脫下來洗掉了。
那天筠涼吃得很少很少,不管沈言和黎朗如何熱情地招呼她,她就是吃不下,到最後沈言自己也覺得無趣了:「你跟初微,你們兩個都是這個德行,等你們年紀再大點就知道了,身體最要緊,健康都得不到保障,哪裡還有資格談別的?」
從那之後,他的名字跟顧辭遠的名字一起老老實實待在我的手機黑名單里,至於哪天解禁,我自己也沒想過。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這種時候能被人以友好的態度對待,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一種安慰,於是我點點頭:「好啊。」
終於,她打開包包,拿出手機,摁下快捷鍵2:「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並不是存心要跟你吵……」
接下來那通電話更無疑是雪上加霜:「喂……你用得著跑得那麼快嗎?你再想想唄,我又沒要你今天就答覆我……」
坐在車上我還驚魂未定,袁祖域,你玩兒大了,我很容易當真的!
宋初微曾經問她,沿海城市啊,那你家一定很有錢。
不知道是因為那天在餃子館里我突然對他敞開心扉談起我的身世,令他產生了某種錯覺,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他後來的表現實在叫我不知所措。
另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袁祖域。
卻沒想到我迎來的,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和那麼多人的刻意的離間,這些錯誤和誤會將我們慢慢地隔開。
她開始冷笑,杜尋,你還敢出現在我眼前?
為了這件事筠涼還發了很大一頓脾氣,站在陽台上罵了很多難聽的話,可是她又不知道到底是誰偷了,我安慰她說,偷了的那個人一定會穿出來的,我們一定會抓到那個賤人的!
這五六年間,別的女孩子學鋼琴,學舞蹈,看時尚雜誌,談戀愛,她一樣也沒嘗試過。嗜賭的父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母親,完全不把她當姐姐尊重的弟弟……整個家庭,讓她無法產生絲毫的眷戀和*圖*書
陳教授看著杜尋,嘆了口氣,終於說出一句話:「也不能全怪你。」
電光火石之間,我反應過來了,他說的是要我做他女朋友這件事!
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會哭,歇斯底里地哭,枕頭都被哭濕了還不罷休……漸漸地,哭也哭不出來了,也發覺其實沒有人會同情她,其實沒有人會站在她的角度去譴責那對狗男女。
我埋著頭,不曉得要怎麼接話。他倒也不在意我的反應,一個人接著說:「我剛退學的時候,每天早上都會醒來,有時甚至會像往常一樣穿好衣服背起書包往外沖……但是,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我會清醒過來,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唐元元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小,好像透著心虛和慚愧,又好像是怕我會突然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可是我拿著湯勺怔了半天,最終卻只是對她笑笑:「我明白。」
可是這些都已經成為我生活里的習慣,我不知道要完全戒掉它們,需要多久……
黎朗擺擺手,似乎在他看來那是不重要的,他眼睛里的關切讓筠涼為之一顫:「沈言其實也只是關心你,言語可能有些不當,你不要放在心上。」
加油,沈言,你要加油!
很多年了,她像一隻鳥不停地遷徙,這個城市旅行,那個城市遊玩,但她不回家鄉。
也許任何兩個人之間都有一個所謂的安全距離,無論你們是多麼親密的關係,只要越過那根線,便會直面你最不願意看到的東西,那就是真實。
她的衣櫃里全是白色,從夏天的長裙到冬天的大衣,她只穿白色。
只有白色,才讓她覺得未來的歲月還有可能是純真的。
某些失眠的夜晚,她睡在舒適的床上,凝視著靜默的夜空,連自己都會疑心自己的記憶是否出現了故障,是否她以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是否她一直以來都是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好姑娘。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竟然會從唐元元這裏得知那條裙子的下落。
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自己的作業沒寫完,害怕老師批評,就偷偷跑去把別人的作業撕掉來換取心理的平衡。
她提起包,欠一欠身:「我先走了。」
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筠涼才停下來回頭對黎朗說:「真的很抱歉,我太衝動了,麻煩你幫我向沈言姐說聲對不起。」
掛掉電話之後,她長長地吁了口氣,打開客廳里的大燈,黃色的燈光一下子讓原本清冷的房間立馬顯得多了幾分溫暖,她從包里拿出中途下車買的VC走進了廚房,打開儲物櫃放了進去。
窮途末路的時候,男人只有去死,但她是女人,而且還年輕貌美、聰明過人。
唐元元這段時間變得很和善,以前看我不順眼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甚至還主動邀約:「宋初微,你周末有空沒,陪我去做個小手術?」
「其實,我一開始,真的很討厭你和蘇筠涼……」做完手術出來之後,唐元元和我坐在一家環境還不錯的快餐店裡要了兩份套餐,她喝了一口湯,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但越是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畫面就越是根深蒂固地印在腦袋裡,似乎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它們張牙舞爪地朝自己撲過來。
信任這件事,很難建立,卻很容易就會被摧毀。
某天收到他發來的一條簡訊:「等你氣完了,就回來吧,我等你。」
他氣結:「靠,你裝什麼失憶啊,我那天跟你說的那個事啊,考慮得怎麼樣了?」
那一刻,沈言簡直熱淚盈眶。
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一次對話,原本鐵骨錚錚的杜尋,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憋在心裏的那些沉重的情緒終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像是一塊大石落了地,與此同時,眼淚也一起砸了下來。
筠涼像是猛然被什麼利器扎到了似的彈起來,狐疑地盯著沈言的面孔,潛台詞是—你怎麼會知道?
我握著手機發了很久的呆,我以為我會哭的,可是沒有,真的一滴眼淚都沒有。
她回到住所打開門,沒有開燈、沒有換鞋直接走到沙發上癱坐下來,在黑暗裡沉默了很久很久,玻璃茶几藉著月光倒映著她美好的側臉。
在她的敘述中,我想起大一開學的那天,筠涼趾高氣揚地對我說「我爸跟院長有交情」那副炫耀的模樣,在旁人眼裡看起來,或許確實很欠抽。
我一直只想和你們好好在一起,有你們在我的身邊,傾聽我的快樂和悲傷。
自從那天被趕出醫院之後,杜尋再沒有機會見到陳芷晴,任何時候他來探訪都會被陳媽媽痛罵著逼走。
離周末還有幾天,我忽然變成了那種早早去教室佔座的好學生,連梁錚都對我刮目相看,但每當他想要靠近我跟我說點什麼的時候,我總會找借口溜走。
沒想到,死都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句話:「那我們就談戀愛好了。」
陳芷晴並不領情,她笑著笑著,流下淚來。
沈言眉目不驚:「難道你自己不打算對我說嗎?」
這個世界上並非所有父母雙全的孩子都有幸福的童年,自從弟弟出生之後,她這個做姐姐的一下子成為不用花錢的小保姆,課餘時間全部用來照顧弟弟,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五六年。
我們出來之後照例在路上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忽然正色:「好像我們每次出來都是吃東西,下次做點別的事情好了。」
沒想到還會再見到這個人。
筠涼咬著嘴唇點點頭,想說什麼,最終卻又說不出來。
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答應了唐元元陪她去做激光祛斑,就一定要信守諾言!
我實在是不曉得怎麼解答他的疑惑,經歷這麼多事情,我的價值觀已經被弄得很混亂了,我之前一直所堅持的、自以為是正確的那些信念,通通變得很模糊很模糊,我沒有勇氣向他轉達唐元元所說的那些話,況且,筠涼說得也有道理。
「我的天啊,你怎麼憔悴成這樣了!」沈言的驚呼讓黎朗忍不住皺了皺眉,也讓筠涼一時之間有點難堪。
原本是不會這麼傷心的。
算起來也有一段日子沒見面了,我們沿著學校的人工湖慢慢地走著,他的雙手插在口袋裡,側面看起來,真的有幾分落寞的感覺!
在女生公寓門口看到袁祖域的時候,我的疑惑完全解開了,是的,就是他說過,宋初微,你有一雙善於傾聽的眼睛。
「用得著你追上去嗎?你以為你是救世主?」沈言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我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他。
這是沈言的座右銘,她不僅是這樣說,更是身體力行將這句話做到了極致。
隔壁床的一個病友原本是想勸勸她,可是說著說著就令陳芷晴發狂了,她說:「姑娘啊,與其說是別人害了你,不如說是你自己害了自己啊……」
第二天她去收的時候,陽台上密密麻麻掛著很多衣服,可就是沒有那條裙子。
那個沿海的小城鎮,空氣里終年有著一股海洋的潮濕和腥味。一旦在某個城市嗅到來自記憶里那種熟悉的氣息,就會有哀愁在她的心裏風起雲湧。
「嘁!你以為你們是明星啊!」唐元元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不說就不說咯,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只是那天晚上看你們兩個人針尖對麥芒的樣子,覺得有點奇怪罷了。」
想來不是不諷刺的,當初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住到一起,原來老人家說的話真的是有道理的:相見好,相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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