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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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她很想哭。

我以前最怕私人,最怕鬼,可是這個時候,我怕握著她的手,我一點也不怕。
顧辭遠的聲音聽起來都要急瘋了:「林暮色,你TMD到底跟她說了什麼?你能不能放我一條生路啊!」
「打啊,起來接著打啊!」顧辭遠不依不饒。
其實不止是梁錚一個人對我這個鬼樣子表示詫異,早上一路走過來,認識我的人看到我時全都是一個表情。我真後悔沒有像那年被我媽打了之後一樣,戴墨鏡來上課。
因為從小就暈汽車,我平時極少坐大巴,可是今天我什麼都不管了,衝到售票口,買了一張回Z城的車票,距離開車時間還有一刻鐘。
沈言卧室里的燈是亮著的,黎朗走進去,看到她正坐在床上看書,走近才發現,那是一本黑色軟皮封面的《聖經》。
第一個是紅燈,第二個是紅燈,第三個還是紅燈……

在她有錢了之後,她每天都會去給自己買新鮮的乳酪蛋糕。
這天晚上,夜幕中只有半彎殘月,她凝視著它,眼前的景象與記憶里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漸漸重疊。
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做一隻鴕鳥好不好?讓我把頭深深地扎在沙漠里,當作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好不好?不要讓我經歷這些,我不需要什麼狗屁強大的內心,我也不需要什麼鬼人生智慧……如果要獲得那些,是必須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的話……
她帶的錢很少,每一分都不能浪費,必須保證每一筆開銷都花在刀刃上。

袁祖域攔在我的面前,我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不等我說話,筠涼就搶在我面前開口了:「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請你先讓開,有什麼事情你改天再來找她,好嗎?」
可是內心深處,她明白,那個遺落在年華盡頭的飢餓的小女孩,從來沒有長大過。
坐在的士里,她的手微微顫抖地絞在一起,因為太過用力而令關節發白。她心裏有一個微小的聲音對自己說,沈言,你不會輸給任何人。
唐元元這次學乖了,她拿起面膜悄悄地溜出了公寓,順便帶上了門,把這個小小的空間完全交給我們兩個人。
朦朧中有很多雙手來攙扶我,有很多人來分開我和奶奶的手,他們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用很大的力氣把我從病床邊往外拖。
雖然筠涼的措辭十分客套,但語氣卻清清楚楚地表明了她的不耐煩,袁祖域識趣地讓開,對我說:「你好好休息,有事給我打電話。」
這是一種奇怪的默契:曾經跟你最好的那個人是我,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站在道德的最高點上指責你,他們的都不配。
為什麼不再等等我呢,奶奶,我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你為什麼不多等我一下子呢……
記憶飄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是春節,我還很小,爸爸媽媽奶奶都在,那個時候,命運的冷酷還沒有彰顯。
即使我跟筠涼決裂到盡人皆知的地步,也不代表我會向任何人說她的不是,並且,我相信她也一樣。
從Z城汽車站到達市中心醫院,中間要經過五個紅綠燈,從來沒有哪次像今天這麼倒霉。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說出口的話再也收不回來了,我和筠涼一面不自覺地極盡挖苦之能事刻薄著對方,一面在悲哀地想著,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特意把好的給我,盡她所能,把最好的給我,哪怕只是一和_圖_書個餃子。
其實整堂課我一直在發獃,根本沒聽進去老師說的一句話,知道梁錚在我旁邊坐下叫我的名字,我才從失魂落魄的狀態里清醒過來。

埋在被單里的臉扭曲得一塌糊塗,我不敢抬起頭來哭,也沒有力氣抬起臉來哭。
「不用了,我也不想再為難梁錚了。」
我用冷水沖了一把臉,看了一下課表,拿起書就跟唐元元一起去了教室。路過湖邊的時候,她偷偷瞄我,我卻裝作什麼都沒察覺的樣子,繼續吃我的早餐。
袁祖域緊緊地摟著我,對眼睛里燃燒著兩把怒火的顧辭遠說:「如果你總是要害她這麼傷心的話,就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了。」

筠涼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凝視著黎朗:「我見你兩次,你兩次提起你妹妹,你們兄妹感情一定很好,下次她來這裏玩,你可以帶她跟我見個面呀。」
「我本來不是她什麼人的,你要是沒做對不起她的事情,也確實輪不到我來說什麼,不過……」袁祖域站起來,看著顧辭遠,「既然你不能好好對她,就別去煩她了。」
第一節課下課,梁錚跑過來想跟坐在我旁邊的唐元元說什麼,可是還沒等他靠近,唐元元就飛快地溜了。他立馬窘得滿臉通紅,為了找個台階下,他只好跟我搭訕:「宋初微,你眼睛怎麼腫成這樣啊?」
喊完這句話,我的眼淚潸然落下,整個車廂沉寂了兩秒。
那個時候,奶奶的臉笑起來就有很多的皺紋了,不過身體還好,所以看上去一團和氣。她拿筷子敲著我的碗說,吃到了有硬幣的餃子,未來一年都會有好運氣。
回到公寓里,我往床上一倒,整個人就跟死了一樣。
她把書攤開,安安靜靜地開始做筆記,臉上波瀾不驚,而在同一時間,杜尋開著車去接陳芷晴出院。



「宋初微,你別一副好像全世界你最慘的鬼樣子!」筠涼也火了。
我對她笑了笑,沒說話。
到了市醫院門口,司機一腳剎車,我從混沌中驚醒,連找回的零錢都;懶得要,打開車門直奔住院部。
如果接了,她一聽我的聲音肯定就能聽出端倪來,我正在掙扎著,電話掛斷了。
沒有多餘的一分力氣去說聲謝謝,我甚至來不及回公寓去拿點換洗用品,直接在校門口攔了一輛的士就往汽車站沖。
命運是一列不能回頭的列車,在車輪摩擦著鐵軌的轟隆聲中,我已經看到了一些事情的結局。
正想起我媽,她的電話就來了,我冷不丁地還被嚇了一跳,看著手機不停地閃,我心裏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接。
我不會原諒你,令我背負這樣的恥辱。
追了她幾步之後,顧辭遠又轉身過來找我,我已經哭得不能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了。
夜風吹起窗帘,沈言把《聖經》放到床頭柜上,拉住黎朗的手:「我睡了一覺醒來,見你不在,就一個人下去走了走,順便在便利店買了點東西吃。」
從「飛」出來,筠涼覺得自己心裏比起之前被人潑果汁那會兒平靜了很多,她由衷地對黎朗說了一句:「謝謝。」
袁祖域抬起頭看著這個富家子,過了半天,他才說:「現在就是打死你也於事無補了,傷心的那個人還不是照樣傷心。」
可這似乎是我一生中走得最艱難、最緩慢,也最沉重的一段路。
為什麼和*圖*書不可以再等一等呢?我趴在床邊,把臉埋在充滿了消毒藥水氣味的被單里,我握著那雙已經一點一點退去溫度的手,手背上有褐色的老人斑,掌心裏有粗糙的老繭。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回答了。
我沒有力氣掙扎,也沒有力氣反抗了,他們要把我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但是我沒有想到,跟著唐元元一起來的,竟然還有筠涼。
我蹲在地上,面對著袁祖域想要來拉我的手,一個勁地搖頭,我哭著哀求他:「你走吧,你回去吧,不要管我,求求你不要管我……」
的士司機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付完車費之後,她慢慢地走進小區,朝著自己住的那棟公寓走去。

他的臉上寫滿了好奇:「問你啊,你的眼睛怎麼腫得跟魚泡一樣啊?」
「奶奶……」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沒錯,我想我沒看錯,她今天晚上也哭過,只是之前湖邊光線不好,我又根本沒有認真看她,所以才忽略了她微腫的眼睛。
到了病房門口,我看見一群人圍著中間那張床,其中有個背影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過了很久,顧辭遠打了一個電話給唐元元:「麻煩你來接她。」
再也不能忍受了,再也不能承受了,我顧不得尊嚴,蹲下來,抱住頭,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你給我閉嘴,你沒哭是你的事,我要哭是我的事,關你屁事!」
那個遺落在年華盡頭的飢餓的小女孩,從來沒有長大過。
這個世界想對我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那碗蟹肉粥只喝了一半,沈言就喝不下去了。人一生病胃口就特別差,她嘆了一口氣,結賬埋單,重新戴上口罩,在路邊攔車的時候,她特意看了「飛」的陽台一眼。

在那個版本里,筠涼是罪無可恕的第三者,杜尋是冷酷無情的負心漢,正是這兩個人,聯手逼得柔弱的陳芷晴不得不從六層樓上跳下去。

這段日子以來,筠涼一直和杜尋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家酒店式公寓里,雖然只有幾十平方米的空間,卻似乎是世界上唯一沒有流言蜚語攻擊他們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筠涼不在公寓。只有唐元元還是照例在對著鏡子化妝,見我醒來,她體貼地問:「你要是沒精神,今天就別去上課了吧,要是點名我替你請假好了。」
我可以拒絕長大嗎,我可以固執地活在沒有痛苦的回憶里嗎?
在火車上要待上十六個小時,並且座位還是硬座是什麼概念?因為這趟艱辛的車程,沈言在骯髒不堪的廁所里暗自發誓,以後去要超過五個小時車程的地方,她死都要坐飛機!

也許是太累了,袁祖域往地上一坐,半天沒說話。
可是今天,我沒有這個閑心。
見他進來,沈言露出一個微笑:「你回來了,去哪兒了?」
她說:「快回來,你奶奶不行啦了。」
被她這句話刺傷的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你少說風涼話,刀沒捅到你心上,你當然不痛!」
上車六個小時之後,天黑了,沈言從背包里拿出之前準備好的那盒方便麵,猶豫了一下,又塞回了背包。
她想起學校門口的那家麵包店,那麼誘人的香味每天都飄蕩在空氣中,玻璃櫃里陳列著很多一看就知道色素添加過量了www.hetubook.com.com的奶油蛋糕,還有點綴著劣質椰絲的麵包。沈言的同桌是一個家境不錯的女生,她每天的早餐都是雞蛋、鮮牛奶配著奶油麵包。
筠涼點點頭:「好。」
我坐在後排的位子上,眼淚泛濫成災,可是止不住,我沒有辦法止住眼淚。的士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我一眼,也明白是什麼事情了。
她仰起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期待,黎朗低下頭刷完牙,轉過來抱住她,凝視眼前這張精緻的面孔。過了很久,他輕聲說:「沈言,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做準備。」
太餓了,越是餓的時候越是容易想起那些好吃的東西。
當時我真的很天真地相信,自己是運氣好才吃到那個包著硬幣的餃子的。真傻啊,若干年後想起來,其實奶奶是特意的啊。
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比一個狠,但說到底顧辭遠在這方面的經驗比不上袁祖域,很快就落了下風。袁祖域本來還想打幾拳,可是突然,他收回了自己的拳頭。
我慢慢地止住眼淚,慢慢地調整好呼吸,我盯著眼前這個人,這個我在十六歲就認識了的人。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我恨你,顧辭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很想告訴他,我不會為了失戀去自殺的,可是我真的沒有力氣了,我連對他點點頭的力氣都沒了。
第一次買回乳酪蛋糕之後,沈言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因為吃得太急了,竟然哽住了,最後只好衝到洗手間里抱著馬桶一頓狂吐,吐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才好一些。
我惡狠狠地衝著她喊:「你那是活該,誰叫你搶別人男朋友,你應該慶幸她今天是用果汁潑你,下次說不定就是硫酸了!」
《彼·得潘》是我不敢看兩次的童話,那裡面有一句讓我一想起就難過的話:那地方我們也曾經到過,至今也能聽見浪濤拍岸的聲音,只是我們不再上岸。
像是被嚇了一跳,來不及沖洗滿嘴的泡沫,黎朗抬起頭,看著鏡子里一臉認真的沈言。


原本在整理桌子的她身子僵了僵,轉過來仰起頭看著我,滿臉的堅毅和淡漠。而我,因為極度氣憤,整個人都在發抖。
在推遲了五分鐘后,我忍不住了,我終於徹底崩潰了,我衝著他們脫口而出:「求求你們開車吧,我奶奶不行了!」
這個時候,她已經冷靜下來了。從背著簡易的行李離開那個毫無指望的家的那天開始,她就已經是一個深謀遠慮的成年女子,任何時候都要確保自己不會對局面失去控制。
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第一次爆發如此劇烈的衝突,比起上次兵不血刃的交戰,這次我們似乎更是卯足了勁要置對方于死地。

筠涼回到學校上課的那天,剛在位子上坐下來,周圍的人就像見了鬼似的迅速從她身邊散開,躲得遠遠的,還在她背後對她指指點點。
坐在黎朗的車上,筠涼閉著眼睛聽著歌,她並不知道,黎朗一直在旁邊用餘光打量著她。
「好多了,你不要擔心,快去洗漱吧。」
黎朗手裡拿著車鑰匙,挑挑眉:「你不用總是這麼客氣,太生分了,沈言把你當妹妹看,我也一樣。」

她跌坐在鋪著馬賽克的洗手間地板上,扯著紙巾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跟自己說,你以後可以慢慢吃,再也不會只能遠遠看著看,再也沒有人會跟你搶,再也沒有人會讓你m.hetubook.com.com自卑了……
但是沒有用,第四個路口,依然是紅燈。
果不其然,我媽在那頭只說了一句話,我捂著嘴,眼淚嘩啦啦地就下來了。
在我和筠涼徹底撕破臉破口對罵的時候,顧辭遠和袁祖域也在湖邊打了一架。是顧辭遠先動的手,這口氣本來在他看見袁祖域的第一秒就要出的,只是被後來發生的事情阻滯了而已。
可是為什麼,氣喘吁吁地爬上五樓之後,在最後一級台階上,我忽然抬不起腳了……整個下半身好像被灌滿了鉛,從樓梯間到病室,不過只有短短几米的距離。
連我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脫口而出的這些話有多傷人。
他的聲音很平穩,一點也不像平時那個焦躁的小痞子。反而是一貫很得體的顧辭遠方寸大亂,他粗暴地把我拉扯過來,扳正我的臉,焦急地問我:「她到底是怎麼跟你說的,她給了你什麼東西?你說話啊,宋初微,你TMD說話啊!」
黎朗,你不可能離開我的,誰也無法將你從我身邊帶走。
無論是杜尋所在的學校,還是筠涼自己的學校,他們的故事以訛傳訛,經過「藝術加工」,已經完全模糊了原本的輪廓,演變成了一個讓他們自己都無法接受的版本。
沒等一分鐘,手機又響了,這樣的情況從我讀大學以來還是第一次。以往她有什麼事情,要是我沒接到電話,無非是補發一條簡訊。這反常的情況令我在接電話之前,就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怎麼不打了?你有種就繼續打啊!」顧辭遠一副亡命之徒的樣子。
這一刻,我們清楚地意識到,就算以後我們的關係還能夠緩和,這個夜晚的交戰也永遠無法得到對方的寬恕。
顧辭遠激動得像打了雞血:「那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我,你是她什麼人啊,你認識她才多久啊!」
說不清楚為什麼,黎朗忽然決定隱瞞自己今晚的行蹤,他笑笑:「一個同事加班,我去給他送份文件,你怎麼不睡覺呢?」
「宋初微,你跟蘇筠涼認識很多年了吧?」清晨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不得不承認,唐元元的五官其實長得還不錯。
只是一句客氣話而已,筠涼心裏知道,她其實已經沒有多餘的熱情去結交新的朋友。黎朗也很清楚地看明白這一點,他不置可否,指了指自己的車:「我送你回學校吧。」
「我們結婚吧。」不等黎朗發問,她又換了一種語氣,重複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吵到最後,她摔門而出,整個公寓都為之一顫。
好,你要我說,那我就說。
一股血腥的氣息從胸腔里往上躥,躥到喉嚨口,我原本想喊一聲「奶奶」,可是牙齒舌頭嘴唇,所有的發聲器官都不由思維控制。
他一腳油門踩到底:「小妹,你別哭,我儘力趕。」
兩秒鐘之後,汽車發動了。
再也回不去了,這是我認識的漢字所能夠形成的最冷酷的排列。
這幾乎是我所經歷過最漫長的十五分鐘,坐立難安的我看著手機左上角顯示時間的數字,一股哭腔湧上了喉嚨。
這個喧鬧的夜,我的心寂如空谷。
如果不是因為發生的事情超過了我所能承受的極限,如果按照我平時的理解能力,我應該明白,這是筠涼在找一個台階跟我和解。但此時此刻的我,根本不能按照平時的思考方式來消化她說的話,我腦袋裡湧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你在嘲笑我!
夜漸漸深了,車廂里的人都陸續陷入和圖書了沉睡,鼾聲此起彼伏。她睡不著,除了悶熱這個原因之外,還有飢餓。
我的臉已經變得緊繃繃的,跟顧辭遠擦肩的時候,他轉過來看著我,表情極度哀傷,他問我:「初微,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每一天,同桌抽屜里散發出來的香味都在刺|激著沈言脆弱的胃,以及自尊心。

「我,今天晚上在餐廳里,被陳芷晴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潑了一臉的果汁,我都沒當著她的面哭……」
自從陪著她去做了那次祛斑手術之後,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就比以前融洽多了。
我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書本和筆被我不小心弄到地上,我也懶得去撿了。梁錚一邊幫我整理書本,一邊衝著我的背影喊:「宋初微,你注意安全啊。」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僵持了多久,在我說完那句話之後,顧辭遠的手輕輕地放開了我。也許他也意識到了,我跟他之間氣數已盡,無論他再說什麼,再做什麼,哪怕是找來林暮色再澄清一次,也無力挽回殘局了。
用力地擲出那個杜蕾斯的盒子的瞬間,我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被撕裂成碎片,從很高很高的地方丟下來,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彼時筠涼已經洗了澡,換下了那套被潑髒了的白襯衣,我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她低下頭來輕聲說:「初微,我們回去再說。」
在親眼目睹了護士將白布蓋上奶奶的臉的那一刻,一個撕心裂肺的哭聲從我的身體里,我的靈魂深處,噴薄而出。

「啊,那你現在感覺身體好些了嗎?」黎朗絲毫沒有懷疑她說的話。
沒有聲音,林暮色一個字都沒有說,她的眼眶裡也集聚了滿滿的淚水,在用力推開顧辭遠的那一瞬間,眼淚碎裂成行。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年夜飯,奶奶夾了一個餃子給我,我一口咬下去,差點把牙崩掉。媽媽連忙跑過來看我,原來是我咬到了餃子里的硬幣。
好不容易上車了,檢票員開始磨磨蹭蹭地清點人數,戴著一根很粗的金項鏈的司機還很悠閑地在抽煙,換了平時,我肯定會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金項鏈上,猜測那是七塊錢一米的還是十塊錢一米的。
她輕蔑地笑:「宋初微,你這麼聲嘶力竭地對我吼有什麼用?你有本事去對林暮色吼啊!又不是我搶了你男朋友,又不是我千里迢迢送上門去給顧辭遠睡……」
我可以不要經歷這些嗎?
林暮色再也沒有說什麼,她拔腳就走,顧辭遠和袁祖域同時從那邊跑過來,一個擋住她,一個來扶我。
那是我媽,她顫抖的背影告訴我,她在哭。
有時候我覺得世界真的很諷刺,你以為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許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捅你一刀;而你原本認為根本不可能產生什麼交集的人,卻有可能在你失意的時候給你些許慰藉。
盥洗台上擺著兩套牙具,沈言的牙刷是橙色的,黎朗的是藍色的,看上去十分和諧恩愛的樣子。黎朗正低頭刷牙的時候,身影忽然像幽靈一樣走到他的身後,輕聲說:「黎朗,我們結婚吧?」
筠涼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她很平靜地自言自語:「想哭也不要當著別人的面哭,想哭就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哭。」
黎朗躡手躡腳地打開門,去玄關處換拖鞋,無意中看到沈言的高跟鞋跟他出去時擺放的方向不一樣,他心裏一驚,忍不住輕輕地喊了一聲沈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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