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還有一陣歲月，她也曾快樂過，雖有著不安，雖有著怨苦，卻也是快樂的。
剛剛按上，他又迅速地鬆開，低下頭看著她，他接下來的動作，便變得小心翼翼。
叫了一聲又一聲，直到聲音啞得都要叫不出來了，張綺才胡亂掬了一捧井水喝下，她本來已冷得厲害，整個人不停地哆嗦著，牙齒也上下叩擊得厲害，這冷水一浸，更是寒得刺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的，她聽到井口處傳來高長恭熟悉低沉的聲音「她在應我。」
她不想昏睡過去。
一咬牙，他沉聲說道：「通知下去，繼續搜找。」轉眼，他又囑咐道：「休要驚了突厥人！」「是。」張綺焦急地看著上面，一聲又一聲地叫道：「我在，我在井裡。」
到了這時，他們一行人已有百來人，只是因為顧及著突厥人，而分成二三十股。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迷糊中張綺把手伸入井水中，藉由那股冰冷刺|激得自己清醒一些。
卻原來是把東西搶劫一空的突厥人，放了一把火，令得整個府第都燃燒起來。
昏亂中，張綺猛然一咬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
只見這四個漢子身子一貓，整個人閃電般地撞入了突厥人懷中，隨著嗖嗖嗖嗖四聲刀鋒入肉的聲音傳來，轉眼間，四個追出的突厥人已摔倒在地。
就在那幾個突厥人哇哇大叫著衝來時，從蘭陵王左右兩側，各衝出了二個漢子，這兩個漢子伸手入懷，只見寒光一閃，竟是各有一把短刀在手。
他聲音一沉「快拿火把來。」
「她在，」男ｗｗｗ•hｅtｕｂｏｏｋ.ｃom.ｃｏm人的聲音十分嘶啞，疲憊，甚至慌亂，他沉聲道：「我知道她在。」
她的聲音依然低弱得幾乎聽不見。
可高長恭腳步卻是猛然一頓。
見他四下掃視，一個護衛叫道：「郡王！」
她額頭的傷口，又紅又腫，她整個人臉上都在發燙，這種傷很危險！
他懷中的這個婦人，總是鮮艷的，妍麗美好的婦人，這一刻，削短的墨發凌亂地沾在臟黑的小臉上，不對，還有血漬，一塊塊的血漬，幾乎印滿了她的臉。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天，許是半天，許是二天，她隱約地聽到一個聲音在喚道：「同綺。」「阿綺……」
這世間，有人追求榮華有人追求成功有人渴望刺|激，有人想要高高在上，她呢，最渴望幸福。
繩子一落下，他便感覺到有人扯動了繩子。
不過這些與蘭陵王沒有關係。
感覺著那逼人而來的灼熱，張綺暈沉地想道：宇文苞不是說了，城中還留有萬多人的，便是他們全部喝醉了，睡死了，也不能才抵抗那麼一會就全完蛋了啊？還是說，看到突厥人破城，他們士氣大泄，一個個只顧著逃命，使得武威城毫無抵抗力了？
看著那騰騰燃燒的火把，張綺仰著臉，啞聲道：「長恭，長…」
張綺笑了笑，習慣性地扯著嗓子應道：「長恭，我在井裡。」應罷，她發現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應什麼，無力地靠在桶壁上，一聲又一聲，無力地應道：「我在，我在井裡，在井裡。」
恍惚中，她居然聽到了高長和*圖*書
恭的聲音，她聽到他在喚道：「阿綺一阿綺。」
這一日，突厥人沖入猝不及防的武威中燒殺搶掠，因為知道附近的援軍一時半刻不會到來，在最初的關閉城門搜索北周皇帝不果后，他們現在已打開城門。
天亮時，顯然這府第的東西搬得差不多了。就在失血過多的張綺暈暈沉沉，想要睡去時，突然一陣躁熱傳來。
他一出城，便把手指放在唇邊一嘬，隨著一聲尖銳的哨聲破空而出，噠噠噠，一匹黑色的駿馬出現在官道上。
他們的腳步輕盈，其中有一個護衛顯然對武威城十分熟悉，帶著他東轉西轉，不一會，便來到城門處。
便是這吐出的一個字，也是低弱的，無力的。
他彎下腰，拿起那斷成兩截的繩子。看了一眼，高長恭沉聲說道：「這是被刀斬斷的。」四下看了一眼，他又道：「水桶不在。」
終於，張鼻的眼前，又出現了火把光。
蘭陵王等人混在百姓中，急急走出城門時，一個突厥人一眼瞟到蘭陵王懷中的張綺，當下大刀一橫，叫道：「兀那漢子，放下你懷裡的女人！」
她只是，想真正滿足的，幸福的，沒有任何煩惱的，過上一年實在不行，她就不要幸福，不要滿足，只有平靜，沒有煩惱和惶恐不安的平靜。
為了讓城中的人不致做困獸之鬥，他們是任由百姓出入，只是出入的人，會不會因為帶了細軟和美貌女子，而被一些盯梢著的突厥士牟追殺，那就不是他們會管的了。
想到這裏，他猛然站起，小心翼翼地把張綺重新換了一個姿勢和圖書，讓她更舒服地偎在自己胸口后，他啞聲道：「我們出城。」
蘭陵王頭也沒回，只是腳步加速。
居然聽到他的聲音了，看來她病得不輕。
她抬頭一看，頭頂上火焰滔天。
張綺下意識的閉上眼睛時身子騰地一輕，卻是重重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感覺到張綺冷得一個勁的哆嗦著，蘭陵王脫下外袍，把她緊緊包好，帶著九個護衛，翻牆而過。
「是。」
她害怕昏睡過去。
迷糊中，張綺張著乾涸的唇，緊緊壓抑著自己喚出另一個名字地衝動，而是低低地喚道：「母親」隱隱中，她似乎也曾有那麼一段歲月，是幸福的，滿足的，快樂的那是不是她剛剛出生的那一會？
也許是失血過多，她咽幹得厲害，眼前也一陣陣昏花，迷糊中，她下意識地逼著自己胡思亂想著。
她提起了所有的力氣，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可不知為什麼，吐出來卻如蚊蟻。不好！流了這麼多血，現在她時冷時熱的，多半是病了，又被煙熏了多時，嗓子只怕都熏壞了。
如果可以她願意付出一切，只要可以像那些有父有母有夫君有子女有親人的女子一樣，那麼快樂的，幸福的，美滿的過活哪怕只活一年………
張綺尖聲叫道：「我在這裏一。」
張綺大急，她嘶啞地吼道：「長恭，我在這裏！」她只叫出了「長」字，後面的字，全部因為咽喉太過嘶啞，而發不出來。
陡然的，她記起自己懷裡還塞有糕點，連忙拿出兩塊塞到嘴裏。
「我聽到了，她就在這裏。」他的腳步聲卻是和-圖-書
越去越遠。
只要一年，哪怕一年後她立刻死了也是好的。
才叫到這裏，高長恭猛然提步，朝著井口走來。
張綺又清醒了一些。她摸索著站起，啞著嗓子尖叫道：「我在井中。」聲音還是不大。
可在她開口的那一瞬火把光中，高長恭那俊美絕倫的臉卻迅速地凝住了，只見他歪著頭，側耳凝聽了一會。轉眼，他的臉上閃過一抹狂喜顫聲道：「她在井中。快，把繩子扔下去。」說罷他搶過那繩子，呼地一聲甩到了井底。
感覺到自家郡王的手在抖，一個護衛輕喚道：「郡王？」
「去，準備繩子和木桶，就去旁邊的水井，把那繩子和桶割來，都割來。」
外面「劈劈啪啪」燃燒得越來越旺，逼人的炙熱，滾滾的濃煙，令得張綺幾度窒息。幸好，實在難受時，她就用水灑在臉上，便可緩解一二。
外面，到處斷垣殘壁中，一個護衛湊過來，清聲說道：「郡王，看來不在。」
可不管她用了多大的力氣，吐出來的聲音都啞得，弱得如同蚊蟻。
時間便這樣在煎熬中，等到了天亮。
張綺攀著那桶，艱難的，昏沉的也不知費了多少時間才得以爬上去。
她對上了風塵僕僕，削瘦俊美的臉上，儘是灰塵和煙灰的蘭陵王。
另一個聲音說道：「郡王，我們這些多人都沒有聽到，你，你真的聽到了？」
那駿馬極端神駿，它的背上還馱著兵器，蘭陵王抱著張綺，一個箭步跳上馬背。
她不笑也罷，她這一笑，他的眼眶便是一紅，雙臂更是一摟，緊緊的，用力地，把她按在了胸口上和圖書
。
轉眼，她又想道：不知高長恭那裡，是不是殺了很多突厥人？他，現在一定很風光，很痛快淋漓吧？
「轟」南城門頓時大亂，突厥人地叫喊聲，馬嘶聲，門口眾百姓的奔逃聲哭喊聲混成了一團。
「是。」
轉眼她又想道：不知宇文琶是不是成功逃脫了？這一次雖說是御駕親征，可實際做主的都是宇文護，他小皇帝不但做不了主，還要時時裝成一個傻子地去逢迎宇文護的錯誤決定。這次失敗，只怕會成為他生命中的污點。
還有阿綠那裡，甚至，恍惚中，她都想起了昔日在南陳時的張錦，太夫人，……
「是。」
看著他，張綺扯著唇角，笑了笑。
那幾個突厥人見蘭陵王理也不理，哇哇叫了一聲，大刀一橫，便向蘭陵王縱劈而來。
這時，蘭陵王已來到了城門下。
不一會，一個大桶出現在張綺眼前。
她剛一入桶，木桶猛然便是一提，接著，一道刺目的陽光映入她的眼中。
果然有人！
感覺到這個懷抱的溫暖她艱難地睜開眼。
在這種旁邊的屋宇被火焰燒得劈劈啪啪響個不停的時候，在街道中轟隆隆地震動聲中，張綺的聲音，幾乎無人聽見，除了她自己。
高長恭用袖子沾了點桶中的水，胡亂在張綺的臉上一抹。待把她臉上的血拭盡，見只有額頭上一處傷口時，他鬆了一口氣。可是轉眼，他又沉下了臉。
「阿綺。」是有人在喚她，是有人！
她額頭又熱又湯，全身軟得厲害，光是這些動作，便已費了她所有的力氣。無力地把糕點吞下去，張綺眼巴巴地看著井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