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則是暗示李世民做做樣子哄騙身後的愚笨太子妃。
發現血跡的李淵從容命令李家侍女上前服侍，昇平緘默木然，任由幾個侍女將自己的傷口重新換藥包紮，再更換嶄新被褥。
這輝煌宮城原本就是昇平的故土，外來者如何抵得過她生於此長於此的自若從容？她們都是外來的侵略者，即便佔領了大隋宮闕所有的寶物也無法搶奪她固有的太子妃威儀。
他負手打量昇平，發覺她已驚醒，原本沉吟的老者突然跪倒在床榻邊。
李淵被當眾拒絕容色依舊不改，臉上除了淡定還是淡定：「臣替長子李建成求娶鎮國太子妃。」
李世民以為昇平拾刀是準備刺死他，不料竟是自刎。慌張之餘忘了收放力道，活生生將孱弱極點的昇平劈昏。
冬末春初，宮傾時頹敗的草木已然重新煥發新意。不管昇平脖頸上的傷口是否已經痊癒，她都必須在此時面對即將到來的新君登基。
「傷勢如何？」耳邊突然響起陌生聲音，渾厚的低聲傳入昇平夢境。
李世民顧不得自己仍是赤條條沒穿衣衫猝然站起，立掌為刃劈在昇平的頸后。
心中驟然一緊，昇平連想也不曾想，便立即脫口而出：「休想！」
長子李建成居然願意替弟弟攬下燙手山芋？
只是不知道，那個剛剛降生人世的小皇子如今是否還存活世，他出生至今從未喝過母乳，從未見過父皇，也莫名要死，真是可憐。
「長樂，你說，這身禮服比大隋的如何？」昇平啞聲用中原話低問。
李淵無視昇平激動，面部表情依舊淡定自若：「漢王當然還活著，只是怕再晚幾日就不知曉蒼天是否眷待漢王了。」
昇平趁機思考李淵話中的意思。
沒有什麼比迎娶故國太子妃為太子妃更加寬容仁德的了，也正因為鎮國太子妃即將成為太子妃，南苗抵抗的舊部會變成無由之師，變成大隋人人得而誅之的叛賊，漢王楊諒將再無力復辟朝堂。
所以，長樂說及北族禮服遠遠不及時隋朝時，原本該高興的昇平反而臉色陰沉，變得多疑起來。
禱文結束語是恭祝鎮國太子妃與太子不日即將完婚，新朝與舊國的結合為滿目瘡痍的萬里江山帶來無限喜氣。
此處不是天牢，不是冷宮北宮，不是昭陽宮，不是大興殿，是她很少到過的偏僻小殿。
昇平心中已知道大概。
其實身子殘敗與否，此刻已然不再重要，反正總歸是要和父皇母后團聚的，這副軀殼又能維持多久鮮活？
身後再次響起三呼萬歲的聲響，四邊守衛高舉儀仗，雀躍之聲幾乎能震動百年宮殿，傳入九霄雲外。
她已經一無所有了不是嗎，李淵完全可以藉此登上大興殿改天換地，為何還要對她一個故國太子妃卑躬屈膝？
鳳輦停住，一身盛裝的昇平被長樂攙扶下輦，沒有遮蔽面容的綿延翼紗，也沒有阻擋外人視線的累累珠簾，她如同真正大唐朝女子一般坦坦蕩蕩，在眾人矚目不肯離去的視線下走向玉階。
侍女為昇平圍上絢爛如夕陽雲霞般的紅裙，這又是北族女子為方便齊射所做的斜裙短佩，不能遮擋雙足先失了裊裊風雅。伸臂，短窄的袖口縮在手腕上方，攤手，纖細十指就此袒露在外，不見大隋極愛的飄逸，反而更顯得利落乾脆。
層層疊疊紗幃遮擋住昇平的容顏，李淵銳利的視線正來回掃視。他已經急不可耐的操縱眼前的傀儡了，昇平必須當機立斷，以最短的時間尋找最兩全的解決之策。
昇平隱隱約約夢見自己幼年時，獨孤皇後放下手中國事，難得與她和哥哥們一同仲秋賞月。
亦如今日煌煌天威下，玉階上也站有皇族內眷，其中不乏有拓跋氏的貴婦，李姓太子妃數人，卻皆面色陰沉看昇平站在昔日疆土宮殿上重現楊氏皇室尊貴，無一人能走出玉階陰影與她直視對抗。
可每一個人的眉眼都漸漸模糊了，無論她怎樣用力揉搓雙眼也無法看清。
昇平惶惶的想要坐起，卻因動作用力扯動脖子上的傷口，巨痛迫使她不得不再次躺下，望著眼前正在負手佇立的老者。
昇平深深吸口氣，心中一沉。
昇平驀然驚醒，緩緩睜開雙眼打量周圍。殿門，小榻，厚毯，風格熟悉又陌生。
世人皆知宮傾時分李家內外勾結混戰暴亂，由此致使大隋軍和*圖*書民死傷無數。李淵既然是高舉仁義之師的旗幟入主大興城，必然要堵住天下百姓的悠悠眾口，宮傾之亂可以藉由減免賦稅洗刷掩蓋，唯獨凌|辱故國太子妃一條無法抹擦遮蔽。
尚未痊癒的昇平被身邊宮人攙扶著迎接來自大唐朝的第一道聖旨。
對了，還有漢王楊諒，他做的香囊是送給母後生辰的禮物，他正在擠眉弄眼的警告昇平千萬不要說出去。
為了能迅速平定南苗愈演愈烈之勢，李淵廢棄企圖挾持楊廣之子為皇帝以令諸侯的想法，稱國號大唐，自己踏上九重宮闕的巔峰。為能就此順詔民心，李淵命令務必將登基典儀一切從簡，只求能儘快在大隋舊宮登上帝位以便名正言順出師討逆平叛。
月夜桂花繁盛，舊夢綺麗難忘，回回頭，又望見父皇正親昵的為母后摘掉髮絲間沾染的花瓣，神情分外專註寵愛。
偶爾也有少數粗使宮人內侍是大隋遺留下的，只是他們或聾或啞，都說不得宮事了。
他們要走了嗎？為什麼還留下她獨自一人？
「太子妃殿下請起。」醇厚的嗓音傳入耳中，昇平的手指也被太子反手抓在掌心。
昇平臉色不覺慘白。神情憔悴的她兀自直了直身子，靠背後錦枕勉強自己坐起，讓外人看起來，她並非那般纖弱扶風。
他遲疑一下，立即張臂將她攬入懷中。
刀鋒出奇的銳利。
今日，她雖與仇人攜手並肩一同眺望新建江山的壯美，來日，她必然會毫不留情親手結束大唐命脈。
再躲不開命運如此，她必須要昂首前行才能學會堅強。
惹得父皇母后和五位哥哥齊齊圍繞在昇平身邊，好不團圓。
所有的妝扮都是為了異族新君做出的精心準備，唯獨昇平對著鏡中的必須向新君俯首稱臣的自己陷入滿心悲愴。
昇平悄然以袖掩面，偷偷拭掉自己眼角的濕意。
李淵抬手阻止李世民開口，從容微笑：「太子妃殿下，犬兒身上鞭傷皆是臣所為，臣聽聞他在宮傾時對太子妃殿下多為不敬，所以惱怒之餘狠狠教訓了他，若是太子妃殿下覺得不解氣，剁他十指又何妨？」
李世民還是沒有獲取想得到的臣服。昇平永遠站在最高處讓他仰視，即便毀滅大隋江山，他也換不來她與他平首而立。
昇平覺得自己應該慶幸李世民送來了長樂，好歹有個人能在她思念前朝故國時說起相同經歷的事物，但昇平同時也難以自抑的懷疑長樂是李世民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姦細眼目，不得不謹慎對待。
昇平坐在妝台前由身後侍女服侍梳發，那是北族人最流行的髮式，顯貴門閥家的女子多以梳此髮式為美，究其整體姿態卻不如大隋富麗繁瑣，此髮式名曰蓼髻。
看來，出生帝王家註定是悲慘的。
昇平垂首看自己慘白顏色的手指，聲音越發冷硬：「一，本宮大婚必須舉國同慶，昭告天下。二，本宮必須于東宮而居，攜小皇子教養。三，他！」她霍然抬手，指尖直指李世民：「必須親赴南苗救回漢王漢王楊諒！」
晨曦照耀昇平肩頭上的拖地披麾，紅色金輝艷光幾乎亂所有朝臣的心神，大約還有一些大隋舊臣心中抑制不住的嘀咕，此妖媚女子未來又要亂了大唐朝吧？
李淵呆立一瞬，立即回復先前誠摯神色：「太子妃殿下請講。」
太子見狀跪伏，昇平在李建成身後隨之，李世民則與他們二人在台階另一端對跪。
此時距前朝君主楊廣坐在九龍寶座上嘲諷他們戰敗，也不過才不足半年，卻是另一番天地模樣。
善於察言觀色的李淵見昇平面帶狐疑就，立即以額觸地，口中大聲道，「臣，替犬子求娶太子妃殿下。」
李世民停住手上動作與昇平四目相對，昇平嘴角漾起冷笑，輕易將李世民如炬目光避開冷冷的道：「好，本宮答應下嫁，但有三點要求……」
隱忍多日的淚水猝不防滴落在面前長階上，迅速隱入縫隙再不見水意蹤影。
李世民得知她曾服侍過隋朝簫皇后，特意派她來服侍昇平，他如此詭異行徑不知又是想做什麼鬼花樣。昇平思及至此心不免一沉。
大唐文武百官早已齊聚至兩儀殿門口，間或人群中昇平發覺有眼熟的舊臣，也因見隸屬於鎮國終於的鳳輦緩緩駛來愧色不敢面對，那些大隋的舊m.hetubook.com.com
臣弓身躲藏，麵皮漲紅。
抑或還有人記得她是誰嗎？
這一夢好長。
李世民定定望著昇平，她只覺身如火燒，灼熱得幾乎無力再說出半句言語，不由得別開視線不肯見這個無恥禽獸。
這個誘惑著實夠大，昇平縱然不屑也必須想想背後緣由。到底是什麼樣的巨大利益能迫使李家不惜如此自辱求娶一個被侮辱的亡國太子妃。
昇平橫刀在頸項上輕輕劃過，只覺得冰冷銳痛透肌襲來，熱乎乎的血湧出，滴滴答答墜入懷中。
隋大業四年五月，高祖登基，改國號為唐，年號武德，定都長安，廢郡置州，統轄北部。晉長子建成為太子，隋鎮國太子妃楊氏為太子妃。次子世民為秦王，四子元吉為齊王，追封早夭三子玄霸為衛懷王。
昇平雙眼目視前方的玉石台階，那縷暗暗灰白花紋，如同遮掩宮傾真相的謊言般越來越清晰。
若能就此死了該有多好。
昇平再壓抑不住內心激動登時由床榻上坐起身，脖子上的傷口被這一動作撕開，疼得她聲音大變：「諒哥哥還活著？」
正因為知道是夢，才會不舍，正因為身處艱難，才會珍貴。
剎那間，劍尖直逼袒露胸口，若昇平再不阻止，憑藉李世民的力道之猛定然刺心而過。
天下由他一手仗劍得來，萬里河山有大半是他親率軍隊改天換地。可此時他只能穿戴暗色蟠龍朝服悄然佇立站在太子身後，光芒皆被前方的明黃色所掩蓋，根本不為人所注意。
如今，偌大的皇宮已經沒有人可以相信了，昇平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無論長樂回答這件禮服比得過大隋還是遠遠不及，她都不會輕易相信李世民派來的人。
若此時眼前的人果真是大隋朝舊臣叩拜，昇平還能動容他感念大隋恩德不忘，可眼前的他分明就是顛覆大隋江山的逆臣賊子，她又該以何等神色處置？
提及南苗昇平更加不解，以今時今日李家的龐大軍力收復南苗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何必要奏請她一個沒有實權的亡國太子妃？
見她並不答話，李淵又道：「臣與太子妃還有姻親相連，臣的母親是文獻皇后的親姐姐。」
只能用長子李建成求娶鎮國太子妃昇平作為善後之計。
昇平恨不得李世民不是剁掉十指，而是引劍自刎。
她想，他一定是心有不甘的。
不知何時李世民悄然走進來，也直直跪在床邊。不懂避諱，他的目光仍直直盯住昇平，令昇平幾乎無力再思考下去。
她還需要記得自己是誰嗎？
昇平聽聞大興城將改稱長安城，大興殿改為兩儀殿，昭陽宮改為甘露殿，其餘五宮，即東宮，晉王宮，秦王宮，蜀王宮，漢王宮分別改為承乾殿，武德殿，延嘉殿，神武殿，宣政殿。
只有李世民跪在床榻前緩緩開口：「臣願以死謝罪。」
昇平木然又坐下，脖子上的傷口似乎又有粘稠鮮血在向外流出。
而李家在攻打京城時的所作所為難免會被天下人詬病，從而致使人心浮動。危急時刻，李淵必須要做出一件讓天下人敬佩的事，感動大隋的黎民百姓，使得m.hetubook.com.com他們民心趨向穩定。
她明白了。
故國，永遠是她心底所屬的家園。
如今新帝登基宮人再次繁碌起來，用十里錦毯掩蓋住石縫裡無法刷洗的褐色血印，塵囂散盡，陽光普照之處無不昭示大唐君臣的威武剛強。錦旗高揚彩幟飄展，處處皆可見戰勝者的得意之色，以及垂首喪氣的昔日能臣。
昇平頭也不回的走出殿門登上車輦，甩開不解的長樂在身後小步跟隨。昇平冷冷將衣裙收入車輦坐直身子，淡淡吩咐道：「你車下服侍吧。」
李淵見昇平沉默不語以為她心中仍悲傷過度，只是淡然笑笑：「太子妃殿下，國之不復還望請太子妃殿下節哀。如今天下蒼生擁戴臣為平民表率，臣逆天而行實屬盛情難以推卻，並非有意與恩主作對，臣只是想與北方邦國為盟平定中原叛亂，如今臣見大興城已安定無憂，亂不會再復，太子妃即便此時命臣赴死，臣也再所不辭。」
明黃色的抓地長靴，龍足踏踩九湖天海，明黃色錦衣玉袍，蟠龍怒爪張楊橫視，明黃色的出鋒披麾，儼然一副再莊重不過的華美姿態，甚至連同發頂上的熠熠金冠，映襯出背後某人分外凝重的神情。
昇平木然跪倒在地，三拜後手擎聖旨起身。身後侍女湧上，在昇平面前羅列已準備好的簇新大紅瞿鳳禮服，嫣紅攢花金絲敝屣裙，以及八隻鳳釵的榮耀金冠。
兩儀殿的玉階還是那般直入天際高不可攀，時隔一年，紅牆雕梁，華美闌干都已開始褪了斑駁顏色，但宮苑新添的繁盛花木，四周點綴的各色彩燈，也算為新君的登基大典平添許多新景新象。
李淵算盡機關不過就是要得到天下一統，縱使大隋君臣就此俯首稱臣他也不會善吧甘休，更何況他們還貪戀最後的殘垣斷壁。
在她休養的一個月內，承天門前上演的殺戮宮傾被新君美化成承天順意的起義，承天門三字依舊是大興宮的原名卻透出對大隋昔日統治的無限嘲諷。
李世民的視線還在昇平的身上盤旋，她察覺他的注視突然想到。
他抬頭朝昇平淡淡微笑，而後從李淵手中抽出佩劍朝自己胸口刺去。
玉階中腰有兩人駐足在金色華蓋下，昇平不敢仰望生怕牽動自己頸項傷口，只能垂首一步步走向紅毯那頭的等待。
其實，李淵要她配合，在天下臣民面前做一場戲。
鼓樂齊鳴，鐘磬長響，慶祝禮成。昇平微微抬眼眺望天下歡呼人群，恍然如夢。
長樂低頭領命，不知自己何處得罪太子妃，一時惶惶難安。昇平收回刻意冷漠的眼神，心中有些難過。
也許在尋常人看來，身著何衣頭頂何冠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可身體里流淌著的故國血脈讓昇平根本無法如此安然接受自己即將面臨的巨大改變。
兩側宮人隨昇平步行而至逐一跪伏在地口誦吉祥，不住俯身叩首。
不知為何，目睹這一幕胸口覺得難受窒悶，夢裡的她哇的一聲哭出來。
「小皇子仍在。若鎮國太子妃嫁犬兒，臣將送小皇子去蜀國做個安樂公。」李淵對此似乎早有準備，給身後侍女使個眼色，侍女領命出門，很快便抱來一個黃色錦緞的襁褓送到昇平面前。
昇平再抬頭，凌厲目光死死盯著李世民，咬牙切齒道：「本宮還要剁掉他十根手指！」
楊廣，永遠是她心底翻不過的痛。
只等朝夕。
「大唐武德元年，恩賜故國太子妃昇平覲見新君，與大唐君臣共與登基大典，與萬民同樂。」
「所幸太子妃力弱，擎刀也是無力，傷口不算太深，但須些時日靜養，待傷口痊癒才能恢復。」另有聲音敬畏的回答。
李建成掠奪的視線在昇平的絕世容顏上來回橫掃，嘴角含著頗為滿意的微笑。昇平微微仰起頭，對視他肆無忌憚的打量。
昇平心中驚懼，面容上卻不動聲色，就這般靜靜的看著他在自己面前三叩首。此刻，夢中淚痕猶未乾心卻已經涼個徹底。
若那孩子走得慢一步，她也許還能趕上他稚嫩的腳步，攜他來世投胎吧。
昇平一時愣住，別開雙眼，逼自己將其中緣由仔仔細細思考明白，以防再中這逆賊的奸計。
莫非這裏還有其他謀算？
李淵見昇平還是不肯開口，旋即又露出慈善笑容道：「臣又聞漢王此刻已被大隋舊臣挾持自立，若不及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派兵相救，恐怕戰場上刀劍無眼，漢王性命堪憂……」
為首男子又殷切的下行三步以示對昇平鎮國太子妃封號的尊敬。
唯獨對面的同樣跪拜的李世民清楚看見，她眼底的酸楚和絕決。
國殤未滿百日，如今她以故國鎮國太子妃名號穿新朝華衣艷服來覲見侵略大隋的叛逆賊子，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昇平目光與李世民相接，瞬時避開，腳下步履越發沉穩，眼前有些昏花迫使她毫不猶豫的抓住面前伸來的修長手掌，似就此借力般登上與李世民平齊台階。
好個託辭！李淵此時再說這些客套話，分明是想堵住昇平即將脫口而出的反駁詰問，讓她根本無從發問質疑。
莫名怔忡，已是心動。
昔日大隋最尊貴的楊氏皇族如今已經悉數凋零，還剩昇平一人伶仃苟且，且也多難逃幽禁老死的結局。
昇平抿緊雙唇沒有隨任何人呼喊萬歲，只是靜靜的俯在太子李建成身後，垂下頭，猶如真的臣服。
萬籟俱靜，昇平和李淵都在注視李世民接下來的行動。
昇平所乘車輦繼續緩緩前行，望入眼帘那些窗外的宮人和宮事悉數改變，除了宮殿還是原來的紅牆碧瓦，連昔日象徵宮闕門楣的紫金宮門都已左右懸挂上北族特有的羊角風燈。
昇平想到這裏不禁開懷，睡夢裡笑中帶淚，又驚得哥哥們好不憐愛。
不知今日她頭頂的鳳冠是否染滿昔日大隋子民的鮮血？不知她身上的禮服是否用楊氏皇族萬千性命織就？
他們父子不就是要以她昇平太子妃下嫁做個欺騙天下愚民的幌子嗎，她給就是。
李淵見昇平對自己並不熱絡，只能捋了捋花白鬍鬚，又咳一聲再道：「至今太子妃殿下已沉睡三日，京城內外無需太子妃殿下牽挂，業已平定安穩，臣此刻斗膽向太子妃請命收編南苗重地十三國。」
原本大氣磅礴的隋朝宮名如今都被新君李淵有意彰顯自己的仁政簡樸改成了殿名，可見若江山都可以妥協易主，幾個區區宮名又算得了什麼。
大約，大隋並沒有完全敗頹，此時仍有親信舊部在南苗之地頑強抵抗，他們擁立漢王楊諒為帝妄圖打回京城復辟大隋。
李淵回身朝李世民看去，目光陡然變得狠戾，拔過佩劍猛地站起，怒吼一聲道：「逆子，你侵犯太子妃就拿十指來償債吧！」
當眾凌|辱完她還想求娶？即便她楊鸞是就此碰死此處，也絕不會嫁給李世民那個齷齪之徒。
兩人剎那錯身而過，昇平身上熟悉的清香入得心肺，李世民的視線不自然的轉向遠處。
李淵此次率軍南征就是要毀滅大隋君臣的最終夢想。
長樂左右看看，見大殿內佇立的各個北族侍女皆目不旁視，她同樣低聲的回答：「奴婢認為，北族服飾遠遠不及大隋禮服飄逸和大氣。」
昇平原本因為被凌|辱而散亂的長發在空中來回飄蕩，她的頸項上還有鮮血在不斷冒出，李世民蹩眉看著懷中倔強不失高傲的女人，目光帶有幾分深深負疚，一時間再不知該自己該怎麼做才好。
昇平深深吸口氣，向前躬身施禮：「臣妾楊鸞覲見太子殿下。」
李淵不曾想李世民當真要自盡，幾乎壓不住自己擔憂想要出手阻攔，但比李淵動作更快的是昇平。昇平哼的一聲冷笑：「死太容易了。」
太子哥哥還是站在母後身邊，儼然未來君主般一派正襟以待，楊廣拉著手教她從桂花樹下采桂釀蜜。楊俊和楊秀還蹲在一旁秘密私語，昇平知道，他們是在研究到底是哪枚石樽做工最精細，很快一定會面紅耳赤的爭將起來。
可為什麼不是替李世民求娶？誰惹的禍就該由誰來承擔不是嗎？
她也是臣服之人不是嗎，國傾人敗怪得了誰？
宮傾以後，凡是五宮六殿行走的宮人內侍皆換了模樣。不知先前那些服侍過大隋的宮人內侍究竟是無辜死於戰亂還是被李淵坑殺滅口，總之再見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承天門。昇平無聲咬著這三個字忽而笑了。
馬踏天闕勝者為王從來都只是個朝代神話，更多時，出力者得不到江山也會因失落而從此不穩動搖。
昇平抬眼與李建成對視。身高偉岸的他深眉長鬢，容貌肖似李世民，又不似李世民。眉眼較李世民更為秀氣，也更為陰柔。
昇平輕輕瞥了瞥站在後側的某人，他此時面wwｗ•ｈeｔuｂooｋ•cｏｍ.coｍ色異常凜然，並沒有垂首恭候昇平的到來，狀似無意的望著眼前一對璧人露出冷冷笑容。
「小皇子呢？」昇平抬頭冷聲反問。
車輦緩緩啟動，一路駛過大興宮宮門，宮門上懸挂的匾額換了顏色，已不再是從前金赤交織的祥雲圖文而改由天青海水紋配以暗金描繪邊緣。
他此時正赤|裸著上身，身前身後皆是赫目的鞭痕，紫紅色傷口處處凝結血疤，皮開肉綻的慘狀足見下手人之狠毒。
從今天開始，他們將因身份改變而必須遵守君臣之禮，她依舊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俯瞰他。他得不到，也摸不著她。
李淵見昇平猶疑再向前爬行一步，誠懇道：「太子妃殿下，故國已不可復，但臣永不會忘記先皇恩典，若他日犬兒能接替臣之大業登基，太子妃身為太子妃依然可以母儀天下，臣永保楊氏一門不滅，永耀乾坤。」
殿前文武臣官山呼萬歲，原來新君已經將玉階上所有人眼底的暗流瞧了去，他陡然從寶座上站起望著儲君建成及昇平，意氣風發的端起在紫金鑲翠的禱文詔書。
李淵依舊伏地，鄭重道：「老臣拜見鎮國太子妃。」
但憑此景此色，誰能想到，此處在月余前曾歷經宮傾，四處屍落成山血流成河。誰能想到，此處在月余前曾經哀聲震天，整個宮殿被犀利殺氣蔽蓋，連陽光也不能照拂。
昇平極快的瞥了一眼那個孩子，面容上不喜不憂，只是木然點頭隨口說：「哦，不用再送出去了，留在本宮身邊教養就行了。」
她知道他們分別是誰。更知道自己的腳步決定怎樣的命運。
各自活命吧。
他髮絲整齊梳入帽冠內，間或兩邊鬢角的白髮也是規整不苟。他濃眉長髯，眉眼似又異族血統，面容雖然敦厚但隱隱可見剛硬陰狠。最耀眼的是身上披掛的外衫竟是用罕見的整張火狐皮做成，能用得起這般毛色來做尋常衣衫，來人的身份不用猜想也知道是誰了。
「太子妃殿下，吉時已到。」身邊宮人輕輕提醒昇平。這名宮人是隋朝舊日宮人，容貌還算端麗，做事甚為麻利清爽。據說宮傾之時她藏身於青銅聚水缸中被叛軍發現，她以匕首刺傷數人才能避免自己遭受被叛軍凌|辱的命運，直至被人救下掠到軍營里才被發現。
追隨漢王楊諒的多是大隋舊臣藩王，明知抵死頑抗也擋不住此刻的大勢已去，卻被眼前的利字蒙昏了雙目，指望可以藉由楊諒的復辟分得一杯殘羹，更有恬不知恥的隋朝舊臣修書要求李淵畫渭水為線各自為國。
鏡中容顏簡略妝扮的女子從此不再是大隋朝人人寵愛的鎮國太子妃。如今她的身份是階下囚也是新君膝下未來的太子妃，即使未來誕下皇子也必須吃異食穿異服，骨血里流淌異族的骯髒血液。
昇平不漏痕迹的扯動嘴角嘲笑李世民的憋屈，一點點笑意被凝視她的李世民看個滿眼，笑意在陽光下被扭曲成有意牽絆，他幾乎想走上前去攬她入懷，但眼前已有太子阻擋，只能壓抑心中激昂。
不管征伐南苗誰死誰傷，反正她不會讓他活著回來。
昇平見狀笑笑，此刻的她已沒有力氣再責怪任何人。
李世民霍然抬頭，宮燈搖曳的光影照得他臉色從容。顯然，他早已知道昇平醒來必然取自己性命，剁掉十指已經是天大恩惠了。
獨孤信當年育有七女，兩國王后，一國少王妃，其餘幾人皆是門閥世家的長媳或命婦。李淵之母獨孤氏是文獻皇后四姐，文獻皇后幼年時她、獨孤氏已成婚多年，曾多多照拂過這個最小的妹子獨孤伽羅。
大唐旗幟在昔日大隋宮闕殿前獵獵飄揚，李淵禱告天下的禱文有數十名司禮官吏一一傳誦，使得皇宮內苑每一處都能聽見新朝天子憐蒼生之多艱，扛起天降大任迫不得已起兵勤王的經過。
思及此處昇平低笑，眼底空洞根本毫無趣意。
昇平身邊服侍的侍女更是經過李淵精心挑選的北族貴族女兒家，名曰陪房。她們對中原南朝太子妃原本就抱有鄙夷態度，更不屑偷聽她們的低聲言語。
昇平緩緩坐下，良久沒有言語。其實，她還沒琢磨透李淵話中意思，他對自己畢恭畢敬究竟是想做什麼？
容不得昇平再推辭什麼，宣旨侍衛已經將聖旨交付昇平手中：「太子妃殿下，請謝恩吧！」
「可以。」李淵依舊畢恭畢敬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