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無奈地說:「徐哥,你回去吧,跟他說,讓你不必來了。」
他永遠是這樣睿智冷靜,強硬而冷漠聲音傳到我的耳膜:「那麼我會讓你不再這樣下去。」
勞家卓猛地一驚,恍惚回過神來:「有沒有撞到你?」
我說:「為什麼不上課?」
「滾開!」我狠狠地推開他。
我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我剛剛摔倒時手肘擦傷了,脫了外套后血絲從衣服裏面滲出來。
我沉著臉對著江意浩:「出來。」
他竟然點頭,口氣很淡:「如果有必要的話。」
「我姓喬,今年三月份的時候將房子租給你——」她輕柔地答。
他低聲問:「痛不痛?」
我心裏已猜出大概:「請問現在房主是何人?」
勞家卓在我身後說:「先回去住,你照樣付我房租。」
徐峰見到到,從車裡出來,朝著我淺淺鞠了一躬:「江小姐。」
勞家卓見到我從樓上下來,推開車門跨了出來。
九月,我記起小姑姑替我預付過的半年房租已經過期了快一個多月,我抽了一天空去銀行將房租匯入了屋主賬戶。
他聲音不是非常有力氣,卻仍是簡短的命令式:「我再說一次,搬回來。」
我說:「請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沒有再追問他為何會突然背痛,對他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房間。
「江小姐你不用匯房租給我了,我已經不是房東。」
一路沉默無言。
我心裏有些愧疚,的確是我疏忽他。
我疑惑:「為什麼,房子何時轉手了?」
我重心不穩往後倒,他來不及扶住我,兩個人一起摔倒在路旁。
司機只好開著車緩慢地一路跟隨。
我將手中的單子揉成一團塞進牛仔褲后兜,走出醫院去換地鐵線去城北的寄宿高中。
勞家卓跟在我身後。
徐峰將送我上了樓,替我把箱子放在客廳然後說:「我下去看看勞先生。」
「哎喲,我有個親戚臨時要來住啦,」她胖胖的身體擠進來:「對不起啊,那個押金我還給你好了,你今天就搬出去吧。」
他起身時有些艱難,我看著他的背影,瘦削脊背筆直,那種挺直——綳得很緊,彷彿一折就斷似的。
勞家卓大約半個小時候后才上樓來。
第二天下午,我拖著箱子離開了那間租下來半年多,住了不到三個月的房子。
我恨不得衝上去揪他耳朵:「那你想做什麼?」
後座的一個座位空著,另一個座位堆著幾分公文和他的手提電腦,中間和*圖*書還擱著他的一件深色外套,大概是差旅歸來尚未來得及收拾,顯得有些凌亂。
我沒有理會他。
他抓著我的胳膊:「上車。」
我揚起手一巴掌就拍他的頭上:「我樂意管你啊——」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憑什麼他們就該丟下我?都是他們兒子,憑什麼他們就帶走江意瀚丟了我!」少年惡狠狠地衝著我嚷嚷。
他塗好藥水,替我輕輕放下袖子,手指輕輕觸摸那些猙獰傷痕,自言自語地說:「這麼大面積的創口,燒燙傷該是有多麼疼,你以前是那麼怕痛……」
我提高了聲音吼回去:「憑什麼你母親嫁進來時我就活該被送走,我還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寄宿中學讀了五年書!」
徐峰識相地上來拿過我的箱子塞進了汽車尾箱。
我回頭狠狠瞪他。
我搬著行李箱下樓,不意外地看到那輛車子車停在污雜的街口。
「勞家卓,你到底想怎樣?」我衝著他叫:「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放過我?」
周五的傍晚,我正蹲在廚房的水槽忙著對付漏水的水管,手機在客廳響了多次,我走出看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他盡量控制著情緒的沉穩:「不要這樣,我買下那間屋子也不過是想要讓你方便一點。」
他說:「跟我回去。」
我看著她虛假的笑,不再說話,回房間合起還未來得及收拾的衣物。
勞家卓頃刻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我,那瞬間的神情,彷彿挨了一拳狠揍似的。
他牽住了我,轉頭喊:「徐峰。」
深秋細雨飄下,由於時間倉促,我亦沒有心情仔細挑選,計程車開進一道窄巷,停在一片老舊的住宅區。
我們去吃飯。
學校老師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江意浩已經一周沒有去上過課。
我心揪了揪,停下腳步遲疑了一秒,車門已經在我眼前關閉。
我轉身朝外面走,倉庫外的一條闃寂無人的小巷,我倏然轉身,雙目冒火盯著他。
後面的車流急劇減速,馬路上響起刺耳的剎車聲和喇叭聲。
他怒吼一聲:「江意映,你何時才學會不那麼任性!」
他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把袖子挽起來。」
我說:「你不能一再這樣干涉我的生活。」
我按著老師和同學提供的地址,找到離學校不遠的一條街道找到一間地下倉庫,推開灰撲撲的大門,激烈樂器彈奏聲立刻傳了出來。
我繞開車子朝樓道外面走:「我會去,不用你送。和*圖*書
我嘲諷地問:「如果我繼續做事,你是不是也要買下風尚?」
第二天我下樓時,那輛香檳色的轎車靜靜泊在樓下。
我掛了電話走進房間,給房租中介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將衣物塞進行李箱。
我在本地已沒有什麼熟人,小姑姑的房子有姑父那邊的親戚在住,我也不願驚動她,他們已經擔心我擔心得夠多。
勞家卓不再同我廢話,直接按住我的手臂,扯起了我白棉T恤。
徐峰一貫面上有了一絲憂色:「大約背痛。」
她的聲音乾乾淨淨的:「嗯,我已經將它售出了。」
我狠狠罵他:「你自己不會爭氣一點嗎,你是多少歲了!你爭氣點考上個好點的大學,我掙錢給你去新加坡念書不可以嗎!」
我終於忍不住,話一出口就帶了沖:「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是勞家卓專職司機,主子都不伺奉了一大早從香港過來。
我去到學校,老師對他也非常頭痛,明年要高考,可是江意浩完全無心學業,老師跟我委婉提及,家人的關心照看,對於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非常的重要。
我默默看著他一步一步緩慢走了出去。
我和他從小到大其實不算親近,但此刻在這個巨大的城市,卻只剩下我們姐弟相依為命,孤獨感使得血緣忽然就緊密了起來。
我率先跨下車,看到他坐在後座,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
兩姐弟在小巷中廝打起來。
一會他過來敲敲門,然後走了進來,手上拿著拿著一瓶消毒藥水,一包棉簽:「手哪裡擦著了?」
勞家卓權勢顯赫,他若是趕盡殺絕,我又能如何掙扎。
他亦步亦趨跟上來:「江小姐……」
徐峰客氣地對我說:「江小姐,先上樓吧。」
「為什麼?」我昨晚睡得不好,此刻仍然睏倦。
他頭上倒是還是規矩的短髮,只不過右邊耳朵多了一枚耳釘。
我看見他臉色有些發白,嘴唇的顏色都淡了許多,深藍色的羊絨線衫下,白色襯衣領口下消瘦的鎖骨凜冽。
我尖叫了一聲捂著腦袋朝面前衝過去。
幾個年輕的男孩子站在裏面,地上一堆電線和幾把吉他,我眯著眼逆光隔著灰塵看了一會都不見他,我被高分貝的噪音吵得心煩,站在門口大聲地吼:「江意浩!」
他挽住我的手:「映映,不是這樣的……」
喬小姐在那端沉默了兩秒,然後聲調仍然是那種妥帖的溫柔:「當時特地過來來和我辦理過戶手續的,https://m.hetubook.com.com是一位姓蘇的先生。」
話說最後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
我語氣很淡:「這沒什麼。」
他擰著眉也有些焦躁:「回來住。」
真真是千金之子,我怎能妄想勞總裁懂得人間疾苦,我忽然深深地覺得我們之間的巨大溝壑,四年後的他和我,再無一絲共通之處,這種察覺讓我覺得恐懼不安,我朝前面的十字路口走過去,聲音已經語無倫次:「我就是這樣了,勞家卓,真的,我覺得挺好,我跟你沒有什麼關係了,你不用管我。」
「這是——」他像是一時透不過氣來,緩了好幾秒才說:「那次火災?」
我被他氣得頭頂都冒煙:「爸爸有沒有和你說過,家裡沒有錢!現在奶奶過去也要照顧,遲一點再接你過去,你就不能好好在這呆幾天嗎啊!」
前頭彈貝斯的一個男孩子望著我笑:「小浩,你阿姨啊——」
第二天中午,肥胖的女房東過來敲我的門:「江小姐對不起我不能租房子給你了。」
江意浩臉上漲紅的惱怒散去,他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我:「唉,你別哭啊……」
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久到那些歲月的記憶都有些依稀,他才來這般深情狀,是要做給誰看?
其實它還算舒適方便,我默默嘆了口氣。
我站起來:「我自己來就好。」
他眉間都蒙上了一層黯淡,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注意傷口不要碰水。」
幾個人動作瞬間停頓。
他被我的暴力嚇到:「唉唉唉,江意映——」
司機急忙開了車門,往這邊跑過來:「勞先生,你還好吧?」
我甩開他的手轉身朝街道外面走。
我不屑笑笑:「勞先生,我的雙腿更加奇景可觀,要不要讓你一次性看個夠?」
合上車門瞬間我忽然回頭,看到他一直坐得筆直的身體突然輕輕顫抖,他隨即抬手撐住前面的座椅,頭低下來抵在了手背上,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看到了襯衣的領子外露出白皙的後頸。
耳邊立刻傳來了勞家卓凌厲的呵斥:「你瘋了是嗎,你要幹什麼!」
我尖叫:「你是哥哥!小翰還小,你就不能懂事一點嗎?」
我被他勒得脖子都透不過氣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進去吧。」
我冷若冰霜地盯著他。
「你還想怎麼樣,你是長孫,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歡喜得不得了——」我扯著他的衣服怒吼:「家裡誰不是寵著你捧著你,你給我他媽玩什麼叛逆!」
彷彿電話斷線一般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沉寂,過了好幾秒,他才小心翼翼地撫摸過我手臂上的皮膚。
他尷尬地退了幾步。
吃晚飯我押著他回學校,在學校後門,他走到門衛處,從褲兜中撈出校牌正準備進去,下一刻卻忽然轉身,他大步走過來粗魯地伸開手臂抱住我,在我耳邊心酸地喊了一句:「大姐……」
我手腕上的一道傷痕,並沒有很明顯,只是因為整個手臂受過燒燙,蟹爪狀的疤痕在皮膚上不規則地蜿蜒,乍一看就有些淋漓可怖。
我被他過度反應的神情舉動弄得很難受。
「映映,」勞家卓聲音從那端傳來,顯得有些疲憊:「搬回來。」
當天夜裡,有一名女子打電話給我:「江小姐。」
徐峰禮貌地說:「勞先生交代我一定要送江小姐去醫院做治療。」
他毫不客氣地鉗制住的我手:「反正沒人管我,我愛幹嘛幹嘛!」
我頭腦混亂:「縱然是這樣,我也罪不至死——」
我直接擼下了衣袖。
「我不樂意去!」他賭氣地說:「我就自己在國內,讓他們帶著江意翰共享天倫吧,你少管我的事!」
剛才跌落時他將我護在了懷中,我從他身邊爬起來,感覺到手臂有些火辣辣的痛感,可能擦破了皮,我忍著漠無表情地走到了路邊。
我下車走進醫院大樓,徐峰很有分寸地跟在我後面,看著我拿了挂號單,走進了醫生辦公室,他方轉身離開。
我停下腳步點頭:「我是。」
他穿了一件米色休閑西裝,上周秋雨下過之後的風有些大,他扶著車門輕輕咳嗽了幾聲,才朝著我緩緩走來。
阻擋了裏面的一切影像。
「哦,喬小姐。」我想起來了。
拖著箱子爬上五樓,夜裡我站在陽台上往下看了一眼,滿街都是走動的人,街口旁邊的菜市場旁邊有一個夜市,深夜不時傳來酒瓶碎裂的刺耳聲音。
下一秒鐘,我感到肩膀被人兇狠地抓住,然後是手臂攔腰而過將我往大力往後一拖。
他乖乖地答:「嗯。」
我慌亂地回過頭,被他眼中驚恐陰森的眸光嚇住了。
小護士在我旁邊低聲說:「這是你昨天的B超詳細檢查單,你的子宮有附件感染,最好來做一個徹底的檢查。」
我聽見聲音有點點熟悉:「你是?」
我對著她點點頭:「謝謝。」
徐峰過來將東西抱到了前面的副駕駛座。
走出嘈雜的巷口,走上了街道,我穿過紅綠燈,公車在旁呼嘯而過,走過一整條商鋪,又經過一個小公園,我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頭都痛,但的確已無處可去。
我多嘴問了一句:「他幹嘛了?」
在輸液室打完點滴,拿了幾盒藥片,正準備離開時,護士小姐拿了我的病歷卡追出來:「請問是江意映小姐?」
「你沒有必要這樣對待自己,這邊房子條件太差,還有——」他皺皺眉:「你做的事也太辛苦。」
他步子有些緩慢,但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
似乎是忍受不了我這樣的目光,他放開了我的手,低低一聲:「映映……」
他說:「幹嘛啊?」
勞家卓在我身前拉開車門,隨即略微皺了皺眉。
在荔枝公園的丹桂軒,我點了很多菜,畢竟還是孩子心性,江意浩很快就忘記了剛剛的爭執,挑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後排座位寬敞得跟沙發一般,我坐下去絕對沒問題,勞家卓仍是輕聲一句:「等等。」
他有些愣住了。
一路越想越暴躁,冷不防磕絆到路邊的綠化帶,我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勞家卓在我身後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我。
我堅持著不肯妥協:「我自己來。」
下一瞬間,我聽到一聲很輕的抽氣聲,他手上的動作驟然停頓。
我正在客廳坐著,看到他進來,起身走進房間。
他勉強深呼吸,然後用棉簽仔細地消毒我手肘的一道拉划傷口。
我踹他的腿:「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就這樣鬼混下去!」
我狼狽地一把抹去了眼中的淚水。
他不耐煩地說:「你管我,又不是我媽。」
我腦中發燙,血液亂竄,情緒已經在決堤邊緣,我實在受不了他的步步緊逼:「如果你是因為我流著我媽媽的血液,折磨我讓你獲得復讎的快|感——」
奶奶去了新加坡爸爸那裡,家裡再沒人管他,他真是無法無天,這死仔,我在非洲時只要一能和外界聯絡,第一個就是找他,他還給我裝蒜在電話里說一切都好。
見我的半分譏誚半分冷漠的神情,他抿了抿嘴角垂了眼睫,彷彿已經是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徐峰開著車一直跟在我搭乘的公交車後面。
幾乎是同時,一輛巨大的城市越野車呼嘯著碾過我的腳邊。
眼角的餘光看到徐峰扶起他,他撐著膝蓋挪到路旁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站直了身體。
他不舍的目光一次次地看過我的皮膚。
我大力搓了搓臉,朝著車子走過去。
他球鞋在地上蹭,過了好一會才說:「不想上。」
車子停穩時,勞家卓低聲吩咐:「徐峰,你先送映映上樓去。」
江意浩懶懶地從架子鼓後面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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