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年漢晉十年唐

這一晚,SEC財團簽下今年與美國紐約合作商的最大訂單。合作關係、媒體關係、政商關係、這一切統統都要最高執行人簽字做決策,讓身為最高執行人的唐涉深忙得焦頭爛額。
這個邀約發生在三天前,約的動唐涉深的,自然只有程倚庭。
多年過去,當付俊每每回想起那一次秘密會議,那一次被後來的媒體稱為「秘密四公子」的商戰經典會議,都會再一次被唐涉深在那一場會議中鎖表現出的當機立斷所折服。
唐涉深直截了當,「他要理由的話,你就告訴他,連產品定位都沒有搞清楚的人,沒資格做SEC的廣告人。」
還是霍與馳開口了,「你曾經一直想買的那本《純粹理性批判》德文原版,在一個機緣巧合之下我買到了。如果我送給你,你會拒絕吧。」
她和他曾經相愛過八年。
會議間隙,金髮碧眼的合作高層約翰興緻勃勃,和特助付俊聊天,「我查閱過多年前貴公司遭遇商業間諜案時,唐涉深秘密啟用『四公子』反敗而勝的案例,是商戰的經典呢,完美。」
這座城市的主幹道呈十字形分佈,分支路線交錯複雜,一方堵車,八方受難。西部主幹道延安西路上,某寫字樓深夜大火,警車長鳴,噴水槍紛飛。新聞媒體傾巢出動,自從我國某南部城市某居民樓火災事件釀成無法挽回的結局之後,無論官方還是民間對此類事件高度敏感。
程倚庭不是一個習慣用眼淚去表達情感的人。程倚庭連笑都很少,更何況是哭。
就在這一刻,霍與馳明白,她長大了。
程倚庭被他逗笑了,「一大口喝掉?這麼不符合美學標準的事。」
「小許,」叫了聲助理,霍與馳指示道:「開車送同事們去酒店吃飯,賬款結我在我名下。」
我們唐同學認真思考了下,看電影是個什麼東西?少男少女一起牽手拿著爆米花坐在電影廳里看得津津有味的那種少年熱戀活動?
「他為我寫稿子,發生了很多小故事。」她這樣告訴唐涉深:「為了湊字數,經常用疊詞,形容天邊的雲彩必定要用『一朵一朵又一朵』,這樣字數才夠多,很傻吧?」
後來某一天,程倚庭無意間訝異地發現,書房裡的柜子里放滿了康德《純粹理性批判》的全部版本,她衝進浴室里問唐涉深怎麼會買這本書,也不管SEC的泱泱唐總正光溜溜地站在淋浴器下正衝著澡,就這樣被她看了個夠。
說完程倚庭端著咖啡杯走出了茶水間,沒有看見霍與馳杯里的水已經溢了出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溢出的水,一臉的靜默,告訴自己沒有失態。當看見手背上被滾燙的水淋濕而紅了的皮膚時,才叫他知道他剛才是在分神。
「現在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他把手帕放進她手裡,唇角微翹,「你放心,我只當你是覺悟高、愛國主義情懷很重,被電影感動哭了。」
會議結束,會議室的門被兩位助理恭敬拉開,與會人員邊議論著後續邊齊齊走了出來。
甚至開播前明明安排放的是恐怖片《停屍房》結果放出來的確實愛國主義片《紅旗下》。
被反將一軍,眾人都笑開了,同時心底都有點數了,這位斯斯文文的霍總監看起來話不多,很好親近的樣子,內里藏著的手段,呵呵,還不好說呢。
程倚庭在這一刻有一點點時光不復的涼意,那個戴著她送給他的電子錶,穿著休閑服在足球場踢前鋒的霍君是真的不見了。
咳,可惜,人民群眾採納意見的方式從來都是少數服從多數,於是一來二去,這事就這麼定了。而剛才堅定要留下來的霍總監呢,現在更是堅定的要留下來。開玩笑,讓程倚庭一個年輕的姑娘留在第一間加班,作為一個體恤下屬的總監,這像話嗎。
「沒有。」
「總監,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嗎?」
「有利、尊重,該有心機時也有心機。坐在我這個位置上,希望你工作出色,但相對的,我也會提防作為下屬的你太過出色,有時候,甚至會不擇手段打壓你。同樣,你面對我,動機亦可不用太純,你有能力,如果還有能有手腕,你亦可不擇手段向上爬。」
這是城市的黃金地段,在這種地段的酒店,吃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好不好吃也另當別論,這些都不是重點,什麼規格什麼價錢才是重點。
「是嗎,你也這麼認為?」程倚庭沒什麼表情,這樣不痛不癢的評價她沒有興趣:「不過,也對,女人至要緊是嫁得好。」
像是想到m•hetubook•com•com了什麼,男人眯起眼睛:「你有贈品的電影票?」
「也有好聽的說法,」付駿笑,一個聰明的助理懂得適時為老闆說話,「比方說,數年舊事,一江流水,只是天涯情事重。」
——這傢伙、這傢伙怎麼就這麼臉皮厚的呢?!換了是她的話,啊,那真是,找個地洞鑽一鑽的心都有了!
甚至還有小販蹭進來兜售可樂雪碧。
溫溫熱熱的,帶入口一種味道,有點甜,且很香。
唐涉深截斷他的話,語氣很淡,「明天請他遞辭呈,我不需要這樣的人。」
「公司出了內鬼,我需要用自己的人」活族唐涉深如此年輕的姿勢就能坐穩SEC執行人的特殊性就在於,遇險冷靜,遇危不亂,「我的時間不多,對方不會給我喘息的機會,所以我只打算用你們四個人,一個月時間,我要讓SEC起死回生。」
這個故事的結尾是大歡喜,主編被程倚庭這種年少人的意氣和稚氣的反抗方式逗笑了,同意了她的拖稿要求,並且笑道:「程倚庭,你是第一個敢對我講小故事要求拖稿的人啊,說起來,你那個小故事是哪本哲學野史上看來的?」
他的食指上沾了一點咖啡的桃花泡沫。
他對她說:「有一次在酒店,看見你和你先生也在用餐。」
這種時候他的興趣點居然是這個!
程倚庭顯然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一個人在影院外的咖啡廳等著,面前的一杯熱咖啡已經涼透了,唐涉深一眼望去,才發現咖啡旁的奶精和糖都沒有被動過。
「你又買了珍藏版的鬼片影碟想要在家裡的視聽室看但又不敢一個人所以要我陪你?」
坊間傳言,當年SEC因為一宗商業間諜案陷入崩潰危機,一夜之間人走茶涼,人人看到的皆是「分析崩離」的結局,「SEC一月內必亡」的傳言如病毒般極速蔓延,甚囂塵上。
「給,」一份便當塞進程倚庭手裡,霍與馳在她身邊坐下:「抱歉,今晚只能請你吃這個。」
主編:「……」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合作方嘖嘖感嘆,「這就是你們常說的『重色輕友』吧?」
霍與馳手裡端著水杯,不是那種彰顯老闆氣派的誇張馬克杯,而是辦公室最常見的紙杯。男人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彎下腰接水,忽然說:「你能選擇留下來,謝謝。」
頭痛欲裂。
這天傍晚,發生了一件新聞時間,公司派出製作部和新聞部出場。
「我們之間的同事關係,很簡單。」
「我想請你看電影。」
一塊手帕被遞到她的面前,英倫格紋經典款,是唐涉深習慣隨身攜帶的手帕。暗色中,她只聽到他的聲音是如此安靜、清寂:「哭一場,會好許多。」
滿人收回手指,順手拭了停留在程倚庭唇間的水光,笑容慵懶,「也對,乖巧有乖巧的好處。偏要這樣,你才肯試試味道。」
這是一部十分套路式的革命戰爭片。將抗日戰爭期間,幾個平凡的黨員小同志為了掩護鄉親們轉移,不惜放棄和大部隊一起走的機會,主動留下來承擔危險,最後英勇犧牲的感人故事。
「對啊。讓對現場熟悉的人留下來。」
想起這些事,程倚庭心中有暖意。她知道在那一回,她是被一個男人疼惜著,儘管那個交唐涉深的男人,在她看來難以捉摸,甚至危險。
「一點點,沒事的,」說話間,程倚庭起身又端著空杯子準備去茶水間。
這下子,連隊伍中的老同事們都對這個空降總監有些另眼相看了。有經驗的製作人都知道,現場後續就是充滿花樣鏡頭的存在,跟的好,所製作出的新聞稿分量足以和第一首頭版相抗衡;而根的不好呢,那就純屬浪費時間,自討苦吃。
程倚庭放下手裡的便當勺,用餐巾紙擦了擦嘴,好好收拾了自己一番,這才抬眼看住了眼前的男人。
「對。」
金髮碧眼的約翰先生和付俊越聊越投機。「呵呵,恕我直言,那種局面,反敗為勝的幾率幾乎是為零的。」
電影院開門做生意,自然就會考慮成本問題。既然是贈票,本著「反正是送的能省就省吧」的原則,自然就意味著:場次不會咋滴,音響效果也不會咋滴。
霍與馳知道自己這樣的評價十分刻薄,但他已經對她做過一件最為刻薄的事:丟棄她,以至於之後對她所做的一切刻薄之事都變得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他這樣的人,用一場丟棄來令女人被迫長大的男人,說到底,是該殺的。
唐涉和*圖*書深垂眼沉思:這樣,原來電影院還有這麼個講究法,看來普通電影院不是SEC有興趣的收購對象。
付駿多少有些感慨:多年前那個殺機凜冽的唐涉深,終究是為一個女孩而溫柔了自己。
程倚庭:「……」
透過便利店的玻璃牆看過去,程倚庭看見玻璃上自己樣子,表情有點冷。
具體是這樣的——
「霍與馳,你想和我,做哪一種關係的同事?」
唐涉深伸手將她摟緊他的胸膛。
「一杯好咖啡做出來,卻不被客人接受,做咖啡的人會很傷心呢。」
是唐涉深的右手食指。
尤其後者,令這個男人極具囂張的資本。
「下次吧,今晚我不行。」唐涉深抬腕看了下時間,唇角一勾,「私人時間,佳人有約啊。」
一瞬間,程倚庭臉色潮|紅。
主編:「程倚庭,你的稿子呢?」
程倚庭漲紅了臉,一大口喝完咖啡拿起包包就走,唐涉深在她身後挺天真地說「等等我」,程倚庭在心裏反覆飈了一句:不認識他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
三年過去,眼前這位製作部總監似乎與程倚庭印象中的那個霍與馳相去不遠,只不過是換了一副皮囊而已,休閑服不見了,穿上了筆挺的媳婦,手腕上的vacheron Constantin隱在襯衫袖口下也依然熠熠生輝。
八年。
兩個人遂沉默,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一晚,唐涉深看了一場幾乎沒有夫妻檔來看的電影。
大喜大悲,是程倚庭的不擅長。
唐涉深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笑笑,「在希臘語中kaweh的意思是,力量與熱情。」襯衫子口被他鬆鬆垮垮地挽起,唐涉深拿過她面前已經冷掉的咖啡,動作嫻熟地往咖啡里加了奶精和糖,然後遞給她,「來,試試看,冷掉的咖啡一大口喝掉。」
連道歉都沒有,甚至到最後都沒有對她講出個緣由來去,彈指一揮,就叫她輸盡了整座長安的長街落雪,輸盡了一雪落成的江南煙雨濛濛色。
就在那一夜,唐涉深召開過一次秘密會議,與會人士不多,只有四個人,甚至都沒有各位董事,幾乎是在公司股東名冊中排不上列為分不了分的人,比方說,付俊,唐信,衛朝楓。
正想自嘲一句,一轉身,卻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人。
時至今日,程倚庭終於不得不面對一個令人作嘔並且無望的事實:霍與馳對程倚庭,真真沒有過半年愧疚與留情。
俗語中有一句話,開弓沒有回頭箭,為霍與馳可以是一個例外?他招惹她,使她愛他,最後丟棄她,整個過程中,他可以開弓,亦可回頭。說輕些,他對她玩了一場感情遊戲;說的嚴重些,他是在踐踏作為女人的她。
唐涉深笑笑,「難得大家一場合作,我一定盡地主之誼。」轉頭,對付駿吩咐道,「替我好好招待。」
是這樣的,沒有一個女人會在情場中身受重傷后還學不會長大。
面對這位以空降兵姿態商人的新總監,有年長姿態的同事低低笑著準備敲詐了:「霍總監請的第一頓工作餐,不上五星我們不去啊。」
程倚庭今日才知道,她用八年走過的這一個過程,結局竟然可以落到這樣的一個簡單粗暴的地步。
他的這一動作被周圍的客人盡數看在眼裡,有低低的笑意流出來,有女孩子看得臉紅紅的,三個兩個地低頭不停看這個男人。
誰為誰風露立中宵。
情懷破滅時,極狠,也極傷。
因為其實,他是從一開始,就對她溫柔到了底;以至於今後的數十年,他都再沒有變過。
話還沒說完,嘴裏忽然被塞進了一點點的東西。
倒是唐涉深挺玩味,「程倚庭,你一心二用的本事玩得不錯。」
「你怎麼知道,」程倚庭還蠻驚訝的,絲毫不以贈品為恥:「公司一個活動抽到的贈品,有過幾天的兩張電影票,不要浪費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昨晚被家裡那個混蛋欺負了去的結果就是,隔日的辦公室里,同事們看見程倚庭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提神。
情字好重,對她而言,就像是一份永遠都趕不及赴長安看一場落雪的少女情懷。
忽然被點到名的程倚庭愣是沒回過神,心想這事能用字數多少來定嗎,有沒有職業精神?啊,有沒有職業精神?
和這種外星人出來,程倚庭真心後悔了,一把拉過他的手就把他拖走,「因為這是普通電影院,贈票區有贈票區的位子,他們那邊是情侶區,票價比較貴。」
唐涉深不陰m.hetubook.com.com不陽地笑了笑,隨即又立刻阿Q得開導自己:不錯了,起碼她還能想起他,沒讓別人陪她去!
並且,踐踏的那麼理所當然。
唐涉深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把她整個人擁入胸膛,她就這樣把眼淚鼻涕一股腦兒全部擦在了唐涉深價值不菲的襯衫上不再言語。
霍與馳笑了下。
下一秒,我們程倚庭同學就挺惆悵地解釋道,「我也知道你忙。說起來,這個贈品的質量確實不怎麼樣,選的電影院也不夠開放性,連狗都不能帶進去,不然我就不麻煩你了……」
程倚庭邊在茶水間泡咖啡邊笑:「你們說什麼啊。」
程倚庭抬手捂住眼睛,指縫裡的水光擋也擋不住地淌下來。
她曾經個唐涉深講過這個故事。
可惜,在唐涉深心理,已有了更重要的去處。
這件事來之的突然、反常、不可捉摸,無一不在印證一件天翻地覆的事已嚴重地發生了,以至於當日之後很多年以後,她和他再想起時,都會不自覺地以一種深藏秘密般的心態來回憶:記得那一年,那一天,那個凌晨……
正在酒吧里負責認真三陪的付駿特助倏然清醒,有點被驚到的不確定,「……是江,江部長嗎?」
看贈票電影自由看贈品的樂趣。
程倚庭沒有接他的手帕。甚至連聲音都沒有。
調情,這才是高手的調情啊。
有同事關心道,「倚庭,昨晚沒睡好?」
對於SEC這一位年輕執行人,私下裡,來自合作方的高層給出過這樣的評價:一流的眼光與殘酷的天性,是流淌在唐涉深血液里最為關鍵的兩質。
來自大洋彼岸的合作方莞爾,「一個人練就強大的心理承受力我信,但一個人要帶動其他人與他擁有一樣同樣心理素質,理論上來所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很好奇唐涉深當年事怎麼說服你們有信心反敗為勝的。」
一下子,連一向自持的唐信也眼眶一熱,脫口而出:「這件事因我而起……」
付駿點頭,「我知道了。」
唐涉深截斷他的話,像是對事情起源毫無探究的興趣,「不管是誰的責任,已經發生的就是過去式,接下去的一切,我接手,有沒有問題?」
唐涉深看得挺認真,但有人顯然比他更認真;他好歹只是感動得想日後SEC關於電影事業的投資一定要率先投資愛國主義影片,身邊的程倚庭卻已經感動得在哭。
唐涉深隨即意會,「啊,對,平常人一般都會評價你乖巧、文靜、有禮。」
對方興緻勃勃,「啊,對,我對這類的文言說話方式也頗有興趣,想要和付特助好好切磋啊。」
他的氣息如此清冽而熟悉,叫程倚庭日後想起時,才恍然原來這就是安全感的味道。以後每每想起這個他對她講「哭一場會好許多」的凌晨,每每想起她伏在他心臟處閉眼流淚而他輕拍她背的感覺,程倚庭就會明白,為何她的記憶中,這個叫唐涉深的男人這麼多年來彷彿都是同一個面貌,同一個表情。
「把錢收起來,」霍與馳沒有收錢,坐下吃飯,連語氣連表情都是斯文不的:「不是我請你,是工作餐,明天公司后我找財務報銷。」
進場前程倚庭難得地反駁了一句,「你應該尊重電影人,再難看的電影拍出來也不容易。」
是啊,十年漢看十年唐。萬事遣來剩得狂,還有什麼好怕的。
霍與馳站起身,淡淡道,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聽到他這麼說,一旁的同事們紛紛訝異。
她眼裡平靜無波,口中說出的話卻分明是,字字千斤重。
所以唐涉深對看電影這件事的不敏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電話掛斷,雄壯的電影背景聲想起,《紅旗下》這三個火熱火熱的大字巨大地映在屏幕上,蓋住了程倚庭「……」這樣無語的表情,也蓋住了前方那對剛在接吻的小情侶不確定的爭論聲「那個好像是SEC里的人?!職位還不低?!是唐涉深嗎?不會吧!唐涉深還會這種地方看增票電影?他腦子壞掉了?!」……
程倚庭聽到他這麼說,有一個瞬間她有些失意。同從前那個少年比起來,此時這個霍與馳的聲音分明是深沉的,或者說,是老。呵,多可怕,程倚庭想,霍與馳怎麼可能是一個甘願服老的人。
程倚庭不再是那個,受委屈時抿著唇連飯都吃不下,非要用自身證明是一場徒勞的女孩了。
「是啊,對方當年想對我們不戰而屈人之兵,換了心理承受力稍微弱一點的人,在當hetubook.com.com時的情況下,可能就真的放棄了,可惜,他們遇到的事深少。」
幾個年長的同事一看程倚庭那副強打精神的樣子,立刻瞭然,笑著打趣「年輕人就是體力好。」
程倚庭抬頭,這才發現他的身影。
現場經過四個小時的苦戰,總算有驚無險地控制了火勢。處於新聞現場第一線的新聞人員各自都有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敏銳性,拼得就是一個效率,程倚庭連採訪帶寫,馬不停蹄地周旋新聞當事人中間,在現場完成採訪稿的時候,連一向淡然處事的程倚庭斗死打完了一場戰役,長舒一口氣。
程倚庭:「我要拖稿。」
說這話的時候,他沒有看她,她也沒有看他,但程倚庭知道他是在對她說話。
「唉,」約翰意味深長,「你不一起?」
程倚庭:「過幾天你有時間嗎?」
程倚庭「霍」地一下子站起身來,表情幾乎有些凜冽。
——同學們,請原諒,這是一個很多很多年都沒有去看過電影院的男人,最近一次關於唐涉深和電影院發|生|關|系的事件是SEC針對進入娛樂文化產業進行的一次影院收購行為。
甚至開播前還有很長的廣告。
然而現在,今時今日今地,在這樣一個昏暗、空曠、夜深的地方,程倚庭卻做了這一件她從不屑之事:哭泣。
「……」
不打緊的理由,他知道,她說的是他。
她沒有興趣繼續這個話題,「是嗎,抱歉,我沒有看見你。」
「程倚庭,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做人很無趣?」
他一個人,一力扛起這場局面。
她就在這個男人的心臟處,嗚嗚哭得毫無章法,浸濕了她的眼,也浸濕了他的衫。
就在那一刻,兀說是其他三人,連在場的唐信都因他這句話而手心冰冷。
「什麼事?」
其中有一支廣告,是關於金融理財的。屏幕上的兩個影星打扮成商務人士的樣子,說著台詞「SEC金融,攜手你的未來」,殊不知坐在本場觀眾席上的,正是SEC現任最高執行人。唐涉深抬眼看了半分鐘,拿起行動電話,撥下付駿的電話。
也就是說:狗不能去看電影的話,她就帶家裡那隻小京巴餵食的碗里拿掉了兩根肉骨頭,饞得小狗嗷嗷叫:我的肉骨頭……深深,你為什麼要拿走我的肉骨頭!
「哎,程倚庭,就你吧,我看你的新聞稿字數最多,刷刷刷好幾頁,你對工作最有熱情了啊。」
眼淚「唰」地一下盡數流下來。
唐涉深在公司一向話不多,甚至到了兇險萬分的這當口,也不見得他有多言的慾望。一開口,只幾個字:「你們信不信我?」
程倚庭的笑容有一秒鐘凝固,但也僅僅只有一秒而已,電光火石間就消失不見,她的態度官方而有禮:「霍總監。」
「霍總監,你不去,我們這頓算是為你接風的晚餐也不好吃了啊。」
霍與馳靜靜聽她講的這些,吃完便當,收拾了一下,給出評價:「你嫁了一個好男人。」
男人慢條斯理地關了淋浴器,一個伸手,冷不防把她一把拉進浴池,笑得很無害,說:「你免費給我講了一個小故事,我就免費幫你找本書而已。不過如果你現在要求在浴室里支付報酬給我,我也是接受的。」
程倚庭這麼純良的,自然不知道旁邊的男人腦子裡轉的已經是涉足大筆資金量的戰略方向問題,只求這傢伙不要再丟臉,於是程倚庭急急拉過他找到位子就坐下。
男人笑了,垂手插在口袋裡,四兩撥千斤,「那是當然,明天各位手上的新聞稿,不上頭版我不收啊。」
付駿頓時就笑了,是那種真心看見了一種超越自己、並且自己今生為看見這一種超越而讚歎的笑意,「他當年說,『最差的結局不過是SEC解散。你們負責放手去贏,贏不了的話,有我唐涉深負責認輸。怕什麼,十年漢看十年唐。』」
合作方顯然意猶未盡,「時間還早,一起喝一杯?」
主編:「所以呢?」
「是廣告部的江部長。我看過他的簡歷,十分優秀,有五年海外經歷……」
她甚至都能在和他一起看《泰坦尼克號3D版》的時候冷靜對沉船的那一瞬間進行受力分析。
付俊只是微微一笑,禮尚往來一句,「過獎。」
「……」
他緩緩開口,措辭間也沒有太多猶豫,世間一切搖擺與不安對這個男人來說破似乎都是無關的。
因為這個故事,不是她從野史里看來的,而是霍與馳告訴她的。還有那些徹夜趕稿的通宵時光,陪在她身邊的人,只有一個霍與馳。
「近期https://m.hetubook•com.comSEC的金融產品廣告是誰負責的?」
「啊,」她撥弄著手裡的便當,安靜地吃:「不用送我,我會拒絕。那本書我已經看過了,家裡的書櫃也已經有了這本書的全部版本。」
唐涉深覺得挺稀奇,「她怎麼直到我看的是贈票?」
她對霍與馳的這場執著,對年少時光的這一場悼念,就在他今晚對她說的那一句「同事」定義中,正式結束了。
「霍總監對同事關係的定義,真可謂是,入門三分。」
發出手裡最後一份新聞稿之後,霍與馳面向同事們,鼓勵道:「各位辛苦了,晚餐就近訂酒店,我請。」
程倚庭:「主編,我昨晚看到有一個故事,是這樣講,康德寫一本書,朋友勸他早些完成,可是他本著宅男的本性和知識分子的優柔寡斷,還是拖了搞。這一拖,就拖了二十年。後來,他終於寫完了這本書,由於拖稿而有的深思熟慮使得康德終於,一、舉、成、名。」
唐涉深多年不踏足電影院這種年輕人的浪漫場合,覺得一切都挺新鮮,左瞟瞟,右瞟瞟,一不小心看見一對熱戀中的的小情侶正在情侶座上吻得難捨難分,這傢伙居然就這麼站在人家不遠處興緻勃勃地看上了!直到小情侶中的女方察覺到有人窺視,這才停下來,厲聲罵道:「看什麼看!沒品位的只會看贈票的窮光蛋!」
幾天後,這邊廂,來自大洋彼岸的合作方不屈不饒,盛情邀請:唐涉深是多麼圓滑的一個人,幾句場面話送過去,雙方你來我往佔上風的自然就是唐涉深。送走合作方,唐涉深一個人悠哉游哉地拋著跑車鑰匙,引擎發動就消失在夜色中。
偏偏唐涉深還好似想起了什麼,慢條斯理地加了一句,「啊,忘了跟你說,我洗過手的。」
做得到嗎?
誰為誰深夜黯垂淚。
他說的話,程倚庭不知道是真是假,一如當年他說愛她,後來又說不愛了,程倚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一想到這是個苦活累活,立刻有踴躍分子提議了,「讓總監留下來,這怎麼好意思,還是我們派人留下來跟一下吧。」
「這次不行,下次吧。」男人簡單的解釋道:「警方在現場的搜救行動還沒有結束,我留下來跟蹤一下新聞。」
於是,最後就造成了這樣一個令程倚庭最不想見到的局面:她和霍與馳,今晚要留下來,加個班。
我們唐同學那是多麼陰損的的一個人,惡狠狠地瞪了這小京巴一眼:我看你不爽已經很久了!
兩個人就這樣看看海報討論著劇情進了場。偶爾有旁人路過看見,只覺這一對夫妻令人毛骨悚然:半夜三更地,對著《停屍房》這樣的鬼片海報還能看那麼久,討論得這麼熱烈,一定是腦子不太正常……
大學時,她為雜誌社打工寫稿,遇人不淑受到公司前輩排擠,一篇接著一篇的稿件往她身上壓。她不反抗不代表她不會反抗,於是在又一次通宵趕稿后,程倚庭和公司主編有過這樣一個對話——
「我風評好——」
付駿笑,公式化地圓了一下場。身為唐涉深的貼身助理,付駿心裏十分清楚,眼前這些客戶將為SEC帶來多大的直接利益與隱性有利。換言之,不能輕易得罪。
程倚庭淡淡地,「我聽力不差,英文聽力通常是滿分。」
後來程倚庭有時也會想起這段往事,自己都會被自己青澀的稚嫩樣子所笑到,但當初她對著唐涉深講起這段過往的時候,程倚庭記得分明,講到最後,她的眼底,是一片水光。當唐涉深沉默地抬起手指擦掉她眼中的水時,才叫她明白原來是她哭了。
「呵不用,你謝我什麼呢。」她說,沒有多大解釋的慾望:「這份工作是我的好機會,我雖仍未學會不擇手段往上爬,但也不會為了不打緊的理由拒絕機會。」
時至晚間十點,他們看的是夜場,要熬到十點半才能進場。唐涉深一向沒什麼耐心,但有程倚庭的場合他一向是耐心很好的,如果說男人的本性是情字頭上一把刀,那唐涉深真是,把這種本性發揮到了極致。程倚庭在看電影院走廊外的電影簡介,就那麼十幾個字的海報,程倚庭硬是看足了半小時,一個人默默地出神。唐涉深也沒有打擾她,買了杯咖啡邊喝邊陪她,時不時說一句「這個主角長得真難看」,又或者是「這麼難看的電影你還看得下去你真了不起」。
程倚庭駭笑,「說完了?」
「哦……」
「不用,」程倚庭接下便當盒,拿出零錢包,做出了一個掏錢的動作:「多少錢,我付給你。」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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