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夢醒

她隱隱約約覺得,她和葉大哥似乎要完了。或許,在早在她跟聶重之有牽扯的時候就已經完了。
聶重之緩緩冷笑,口不擇言:「可惜啊,就算你再愛他,今晚你還不是得要跟我在一起。」
聶重之輕聲道:「別動。」他俯下身,修長的手指摸索著把扣子一顆一顆地扣起來。扣好了最後一顆,聶重之五指成梳,替她攏了攏頭髮:「好了,走吧。」
他們這一桌的位置在角落,邊上是一些包廂,倒也頗清靜。
船艙卧室里一片黑暗,彷彿凝結成了固體,什麼聲息也沒有。只有他那一聲「好不好」如輕煙般在室內淡淡飄蕩。
僅僅是掃了一眼,她就認出了照片上的那個女孩。是許連臻!竟然是許連臻!
那一場哭鬧讓她低落的情緒漸漸平靜:「我不想待在家裡。我想出去……」聶重之說了個「好」字,便開車帶她四處亂轉。
他身上的酒味嗆人,蔣正璇極力掙扎著想要避開他的碰觸:「聶重之,你放開我,我們到此為止!放開我……放開我。」
蔣正璇剛把緊握的拳頭鬆開,只見才走了兩步的聶重之似想到了什麼,腳步停頓了下來,背對著他們,隨口問道:「對了,葉先生,今天是幾號?」
蔣正璇的視線定在黑洞洞的遠處:「不,我會嫁給葉大哥,我要嫁給葉大哥。」
「好不好?」
葉母含笑著飲了口茶:「在洛海住下這事,可不是我能做主的。」陸歌卿笑:「又不是沒有機會?」葉母笑:「也是。」兩人都點到即止,沒有多說。
聶重之靜默的眼神因她的動作一下子變得如刀鋒般銳利,將手中的酒杯順手往甲板上狠狠一砸。「啪」一聲便打了個粉碎,紅色液體與晶瑩碎片混成一團。
聶重之怔怔地瞧著她後退的動作,心頭驟然一抽搐。他靜靜地等著這個疼痛過去,而後一笑,一字一字,冷如碎玉:「他愛你?他若是愛你,怎麼會一直不碰你?他又不是gay。他是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蔣正璇,你清醒清醒吧!」
陸歌卿與有榮焉地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這個。」轉頭對聶重之道,「這是葉英章的媽媽,你跟著正楠他們喚葉姨吧。」
一顆無望的心,在這一片深藍的波浪洶湧里,一星一點地死去。
蔣正璇憤然抬頭:「你胡說!你胡說!葉大哥怎麼不愛我了?你現在是不是想告訴葉大哥愛的是別人,你還有憑有據,是不是?你別枉費心機了。你這樣的挑撥離間是不會得逞的。無論你說什麼葉大哥的壞話,我都是不會相信你的!聶重之,我告訴你,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嫁給葉大哥的。我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嫁給葉大哥。」
聶重之愛憐的眼睛里慢慢地揉進了寂寞悲傷:「璇璇,對不起,都是我的不對!」
她真真的是怕了,也真真正正地對聶重之開始服軟了。
門在她身後,輕輕地推開,又緩緩地合上。大約是連臻接電話回來了吧。
聶重之彷彿失聰了一般,他又緩緩慢慢地重複了一遍:「璇璇,你別跟他結婚,好不好?」他眼底深處流淌而出的東西,像是哀傷,令她心裏莫名地發緊。蔣正璇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竟覺得自己有種想答應他的衝動。
蔣正璇背對著他,再沒有轉過身來。
「啪嗒」一聲的關門聲后,蔣正璇整個人忽然軟了下來,她慢慢地蹲了下來。
蔣正璇一直知道葉英章談過戀愛,但葉英章從來不提,她自然也就裝作不知道。她一度也很明顯地感覺到葉英章的心裏似乎一直有個人存在。也曾經在母親面前悶悶不樂地說起過,可母親陸歌卿卻淡淡地對她道:「誰沒有一點自己的故事,過去了的就是過去了。」
每個帶「一」的日期,都是蔣正璇最痛恨的日子。因為她必須去聶重之的公寓。
雖然請了專業的公關公司,但她還是像每一個待嫁新娘一樣的,每天為了各種事情忙碌,最終的婚紗選擇,最終的場地選擇,酒水,嘉賓贈禮,小到一個緞帶蝴蝶結的顏色,等等,都得由她決定。除此之外,還有婚房軟裝事宜。她每天為了婚房的軟裝與設計師奔波在洛海大小的家居城。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盯著照片確認,卻怎麼也無法抹殺這個活生生的事實。蔣正璇終於在心痛如絞中明白了過來,照片中的這個人,的的確確是許連臻。從照片上看來,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很顯然兩人以前就是一對情侶。但是他們為什麼要裝作陌生人呢?!他們到底隱瞞了她和大哥什麼呢?
現在想來,她蔣正璇傻得徹頭徹尾,慘不忍睹啊!那一刻,蔣正璇一個人在計程車里哈哈大笑,大約笑得太毛骨悚然了,連前頭的計程車師傅都忍不住側目瞧了她幾眼。
萬淑萍笑:「璇璇,萬阿姨好久沒見你了。小兩口一起吃飯呢?」葉英章也站了起來,欠身打了招呼:「你好。」
他顯然喝了不少酒,氣息撲來,滿是濃烈酒味。蔣正璇被他這麼一薰,只覺得幾乎自己都要醉了。她後退了兩步:「他怎麼不愛我了?」
蔣正璇撥著餐盤裡的檸檬薰雞肉,淺淺微笑:「然後呢?」
從此之後,蔣正璇見了聶重之,便如同老鼠見到貓,老老實實,服服帖帖。
若不是誤打誤撞地打破了相框,有可能她永遠不會知道葉英章隱藏了這些年的這個秘密。
好到這世上再找不到另外一個她了!
她漸漸地放下了心。
他再也威脅不了她了!她要離開他了,真的離開他了!
葉英章的宿舍其實還算乾淨,屋子裡散發著他特有的淡淡味道。這個味道跟聶重之的不一樣。聶重之身上總是乾淨清爽的皂香味道,像四月的陽光那般潔凈芬芳。
總算得空了的葉英章便約了蔣正璇吃飯。
葉母愛憐地打量著蔣正璇,笑吟吟地轉頭對陸歌卿道:「你是知道的,我當年懷英章的時候啊,心裏可一直盼著想要個女兒,可沒你那麼好的福氣。不過如今啊,有了璇璇這個媳婦,也總算是如願了。這物件擺在我那保險箱里,不過是擺著,早晚都是要給璇璇的。」
居然就這麼簡單地掛了,簡直是不可思議。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會讓蔣正璇這麼驚訝。蔣正璇入場后,一直把手機捏握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瞧,猶覺得難以置信。按他的性子,絕對不可能會這麼輕易放過她的呀!
彷彿太過美好了,又太過輕易了,她時常有種不真實之感。
甫一轉身,聶重之的臉色倏然陰戾了下來,似籠上了一層濃白嚴霜。聽見他相親,她就高興得這般喜形於色。看她的樣子,要不是當著他的面,估計就要買鞭炮慶祝了。她就巴不得可以早點擺脫他,是吧?聶重之恨得冷冷磨牙,無聲無息地從齒縫間迸出了三個字:「蔣正璇。」
蔣正璇知道這個電話一撥出,她和葉英章之間也完了。當然,這樣的結果,似乎也不錯。她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有如此的想法。只知這一刻的自己已經疲累到了極點。哪怕把所有的一切攤開來,她也無所謂。
臉上、唇畔俱是鹹鹹的海水,蔣正璇定定地瞧著他:「是,我瘋了,我被你逼瘋了。聶重之,你到底放不放過我?我要結婚!我要結婚!我要結婚!我要結婚!我要結婚!」
「聶大哥,我要結婚了。我要跟葉大哥結婚了。」
蔣正璇一直把許連臻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大哥蔣正楠發生車禍后,許連臻便消失不見了。怎麼也聯繫不到,她擔心她出意外,比誰都緊張。她問了大哥,問了賀君,甚至讓葉大哥動用公安系統的網路,想要找到她的下落。然後用盡了一切方法,卻怎麼也找不到她!
大哥蔣正楠一路地哄著她。回到家,她合眼睡去,腦中暈暈的一片空白虛幻。整個世界對她來說似乎也是一片空白而已。蔣正楠陪了她許久,以為她睡熟了,便輕輕地帶上門離去。蔣正璇茫然在卧室里聽到大哥車子發動而去的聲音。可是不多時,卧室門開了又輕輕關上,有人進了自己卧室。蔣正璇以為是蘭姨,不以為意。
他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過話。此刻的他非常非常奇怪,他的聲音、他的表情與他所有的一切,都有種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緒。蔣正璇後退一步:「不。」
聶重之上前,他的眼睛已經全然暗了下來:「你真的還準備跟別人結婚?你真的把我當吃素的嗎?」
是啊,現在這個社會m.hetubook.com.com,誰沒有一次兩次的戀愛呢。
明明是她跟葉大哥在談戀愛,可聶重之那理直氣壯的口氣,弄得她與葉大哥好似偷偷摸摸地在偷情,在做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蔣正璇的口氣也極度不佳:「你管我在哪裡!我會在十二號之前過去的。」他又不是她的誰!
她只覺得自己似一個走鋼索的人,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每一秒、每一步,她覺得自己會隨時摔下去,墜入懸崖,跌個粉身碎骨。
聶重之凝視著她,他輕輕地抱住了她,一言不發地將她擁在懷裡,手輕輕地在她背脊處來回撫摸,溫柔得像在哄一個孩子。
蔣正璇在遊艇會下計程車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手機提示聲又是一聲輕響。她滑開屏幕,看到了幾個字:「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過來!」一長串的感嘆號,顯示了聶重之已經極度不耐煩了。
兩人便去了附近的電影城。葉英章排隊買票,蔣正璇則坐在一旁等候。甫一坐下,包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蔣正璇心裏一沉,從包里摸出來一瞧,屏幕上閃爍著的號碼果然便是聶重之的。她第一反應便是想掐掉,再直接關機。但她見聶重之實在是怕了,萬一她關機,聶重之指不定就一個電話打給了葉英章。於是只好走到偏僻角落,接起了電話。
不過,連臻回來了,她至少也有了一個伴。
她再也沒有見過聶重之,直到那一天,她跟連臻在舒曼的店裡試婚紗。
蔣正璇抓起了照片,箭一般地衝出了葉英章的宿舍。她要去找許連臻問個清楚明白!
「好,我馬上走,馬上。不哭了,不許再哭了。」
夜涼如水,聶重之把身上的外套脫下,籠在她身上。他的外套上都是他強烈的男性味道,蔣正璇忽然湧起一陣噁心反胃,她捂著腹部,一邊平復那股反胃,一邊伸手想把外套扯下。
一開頭,她真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可是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她發現聶重之並沒有找葉大哥,也沒有把事情攤開來。
許連臻是大哥蔣正楠的女友。也是她蔣正璇最好的閨密,與她分享了無數歡欣喜悅。
聶重之一徑抱著她,任她捶打,在她耳邊喃喃地說著一些話,叫她寶貝,叫她心肝,哄著她,讓她不要傷心、不要難過。
事實上蔣正璇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會想從橋上跳下去。只知道當時自己的整個腦子暈暈乎乎的一片空白。橋下鏡子一樣的水面,燈光處白蒙蒙的,茫然然的,再遠處卻是一片的黑黑藍藍,似巨大深幽的寶石一般。她那一瞬間就像是被這無邊的深幽吸引了似的,手腳攀上了欄杆,然後腳便跨了出去,手一松,閉上眼什麼都不不去管了。
說到這裏,又打趣道:「你啊,是不知道我的小心思。如今這年頭,外面的那些首飾物件哪裡有老一輩留下的成色。其實我呢,是能省則省,外頭的我就不破費了。直接從自己的首飾里拿了一個來搪塞。反正就這麼一個兒子,省下的還不都是他們的。」
聶重之霍地起身,一抬腿,「砰砰」幾聲把酒杯冰桶之類的全部踹到了水裡。聶重之在自己意志力還能控制前,轉身就往艙內去:「我不准你嫁給他。我說了我不準,你聽到沒有。」
聶重之瞧了一眼眉目低垂的蔣正璇,笑笑:「不了,我今天有約了。」環顧了一下四周,似笑非笑地對他們道,「你們肯定是不知道,這家可是洛海出了名的相親餐廳。我今天是來相親的。」
葉母一聽聶耕禮家的,不由得側目相向:「哎呀,不會就是聶家那個在美國上市的孩子吧?」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們了。你走開,你走開。」
那一天,她得到了許許多多「對不起」,每個人都跟她說「對不起」。可是她要那麼多「對不起」有什麼用啊!
放她一條生路,那誰來放他的呢?
不,不可能是連臻!怎麼可能是連臻呢!
蔣正璇不管他搭理不搭理,自顧自地往下說:「聶大哥,我真的覺得好累好累。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對不起葉大哥……我覺得自己已經人格分裂了,覺得自己已經瘋了。我趁今天跟你說個清楚,以後你不要再打我電話,不要再來找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就當我求求你了。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我恨死你們了。你們每個人都欺負我、騙我。」
葉英章如今於她,彷彿情竇初開時一個不可觸及的美夢。她用盡了力氣,只想要抓住那個夢。
不,她怎麼可能答應他呢!她又不是腦袋壞掉了。蔣正璇搖著頭往後退。退啊退的,她一直退到了牆壁處。再無路可去了!
「你每次一不開心就喜歡狠狠地打我,狠狠地踢我……璇璇,我也是肉做的。你從來不知道我也會疼的嗎?」他的嗓音沉沉啞啞的,似乎疲倦到了極點,「璇璇,你知道嗎?我也會很疼,我也會累,我的心也會痛的。」
聶重之咬著牙,只覺全身上下都似浸在醋罈子里一般,酸意瀰漫,他吼道:「我不准你跟他結婚。我不準。蔣正璇,你聽到沒有。」
她再不會跟他這樣下去了!她要結婚了!
葉英章因破了大案子,興緻不錯,一反往常地跟她講了很多破案經過:「作案的那人還是個大學生,平時喜歡看福爾摩斯之類的偵探書,具有很強的反偵查經驗。他本人是在三元市的一家企業工作,為謹慎起見,特地選了離三元頗遠的洛海。實施搶劫前,特地來洛海偵查過幾次,查探了珠寶店內部的人員情況、保安情況……」
聶重之,他到底是放過她了,還是沒有放過她呢?
一路上,蔣正璇懨懨地將頭抵在車窗上,看著深夜的大街小巷各種的冷清在面前忽倏而來,忽倏而去……她的胃也像是感染了她的情緒,不舒服到了極點。
在那一天,她終於是知道了,葉大哥從來沒有愛過她,哪怕是一點點也沒有。
好在,所有的一切在相關專業人士的協助下有條不紊地進行。
蔣正璇從未這般地忙碌勞累過,每天倦極而眠,沒時間胡思亂想。
胃裡的噁心似乎被強壓了下去。蔣正璇只覺得頭昏腦漲,整個人在雲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柔軟的雲團之上,若不是聶重之扶著她的手臂,她早就軟倒了。
聶重之不動聲色地掃了掃蔣正璇,禮貌地欠了欠身:「不打擾你們了,我要進去了。」說罷,他便轉身而去。
這樣溫柔蹁躚,這樣的珍重萬千,彷彿她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珍寶。
蔣正璇不知不覺地鬆了口氣。不過她忘記了應該要收斂表情暗暗鬆氣的,那樣明顯的放鬆,聶重之一眼便知,虧得他涵養好,城府深,按捺得住,面上不露分毫,可心裏卻如火山噴發,早已岩漿四冒了。
可是如今與葉英章這樣面對面坐著吃飯,聽他興高采烈地說話,蔣正璇竟然察覺不到半點往日的甜蜜喜悅,她有的只是做了虧心事的害怕、驚慌。無時無刻無不處在的緊張驚恐。驚怕著他隨時會從自己身上瞧出異樣,驚怕著他會發現她與聶重之的事情。
他的五指緊緊地扣著她的手指,力道大得驚人,彷彿就是要抓疼她讓她叫痛似的。聶重之的嘴唇緩緩地一開一合,無聲無息地吐著三個字:「蔣正璇!」
聶重之臉上深邃立體的五官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璇璇,別跟他結婚,好不好?」
幾個月前,她在大哥蔣正楠的辦公室再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比誰都欣喜高興。甚至,她曾經傻傻地想過,大哥娶連臻就好了,那連臻就可以跟她做一輩子的好姐妹了。如果到時候,爸媽不同意,她就幫連臻撒嬌說好話,甚是可以假裝絕食。爸媽最緊張她了,到時候肯定會慢慢妥協的。雖然連臻的家境普通,可她心地善良、性子好,母親只要跟她相處了,肯定會喜歡上連臻的。她把一切都想得那麼的單純美好!
蔣正楠的嘴角本是含著淡淡的一絲笑意,聞言卻似想起了什麼一般,整個人便怔住了。
聶重之也知道見好就收,收到簡訊后,慢條斯理地回了幾個字:「這都是你說的,記住了。」他抓住她的手擱到唇邊輕吻了一下,便趁著影院中的一片暗色離去了。
唉,她最近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恍恍惚惚的,像丟了魂魄似的,好好地拿個鏡框和-圖-書都會打碎。蔣正璇自怨自艾地彎下腰去揀,忽然,她整個人怔住了……那後面居然藏了另一張照片。蔣正璇探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
可是無論問自己多少遍,她總是得不出結論,不知道為什麼。
或許,他這一次真的應該放手了!
蔣正璇把頭埋在膝蓋處,一直沒有說話。聶重之小心翼翼地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他在等她掙脫,可是等了許久,居然沒有。她就這樣安靜地在他身邊,聶重之慢慢地開口,那般地慎重:「璇璇,我們離開洛海,好不好?你喜歡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去歐洲,去阿爾卑斯山邊的小村莊或者古堡長住,山頂上有千年不化的積雪,山腳下綠草如茵,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都開滿了群花,美得像個童話世界。或者去愛琴海,藍白色的世界,清新地可以忘掉所有煩惱。或者任何加勒比海岸的小島,去紐西蘭……我們離開這裏,過屬於我們兩個人的世界,好不好?」
聶重之在黑暗中凝望了許久,內心掙扎著妥協了下來,聲音嘆息般地低微:「璇璇,你就算對我不好也沒關係。可你不要跟葉英章結婚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似有毒蛇在咬她的腳,蔣正璇「騰」地從美人榻上跳了起來:「你怎麼在這裏?」
聶重之的視線一動不動地瞧著她,又落在了她白|嫩手心裏的手機上。他知道她方才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她的真心話。
不,不可能會是許連臻。她不會這樣子騙她的!肯定是弄錯了。連臻陪她逛街購物吃飯喝咖啡試婚紗,只要有時間,總是會陪著她。她甚至還一度答應做她的伴娘。
蔣正璇全身冷汗直飆,驚恐萬分地偷瞧了葉英章一眼,幸而他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電影屏幕,沉浸在劇情之中,絲毫沒察覺她這裏的異樣。
他乞求著,說的那般地輕,那般地低,整個人已然低到了塵埃里。如同世間所有深陷在愛戀里的人那般,把自己的一顆真心赤|裸裸地捧在手上端到心愛之人面前,那麼的虔誠、那麼的深情地想博得心上人的一顧。與此同時,卻又那麼的小心翼翼,彷彿害怕被心愛的人所辜負、所傷害。
聶重之雲淡風輕地微笑,仿若真的只是遇見了一個朋友而已。可蔣正璇又怕又氣憤地緊張,她覺得自己便如同那隻進了如來佛祖五指山的猴子,死活全憑他高興。
葉母取了份禮物遞給蔣正璇:「璇璇,打開來看看喜不喜歡?」
葉母笑:「這個我明白,要怎麼辦自然聽他們年輕人的。不過我們還是挑兩個宜嫁娶的日子定下來再說,到時候他們小兩口要中式就中式,要西式就西式,隨他們喜歡。你覺著怎麼樣?」陸歌卿覺著也可行:「好,好,我沒意見。」
她問葉英章:「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葉英章望著她,心虛地移開了目光。他最後只跟她說了一句:「璇璇,對不起。」
聶重之的聲音明明含著淡淡笑意,可一進蔣正璇耳中卻似像碎冰,冷凝一片。
這麼一來,蔣正璇再也吃不下任何的食物。她唯一能做的,僅僅是低垂著頭,極力保持如常。
聶重之被她一堵,居然也不發火,頓了半天才輕聲說了一句:「我確實是管不著你的。」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有人取了擱置在一旁的針織衫,溫柔地替她披上。蔣正璇方想說一句「謝謝」,忽然覺得不對了起來,她抬頭,猛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聶重之一聲不吭地坐在她身旁,默默地陪著她。他的目光對著她的時候一直是如此的,銳利得像把刀,讓人無所遁形,哪怕是蔣正璇裝睡,亦能感受到他那熾熱的視線。到最後,她實在無法再裝睡下去。
而她茫然然地,從未有過的解脫放鬆,腦中只是一個念頭:真好,所有的這一切再也與她沒關係了。再然後,她墜入了一團冰冷之中,失去了一切意識。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古古怪怪的。蔣正璇默不作聲地別開眼去。
蔣正楠的復健很成功,到了第二年夏天的時候,雙腿已經行走自如了,只是還得不斷地服用一些藥物和配合治療,定期複檢。
相親!蔣正璇腦中閃過與萬淑萍一起的那位一眼難忘的長發美女。聶重之應該就是和她相親。這樣子漂亮的女子,聶重之應該會一見鍾情吧。
不,她不要什麼「對不起」。她要「對不起」有什麼用,她寧願許連臻斬釘截鐵地告訴她:「璇璇,你弄錯了,這個照片上的人不是我,她只是長得像我而已。」甚至,寧願許連臻破口大罵她:「蔣正璇,你眼睛有毛病啊,這個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哪點像我了!」
到了這個地步,蔣正璇也只有強硬到底:「是啊。我就這麼愛他!」
她問連臻為什麼突然走了又為什麼回來。連臻苦澀一笑,沒有告訴她答案。
最後她是找到了許連臻,把照片扔給了她,質問她為什麼?許連臻的眼神逃避著她,一迭聲地跟她說了「對不起」。
聶重之的聲音無比沉重,彷彿每一個字都被灌了鉛一般:「你真的這麼愛他,這麼想嫁給他?哪怕是死,也要嫁給他!」
璀璨燈光下,葉英章的輪廓分明,神采飛揚。蔣正璇似被他身後耀眼的燈光蜇疼了眼,不敢多看。
聶重之根本就是個變態!百分之百的瘋子!
葉英章答:「今天十一號。」聶重之這時才側頭對他們一笑,心情顯然很不錯:「哦,原來今天是十一號啊。葉先生,祝你們用餐愉快。」
或許是她太累了,所以才會如此的。是啊,她最近太累了,山一般的疲累一直重重地壓著她。
一路上,過往的一切如同電影鏡頭般一幀幀地在她眼前閃過……蔣正璇就算是個傻子,她也開始漸漸恍然,許連臻對她的好,或許一直以來僅僅就只是欺騙而已。
記得兩人第一次看電影的時候,葉英章買票前徵詢了她的意見:「璇璇,你喜不喜歡看美國動作大片?聽說這部xxxx很好看,網路上的口碑很好。」
眼前是一張葉英章和另一個女孩的合照,葉英章的手親昵地搭在那女孩子肩膀上……照片的底色有些陳舊,兩人的裝扮、長相也顯示了這張照片已經照了多年。
蔣正璇有一種古怪到了極點的感覺,但到底古怪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世界末日,殭屍來臨也沒那麼恐怖!蔣正璇的心臟一時停止了跳動。
那個瞬間,蔣正璇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忽然酸酸地一抽。她又瘋了不成,她怎麼會好端端地就想起了那些話呢。怔然間,手不知怎麼一松,只聽「咔嚓」一聲清脆的玻璃龜裂聲傳來,相框的鏡面在地上開出了一片透明的玻璃花。
時間、空間都彷彿凝固成了水晶。許久之後,門再度輕輕地合上。
她再傻也知道聶重之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蔣正璇自然感受到了聶重之熾熱的視線,她假裝凝視著茶几上面的點心,絲毫不敢與他的目光碰觸。
這般和睦融融的畫面,不多久便被進來的聶重之和蔣正楠打斷了。
影院放映的是一部快下映的美國3d大片,是葉英章素來最愛看的動作片。其實女孩子們大多都是愛看那種你儂我儂的浪漫愛情片,蔣正璇也不例外。
斬釘截鐵,字字清晰,毫無一絲轉圜的餘地。蔣正璇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鎚子一樣,敲在聶重之鮮血淋漓的心頭。
蔣正璇緩緩閉眼:「是,我就是要嫁給葉大哥。」
耳畔「錚」的一聲響,身體里似有什麼東西斷裂了開來。整個人的血液像是從腳底汩汩流光。蔣正璇抖著唇,手腳冰冷地跌坐在了地上。
在這個時刻,她很突然地想到了聶重之。想到了那日在遊艇上他的臉,他的擁抱,他的吻,他的話。她瘋了,她肯定是瘋了!怎麼想到他呢!
蔣正璇捂著臉從被子里爬起來,她虛弱不堪地道:「聶重之,你出去好不好?我今天實在不想看到你。你放過我吧,哪怕僅僅就是今天!求你了。」
藍天白雲下,他的笑竟似比陽光還耀眼幾分。
墜入水前的那一刻,只知道天地間都是聶重之撕心裂肺的破碎聲音:「璇璇、璇璇……不要!璇璇……」
她和葉大哥,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到了現在的地步?
聶重之緩緩地靠近她,在她臉上親了又親,只覺得怎麼也親不夠。睡夢中的蔣正璇似有覺察到困擾,揮蚊子一般地抬手,「啪」地打在他的臉上和_圖_書
所有意識倏然回籠。她昨天在遊艇上陪他度過了一夜。
葉母瞅著她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等過些日子,就該改口叫我媽媽了。」說得蔣正璇低下頭去。
陸歌卿親自從蘭姨的手裡取了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葉母:「瞧你說的什麼話?他們小兩口我是不知道,不過我可是日日盼著你過來,最好在洛海住下,你來我往的,也好解解悶。」
吃過飯,葉英章徵詢她的意見:「想看電影還是去喝杯咖啡?」
她在美人榻上坐了下來,茫然地問自己:真的要結婚了嗎?真的要跟葉大哥結婚了嗎?
聶重之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緩緩地閉上眼。只一瞬,他又睜眼,忽地露出了一個讓人膽戰心驚的笑容:「我當然知道。」他的眼睛是丹鳳眼,每每微笑的時候,總是有點上挑,哪怕是漫不經心的微笑,也總叫人呼吸發緊。
聶重之把睡夢中的蔣正璇牢牢地禁錮在自己懷中,在她耳邊低低地道:「你每次凶起來的時候狀似潑婦,一點也沒有平時可愛乖巧的樣子……可是,可是……就算你那個樣子,我還是那麼那麼的喜歡……」
良久后,她抬頭看見床頭柜上的相框,便隨手取了過來。
是啊,她就這麼愛葉英章!自己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可他卻依然不肯相信。還這般傻傻地問出口!白痴大約都比自己聰明幾分!
那「喜歡」兩個字說得極低極低,猶如囈語。筋疲力盡已經進入昏昏欲睡狀態的蔣正璇錯愣在了原地,一時間她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陸歌卿瞧了一眼,已開口道:「可不許把孩子給寵壞了,哪裡用得著這麼貴重的禮物。」
蔣正璇見母親含笑不語,一副默許的模樣,便雙手捧著放下后,依言打了開來。黑色的絲絨上擱了一塊通身碧綠的翡翠掛件,水汪汪瑩潤潤的無一絲瑕疵。
蔣正璇蒼白著臉喝道:「聶重之!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是想找葉大哥攤牌的話,你就去,早點去。」她指著門,別過頭,「走,你走!你出去,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走!」
他這樣一搭話,蔣正璇便徹底沉默了下來,埋在膝蓋處的眼睛緩緩閉上,身體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默然了半天,蔣正璇抬頭:「其實我並不欠你什麼,我欠的是葉大哥。我已經考慮很久很久了,我不會再跟你這樣下去。你愛打葉大哥電話就打吧,他遲早是要知道的。我已經不想再瞞他了……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要臉的女人,怎麼可以這麼騙葉大哥。」
所以回答他的,不過是一片靜默的空氣而已。
可為何照片里的這個人居然是許連臻呢!
葉母見他行走間已無任何異常,便喜形於色地道:「正楠,見你一切都好,葉姨就真的放心了。」蔣正楠:「謝謝葉姨挂念。」
許連臻似一個影子,無聲無息地消失,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連臻的微笑苦澀淺約,這些年似乎過得並不愉快。大哥蔣正楠身邊的美女來來去去,去去來來,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如果她是連臻,她也會快樂不起來。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筋疲力盡的她連說句話的力氣似乎也沒有了。
陸歌卿笑著抬頭:「呀,你們回來了。來,快過來坐。」蔣正楠微笑著跟葉母打招呼:「葉姨,你好。」
那麼說明,她和葉英章之間以前真的是一對戀人。甚至,再遇后也是存在過什麼的。只不過是她蔣正璇傻,是她白痴而已,到此刻才發現!
陸歌卿又把聶重之介紹給了葉母:「這個是正楠的好兄弟,御南私立高中時候的同學,十幾年了。叫聶重之,是聶耕禮家的長子。」
這一年的深秋,向來和風細雨的洛海城發生了一次建國以來最大的黃金搶劫案子。經過洛海市公安局的大力部署,由葉英章為主力的專案小組在兩個星期後順利告破黃金搶劫案,葉英章也因此榮獲了局裡的特等功。
她沒有辦法責怪葉大哥,因為她同樣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可是她忍受不了最好朋友的欺騙。
葉母徵詢道:「璇璇,你說呢?」
她跳海了。她居然跳下海了!聶重之猛地一個飛身躍了下去,在水中摟住了她,摟著她浮出了水面,又驚又怒地吼道:「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果不其然。陸歌卿心裏早做了準備,此時便含笑道:「我自然是沒意見。主要還是要看英章和璇璇這兩個孩子的意思?」
聶重之伸出手,用指尖在黑暗中一點點地撫摸著她臉上的輪廓。她的眉毛,細細長長的,剛剛好。她的鼻子,不高不低,剛剛好。她的臉蛋,不大不小,剛剛好。她的嘴巴,小小巧巧的,剛剛好。她的耳垂,肉肉軟軟的,剛剛好。
日復一日,在洛海陽光最光燦明媚的時候,葉英章的母親專程從五福市過來拜訪陸歌卿。陸歌卿對葉母的來意自然心知肚明。若不是因為正楠的那一場車禍,璇璇和葉英章早已經結婚,指不定都已經有孩子了。如今兒子蔣正楠早已經痊癒,看來葉母此番專程前來必定是為了兩個小兒女的婚事。
聶重之亦有很多功勞,他幾乎天天來蔣宅,不厭其煩地陪他去醫院復健,陪他說話解悶消磨時光。偶爾也會叫上一群人到蔣宅打打牌聚聚會。蔣正楠的生活除了不能去公司上班外,只能在家裡批閱文件外,其餘的似乎並無什麼改變。
那個時候的她心裏想著,只要有他在身旁,哪怕是最害怕的恐怖片她也願意嘗試,更不要說動作片。從此以後葉英章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她也愛看這一類的片子,再沒有徵詢過她的意見。
萬淑萍身後亦是一位身光頸靚的中年婦人,手上拉著一個長發美女,眉目間嬌美可人,彷彿夏日里那一抹開得最盛的薔薇,叫人潑辣辣地驚艷。
蔣正璇沒什麼食慾,吃了一小塊薰雞肉便擱下刀叉。一抬頭,看見了幾個人朝他們的方位走來,為首的是一個雍容貴婦,經典黑白的外套搭配黑色寬腿褲,脖子上亦是經典的珍珠鏈子,舉手投足間氣度逼人。
……
就在蔣正璇覺得整個人快要瘋掉的時候,她遇到了重新回到洛海、重新回到大哥蔣正楠身邊的好友許連臻。
果不其然,數分鐘后她便收到了一條信息:「我在遊艇等你。」
母親陸歌卿經了這件事,真真是把聶重之當成了半個兒子。在眾人面前不止一次地說過:「重之這麼重情重義的孩子,我真是歡喜的不得了。所謂患難見真情,朋友之間啊,只有真正遇了坎、經了事,才知道是不是真朋友的。」
蔣正璇盯著橋下水面半天,沙啞地開口:「我想喝水。」聶重之深深地瞧了她一眼,轉身去車子取。可走了幾步,彷彿不放心,道:「很晚了,回車裡再喝吧?」
蔣正璇忽然毛骨悚然了起來。她一點一點地擰過僵硬如鐵的脖子,對上了的是聶重之冰涼如水的複雜眼神。
蔣正璇默然了片刻,搖了搖頭:「算了,我不喝了。」聶重之似乎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叮囑了一句:「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去車子里取,馬上回來。」
葉母又問起了蔣正楠的情況,陸歌卿回道:「總算是行走如常了。去年這時候啊,我提心弔膽的,沒有一晚是睡好的。」由於都是自己人,陸歌卿也敞開了心扉,「那時就怕正楠這腿以後走不了……他都還沒結婚生子呢!夜裡有時候睡著也掉眼淚……現在啊,我總算是放下了心。」
十月距離現在不過三四個月。陸歌卿到底是捨不得,又不好放在面上,只好含含糊糊地道:「要不,讓英章跟璇璇再商量一下。這是他們小兩口的吉日,還是讓他們親自選的好。而我呢,也把這幾個日子給兆國說一聲,聽聽他的意思。」葉母點頭:「成成成,反正我在洛海得待好幾天,這事情啊,我們再慢慢商量,從長計議。」
蔣正璇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每一顆牙齒都在發抖,她再不敢亂動分毫,甚至連額頭密密麻麻冒出來的冷汗都不敢擦拭。
陸歌卿知道她在說笑,哪裡真會省這禮物的錢,便含笑朝蔣正璇道:「還不快謝謝葉姨。成色這麼好的翡翠,可遇不可求。如今就算手上有再多的錢,也得先遇見了再說。」
葉母順著陸歌卿的話說了下去:「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你放心,你們家正楠啊,一看就是個有福的。對了,說起結婚,https://m•hetubook•com.com我啊,這次來,就是想把英章和璇璇的日子跟你定下來。我們英章啊,也實在是老大不小了,跟你一樣,我也天天盼著他結婚生子。就是不知道你們和璇璇的意思?」
她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一直想起。只知道他那天哀涼的語氣,叫人心底猶如螞蟻啃噬,怎麼也揮之不去。
原本以為已經流光的淚水在那個瞬間又涌了出來。蔣正璇把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化作了力氣,沒輕沒重地打在他身上:「聶重之,我恨死你們了。我恨死你們了!我討厭你們!你走!你走!」
這一天,蔣正璇便讓司機徐伯送她到葉英章的宿舍整理收拾物品。
可現在這個小公主要結婚了,跟另外一個人結婚了。
她覺得自己真的快瘋了!最近總是會無緣無故地想起他!
聶重之默不作聲地坐著聽了半天,不動聲色地微笑:「卿姨,葉伯母,你們慢慢聊。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蔣正璇靜靜地走向他,挨著他身邊坐下來。這是從未有過的自動自覺的親近,聶重之的心驀地重重一跳,整個人因她這個簡單的動作便無限歡喜了起來。
葉英章:「他從三元坐大巴來洛海后,先後乘坐了三輪車、計程車、公交車、摩的等交通工具,且每次換乘都會改裝。然後在八點多用槍支進入珠寶店進行搶劫……他也算我們局裡碰到最具有反偵查能力的犯罪分子。」
此後,聶重之再沒有出現,也再沒有跟她聯繫。而蔣正璇,則依舊終日忙碌。蔣正璇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有一種隱隱的落寞,她不斷地問自己:「他為什麼要求她別跟葉大哥結婚?」
她的一切,都很好很好。
蔣正璇捂著臉,神志茫然地在葉英章的床沿上坐下休息。這段時間她老是迷迷頓頓的,心裏空落落地隱隱難受。她這是怎麼了?
遊艇上燈火影影綽綽,聶重之執著酒杯,神色不明地斜依在甲板上,遠遠地瞧著她:「你真的準備跟葉英章結婚了?」
眼前驀地閃過了聶重之的臉,想起了他說的話:「璇璇,我們離開洛海,好不好?你喜歡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去歐洲,去阿爾卑斯山邊的小村莊或者古堡長住,山頂上有千年不化的積雪,山腳下綠草如茵,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都開滿了群花,美得像個童話世界。或者去愛琴海,藍白色的世界,清新地可以忘掉所有煩惱。或者任何加勒比海岸的小島,去紐西蘭……我們離開這裏,過屬於我們兩個人的世界,好不好?」
蔣正璇看著聶重之欠了欠身後,告辭離去。高大挺拔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兩扇門之外。
「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你快走。」
偶爾與好友許連臻吃飯相聚,話題都離不開婚禮。
她換上了一款馬甲款的蕾絲婚紗,抹胸的款式將她所有的線條美好地勾勒了出來。蔣正璇凝望著鏡子里那個陌生自己,總覺得恍然,似乎裡頭的那個人是自己,又彷彿不是。
可身邊的人已經睡熟了,無知無覺。
陸歌卿笑吟吟地介面:「還沒,比正楠小上一歲,你平日里幫著給他們都留意留意。都老大不小了,可都悠閑著呢,也不瞧瞧很多人家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唉,真是皇帝不急急死我們這群太監!」葉母笑:「那還不容易。等英章跟璇璇結婚那天,雙方的親戚朋友都出席,到時候啊,多的是女孩子讓他們慢慢挑。我們五福那裡的山水養人,姑娘們個個都長得水靈清秀……」
照片里,她和葉英章手拉著手,在沙灘上拖曳出了長長的影子……雖然兩人沒有正臉,可是照片里的氣氛浪漫得像是電影鏡頭。這還是那一年跟大哥連臻他們在小島度假時拍攝的。
她的聲音又輕又倦怠,然而,每一個字都清晰堅定!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蔣正璇只覺自己衣著單薄地站在一片冰天雪地,茫然四顧,周圍白蒙蒙的一片,毫無人跡,亦望不見盡頭。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一時間,似有千萬隻蜜蜂在蔣正璇面前鋪天蓋地地亂舞,耳邊俱是「嗡嗡嗡嗡」的一片聲音。聶重之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想要怎麼樣?慌亂、驚懼如潮水海嘯般,瞬間湧上了蔣正璇的心頭。
聶重之在甲板一頭垂釣。穿了白襯衫白褲子,極簡單清爽。聽見了她的響動,含笑著轉頭:「醒了?餓了沒?我做了黃瓜三明治。」他揚了揚手裡頭的釣竿,「還是你想吃烤魚?」
蔣正璇自然不能不識大體:「葉姨,我明白的,我會注意身體的。謝謝葉姨。」
每當此時,蔣正璇總是默不作聲地眼帘低垂。聶重之的醉翁之意唯有她了解得最清楚。
蔣正璇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被所有的這一切給逼瘋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不管不顧不聽,一邊嗚嗚咽咽地哭一邊抽打他。
聞言,蔣正璇嘴角剛欲上揚的笑容猛然一滯,這才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聶重之顯然也看到了她,頓時放慢了腳步,走了過來。他氣定神閑地微笑:「葉先生,好久不見了。想不到今天可以在這裏遇到你和璇璇。我是不是太沒眼力見兒了,打擾到你們的甜蜜約會了?」
在洛海大橋的時候,蔣正璇沙啞地開了口:「在這裏停車好不好?我想在橋上走走。」
才走了幾步,耳邊傳來「撲通」好大一個聲響。聶重之背脊發冷,猛地轉身,甲板上已不見蔣正璇的人影了。
床褥一沉,來人在她床邊坐了下來。空氣里有若有似無的肥皂清香,蔣正璇在頭疼欲裂中反應過來,這個人是聶重之。
什麼都被他說中了。葉大哥從來就沒有愛過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聶重之彷彿痛覺失調一般,毫無反應,任她拳打腳踢地撒潑。
蔣正璇只覺得臉上發燒了一樣,腦子裡像被他灌滿了酒,暈暈沉沉的……在旋渦般的昏昏沉沉中,她覺得自己好像並不討厭這樣的吻,她甚至忘記了葉大哥,忘記她要結婚了,她忘記了一切……
聶重之一步一步上前走向她:「蔣正璇,我不同意。你跟我之間不清不楚的,你怎麼去嫁給他。再說了,你覺得他愛你嗎?」
那貴婦與她打了正面,便止住了腳步。蔣正璇旋即起身,禮儀得體地微笑:「萬阿姨好。」蔣聶兩家同為洛海世家,彼此間並不陌生。
蔣正璇深深深深地痛恨自己!
聶重之卻在一瞬間繃緊了身體,彷彿一張拉滿弦的弓。他的目光倏地往蔣正璇臉上掃了掃,又很快收回了視線,整個人恢復到了若無其事的樣子,淡淡含笑地問道:「卿姨,英章跟璇璇的婚期確定下來了嗎?恭喜恭喜。」
但是沒有,許連臻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說:「璇璇,對不起,對不起。」
蔣正璇被聶重之這麼一驚嚇,龍肉都吃不下了,咖啡自然也不想喝,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儘快離開餐廳。於是就不假思索地選擇了看電影。
從小到大,從未有人這麼欺騙過她。哪怕是她最最最討厭的聶重之,也從來沒有!
蔣正璇再度倒抽了口氣。這廝鐵定是醉糊塗了!
很久以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裡頭,蔣正璇漸漸放鬆了下來,呼吸均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聶重之的頭一點點地俯了下來,覆蓋在她的唇上。他又再度吻了她!起初只是輕輕柔柔地碰觸過她的唇,然後一點點地加深加濃,輾轉吸吮,像似蜜蜂纏綿地附著花朵,片刻也不想分離。
聶重之甚是客氣,欠了欠身,親自取了茶壺幫葉母添茶水:「葉姨,請喝茶。」葉母微笑著再度側目:「這麼禮貌的孩子,我一見就歡喜。結婚沒有?」
最後,四周似乎連海風都慢慢平靜了下來……
葉英章的工作越來越忙,蔣正璇平時相見一面都難,葉母知道這個情況,特地打了幾次電話來安慰她這個「準兒媳」:「璇璇,你可千萬別怪英章。他跟你葉叔年輕的時候一個樣,都只顧著工作。男人都是這樣的,以事業為重。葉姨知道你的辛苦,自己也別太累,當心累壞了自己身子。」
蔣正璇壓低了聲音:「好怎麼樣?不好又怎麼樣?另外,我知道是十一號,不用你來提醒。」
整整小半部戲,聶重之就是握著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蔣正璇則是神經緊繃,不知出了多少身冷汗,心跳急促地綳成了一條弦,似隨時會綳裂開來。她只好求他,她一再地發信息給他:「聶重之,你想怎m.hetubook•com.com麼樣?我們回去再談好不好?」
蔣正璇攤開了一直緊握在手心裏的手機:「你打吧,我再不會攔你了。」
聶重之不知怎麼了,口氣不可思議地軟了下來:「璇璇,你別嫁給他,嫁給我,好不好?我會比他對你好一千倍,一萬倍。」
聞言,聶重之眼眸驟然銳利,轉瞬又消隱了下去,幽深的眼帶著很奇怪的哀傷情緒,望著她,竟不再說話。
定睛再細看,餐廳經理領著一個熟悉高挺男子朝她的方位走來——不是聶重之又是誰!
蔣正璇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泛濫地鋪張了開來,暖色的空氣流動出溫婉明媚的色彩。只覺身下的床有輕微的搖晃感,她惺忪地睜眼,感覺到自己所處的空間很是奇怪,狹小窘迫。白白的四周,似金屬……片刻后,蔣正璇意識到她在遊艇上。
陸歌卿當他自家人,亦不瞞他:「大概圈定了幾個好日子。這不,還在挑?正想不好是今年十月或是年底?」說到這個,葉母就笑:「按我的意思,不如就十月,那時候秋高氣爽的,不冷不熱,天氣好。反正酒店酒席都是現成的,要怎麼安排籌備的,也都來得及。你是知道我的,想璇璇這個媳婦想得都快瘋魔了。」
在那一天,她同時失去了友情與愛情!
兩人激烈地糾纏在了一起,聶重之堵著她的唇為所欲為,蔣正璇抵他不過……聶重之又熟知她身上的所有弱點,無惡不作……蔣正璇「啊」一聲壓抑地嗚咽,偏過臉狠狠地咬著他的肩頭,身子卻如羽毛般地酥軟了下去……
蔣正璇低頭道:「葉姨,我什麼都好。」她真的要跟葉大哥結婚了嗎?或許是以往過於心心念念了,如今真的在眼前了,蔣正璇倒有種不確定的感覺。更恐怖的是,那個瞬間聶重之的臉竟然在腦中不停閃過……她莫非是中邪了不成?!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大橋,走走停停,最後在橋中央停了下來。凌晨時分的洛海大橋,車輛都沒有,更別說人影了,四下夜靜更闌。
大家都戴著3d眼鏡看得津津有味。黑暗中的蔣正璇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直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總覺得後背毛毛的,全身冷幽幽的,說不出的怪異不安。像似……像似有人在暗中偷窺著她的一舉一動……
隱隱約約覺得都有可能性!然後就算是這麼想,可蔣正璇的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蔣正璇從前只盼著可以和葉英章天天相處,葉英章若是滔滔不絕地跟她說案子,哪怕再血腥殘忍,她也會做一個最佳聆聽者,只覺得能與他相處的光景便是好的。
可是聶重之卻一直沒走。他一直怔怔地站著,看著眼前這個比畫還美麗的人兒。眼前閃過的卻是兩人初見時的那一幕,有個小公主抱著維尼小熊,赤著雪足,怯生生地推開房門……
他不管好歹一把拖住她,猛地吻了下來,強硬地與她耳鬢廝磨起來。
蔣正璇不止一次地嘗試著想把自己和聶重之的事情告訴連臻。可是,幾次話到嘴邊都吞了回去,她發現自己說不出口。這樣子無恥到極點的事情,讓她怎麼說!
蔣正璇羞澀一笑:「是啊。」萬淑萍言笑晏晏:「那萬阿姨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小兩口慢慢用餐。」蔣正璇欠身微笑,目送著萬淑萍等人進了包廂。
蔣正璇猛地反應過來。怎麼會又無緣無故地就想起了聶重之。
聶重之在電話里不輕不重地道:「怎麼樣?跟親愛的葉大哥吃好了愛心晚餐,是不是心情美得像花開?不過我想提醒你一下,再過三個多小時就是十二號了。」
蔣正璇揉了揉有點僵硬的脖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把自己的整個人縮進了軟椅裡頭。她把手自然而然地擱在右邊的把手上。就在那個瞬間,邊上的那人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肌膚相觸的那一個電光石火間,蔣正璇的神經末梢敏感地差點驚聲尖叫,這手……十指修長,溫度炙熱,那感覺……分明是……分明是她熟悉的。
他的話音喜悅歡欣得像個孩子,蔣正璇又湧起了那種說不清的古怪感覺,她望著碎金點點的碧藍海面,輕而緩道:「聶大哥,我真的要結婚了。以往的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好不好?只要你願意,洛海城裡任何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都願意陪你環遊世界的。」
不重也不疼,聶重之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半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貼著她的耳朵,喃喃著道:「璇璇,別嫁給葉英章,好不好?璇璇,把給他的愛分我一點點,好不好?哪怕只要一點點,我……我就怎麼樣都甘願……」
她只想要一個了結。與葉英章之間的了結也好,與聶重之之間的了結也好。她再也不要這樣子下去了。
聶重之在電話那頭冷冷一笑:「不怎麼樣!我只想知道你現在在哪裡?」
蔣正璇滿心的不安與內疚,甚至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怎麼可以這般無恥不堪,一邊與聶重之發|生|關|系,一邊卻與喜歡的葉大哥談著戀愛。
她寧願跳海也要離開自己。無論如何都要離開自己,哪怕是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聶重之心如死灰地明白了過來,她真的對自己沒感情。哪怕兩人之間曾經親密過無數次,可是在她的心底,他連葉英章的一根頭髮也比不上。
「看完電影,我馬上去你公寓。」
葉母拉著蔣正璇的手,笑吟吟地道:「這不,我幾個月沒見英章了,所以特地上來打擾他們小兩口,小住幾日,就怕他們嫌我煩。」
蔣正璇稍稍鬆了口氣,手輕輕地掙扎,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她才一動,聶重之更使力地握緊。她怎麼也無法從他的鐵夾一般的掌心中掙扎出去……透著3d的鏡片,蔣正璇看到了他眼裡閃動著的火苗,似乎隨時都可能會燃成大火。
眼睛里的光如火焰般熄滅了下來,一股說不出的辛辣酸楚瞬間衝上了鼻尖,聶重之卻緩緩地笑:「從此以後,你跟葉英章過著童話般的幸福生活?」從此以後,留下他一個人?
蔣正璇倉皇地別過頭:「我要換衣服,請你出去。」
聶重之原本滿含柔情地瞅著她,聽了她的話,卻又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坐著發愣。慢慢地,他的目光漸漸轉涼。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整個人似被鋪天蓋地的冰水當頭淋下,他落湯雞般地站在冰雪風暴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結成塊,而後又墜地成渣。他心裏在狂喊:「不,我不要她們。我只要你陪我!我只要你!」
多諷刺啊!又被聶重之這個王八蛋說中了!
蔣正璇正準備入座,視線卻猛地掃到了不遠處的某個身影。就這麼一眼,這個高大熟悉的身影便讓她的笑容如花般凋謝在了嘴角。不可能吧?是她眼花了吧?
由於快下映了,影院並不滿座,蔣正璇邊上就有好幾個空位。電影開始不久,有人挨著她的位置坐了下來。黑暗中,影片劇情展開,深夜裡怪物對人類追逐襲擊的驚險場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葉英章回道:「聶哥說笑了,怎麼會打擾呢。聶哥,要不要一起坐下來吃點東西?」
下一秒,她又堅定地搖搖頭,不,不會的。葉大哥是她明媚年華里戀上的第一個人,一定也會是最後的那個人。她一定會嫁給葉大哥的!一定會!
如果可以,聶重之真想生生掐死她算了!可是他沒有,他只是輕輕地問道:「葉英章,真的有這麼好嗎?你真的就這麼愛他?」
蔣正璇忙再次道謝。葉母拉著她的手,迭聲道:「不謝,不謝。一家人,謝了就見外了。」
難不成是線路出了問題?或者是他電話恰好沒電了?又或者是他的相親很成功,兩人一見鍾情了,所以就大發慈悲放過她了。
這樣的沒回答等於就是回答了!一時間,整個甲板上再無聲息,周遭安靜得只剩下彼此忽緩忽急的呼吸之聲。
他到底怎樣才會放過她呢?
可是,她黯然地雙手捂臉。她無法欺騙自己,在這樣的時刻,她居然想起了聶重之。
他卻什麼都無能為力。哪怕知道再糾纏亦是一個結局,可聶重之終究還是不甘心。他輕輕地開口,彷彿之前的一切不曾發生過一般,那般地輕柔:「璇璇,求求你,求你別跟他結婚,好不好?」
只是,再沒有人回答他。
那天後,蔣正璇便把聶重之的電話設置為了拒接,把他的微信拉黑。真的豁出去了之後,她發現,一切沒有她想的那麼恐怖。
幸而,葉英章並沒瞧出什麼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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