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起

蔣正璇唯一覺得慶幸的是工作中的同事們都不知曉她的真實身份。當然,她蔣正璇的中文全名被大家知道后,有人在她面前語焉不詳地試探過:「teresa,你的名字怎麼跟本城蔣家的蔣正楠這麼像,你們是?」
洛海,k.w時裝集團設計部
寧熙道:「我的助理等下會給你送這一季的一些資料過來,你先熟悉熟悉。這一季冬裝的設計還有最後一波,你可以了解一下這一季設計資料和銷售部門的最新數據反饋。希望你儘快適應。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可以在這最後一波里看到你的精彩設計。」
陸歌卿搖頭:「我不清楚。」而後嘆了口氣,「就算你哥再把她找回來,我也不會再去管了。你哥愛怎樣就怎樣?再說了,都這些年了,她如今這個歲數也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哪裡還會再跟你哥糾纏啊。」
從此以後,辦公室里的人再也沒有人往那方面想過。
寧熙輕拍雙手,示意大家靜靜:「今天有一位新的美女設計師加入我們的團隊。來,讓我們一起來歡迎teresa.蔣,她剛剛從紐約時裝學院畢業。希望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大家能夠精誠合作,共同為公司設計出更多、更精彩的作品。」
某次與錢會詩的聚會,陸歌卿看到了她帶出來的那條泰迪犬——許連臻一直養著的那條泰迪狗,名字叫小白。正楠居然將會詩瞞在鼓裡,光明正大地把這隻狗一直養在身邊。他難道是瘋魔了不成!
蔣正璇淺淺地飲了一口,擱下杯子,正色地望著蔣正楠:「大哥,爸的事情現在到底是怎樣的情況了?你可以瞞著媽,可你不能瞞我。」蔣正楠倒酒的手一頓,再抬頭時,嘴角已經掛了淡淡微笑:「你一個女孩子,每天只要為吃什麼、穿什麼煩惱就好了。放心吧,我們蔣家還有大哥在,這些事情就留給大哥去發愁吧。」
陸歌卿本是靜靜地瞧著女兒,此時聽到這麼幾句話,驀地只覺心酥軟得像被融化掉了一般,眼裡的淚水便毫無徵兆地滾落下來。
正楠最後是跟身家清白、門當戶對的錢會詩在一起了。可他每次看錢會詩的眼睛,永遠是平淡溫和的,彷彿只是在看一個旁人,一點歡欣喜悅的情動也沒有。陸歌卿是過來人,怎麼會不明白,兒子蔣正楠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和錢會詩在一起,都不會是因為他愛她。
當年在她懷孕的事情暴露后,陸歌卿對聶重之是又氣又恨又惱的,但後來見聶重之任打任罵的,再三求娶,姿態擺得如此之低,倒也心誠。再則考慮到男女之間的事情也不是一是一,二是二那般可以輕易說清楚的。陸歌卿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思慮再三,反而勸女兒:「璇璇,你好好考慮一下,就算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
陸歌卿長嘆了口氣:「璇璇,你剛搭了那麼久的飛機回來,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媽媽再跟你好好說。」
寧熙臨走的時候特地說了一句:「但是teresa,很多時候設計的好並不表示賣得好。跟高級定製路線不同,在我們這樣面向大眾的時裝集團里,一個好的服裝設計師在保持自己設計品味的同時,也必須懂得怎麼接地氣。有機會的話,我會安排你去我們queen.lady品牌銷售業績最好的幾個城市的商場考察一下。」
蔣正璇笑:「大哥,如果我告訴你,我用英文teresa.蔣的名義已經應聘了k.w集團設計部的設計師工作,而且已經順利錄取了的話。你會為我高興嗎?」
大約是因為她一個人在紐約太孤單寂寞了吧!所以會胡思亂想!
蔣正璇握著母親的手,眼神堅定:「不,媽媽,我現在就想知道,我是這個家庭的一分子,家裡的事,就算我無法幫忙,我也應該分擔的。媽媽,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媽媽,以後的每一天,如果開心,我就跟你一起開心;如果發愁,我們母女倆就一起發愁。好不好?」
第三天下午,大哥蔣正楠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給了蔣正璇一個大大的擁抱。蔣正楠跟從前一樣,寵愛地揉著她的頭髮:「我們的小璇璇總算學成歸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好好陪陪媽。」
第二日,陸歌卿特地為了那條叫小白的泰迪犬上了兒子的辦公室。蔣正楠聽后一言不發,默然許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背對著她,輕輕說了一句:「媽,我就剩下這一條小白而已。」正楠從沒有用這麼低沉哀傷的口氣跟她說過話,陸歌卿一下子怔在了那裡,原來想興師問罪的念頭似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她這個兒子從前是不可一世的意氣飛揚,如今卻消沉至此。旁人不知,卻只以為他更成熟穩重了。
而大哥蔣正楠則一直沉默,他只對她說了一句:「璇璇,你的人生由你自己決定。無論什麼決定,大哥都永遠支持你。」那段時間大哥為了她,跟聶重之斷了交。
隔了好半晌,蔣正璇輕輕地問:「大哥,那你跟會詩姐?」蔣正楠聞言,眼神一沉,定定地瞧著酒杯中緩緩注入的緋紅色液體。他靜靜地說:「其實一切都是我的錯。愛情是不能用一個人去代替另一個人的。訂婚或者婚約都不是逃避一切的解決之道。它們只會將所有的事情弄得更複雜而已。所以無論為什麼,都不要一時衝動,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就像你曾經說過的,如果要結婚,一定要找一個自己很愛很愛的人。」
愛情就是這麼一回事,誰先愛上誰、誰付出的多,誰就是輸家。璇璇在跟葉英章的感情里,明顯就是輸家。璇璇收斂了自己www•hetubook.com•com的各種小脾氣,小心翼翼,委曲求全。陸歌卿這個做媽的看在眼裡,心裏自然不是個滋味。她陸歌卿的女婿可以什麼都沒有,但是最起碼要疼璇璇、愛璇璇,無論什麼事情都要把璇璇放在第一位。
那樣子,應該就是愛吧!大哥他是愛許連臻的!
蔣正璇只是雙手一攤,回以無奈的微笑:「唉,同姓不同命啊!說實話,我都好想跟蔣家有關係……youknow……就不用這樣的辛苦工作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堵住了所有的疑問。雖然蔣正璇進公司時間不長,但吃苦耐勞、勤懇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裡,跟辦公室里的每個人一樣「掙的是賣白菜的錢,操的是賣白粉的心」。
卻從未料到女兒蔣正璇的感情會這麼曲折坎坷。或許,人生吧,就是這樣子的,上帝在給你一些東西,也必定會收回一些東西。沒有人可以永遠順坦,就如她,無憂無慮了幾十年,臨老卻面臨如此的多事之秋。
蔣正璇雖然是第一次工作,但經過在紐約幾年的學習和獨立生活的鍛煉,她很快地融入了queen系列所在設計部門。
這麼小小的一點動靜還是把蔣正璇給弄醒了。蔣正璇「噌」地睜開眼,她看到了面前的母親,神情一下子放鬆了下來,舒心地懶懶一笑:「媽媽,你醒了?我好睏。」
蘭姨被蔣正璇逗得合不攏嘴,喜滋滋地笑:「小姐要是喜歡,蘭姨就天天給小姐包餛飩。」
曾經的她,總以為擺脫了聶重之,她就解脫了,徹徹底底地解脫了。所以她瘋了般地想離開,離開洛海,離開那一團的雜亂無章。可是,她錯了,這幾年,就算她離開了,她也從未徹底解脫。
蔣正楠:「璇璇,大哥恭喜你畢業。對以後,你有什麼想法?」
蔣正璇明白母親為什麼沒有再說下去,這些年來許連臻、葉英章、聶重之這幾個名字,一直是她們之間的禁忌,彼此都刻意地迴避。
設計部的同事們紛紛鼓掌表示歡迎,目光或打量或評估或審視抑或好奇地一一掃向蔣正璇。蔣正璇落落大方地接受眾人的打量,頷首微笑:「謝謝大家,我是teresa。非常榮幸能加入k.w這麼優秀的團隊。以後請大家多多指教。」
蔣正璇謝過了蘭姨,便上了樓。本想讓母親好好休息的,可終究是太過想念母親,在房門外駐足片刻,還是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走進母親的卧室。
母親的話不無道理。時間將一切鋪墊成了過去!都過去了。
會議后,寧熙親自扣響了她辦公室的門:「teresa,welldone。我很喜歡你的設計,希望你接下來繼續保持。」
蔣正楠自然是不想璇璇出去工作。他哪裡捨得自己一直寶貝著的妹妹卑躬屈膝去看別人的臉色,辛辛苦苦一個月拿到的一點工資還不夠她買兩件衣服。可轉念一想到璇璇完全是憑藉著自己的努力,輕鬆地得到這樣一份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工作,蔣正楠還是十分高興欣慰的。
這是件很好的事情,卻也是一件不怎麼好的事情。
她和蔣兆國中年得女,自然是如珠如寶一樣的對待。璇璇從小長得又粉|嫩可愛不說,還非常懂事有禮貌。無論到哪裡,得到的都是數不清的讚美聲。甚至到了一般孩子的叛逆期,璇璇也依舊乖巧聽話。那個時候,丈夫蔣兆國對她溫存體貼,兒子蔣正楠全面接手了她父親陸鴻業留下的產業,並逐年上個台階,陸歌卿真真是萬事如意。她每每端詳自己的寶貝女兒,便也一直覺得女兒的一生必然會如她那樣順遂。
甚至有個小朋友,蔣正璇至今還記得他的名字,叫王夏天。某一天,竟然拿最心愛的玩具過來對她說:「蔣正璇,我把我最喜歡的玩具汽車給你。你能不能把你媽媽換給我?」那個王夏天的媽媽老是板著臉凶凶的,小小的蔣正璇好幾次看到她在學校門口打王夏天的屁股。
陸歌卿醒來見到的便是女兒近在咫尺的美麗睡顏。陸歌卿以為是夢,半晌才遲疑地伸過手,想輕觸女兒白|嫩的臉。才伸手,想著這樣會吵醒她的,便停頓在了半空中。凝視了女兒半晌,陸歌卿拭了拭濕潤的眼角,拉過了薄被,輕柔地替她蓋好。
不過就算什麼都沒有,她還有一對孝順的兒女,還有一直以來相濡以沫的兆國。比起很多人,她陸歌卿這輩子也算是很幸福的。
如今瞧著她的睡眼惺忪的模樣,一切似回到往日。
永遠是她的,那意思是那個壞王夏天永遠換不走她的媽媽。蔣正璇好開心,於是掛著兩行長長的眼淚,含著鼻涕,眉眼彎彎地笑了。
大哥的懷抱一直像高大的山峰,為她一路遮風擋雨。蔣正璇緊緊地摟著他:「大哥。」
有人愛又有人傷害,這大約就是人生吧。當年那段糾葛中的幾個人,都各自傷心、傷神、傷身。
母親這年紀,也該抱孫子了。大哥蔣正楠如今……而她亦是叫母親擔憂不已。蔣正璇頓時心頭抽痛。
那個時候的她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這輩子都再沒有任何可能了。她再不可能嫁給葉大哥了。
生命中一切的喜與怒,哀與樂,得與失,都需要自己去一一經歷。沒有誰可以代替!
只一個「聶」字,蔣正楠就已經知道妹子要問的那個人是誰了。蔣正楠仰頭喝光一杯酒,方道:「據我所知,他賣掉了名下所有的私人資產,在公司破產清算完成後就消失了。這幾個月,除了聶家,我們都在找他,楚甚至還請了私家偵探。可是到目前為止,一點消息也沒有。」
哪怕她再三刻意地遺忘,但她總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想和*圖*書起聶重之,想起那個失去了的孩子,比想起葉英章更多。
可在紐約長長的日子里,她居然會經常想起許連臻。想起兩個人一起被綁架時,她曾經不顧一切地想救她。想起她曾經陪她逛街、購物、喝咖啡、吃甜點。
而辦公室里的其他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大家發覺哪怕她工作出色,也還是同以往一樣安安靜靜地做好分內之事,並不會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工作外更是低調得像不存在似的,顯然是個沒野心的,於是一個個地便對她漸漸友好了起來。
她甚至很享受忙碌的工作帶來的疲累以及滿足。生活非常的規律,每天回到家,陪母親陸歌卿用過飯,說一會兒話,然後上樓洗澡,臨睡前再翻翻公司資料,若是有靈感,便及時將設計稿畫下來。
蘭姨指揮下面的人將行李搬上樓:「小姐,飛機上沒什麼好吃的,想來你一定餓了。你上去洗個澡,休息一下。蘭姨去廚房給弄個小點心。」
其實一個人可以肆意瀟洒,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無非是因為有了父母家人的堅實後盾。
每天一早便是去蔣正璇的公主房間喚醒她起床,三百六十五天沒一天會漏掉。可愛的小璇璇每次都會茫茫然然睜眼,皺眉嘟嘴:「媽,我還好睏。」
母女兩人就這麼相擁著,無聲地感受彼此的溫暖。
蔣正璇當然不肯啊,那個時候還真以為媽媽可以像幼兒園的座位一樣換來換去,於是當即在幼兒園裡哇哇大哭:「不換,不換,我才不要換你媽媽,我不換!」
在queen.lady最後一波的交稿中,蔣正璇日夜不眠,加班加點地提交了八個設計稿。在寧熙總監和幾個副總監過目后,以及經過第二天緊張的會議討論,最後被砍了三個設計,留下了五個。
蔣聶兩家都是洛海世家,自爺爺的那輩就有了交情。在洛海御南私立高中,聶重之跟大哥蔣正楠兩人一見如故,十分投緣。此後,聶重之三天兩頭地往蔣家跑,母親陸歌卿看著他一路長大到了如今,待之也猶如自己的半個兒子。
作為母親的陸歌卿,當然是希望璇璇嫁一個人,嫁一個愛她而多過她愛他的。這樣子的生活,璇璇才會更為幸福吧。所以她才會開口一勸。
可是,現在……手一點點地輕觸到母親溫軟的肌膚,淚水緩緩蔓延過眼角,簌簌地滑落了下來。母親把所有美好的時光、美好的年華都給了她和哥哥,為他們操碎了不知道多少的心。以前的她從來不知道惜福。她總以為母親會一直在她身後,含笑地注視著她,給她所有的溫暖與力量,讓她永不懼怕地向前行。
陸歌親卿說到這裏,不由得長嘆了口氣:「璇璇,這就是所謂的跟紅頂白,一沉百踩!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的。」
蔣正璇有種很好的感覺,她會喜歡在這裏工作的。
陸歌卿又撫了撫女兒的臉,實在還是心疼,嘆息道:「你看你,臉上的肉都沒有了,還說自己沒瘦呢!媽記得,以前你的臉圓圓的,摸起來軟軟滑滑的,像小湯糰似的。」蔣正璇淺笑吟吟:「媽,以前那是嬰兒肥。現在大了,當然就沒了。」
這些年,蔣正璇每次一看嬰幼兒產品的廣告,就會條件反射般地立刻換台。在紐約街頭,看到辣爸辣媽單手抱著幼兒,英俊有型地過馬路,或在花園裡甜蜜玩耍等場面的時候,她都會逃避似的別開臉,快步而過。
母女兩人款款細語,一直到蘭姨端著熱氣騰騰的餛飩上來。
蔣正璇寬慰母親道:「大哥這幾年來看過我很多次。每次看到他,我都覺得他過得似乎並不快樂。媽媽,我到了現在才明白。人的一生是有命運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也不會是你的。媽媽你就別操心了,讓大哥自己決定吧。」
蔣正璇靠在窗口,失神地瞧著窗外。當年她帶著滿身傷痕從這裏逃離,一切都是歷歷在目。隔了足足四年,她終於回到了洛海。
蔣正楠倒了一小杯,遞給了蔣正璇:「什麼時候開始上班?」蔣正璇:「公司希望我可以儘快,越早越好。」
k.w女裝設計部總監寧熙帶著一身ol裝扮的蔣正璇來到女裝設計部大辦公室。
陸歌卿直到此刻,終於知道女兒已經不再是四年前那個被她捧在手心裏的女兒了。這幾年的經歷、在外的生活,已經令她真正成長,成熟懂事了。
如果可以,世上的每一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兒女可以一輩子單純到底。這樣的話,至少說明一生順遂無憂。
回到家的第一個晚上,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蔣正璇輾轉難眠。在跟母親的細談中,她和母親各自迴避了關於聶重之的事情。陸歌卿不提,是因為怕提及女兒不想提的往事。蔣正璇不提,是因為不想母親擔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可她就是會不由自已地作出如此反應。
不過再和諧的團隊中都是有競爭的。公司很多老設計師對寧熙的這個決定明顯不服氣,甲放出了話說:「毛主席說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好不好,進了賣場才知道。」乙便介面了:「是驢子是馬,出來溜兩圈就知道了。」丁:「對,賣得好,才是真的好。」
但孩子們的這一生,如果命中注定該是他們去經歷的,必須由他們一一去經歷。笑的、哭的、愛的、恨的,誰也無法代替。
蔣正璇凝望了母親陸歌卿許久,由於吃了葯的緣故,睡得頗沉。卧室里有種熟悉的香甜味道,安寧靜怡,妥帖安心,那是媽媽的味道。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蔣正璇只覺得眼皮漸重,似乎所有的疲累都在瞬間襲來,她慢慢地合上了眼。和_圖_書
蔣正璇聽得出母親陸歌卿在寬慰她,若真有這麼簡單,母親也不會為此急出一場病來。既然母親不想她擔心,那麼她就「不擔心」好了。蔣正璇嘴角揚出微笑的弧度:「那就好,爸爸沒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蘭姨握著蔣正璇的手,一迭聲道:「好好好,托小姐的福,蘭姨什麼都好,蘭姨只是想你。」蘭姨一雙眼瞅著蔣正璇上上下下打量,心疼地念叨,「怎麼瘦了這麼多,這小臉上只剩兩隻大眼睛了?唉,你從小就嬌生慣養,那些個漢堡、比薩的,你怎麼吃得慣啊?還好,你回來了,蘭姨啊,以後天天給你煲湯燉甜品,保證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有時候會疲累地沾枕就入眠,第二天被鬧鐘吵醒,匆匆梳洗。母親陸歌卿起得早,所以都會陪她用過早餐,目送她開車去上班。自父親蔣兆國出事後,母親心臟病發作,身體狀況一直不佳。家庭醫生說,因為她的回來,讓母親的生活有了重心,病情得到了控制,日漸好轉。
寧熙隨後帶蔣正璇來到轉角處的一間辦公室:「以後,這裏就是你的了。公司沒有特殊規定,你可以按你自己的喜好隨意布置。」
眼前的這個女兒真的長大了,大到已經想要保護她,為她遮風擋雨了。
四年了,整整四年多了。乍見蘭姨,乍見與那段歲月中的人,仿若隔世。
「大哥後來想通了,就跟她提出了分手,也願意補償她。但是她和她們家族不肯,便一直拖著。爸的事情一發生,倒是幫我解決了和她之間的問題……」
蔣正璇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蘭姨,你好嗎?」
最初的光景,她是真的恨許連臻!她一直把許連臻當成自己最親的閨密,毫不吝嗇地與她分享自己所有的歡欣喜怒。然而,到頭來才發現,她竟然才是自己未婚夫心心念念戀著的那個人!
她不懂,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
「對大哥來說,也算是小小的因禍得福。」
陸歌卿撫摸女兒纖細的背,心疼萬分:「你怎麼這麼瘦!在紐約你每天到底有沒有按時吃飯呀?」蔣正璇笑:「媽,現在這年頭哪個女的會嫌自己瘦啊,巴不得自己瘦點再瘦點呢,更何況我一點也不瘦。你摸摸我這裏。」
蔣正璇看到過大哥真正開心歡愉的樣子。那是在跟許連臻在一起的時候,他的目光中總含著淡淡寵溺,總是在不經意追隨許連臻移動。常常因為許連臻一個動作就會不自覺地嘴角上揚,眼中星光閃爍,眉角眼梢喜悅滿足,每每像是個得到了糖果禮物的孩子。
機艙里盤旋著空姐低柔舒緩的聲音:「各位乘客大家好,我們的本次航班即將抵達洛海國際機場上空。請大家收起摺疊板,關閉各種電子儀器,系好您的保險帶,做好降落準備。我代表全體機組人員感謝您搭乘本次航班。祝您接下來的旅途愉快。」
在紐約的孤單時光里,蔣正璇經常會想起許連臻。她與許連臻之間,多麼複雜的關係啊,比八點檔的電視劇還狗血。但這麼狗血的事情就是活生生地發生在了她身上。
蘭姨下樓后,蔣正璇才拉了母親的手,詳細詢問了最近家裡發生的事情。
辦公室空間不大,因轉角的緣故,有兩面大大的窗戶,視線明亮通透。室內布置了一張很大的辦公桌,很適合工作時候擺滿各種紙張。另外只簡單地配備了一個文件架子和一把旋轉椅。蔣正璇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套傢具,很漂亮的原木組合,連紋理深淺都那麼的恰到好處。雪白的牆壁角落裡有清新養眼的綠色植物。
k.w集團,z省最具實力的時裝集團,在全國都鼎鼎有名。k.w的集團老總池靖年,蔣正楠自然也是認識的。
陸歌卿見女兒指著要她摸的位置,不禁失笑:「女人誰會嫌自己這裏肉多啊?很多人整型都要去整這裏呢。真是個傻丫頭。」蔣正璇做著鬼臉逗她開心:「媽,這就是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啊。」
但她怎麼可能會答應聶重之的。她恨他都來不及。她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做葉大哥的新娘。可那個時候,所有事情都赤|裸裸地攤在了刺目的陽光下,無所遁形。所以,再沒有可能了!
想起所有所有發生過的點滴。
蔣正璇這麼家常的一句話,卻令陸歌卿眼眶一酸,她撫上了蔣正璇的臉:「我的璇璇……」
能被這樣的認可與肯定,蔣正璇第一次從工作中得到了難以描述的滿足。
不久后,蔣正璇設計的五個作品,其中一款在銷售過程成了爆款,讓很多原本對她能力有些質疑的一些人頓時啞口無言了起來。現在的社會,無論什麼公司、什麼單位,怎麼進去是一回事情,但是進去了之後,都是得靠實力吃飯的。只要你有能力,連老闆都會敬你三分,更何況旁人呢!
只是,蔣正璇一直疑惑的事情是,許連臻跟大哥糾纏了幾年,在這幾年中,難道對她大哥蔣正楠一點點喜歡也沒有嗎?回想以前,許連臻一顰一笑,對大哥顯然並非一點情義也沒有。或許是中間雜纏的人和事,實在太多太多了,比如她,比如葉英章……
正楠背著光站著,背影寂寥又悲愴,她第一次意識到正楠對許連臻的感情或許比自己以為的要深得多。陸歌卿忽然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在那一刻,陸歌卿甚至有點後悔自己當初讓許連臻離開的決定。她數度暗暗地問自己:真的做對了嗎?
蔣正璇問道:「媽媽,這些年都沒有連臻的消息嗎?」陸歌卿驀地抬頭瞧著女兒。蔣正璇垂下眼,低聲問,「大哥喜歡的那個女孩子,許連臻,她……她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蔣正璇憶起錢會詩對她一和_圖_書直頗為友好和順的態度,一時不免感慨,沉默了半晌,方問道:「那大哥的意思呢?」陸歌卿:「我也問了你大哥,他只說了句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讓我不要操心,安心養病,家裡還有他在呢。」
酒杯與酒杯輕輕相觸,發出「叮」的清脆悅耳之聲:「璇璇,大哥真的很為你驕傲。」說罷,蔣正楠一口飲盡了杯中之酒。
蔣正璇反倒躊躇了起來,她輕咬下唇:「你知道聶……他現在的情況?」
邊上的乘客喚了喚她:「小姐,你的保險帶?」蔣正璇這才回過神來,見那人指著她的保險帶,遂朝那人笑了笑表示感謝,然後繫上帶子。
陸歌卿拍了拍女兒的手,喟嘆道:「是啊。到了如今,我總算是知道了什麼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媽媽以後再也不會要求你們什麼了,只要你們開心就好。人啊,轉眼就一輩子了,開心最要緊,媽媽不能代替你們去生活的。以前媽就是沒想通這一點,所以啊……唉!」
蘭姨知道夫人陸歌卿最近因蔣先生的事情,食慾全無,現在聽她主動說要吃餛飩,知道是璇璇回來了,夫人開心。於是笑著連連點頭:「好好好。」
母親陸歌卿一生順遂,到了含飴弄孫、享享清福的年紀,家中竟然一下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內外交困之下,怎麼能不心急如焚,所以便一病不起。
蔣正璇從小到大,從未見過母親在她面前流眼淚,更不用說這樣子的落淚,心裏一驚,急道:「媽,你怎麼哭了?」陸歌卿噙淚微笑,欣慰地摸著她的長發:「傻孩子,媽媽這是高興。你放心,你爸不會有事的。」
世上再沒有比這個更荒謬、更難以容忍的事情了!
蔣正璇胡思亂想,一時心亂如麻,不由自已,如同從新聞里得知他破產的那晚一樣。
最後的結局便是沒有結局,許連臻離開了她大哥,離開了洛海,從此無人知道她的行蹤。而她蔣正璇一個人遠渡重洋,在無人認識的國度寂寞成長。
此類的風言風語,蔣正璇過耳便忘記了。她只是因為喜歡所以才從事這項工作的,並不指望著升職加薪。她只要看到自己設計的衣服從紙上生產出來,掛在精美的時裝店裡,最後美美地穿在每一個喜歡它的女子身上,就覺得足以了。
陸歌卿凝望著她:「在媽媽心裏,倒是一直希望你是小時候的模樣,胖嘟嘟的,流著口水,每天笑嘻嘻地揮著又白又嫩,跟蓮藕似的小胳膊,蹬著小腿。」
蔣正璇一把摟住了母親陸歌卿的脖子,臉牢牢地貼在母親胸口:「媽媽,我好想好想你呀。」
他不會做什麼傻事吧?!念頭方湧起,蔣正璇就打了一個冷戰,她重重地搖頭告訴自己:不,不會的。絕對不會發生那種事的。
在如此的忙碌中,蔣正璇根本沒時間想很多事、很多人,比如……比如聶重之,比如許連臻,比如葉英章,等等。
k.w集團自1980年成立至今,旗下有男女數十個不同品牌。發展至今,已經成為全國最有名的時尚集團之一。
陸歌卿因為高興,一連吃了四個鮮蝦餛飩才擱下筷子,笑吟吟地瞧著蔣正璇道:「看你吃得狼吞虎咽的,就知道蘭姨的手藝啊,沒退步。」蔣正璇連連點頭:「我這些年啊,在外頭什麼也不想,想的就是蘭姨親手包的餛飩。」
幾個月下來,寧熙更是毫不掩飾對蔣正璇的欣賞,尊重她設計的同時,幫她安排了一系列的出差。陸歌卿雖然擔心蔣正璇的工作過於辛苦,怕她吃不消,但看到女兒日益神采飛揚的臉,便什麼也不多說,選擇了支持她的工作。只在暗地裡吩咐蘭姨:「蘭姐,你幫璇璇多燉點補品。」
蔣正璇記憶中的母親陸歌卿,一頭烏黑捲髮,典雅大方的及膝裙,脖子上掛著粒粒圓潤的珍珠鏈子。小時候一放學,優雅端莊的母親總是會笑吟吟地在幼兒園門口接她放學。
從那時起,陸歌卿再沒有過問過兒子和錢會詩之間的事。哪怕是後來一度蔣正楠想與錢會詩分手,錢會詩特地約她出去喝下午茶,她也只淡淡地說:「會詩,你知道的,我呢,是一直很喜歡你的。只是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情,我們長輩不好隨便插手。這樣吧,阿姨我在正楠面前呢,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過幾天,把你們叫回家吃頓飯,你找個機會跟正楠好好談談。」

幼兒園裡的孩子們都是不懂事的小不點,向來童言無忌。每個小朋友都會羡慕她有這麼一個溫柔漂亮的媽媽:「蔣正璇,你媽媽好漂亮哦。」「蔣正璇,我好喜歡你媽媽。」「我也是,我也最喜歡蔣正璇的媽媽。她好溫柔。」
蔣正璇含笑點頭,問道:「我媽呢?」提起夫人陸歌卿,蘭姨一臉的愁容:「夫人這段時間吃不下、睡不著。剛吃了謝醫生配的葯,正在樓上休息。幸好少爺叮囑我們不能告訴她你今兒回來,不然她肯定要去機場接你。」
蘭姨一聽見汽車駛入的聲音,便已經從裡頭迎了出來,見了蔣正璇,激動得喜極而泣:「小姐,你總算是回來了!」
陸歌卿頓了頓,又神色黯然地說起了蔣正楠的事:「至於你大哥的事情,想來你也已經知道了。錢家怕被我們拖下水,所以你爸被調查的事情一出來,他們就急急忙忙地提出解除婚約。還在圈子裡四處地宣稱說什麼兩人性格本就不合,早就想分手之類的話。雖不是什麼謊話,但總叫人心寒……所謂的患難見真情,可見那錢家是只能共富貴,不能同患難的人。既然這樣,再加上你哥……你哥一點想挽回的意思也沒有,所以我倒覺得這樣子分開也不是什麼壞事!」
那一次哭得可謂天地昏暗和-圖-書,宇宙變色。幼兒園老師哄也不行,騙也不行,束手無策之下只好通知母親陸歌卿來接她。母親一聽老師講了原委,笑著刮她的小鼻子:「小傻瓜,媽媽永遠是你的,別人永遠換不走的。」
聶重之失蹤了!聶重之心高氣傲,接受不了破產的事實,她早已經料到了。可是,她沒有料到,聶重之會玩失蹤。
陸歌卿含淚而笑:「傻孩子,媽媽也想你。」陸歌卿三十多歲才生下這個女兒,在當年的洛海,那可算是絕對的高齡產婦了。從懷孕到生產的過程中,三天一小檢查,五天一大檢查,為了保胎,天天卧床休息。真真是為這孩子吃足了苦頭。
蔣正璇常常會這麼告訴自己。
她從來都不知道母親有一天也會老去的。皺紋會慢慢地爬滿她曾經光潔的皮膚,烏黑的頭髮會漸漸地失去光澤,慢慢變灰、變白。
寧熙讓助理送過來的資料里,都是針對高端成熟|女性的queen.lady,顯然寧熙總監對她以後工作方向已經有所安排。
爛船都尚有三斤鐵,更何況本城的蔣家。哪怕是最近蔣家有些時運不濟,但teresa如果跟蔣家搭一星半點兒關係的話,確實不必每天起早貪黑地賺這點「餓不死又撐不飽」的辛苦錢。
懷蔣正璇那時候,陸歌卿想要一個女兒想得都瘋了,好在老天寵她,想什麼給什麼。蔣正璇出生后,她寵得跟眼珠子似的,凡事都親力親為的。
曾經風光無限的洛海蔣家,如今頗有人走茶涼,夕陽西下的頹敗味道了。
她在美國的這幾年,母親陸歌卿每年都會過來陪她小住一段時日。今年年初,本來全家早就訂好了飛機票,準備了要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父親蔣兆國突然被帶走調查,母親陸歌卿受不住打擊,便心臟病發,一下子病倒在床了。大哥蔣正楠也不好過,從她在鋪天蓋地的網路新聞里看到的消息,說大哥已經被禁止出國了。那個時候她沒想到錢會詩在這個時候向大哥提出分手。
兩人沉默了片刻,蔣正璇緩聲道:「大哥,那我可以問你其他的事嗎?」蔣正楠一笑:「其他什麼事?」
蔣正璇點頭:「好的,謝謝寧總監。」
寧熙離去后,他下面的助理小米很快把資料送了過來。蔣正璇第一時間打開資料夾開始閱讀資料,熟悉工作範圍,她希望自己可以儘快適應這裏。
陸歌卿偶爾也會想起了那個總是輕言輕語的嫻靜女子——許連臻。她不是傻子。當年正楠出了車禍后的表現,她就知道了正楠愛那個女子。要不是深愛,後來怎麼會千方百計又把她找來。要不是那女孩子跟葉英章牽扯得那麼深,又坐過牢,她或許當初也不會……
她所在女裝設計部負責的是集團最高端的queen女裝品牌。queen女裝旗下有兩個系列,分別是針對30歲至50歲的優雅成熟|女性queen.lady和針對18歲到30歲的年輕明媚女性queen.girl。
陸歌卿說:「看吧,還是你蘭姨疼你。她這幾年啊,都已經不下廚房了,現在為了你,算是重出江湖了。」含笑著對蘭姨道,「給我也來一小碗。看看你的廚藝啊,是不是還寶刀未老?」
蔣正璇在下班的時候才知道新設計師提交八個設計稿,只砍了三個這樣子的情況,非常少見。很多老設計師提交再多都可能都會被寧熙全部砍光。寧熙雖然笑眯眯的,看上去人蓄無害,但在實際工作中心狠手辣要求之高堪稱k.w設計師們的「第一殺手」。
葉英章顯然不是。而反觀聶重之,倒是一副活脫脫被璇璇吃定了的模樣。
乍一見睡夢中都眉頭緊蹙的母親陸歌卿,蔣正璇不由得心酸驚懼。她母親陸歌卿向來風華雍容,可是如今合眼輕睡的婦人,蒼白憔悴,竟似被嚴霜打過的茄子,與去年相見時一比,竟一下子老了十多歲。
陸歌卿是過來人,她見聶重之的模樣,顯然並不是因為肚子里的孩子才這般對璇璇的。瞧著倒像是情根深種,不能自已。平心而論,陸歌卿倒也不是不滿意葉英章,他們蔣家與葉家自然是知根知底的,只是葉英章……葉英章對璇璇,不能說沒有感情,只是吧,陸歌卿一直覺得璇璇太過於愛葉英章,太過於在乎、遷就他了。
再說了,璇璇也不小了,讓她出去工作一下,體驗社會上的人情世故也不壞。屆時她不願意工作了的話,就不要做了,就當是讓她玩玩吧。想到此,蔣正楠頓時眉頭舒展,微笑道:「那當然,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了!等等……我去開一瓶酒慶祝一下。」蔣正璇本來還在擔心大哥不同意,沒想到他居然一口贊成,不免覺得又驚又喜。
又碎碎念叨:「以後可別去那種國家了,老是校園槍擊,蘭姨每次看到那些新聞就心驚肉跳地擔心你,更不用說夫人了。」
蔣正璇知道家裡所有的人都寵她、疼她,不想讓她擔心。她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一路上茫然然的,直到雙腳踏在自家的草坪上,才有種回到了家的真實感覺。
洛海國際機場。
蔣正璇頓了許久,方輕輕地問道:「那葉大哥呢?」陸歌卿端著瓷杯的手頓了頓,緩緩地將杯子擱在瓷碟上,道:「你走了以後,葉英章主動要求調回了五福,現在已經是五福公安局的副局長了,工作上算是年輕有為。不過到現在還是沒有結婚。你爸出事後,你葉伯母也有心,特地打過兩次電話給我,寬慰我許久……又說起家裡之事,唉……都是一本難念的經。你葉叔跟葉英章兩人到如今還是不開口的。你葉伯母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她呢,一心只盼著葉英章早點結婚,給她生個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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