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傷

聶重之:「你哥去樓下拿吃的了。」他暫停了電腦遊戲,起身走向了她,含笑著放輕放軟了聲音:「小璇璇,你好,我叫聶重之,是你哥哥的同學。」
蔣正璇自己也不知道是小店吸引了她,還是那個「舊愛」的店名觸動了她。她不知不覺地穿過馬路,走上前去,輕輕推開了咖啡店的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以往的她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擺脫聶重之,每天恨不得他可以從她的生命中消失。此刻她明明可以裝作沒看見的、沒遇到的,但她好沒有辦法做到。
在與她對視的一剎那,聶重之眼裡有明顯的驚喜,可是很快,不過一秒,所有的情緒便已經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冰冷之色。他冷冷地瞧著她,毫無溫度地吐出一個字:「滾。」
在直營店忙碌了一天,關上電腦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於是,蔣正璇打了計程車,直奔下榻酒店。
美貌店主過來收拾的時候,蔣正璇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謝謝,味道很棒。」店主莞爾一笑,嘴角的弧度迷人。
蔣正璇很突然地湧起了想喝一杯酒的念頭,正準備收回視線,抬手叫服務生。此時,有個熟悉的身形很突然地闖進了她的視線範圍。蔣正璇呼吸一窒,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此時,那人轉了身,朝她的方向走來。蔣正璇趕忙躲在了樹后。那人一點點地接近,昏暗的路燈下,蔣正璇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五官。
蔣正璇就這樣看著他奇奇怪怪的動作。
蔣正璇哀傷悲愴地凝望著眼前這個陌生得緊卻又熟悉得緊的聶重之。她不知道怎麼了,以往她從來不懂他的,但此時此刻的她卻奇怪地明白並理解他此刻的反應。
以他的力度,那個時候若是真想掐死她的話,不過數秒,她早就掛了,哪裡還有時間等人找來鎮靜劑,然後往他身上扎一針呢。只是這麼一個淺顯的事實,她亦是到紐約后才恍然明白的。
如今的他,像是被全世界遺棄了一般。她怎麼能看見當作沒看見,就此不管呢?算了,再去瞧瞧,然後把他這個問題扔給大哥他們吧。他那群兄弟,隨便哪個人,都可以把他照顧得很好。到時候她便也不會這般胡思亂想、心煩意亂了。
那個下午,她就在大哥的卧室里看漫畫,而聶重之與大哥則一邊打電腦遊戲,一邊大口喝啤酒。
蔣正璇欣賞著窗外路燈下的風景。夜色瀰漫,街道昏暗,三三兩兩的路人悠悠地經過。寧城是個很適合居住生活的城市。
只見沙發上的聶重之依舊毫無反應。蔣正璇鬆了口氣,貓似的彎著腰,踮著腳尖,跨進了屋子。
蔣正璇如昨晚一般隱在角落裡,悄悄探出頭打量屋內。
一片靜謐之中,聶重之忽然「哈哈哈」大笑了起來,某些物體沿著眼角悄悄滑落。
咖啡香醇,布丁甜味適中略帶奶香,兩者綜合在口中,苦中帶甜,甜中微澀,口感非常不錯。這是一家很用心的店,從第一口食物就可以感覺出來。
那個時候蔣正楠和聶重之兩個人都超迷電腦遊戲,一路過關殺敵,一天下來可以不食不語不寢。不過當時的蔣正璇還不知道聶重之痴迷電腦方面,自學程序設計,小小年紀便已經展露了在電腦方面的天賦。
陸歌卿道:「這麼說,聶重之不是萬淑萍生的?」梁表姨閑適地飲了一口茶:「事情是這樣子的……」
寧熙在電話那頭似笑非笑地問:「需要柴可夫斯基嗎?」蔣正璇錯愣一秒,含笑道:「寧總監你貴人事忙,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寧熙不以為意,爽爽朗朗地笑道:「那下次吧。我想麵包會有的,機會也會有的。」
一瞬間,蔣正璇腦中「轟」一聲作響,似有大串大串的鞭炮在其中噼里啪啦地炸了開來。蔣正璇驚在了樹后,似中了定身咒語,再無法移動分毫。
他不可能會出現在寧城啊?!
這樣的屋子,以往就算是出錢,他也不會把腳邁進去的。
可是,想不到如今從雲端跌落,淪落到如此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蔣正璇記憶裡頭的那個人,長身玉立,氣度不凡,高鼻劍眉,眸子永遠黑黑亮亮的,彷彿世界上最閃耀的黑鑽石。完完全全不是現在這樣子的!
她一低頭。完了,踩到啤酒罐了!這麼大的動靜,聶重之只要不是醉死,肯定會察覺到的。再說了,就算他昨晚醉死了,現在也該差不多清醒了。蔣正璇頹然閉眼,恨不得剁掉自己的腳。
聶重之的神色本是複雜難辨,但她的這個觸碰不知道怎麼惹到他了。他眼中有了別樣的情緒,忽如觸電一般,毫不留情地將她的手一把推開:「滾,滾開,別碰我。」
「滾!」
在寧城,她有三天的時間,相當地寬裕。第二天她安排去當地最高檔的女裝品牌商場逛一下,了解當地一些品牌的設計。第三天上午的飛機回洛海。
蔣正楠彎腰從柜子里拖出了一個大大的戶外雙肩包,朝蔣正璇眨了眨眼,用手指作了一個噓的動作:「別跟媽說。這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哦。」一拉開拉鏈,蔣正璇傻眼了,包里居然滿滿的都是罐hetubook.com.com裝啤酒。而她顯然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名共犯。
很快,聶重之離她又是很長一段的距離,蔣正璇回過神,快步跟了上去。最後,她看著聶重之進入了不遠處的一棟破敗舊樓。不片刻,頂樓一戶人家的燈光瞬間而亮。
於是,他頹然閉眼。再度傳來的踩踏聲,令他清醒地意識到,屋內絕對有個人。
兩人閑聊了數句,門口處有人推門進來。那女子帶著抱歉的笑意離開:「我先去招呼,你多坐一會兒。」
想到此,蔣正璇抓了件大衣便出門了。
跟所有的世家子弟不同,他在美國所有的課業都是在半工半讀下完成的。他在美國的時候,就靠著自己一雙手,開始做程序設計。第二年的時候,已經成功設計了一款最新式的播放器,之後,包括微軟在內的公司都想把他攬至旗下。學成歸國后,他創立my.life這個社交網站,橫掃整個國內。高峰時期網站人數超過五個億。他沒有靠聶家一分一毫,自己白手起家創立一個my.life這個神話。
他以往的家裡,無論是他的那個莊園、別墅,還是市中心高層的頂層公寓,還是後來為了刻意接近她,在她家附近買的那一層公寓,都有專業人士打理,無不幹凈漂亮得隨時可以登上家居雜誌封面。
這個世界上,唯獨他真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蔣正璇背後抵著硬硬的門框,怔怔地瞧著他,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酸楚了起來,眼睛辣辣地,像是有東西要流出來了。
由於是頂樓,並沒有人經過。蔣正璇就這麼愣愣地一直站在門外,看他喝了一罐又一罐。喝完了啤酒,又開始往嘴裏灌白酒——良久后,屋裡的聶重之漸漸地靜了下來,大約是醉倒了。
queen品牌下面的兩個系列的牌子在這裏都有直營店,而且每個月的銷售額在集團內都名列前茅。蔣正璇照例在兩個直營店待上一天,做了幾個調查,詳細了解店內各個款式的銷售情況以及顧客的反饋信息。
蔣正璇一動不動地凝望著他,恍若未聞。由於距離近,她瞧見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紅腫渾濁,哪裡還有過往的半分影子。
蔣正璇抱著抱枕,懶懶地靠在鬆軟的沙發上。店裡的音樂甜美輕緩地在四周靜靜流動,像是一隻溫柔的手一點點地拂去人們心頭的疲憊。
廳里的聶重之依舊直挺挺地躺在沙發上,不知是睡死還是醉死了,半天沒動靜。
「接下來的故事,你猜也能猜到了,聶家對聶耕禮和那個女的百般刁難。聶家這邊把聶耕禮關起來,而萬家那邊就去找那個女的勸哄利誘威脅。聽說那女的也是個有骨氣的,軟硬不吃,把萬家送去的東西當場砸了出來。還說什麼他若無心我便休,說走就走了,從此後再無音信。聶耕禮倒是硬著頭皮扛了幾年,後來聶家老爺子發病,他不得已還是妥協了,娶了萬淑萍。結果,萬淑萍生了兒子后的第三年,那女的出現了,找到了聶耕禮,說自己得了絕症不行了,把兒子託付給了他。
如今,這個神話破滅了。他直接從雲端跌落谷底!
聶重之又抓起一罐啤酒,重重地砸了過去,吼道:「滾,給我滾。滾開,給我滾出去,滾。」他似瘋了一樣,啤酒罐一個接一個地砸了過去。
蔣正璇回神的第一瞬間,推著他,揚手便打了過去,冷冷地道:「聶重之,你成功了。」聶重之怔了怔,不躲不避,任她的手重重地落在臉上。她因恨到極處,用了全力,力道自然不小。「啪」的一聲肉貼肉的聲音,聶重之左臉上泛起了紅紅的五指痕迹。
蔣正璇大著膽子一點點地靠近了鐵門,才一走進,一股難聞的異味就撲面而來。這夾雜著霉味餿味的奇特味道令蔣正璇幾欲打嗝作嘔。
從聶重之那個破屋子回到酒店,蔣正璇的心裏便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纏繞住了一般,怎麼也掙脫不開。整整一個夜晚,她在酒店的床上似一條沸油鍋里的魚,翻來覆去又覆去翻來地不停折騰。
最後一個物件「哐當」一聲滾落在了腳邊。
這一天,蔣正璇到了在z省出差的最後一個城市寧城。這裡是一座很發達的海濱城市,人民生活富裕,消費力驚人。
不見了!怎麼不見了?蔣正璇沿著那個人消失的方向,一直追到了十字路口,左顧右盼,才總算在右手邊的小路上看到那個人正越走越遠的背影。蔣正璇追了上去,隔了不遠不近的距離,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的腳步。
蔣正璇在樓下站了許久。這段時間里,她握著手機,再三猶豫到底要不要通知大哥她在寧城遇到聶重之了。
聶重之抬頭看見了她,微愣之後,便恍然一笑:「你是璇璇吧!」蔣正璇揉著惺忪睡眼,因看到了陌生臉龐,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她環顧四周,怯生生地問:「我哥呢?」
身子太久沒被人這樣親密地分享過,蔣正璇痛得咬住了他的肩頸處,毫不留情地狠狠咬。這些年來,這樣子的肢體糾纏,一直只有他而已。
在聶家,聽說他父親原本因為內疚,起初https://m.hetubook•com.com幾年還是蠻疼他的,可他因為母親的緣故,一直不肯與父親親近。到了青春叛逆期,更是與父親對著干,再加上萬淑萍的煽風點火,父子關係漸漸水火不容。
他只略略地放開,旋即又重重地壓了上來,瘋了一般:「我讓你可憐我!我讓你可憐我!」下一妙,蔣正璇「啊」一聲嗚咽……他在她耳邊低低地道:「蔣正璇,我叫你可憐我,叫你可憐我!」
真的是她!那個魂牽夢繞,恨之入骨又想念入骨的蔣正璇!
母親陸歌卿自從知道了聶重之的身世,對聶重之與旁人也不同,經常留他住在家裡。特別是暑假,兩個月中一個半月聶重之是在蔣家度過的。旁人問起,陸歌卿每每笑吟吟道:「聶家這孩子好,我瞧著也很歡喜。我們正楠啊,從沒遇到過一個這麼投緣的,兩個人在一起就跟兄弟一個樣,就差沒穿同一條褲子了。」
那個時候,聶重之雖然少人疼愛,可怎麼說也是聶家子弟,萬淑萍好面子,心裏再恨,也不能讓人在背後說她不能容人,所以在吃穿用度這些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地方上倒是從來不吝嗇的。可以說自蔣正璇認識聶重之的第一天起,聶重之便跟他大哥一樣,都是衣飾考究、乾淨整潔的。
在醫院那個冰冷的房間里,他第一次知道真正恨一個人是什麼滋味。他發誓,這輩子他會用盡一切辦法把她忘記。他一定會的!
蔣正璇依舊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他砸過來的物件,都砸在她腳邊,精準地連她的衣服都未擦到半點。
蔣正璇大衣里只穿了一件襯衫和及膝的薄羊絨裙,過往兩人親密過無數次,聶重之很快便成功地扯出了襯衫的下擺,手如同游蛇一般地鑽了進去,沿著溫軟滑膩的肌膚四下遊走。
秋日的清晨,濃霧瀰漫,已經頗有蕭瑟冷意了。聶重之住的那個小區離她的酒店並不遠,蔣正璇按著昨晚的記憶,很快便到了聶重之的樓下。
聶重之居然住這樣的屋子,他居然可以住得進去。
不知是不是她打中了他的臉,聶重之吃痛清醒了過來,猛地放開了她,瞪著她吼道:「走不走,你到底走不走?你再不走試試!」
蔣正璇點了點頭:「就幫我來一份特製的意大利麵吧,甜點我要雞蛋布丁。對了,另外再來一份拿鐵。」「好的,請稍等。」
有一家叫「舊愛」的咖啡店映入了蔣正璇的眼帘。這家店的門口有青蔥碧綠的植物,還有透出來的絨絨光線。廊下有一木桌上,鋪著大紅田園格子布,粗獷別緻的陶瓷壺裡插著一大束盛放的鮮花。一眼便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聶重之他受傷了,他受了很重的傷。他用這種瘋狂來掩飾。
在酒店的時候,她為他方寸大亂,不能自已。可到了這裏,看到了他,看著滿屋子的雜亂無章,她更加煩亂不堪了,完完全全不知道怎麼辦了?
寧熙其實很出色,設計部里的女孩子們每天打扮得各自精彩,只希望可以吸引他的目光。或許是蔣正璇從小到大見慣了男色,比如她大哥蔣正楠,她大哥的一些朋友楚隨風、祝安平、路周易,甚至是聶重之和葉英章,或英俊瀟洒或風流倜儻或溫文爾雅抑或器宇軒昂或高大威武,每個人拉出來都可以成為偶像劇的男主。所以對於寧熙,蔣正璇僅止欣賞而已,就如同欣賞一棵樹、一朵花,抑或者一片雲。
蔣正璇飛快地整理好衣物,轉身衝出了屋子:「聶重之,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可憐你了。我這兩天就離開這裏回洛海,隨便你怎麼樣!」
酒味,濃重的酒味還有他身上的異味,交織在一起。他到底有多久沒洗澡了!這段時間他就是這麼自暴自棄地過來的嗎?!
原本的話,除大哥等人,他還是有很多人圍繞著他的。可是現在,真的就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聶重之拿起了腳邊的酒罐,「咕咚咕咚」地往嘴巴里傾倒。醉了就好了,醉了以後,心臟這個位置就不會一抽一抽地疼痛了。
那人走進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半晌后,那個人提了兩大袋東西走了出來。因背著光,她瞧不清他的臉。
他拎了袋子,取出了啤酒,「啪」的一聲打開。然後整個人就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如一團軟泥似的攤躺在上頭,大口大口地往嘴裏灌。很快,他就喝光了一罐啤酒,隨後揚手一甩,鋁罐「啪」的一聲被他砸到了牆上,然後彈落到了地上。他也不起身,探手向袋子所在的位置胡亂抓了幾下,摸到了啤酒後,再「啪」的一聲打開,又「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不過幾分鐘,一罐啤酒又見底了。他便又隨手一扔,趕緊再摸第三罐。
哈哈哈,多好,他達到目的了。
她才撿起了一個塑料打包盒子,聶重之便沖了過來,一把奪過她手裡的袋子,惡狠狠地朝她吼道:「誰讓你做這種事情的!誰讓你做這種事情的!滾開!」
他這樣的笑容她並不陌生,蔣正璇後退了一步。
聶重之隨手抓起身邊的某物毫不留情地砸了過去:「給我滾。」「啪」的一聲重響,一和*圖*書罐啤酒砸在了她腳邊:「滾出去。」
他居然想做那種事情!這個王八蛋!虧她還在心疼可憐他!蔣正璇踢著他,怒喝道:「聶重之,你放手,你放不放?」她被他的唇齒堵著,漏出的只是曖昧不清的「嗚嗚嗚」之聲。這樣的時刻,這樣的聲音,反而魅惑得酥人。
有過很多次,當她看見跟聶重之類似高大的身影,心臟會劇烈跳動,自身完全無法控制。
狹長街道上街燈盞盞,如花般地依次綻放。昏昏黃黃的燈光照亮了路邊的幾家咖啡小店。
蔣正璇還是怔怔地瞧著他,似被定了身一般。
蔣正璇試著輕輕推開鐵門,只聽到細微的一聲「咔」,鐵門不知碰到了屋裡頭的什麼東西。大約是形同做賊的緣故,蔣正璇被這小小的聲音嚇得心口一縮,她趕忙蹲下身子,凝神屏氣,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屋內狀況。
她咬著唇,還是用那種眼神在看著他。
那是她與聶重之的第一次相處。記得他給她拿了一個冰淇淋,還居然選中了她最喜歡的粉紅草莓口味。也記得那個下午,她分享了他和大哥瞞著大人們偷偷喝啤酒的秘密。
一陣毫無來由的心疼,閃電般地擊中了蔣正璇。
聶重之忽然大步上前,抓著了她的肩膀往門口處推:「滾,給我滾出去。」
蔣正璇站在外頭,從她隱在一邊的角度,還是可以看見一些屋內的情況。
沙發上一直靜靜躺著的聶重之倏然睜眼,似被已經亮堂晃眼的光線刺痛了眼睛,他皺著眉頭閉眼。過了幾秒,再度睜眼的聶重之整個人似乎傻掉了。他呆了片刻,愣愣地看著蔣正璇,難以置信般地眨著眼,居然又直挺挺地再度躺下。
那一刻,歡喜像是海嘯,排山倒海地朝他衝來。可才歡喜了一秒,他便意識到了自己現在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根本無法見人,更不要說見她了。不,他不要讓她看到自己這樣子。無論誰看見都可以,就是她不行。
醉了,就會忘記所有的一切了。
真的是他,真的是聶重之!
第一次見到聶重之,是在一個奧熱難耐的暑假,蒸籠似的天氣里,屋外蟬聲如沸。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裡的悲傷同情一覽無餘。她在可憐他!她居然在可憐他!
消瘦的臉頰,灰白的臉色,油膩的長發,浮腫的眼袋,青青的鬍子碴……眼前這個人,對蔣正璇來說是那麼的陌生如許。他真的是聶重之嗎?
聶重之煩躁得無以復加,他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她瑩潤的紅唇上。
蔣正璇回以禮貌性的微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大哥說公司破產後他便消失了,從此音信全無,似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眼前經過的這個人,穿了一件皺成一團的駝色風衣,頭髮長長的已經到肩頭了。經過的那一瞬間,她聞到了濃烈到讓人聞之欲吐的酒味。她注意到他手裡提著的兩個大袋子,沉沉墜墜的模樣,明顯都是酒。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每一年的生日,她都會收到聶重之送的各式小熊禮物。
多少人眼睜睜地在看他這個活笑話。
蔣正璇凝神屏吸,視線凝固般地跟隨著那個身影。那人漸漸遠去,即將從她的視野範圍內消失。蔣正璇猛地回過神來,從包里抽出錢擱在桌上,急匆匆地拎起包和大衣便往外沖:「不好意思,我有事,錢擱在桌上了。」
「滾啊!我不要看到你。滾!給我滾出去!滾!」
蔣正楠寵愛十足地擰了擰她柔嫩的小臉蛋,笑眯眯地道:「睡不著就別睡了!想不想吃冰淇淋?」蔣正璇眼睛一亮:「想。」
「滾,你給我滾出去。」
蔣正璇午睡醒來,抱著維尼小熊赤足穿過了走廊,推開了大哥蔣正楠的卧室門。大哥不在,偌大的房間里卻有個陌生的大男孩坐在書桌前玩電腦遊戲。
醉了就好!
或許是當年的那些愛戀糾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再加上在國外文化習慣各方面的差異,這幾年的蔣正璇心如止水。這樣沒什麼不好,安然靜好,除了愛情,她擁有了很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東西。再多要求的話,老天都會覺得她太過分了。在人生里,十全十美不過是個夢想而已,等同童話故事的最後一句結束語。
中途,寧熙來了電話:「teresa,怎麼樣?一切順利嗎?」蔣正璇彙報了一下工作情況:「很順利,後天一早的飛機回洛海。」
他到底是怎麼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蔣正璇一直在賭,賭自己的感覺。她感覺到眼前的聶重之會跟上次在醫院里掐她那次一樣,就算他再恨她,他最後都不捨得真正傷她的。
蔣正璇環顧四周,不知怎的一股衝動,她彎腰拿起了牆角邊丟著的購物袋,開始撿地上的垃圾。
蔣正璇被他重重地一扯,踉蹌地撞到牆上,但她還是默默地、隱忍地、不吭一聲地看著他。聶重之瞧著她,忽然嘴角一勾,邪邪氣氣地笑:「你還不走是不是,你可憐我是不是?」
趁了這機會,正好出去,如果他清醒了,怕是走不了了。屋裡的垃圾實在太多,在往門口的過程中,「啪嗒」一聲,她不知道又踩到了什麼。
www.hetubook.com.com時,聶重之從一個房間出來,進入了蔣正璇的視線。蔣正璇一驚,怕被他發現,整個人條件反射般地往後縮了縮。在裡頭的聶重之根本沒有留意外面,他只是忙著處理沙發上的垃圾雜物,將其用手扔或用腳踹的方式轉移到地上。片刻,沙發被他七掃八掃地騰出了點位置。
瞧著眼前經過的聶重之,蔣正璇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覺得心髒的位置明顯地狠狠一抽。
過往她曾無數次地詛咒過他,可是僅僅是希望他從她的生命中離開,兩人再無交集而已。可她從未想過他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清脆的風鈴隨著她的推門動作響起「叮叮叮」的優美旋律。有個美貌女子含笑著從吧台處站了起來:「歡迎光臨。」
就算髮了誓言,他還是不斷不斷地想起她,想起那個沒有緣分的孩子。他開始學著用各種手段來麻痹自己。那樣的話,便不會想一次痛一次。
蔣正璇心裏泛起了強烈的苦澀,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她賭對了!他就算再恨她惱她,卻從未捨得真正傷害她。
蔣正璇心頭百味雜陳,一時竟邁不開腳步。
蔣正璇這才知道這個聶家哥哥是個沒媽媽的孩子。可聶大哥每次笑的時候,清亮的眼睛,眯得彎彎的,那麼開朗,那麼好看……
某一日,梁家表姨來看望母親陸歌卿,兩個人在樓下起居室喝茶閑聊。蔣正璇與往日一樣前去向梁姨問好,在推門的時候恰巧聽到了母親跟梁表姨在說話,聊到了聶重之。想起樓上那位乾淨帥氣的聶家哥哥,蔣正璇輕輕地止住了腳步。
還是打電話給大哥,讓他來解決這個難題吧。蔣正璇躡手躡腳地準備退出去,才跨了兩步,一隻腳也不知踩到了什麼,發出了清清脆脆的一聲「咔嚓」。
他不知道醒了沒有?萬一醒來,她該怎麼面對他?蔣正璇躊躇了許久,方下定決心上樓梯。
聶重之的臉猛地壓了下來,劈頭蓋臉地吻了下來。他手開始熟練無比伸揪扯著她的衣服。
她走了,真的走了!
聶重之一個人怔怔地待在原地,半晌后,他回了神過來,大步霍霍地衝出了屋子,一直到了樓下。蔣正璇的身影已經瞧不見,找不到了。只有夜色漆黑,似一團的黑色絲緞,冰冷無聲地將他包裹其中,而後漸漸勒緊。聶重之幾近窒息。
醉了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啃咬,聶重之的動作頓了一頓,漸漸溫柔了起來。痛意漸漸退去,又湧上那種描繪不出的感覺,似舒服又似難受到了極點……最後的時刻,聶重之的唇輕輕地落在她的唇上,他的嘴唇動了動,似喃喃出幾個字。可是極輕,加上那個瞬間歡愉的萬劫不復,蔣正璇意識漂浮,根本沒有聽清楚到底是什麼。
她抬眼瞧著他,誰知道聶重之黑黑亮亮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兩人目光相觸,她見到聶重之溫柔地對她微笑,眼角彎彎翹翹的,裡頭彷彿有星光跳動。蔣正璇心裏不知怎麼了,只覺得「突」地似被小鎚子輕輕敲了一下,她臉上一紅,忙垂下眼帘,低聲道:「謝謝聶大哥。」
店裡的桌椅都很普通,但店主在每一個細節處都精心搭配了各種溫馨的軟裝,無論是乾花與花瓶,抱枕與靠枕,鐵藝瓷器相框擺設點綴,無不恰到好處。
蔣正璇端起咖啡,伴著清甜跳躍的音符,淺淺地品嘗。
大門還是她昨晚離去時那微敞模樣。這樣子的屋子,估計連小偷都退避三舍,更何況正常人呢。所以關不關門,確實也沒區別。
下一秒,聶重之的唇毫無預警地重重壓下,又狠又重地吸吮著她的唇瓣,甚至是咬住她的嘴唇,強迫她張嘴。她吃痛張口,滿嘴都是他的酒味、異味。這樣子激烈的吻,根本不讓人呼吸。過往的記憶潮水般地涌了上來,蔣正璇掙扎著,用手狂打著他。
蔣正璇緩緩地伸出了手指,一點點地向前,觸碰到了他憔悴不堪的臉龐。他那麼消瘦,臉色白得像張紙,頭髮亂蓬蓬的又臟又臭。流浪漢或許還比他好些。
這樣子以後,她再也不會過來了,再也不會看到他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了。
最後索性不睡了,她起身站在窗口,看著寧城的天色一點點地漸亮。
陸歌卿聽到這裏,擱下了瓷杯,幽幽地嘆了口氣:「唉,這麼說來,聶重之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梁表姨「嗤」聲道:「那萬淑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顆七竅心,八面玲瓏的人。面上自然是做得滴水不漏的,可背地裡估計沒少給這小子下絆。沒娘的小子,就算有吃有喝有花的又怎麼了,聶家啊,除了聶耕禮,估計沒人是真心待他的。」
那女子柔聲道:「西餐有特製的番茄意大利麵、小牛排,中餐有牛腩套餐,甜點今天有提拉米蘇、黑森林和雞蛋布丁,都是本店最有特色的食物。」
漸漸地,漸漸地,他開始學會了不再想起。
這時候的聶重之彷彿才真正清醒了過來,霍然睜眼,整個人鯉魚打挺般地站了起來。然後,石柱般地佇立著,與她面對面。
沙發上的聶重之蜷著身子,睡得正熟,對她的靠近渾然不察。
蔣正璇瞠目結舌之和圖書餘,忽覺心裏針扎般地開始難受了起來。
梁表姨將事情娓娓道來:「聽說聶家老二聶耕禮當時跟聶重之他媽媽是大學里的同學,正正經經談的戀愛。聶家老爺子不同意。據說那個時候萬家的萬淑萍已經看中聶耕禮了,三天兩頭往聶家跑,對兩位老人噓寒問暖,侍候得小心周到。聶萬兩家的老爺子想當初都是從山溝溝里的同一個部隊里熬出來,關係鐵著呢。到聶家老二這一輩的時候,兩家都想關係再加深一層,聯姻之後,在場面上彼此援引依靠。
蔣正璇彷彿站成了一座石像。她怔怔地瞧著深沉的夜色,好半天才回過神,原來已經是深夜時分了。她應該回酒店了。蔣正璇試圖移動腳步,可才一動,便似無數的針尖在扎。她才意識到她保持了這個姿勢太久了,她的腳麻了。
樓道里的燈壞了,所以暗得很,蔣正璇只好摸著牆壁一步一台階地上樓。聶重之所在的房子,有昏黃的光從微開著的縫隙里透了出來。
聶重之很快就回來,遞給她一個冰淇淋蛋筒。蔣正璇接過的那一瞬間,她輕觸到了他的手指,熱熱的,跟冰冰的蛋筒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個背影很像很像聶重之。但,不可能是他!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呢!
片刻,蔣正楠端了很多食物出現在兩人面前。他見到蔣正璇,詫異道:「璇璇,你怎麼不睡午覺?」蔣正璇嘟著嘴,軟軟地道:「我睡不著啦。」
聶重之不過是個高中生,但已身形修長,襯著劍一般的濃眉,直挺的鼻樑,十分精神醒目。他是典型的丹鳳眼,笑的時候眼角上揚,好看得很。蔣正璇和他面對面站著,頓覺得四周的空氣似乎被壓縮過一般,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很快,便有另一位女服務生端上了咖啡和雞蛋布丁,微笑道:「請慢用!意大利麵很快上來。我們店主的意大利麵可是本店一絕,你很識貨哦!」
他想把她嚇跑!他不想讓她見到他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蔣正璇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感覺,可是她就是這樣子的覺得!
那女子端了一杯溫熱的檸檬水過來,雙手遞上了點單冊。蔣正璇接過,說了句謝謝。她並不打開,只問道:「有什麼推薦的主食和甜品?」
現在他終於如願地把她趕跑了。
他這是在自暴自棄,懲罰自己!
聶重之一點一點地靠近了她,手指緩緩地掃過她的臉,那股邪氣愈發濃烈了起來:「你可憐我是不是?那你索性可憐我到底怎麼樣?」
方才醒過來的第一時間,他看到她的那個瞬間,他以為自己做夢了。
聶重之被某物重重刺中了心臟,從未有過的難堪讓他瘋狂得如同一頭受了重傷的野獸,瘋一般地道:「滾,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聽說聶耕禮對兒子倒是真心疼愛的。可萬淑萍眼裡哪容得下這顆大沙子啊,眨一下眼就痛一下。不過老一輩的人都喜歡枝繁葉茂,聶家那個時候聶家老爺子還在,親子鑒定出來后,一句話,認了這個孫子。任萬淑萍再怎麼恨,可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啊。不得已,她只好把聶重之養在名下。」
蔣正璇怒極恨極,「嗚嗚嗚」地掙扎,像是被逼瘋了的小獅子,手狠狠地揪著他的頭髮,抓著他的臉,摳著他的耳朵,可是彷彿抓打在牆上一般,眼前的整個人竟毫無痛癢。
他不想讓她看到現在的模樣!
計程車在寧城裡七拐八拐地到了商務酒店門口停了下來。照例是登記進房間,第一時間洗了澡。然後換上自己最喜歡的平底鞋,一個人沿著酒店周圍的街道慢悠悠地閑逛,欣賞當地風景,尋找些當地的美食。
可是,這個人怎麼可能會是聶重之呢!要知道聶重之素來挑剔,跟他大哥蔣正楠一樣,一年四季,每季衣服都是高級訂製的,又有專業設計師負責搭配。所以平日里的衣著打扮,有款有型,不亞於任何一個出席活動隨時見報的男明星。
抬眼再看屋內,只見他正迷糊地側過身子蜷縮在沙發上,一隻皮鞋「啪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腳上的棉襪已破,露出了灰乎乎的腳趾。
相處得久了,蔣正璇也把聶重之當作了自己的一個哥哥。
蔣正楠對聶重之道:「聶,你下去幫璇璇拿一個冰淇淋。」聶重之對她笑笑,依言下樓。
只一眼,蔣正璇整個人就震住了。視線所及之處已經被各種各樣的垃圾吞沒了,只能從沙發和小方桌等傢具看得出來那裡原來應該是個小廳。由於角度的關係,蔣正璇無法看見聶重之的身影。
聶重之道:「你哥馬上就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會兒電腦遊戲?」蔣正璇抱著維尼小熊搖了搖頭。
聶重之受不了她這樣子的眼神,猛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將她抵到了牆上,面色狂戾,紅著眼,狂亂著道:「你不走是不是?你不走是不是?我叫你走你不走,是不是?」
那個暑假的每一天,聶重之都會來蔣家來報到。蔣正璇也和他漸漸熟稔了起來。
聶重之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屋子,他抱著頭在一地凌亂不堪中坐了下來。
蔣正璇最後決定先上去看看再說。
這樣子的聶重之,蔣正璇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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