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羈絆

他到底是怎麼了?說好了要一輩子恨她,一輩子不會再見她了。然後從昨晚到今日,心裏卻一直隱隱期盼。所以他整理屋子,打掃衛生。他告訴自己只是太髒了而已,可是實際是什麼呢?
這樣突兀地面對面,聶重之明顯也呆住了,停住了腳步,歪歪斜斜地靠在樓道牆面上。
聶重之也不知怎的,被她這麼一喝,居然乖乖地聽話去開了門。
「聶重之,你給我開門。」
蔣正璇霍然明白過來,這是他在用他的手錶換錢。蔣正璇眯著眼細瞧那店的招牌,隱隱約約地看到了「金氏抵押行」五個字。應該是那種比當鋪還不正規的抵押行,類似於地下當鋪。
昨晚的事一股腦地又涌在了眼前,豬至少也比自己聰明,不會送上門給人侮辱。蔣正璇惱羞成怒地後退一步,冷聲道:「你放心,我這就走,我明天一早的飛機就回洛海。」
她一再地告訴自己,那僅僅是因為她不想內疚一輩子。
蔣正璇開始整理物品,先將冷凍食品之類的擱進冰箱,擺好鍋碗瓢盆。又將沐浴用品搬進了浴室,將瓶瓶罐罐在洗手台上擺起來。
後來,離開那些人、那些事,到紐約后,她總會不經意地想起那個孩子,想起很多的瞬間。想起他擁抱著她,喃喃地對她說:「璇璇,求你別不要他。他是我唯一的骨肉,也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把他生下來,我會好好對你和孩子的,一輩子對你們好的。」
可再遇后她為什麼要管他呢?不是一時心軟,是因為……是因為那個孩子,是因為她心中長期存在卻一直不願直視面對的內疚。
若是四年多以前,她估計只有朝著這些看的份了。經過紐約四年的生活,她也被訓練了出來。鋪床鋪被單,雖不能說駕輕就熟,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等到全部弄妥,已經是下午兩三點的光景了。蔣正璇也顧不得聶重之了,她累得趴在床上只剩下喘氣的份了。實在是累,片刻后,蔣正璇便合上重重的眼皮,沉沉入睡。
實際上,誰能知道這個納斯達克上市,眾人眼中神話般存在的聶重之卻是一個名不副實的孤兒。哪怕是學成回國功成名就之後,來他們家的次數也遠遠高於回聶家的n倍。
他被蔣正楠揍得鼻青臉腫,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他對蔣正楠說:「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愛璇璇的,並不比你少一分。」蔣正楠的回答是再給了他狠狠的幾拳。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心疼他?
聶重之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勾,語調沉沉,一副明了的模樣:「你今天過來不過是想要穩住我,讓我走不了。如果我沒猜錯,你大哥他們或許已經在來寧城的路上了。」
蔣正璇:「大哥,我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個地方。我現在在計程車上,等下跟你聯繫。」蔣正楠:「好,你隨時打我電話保持聯繫。你看到他,就告訴他,哪怕他身無分文,但他還有我、楚隨風、祝安平、路易周這一群好兄弟。告訴他,有我們在,沒什麼過不了的坎!」
正揣測間,裡屋有人走了出來。高大熟悉的身形,讓蔣正璇緩緩地從肺葉里噓了一口氣,還好,他還沒有搬走。至少,目前還沒有!
蔣正璇不言不語不反駁,說明了他的揣測是真的。自己這個傻瓜居然還以為她是真的回來看他的。聶重之嘲諷地笑了起來:「你現在走還是明天走?」
就算大哥他們找到了聶重之。可一個成年人要消失,那實在是太容易了,就跟一個一心尋死的人一樣,你千防萬防也總是防不過的。也或許,聶重之現在早已經離開了。
他若是再這樣下去,他的身體就要垮了。他以前熱愛各種健身鍛煉,拳擊、跆拳道無一不喜歡,身形雖然不至於魁梧,但身上肌肉結實得像石頭,每次打他都只會疼了自己的手……蔣正璇驀地怔了怔,回了神只覺臉上一熱,怎麼會突然想到過往之事。
這一過程中,聶重之並沒有醒過來,甚至連動也未動一下。看來又醉死過去了。
酒潺潺流過她的手心,滑進了台盆里,到後來便沒有任何刺痛的感覺了。聶重之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還有哪裡?」蔣正璇慢了一秒才意識到他在問她的傷。蔣正璇慢騰騰地搖了搖頭。
她如果發現了他……她還是會走的。她不過是可憐他罷了!
這世上他沒有一個親人!他母親當年身患絕症,迫不得已之下,才將他送到了聶家。期望誰真正來關心他,愛護他呢?父親聶耕禮,以他聶重之的這個倔性子是絕對不會去親近的。繼母萬淑萍,自己的兒子聶凱之處處不如這個私生子,心裏估計早恨到極處。可是人前還得撐著面子,人後的話,怕是連說個字都帶根刺。同父異母的弟弟聶凱之,雖然從小也算一起長大,但親不親近,明眼人一看就懂得的。
兩人默默無言地吃飯。一時間,房間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再後來,他老是拿酒吧之事威脅她,這樣那樣的總不肯放過她。兩個人的關係便僵了。偏偏她又對他無可奈何,從那開始她便對他又恨又惱又厭惡了起來,每每想起,都恨不得他可以從地球上消失。
天色極黑,哪怕是蔣正璇一直在黑暗中,習慣了這樣的漆黑光線,但他的眉目還是隱隱約約,瞧不分明。蔣正璇這麼一聲不吭地瞧著他,心裏又泛起了那股螞蟻啃噬般的心疼難受。他這樣子自暴自棄下去,遲早玩完。
聶重之關上門之際,又把視線投到了她身上,似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我很快回來。」
蔣正楠開頭沒反應過來,很快地,他覺得心跳加速,有個名字在嘴邊幾乎要衝口而出了:「誰?你見到誰了?快說!」
聶重之名義上雖然父母雙全,還有一個異母弟弟,偶爾一家四口出席晚宴、喜宴,很多不知內情的人看到他們,總會覺得聶家父慈子孝,儼然是上流社會的一個模範家庭。聶重之年紀輕輕的就闖出了一片天,單是不靠家族,自己創業並在美國上市這一點就讓人咋舌。
聶重之挑了挑眉毛,露出詢問的眼神。蔣正璇輕輕地補了一句:「我餓了。」
蔣正璇坐了下來,低頭瞧著自己面前那份細白誘人的粥。知道這是他好不容易買回來的。他喝了這麼多酒,半醉半醒的,居然還知道她餓得傷了胃,不能吃太油膩的。
那種沒來由的心痛又似利箭般地射中了蔣正璇的心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脫口而出道:「我不走了,好不好?」
聶重之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出去,從我的地方滾出去。」他見蔣正璇端然不動,凝視著她半晌,眸子閃過別樣情緒。可是很快,那種情緒隱了下去,聶重之又露出那種邪邪的笑,輕佻地湊了過來:「昨晚的事,你是不是食髓知味了?要不要再來一次?」
蔣正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子!
再也不管了!
和_圖_書蔣正璇這才憶起她自昨晚吃了那半份炒飯後,到現在連口水也沒喝過。
蔣正璇一想到聶重之有可能已經再度不見了,不由得心急如焚,下了計程車,也顧不得腳下是七八寸高的鞋跟,一路跑著到了聶重之樓下。
蔣正璇抬頭便看到聶重之黑亮如星的眼睛。她怔了怔,昨日這眼睛還是渾濁惺忪,今天則明顯有精神多了,似有光注入一般,晶亮得直叫人移不開眼去。
到了清晨時分,三個家政阿姨總算是結束了這單累死人的活。把兩室一廳一衛一廚的空間打掃得乾乾淨淨。
她又不敢稍作休息,生怕錯過一秒,他從此便會消失無蹤。
聶重之放開了她的手,轉身出去。他在浴室門口處停了停,背對著她,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轉了很多個電話,總算是接通了一個。那人在酣睡中被吵醒,暴怒:「你這個人有毛病啊,腦子敲壞了不靈光是不是?哪有人凌晨找家政的?!」
屋內顯然是人去樓空了,聶重之真的已經走了。蔣正璇拍到手掌紅痛,才不甘心地承認這一點。她頹然地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坐下來,心沉沉地似乎墜入了無底深淵一般。
她若是沒遇到他。以後他要怎麼辦?繼續渾渾噩噩地喝下去,直到某一天用死亡換來某個城市某個報紙的某個角落。
聶重之痴痴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蔣正璇,幾次欲伸手去觸碰她柔嫩的臉。可是他不敢,他怕驚擾了她,怕驚碎了這個美夢一般的畫面,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曾經的他,心心念念的,不過是想每日睜開眼就能看到她在身邊。
冷靜下來,蔣正璇從包里取出了電話,也顧不得此時才凌晨五點多,撥通了大哥蔣正楠的電話。蔣正楠的聲音飽含睡意,顯然是被她吵醒了:「璇璇,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蔣正璇咬了咬唇:「大哥,我在寧城見到他了……」
蔣正璇微笑:「沒事,先存著。」蔣正璇還是選了昨日那個靠窗的位置,把自己深埋在那團柔軟頭。她得好好靜靜,好好想想。
蔣正璇打開了衣櫃,想找乾淨的被褥,可是沒有,一打開衣櫃,除了他的臟衣物亂成團團地奪門而出,發出陣陣臭味外,裏面什麼也找不到。
從那以後,他的人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明媚燦爛。他如行屍走肉一般,每天借酒澆愁,對所有的一切都不管不顧。
再遇聶重之後,根本就沒有好好休息過。蔣正璇其實也已經疲倦到極點,可環顧四周,還有一大堆的事,最起碼要去買床單被褥。
聶重之怔忪在門口處,痴痴地聽著蔣正璇的腳步踢踏踢踏地越來越遠,直至了無聲息。
可內心深處她還是不相信他真的走了。一再地告訴自己說:「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他肯定會回來的,肯定會回來的。」於是,就這麼的,一會兒之後又一會兒,許多個一會兒后,蔣正璇還坐在自己硬硬的行李箱上,一直等到了漆黑深夜,終於還是絕望了。
蔣正璇放下了皮包,取了角落裡的垃圾桶,蹲在地上,輕手輕腳地撿起他喝光的那些罐子。跟做賊似的,邊撿還要邊觀察他的動靜。
在醫院里的時候,他差一點就掐死了她,真的只差那麼一點點。
聶重之一動不動地望著她,一開始的時候,眼中似有漣漪蕩漾,滿滿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要流溢出來。可幾秒后,他似想起了什麼,臉色一下子僵凝了起來。
他除了昨天去抵押行抵押的那點錢之外,哪裡還有什麼錢。各種高額透支的信用卡鐵定早被停了。他連名下所有的房子、車子、店鋪等不動產都拍賣光了。哪怕手上當時留那麼一點錢,他也已經花了半年,只出不進的,金山也有花光的一天,更何況他現在的情況!
在空無一人的門口,在獨自一人的屋子裡,聶重之一個人,靜靜地淚流滿面。
一時間,落針可聞的小小空間里,只有手機鈴聲依舊高高低低地盤旋。到了後來,鈴聲戛然而止,整個室內靜得再無任何聲息,彷彿失聰了一般。
後來,聶重之好像絕望了一般,捂著臉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也不知道在沙發上窩了多久,聶重之起身,從柜子里找出了幾瓶酒,又跟昨天一樣開始毫無節制地大口大口喝酒。
當年他被醫生注射了鎮靜劑,醒來后的第一時間便是衝去找她的主治醫生。醫生說是她不小心滑倒,以至於流產。當年他聽了之後,第一反應便是「哈哈哈哈」地大笑,「不小心」流產,這「不小心」里有她多少的刻意為之,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聶重之才能明白。
蔣正璇拎起自己的小肩包,轉身對著聶重之道:「陪我去採購。」聶重之默不吭聲地跟在她身後。
他是個人又不是玻璃瓶子,這麼喝下去,遲早有一天喝死在這酒里。
「把那個角落能去的污垢都弄掉?」
蔣正璇內心交戰不止,到底要不要管他?
可還是失眠,不明所以地失眠。
蔣正璇痛得抽著冷氣,吹了吹,見他像跟木頭一樣的還杵在那裡,她等了一天,又餓又冷,口氣自然不佳:「還不把我的行李搬進來。」聶重之慢騰騰地抬頭,目光不明地瞧了她一眼,依言把門口的行李搬了進來,擱在沙發邊。
那人掛斷電話之際還將信將疑,爆著三個字的口頭禪威脅她道:「我可是有你地址的。你丫若是耍我的話,我可要你好看。」
「屋子裡所有角落全部給我消毒一遍。」
當拖著行李,蝸牛一般地爬到頂樓的時候,聶重之所在的屋子,房門緊閉,聶重之已經不見了。
那是個活生生的孩子,她和他的骨肉。只要再過幾個月,生下來就是活生生的,會哭會笑會吵會鬧了。
她從來不愛他,她愛的只是葉英章,心心念念地想著的不過是嫁給葉英章,做葉英章的老婆。哪怕是有了孩子,她也決然而然地不肯要。
聶重之很快地從抵押行出來,快步地穿過了一條馬路,朝一家裝修頗奢華精緻的粵菜館走去。
晶瑩剔透的纖縴手指被他這樣握著,這樣乖乖的,從來未有過。聶重之喉頭動了動。
那個美麗的老闆娘依舊淺淺微笑著起身迎接,見了是她,眼中一亮:「你昨天走得太匆忙了,連零錢都來不及給你。」
面對著這樣的聶重之,她居然會很心疼。以前的她曾經惡毒地想過他開車車撞,喝水水噎,總之,她什麼都想過、祈禱過、詛咒過,希望他最好永遠不在她生命里出現。然而現在,他如果再度消失,就這麼的一直過下去,她一想到心就會酸疼到不能自已。
實際上自己卻是瘋了一般想再看到她而已。
他喝死了也與她無關!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去管他死活了。
蔣正璇頓了頓,道:「大哥,我見到聶……聶大哥。」
「把被褥床單都扔了。」
聶重之再一次這麼告訴自己!
一想起昨日之事,蔣正璇便和_圖_書會咬牙切齒地想:蔣正璇你真是犯賤,還來管這個王八蛋了!可真的轉身走了兩步路,她又頹然閉眼。
回程的這段路,因為大霧,足足開了兩個多小時。不知道是不是心裏焦灼的緣故,蔣正璇只覺得這一路漫長得似乎過了半生。
聶重之這個王八蛋!
蔣正璇被他這一甩,重重地撞到了堅硬的牆上。除了痛,手肘處更是又酸又麻,聶重之顯然是使了力。蔣正璇不知怎麼憶起了以前,以前的他,倒是很收斂的,哪怕是天天鍛煉,黑帶九段,可除了醫院那次,他從未捨得對她真正用力。
在結賬處,超市結算員報了一個數字:「1385.8元。」蔣正璇取出了卡包,準備刷卡。聶重之攔下了她:「我來。」
其實一開始,她對他並無厭惡的。第一次發生的事情,她完完全全要負一半的責任。那個時候,她看到他,只是覺得失身於他的驚懼、恐慌、羞澀、尷尬,心裏每每怪怪的。她每天祈禱讓這件事情快點過去,她能夠快點忘記。
念想太深了,以至於此情此景,對他而言,美好得猶如泡沫幻影。他唯有真的看到她,才能相信她真的在這裏。
以後的他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生活嗎?每天借酒澆愁,爛醉如泥,甚至某一天或許就染上了不該沾染的東西……蔣正璇腦中閃過紐約暗巷中那些如老鼠般夜出晝伏猥褻骯髒的身影。
這一過程中,聶重之一直斜倚在牆上,若有所思地看著蔣正璇宛若女主人般指揮那三個人。
蔣正璇默不作聲地上前幾步想攙扶他。她才碰到他的手,聶重之彷彿觸電般地震了震身子。下一瞬,聶重之似反應了過去,用力甩開了她,嚷嚷:「滾開,別碰我。你今天不是要回洛海嗎?你還來管我做什麼?」
靜觀半晌,屋內的聶重之似乎極度焦躁,來回地走動,也不時地望著門口的方位。蔣正璇怕被他察覺,只好小心翼翼地縮在一旁暗暗偷看。
蔣正璇簡直手足無措,想了想,摸出了手機,打了114。電話里傳來溫柔的女聲。蔣正璇:「請幫我轉家政公司。」
錢,他那個時候有的是錢,多得都成了一個個的阿拉伯數字。但他要那些數字來做什麼。他真正想要的,他卻得不到。
他緩緩垂下眼,面無表情地對她吐出了冷冷幾字:「出去,你給我出去。」
是啊,是她蔣正璇瘋了,瘋了才去可憐他,瘋了才會去心疼他。
這些年來,在無數無數個睡不著的晚上,一閉上眼,總是會偷偷地想念她,偷偷地思念她的一切。然後在每個夢醒后的白天,他都會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自己只是忘不掉那個孩子罷了。
她實在不應該可憐他。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好了傷疤忘了疼!
聶重之他哪裡是想來蹭飯,他的醉翁之意只有蔣正璇一個人知道。不過聶重之在蔣宅倒也懂得見好就收,不敢放肆,可是總是會無恥地提出讓她去他的公寓。
聶重之如貓一般悄無聲息地站在床頭靜靜凝望蔣正璇的睡顏。她真的在這裏,她真的在這裏伴著他!整個世界彷彿有種春暖花開陽光萬丈明媚無法形容的雀躍歡喜。可聶重之又患得患失地害怕,害怕她很快就不要他了,害怕她隨時會不要他。
她明天就要離開寧城回洛海了。這算是兩人的最後一面吧。
蔣正璇忙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了小廳,想從包里取出電話按掉鈴聲。
一切的紛擾都結束后,蔣正璇一個人漂泊在外。她每每想起那個孩子,想起聶重之的時候,她都會湧起一種無法說出、無法釐清的感覺。
他垂下眼皮,表情僵硬:「你不必因為可憐我,用這種話來哄我、騙我。你走吧,我會留在這裏見你大哥一面的。至於以後他們找不找得到我,以後再說。」
這樣子的對話,倒讓蔣正璇怔了許久。以往兩人的相處,實在是彆扭至極,他追她躲,可是她就像貓爪子下的老鼠,總是怎麼也逃不開他的手掌。
右手又不受控制地開始抖動,聶重之用盡全力去捏握成拳狀,不讓她看出異狀。他淡淡地移開自己的視線,幾近自嘲道:「得了,別哄我了,你走吧,快走吧。」
原來她明天就回洛海了,聶重之怔了怔。蔣正璇趁機抽出了自己的手,再沒看他一眼,便奪門而出。
陸歌卿的家教好,蔣正璇從小到大也沒什麼小姐脾氣,但泥人都有三分性子,加上幾年獨立生活下來,再不是從前那個蔣正璇了。此刻也被他弄得火冒三丈,不由得冷喝道:「聶重之,你酒瘋發好了沒有?到底要不要開門?你要是不開門,我立刻就走,你自己看著辦?」
這樣一家餐館,以聶重之目前的模樣穿著肯定是進不去的。蔣正璇的念頭還未落下,果然便看到聶重之被侍應生攔在了門口,兩人開始爭執起來。很快,店內又來了一個經理模樣的女子,出面調停。片刻后,聶重之被帶領著到了大廳隱秘角落的沙發處。
可如今,她回來了!她說要留下來陪著他!
蔣正璇出來的時候,只見聶重之整個人又深深地埋在沙發里,腳邊已經擱了兩個空罐子了。他餘下的人生,似乎除了喝酒已經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
還是沒有人要他,唯一疼他,愛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了。所以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會愛他、疼他了,再沒有了!
蔣正璇環顧四周,雖然陳舊,但總算是可以住人了。
後來,到了紐約,偶爾她一個人靜靜地憶起從前的時候,她總是會想,他為什麼會這樣對她。每每細想,也總是想不明白。
聶重之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自欺欺人的傻子。明知她不過是可憐他,他也那般地歡喜。明知道她說出的那句「陪他」,只不過是騙他的,可他卻那麼心甘情願被她騙。哪怕是騙,至少,她還願意騙他!
聶重之七拐八拐地進入了一個昏暗的巷子,進了一個燈火通明的小店。蔣正璇隱在樹后,瞧見他從手腕上褪了一個東西下來,遠遠地瞧著應該是手錶,遞給了櫃檯里一個人。那人取了一個放大鏡,把手錶翻來覆去地瞧了半晌。兩人交談了片刻,達成了某種協議。那人便取了錢,一張張地數給了聶重之。
這一悶悶的聲響倒把聶重之給驚住了,酒意霎時消散,他停住了所有動作,結結實實地愣在原地,半天沒作聲。
堂堂洛海聶家子弟,曾經赫赫有名的it新貴,如今居然被擋在餐館門口。
一身濃烈酒味,顯然已經喝得差不多了的聶重之。
可是,她還是遲了。聶重之已經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大約是聽到了她的動靜,他緩緩地轉頭,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如果是施捨,若她不能施捨一輩子的話,他寧願她不曾施捨過。就像寒冷冬夜,沒有人溫暖,可以一個人哆嗦著擁抱自己取暖。可是有過人給過他一點暖,他便如賣火柴的小女孩那般,會開始貪念和_圖_書……貪念多一點,多一點,再多一點的溫暖。
她總是不明白的,以他的身家條件,只要他願意,什麼樣的女人都會為他飛蛾撲火的。
那個時候起,他整個人心如死灰,一團爛泥般地過活!
蔣正璇緩步上前。她的腳在門口處停頓了片刻,最後深吸了一口氣,似下定了決心,抬步跨了進去。
蔣正璇把香皂拆開來,放置在肥皂盒中,再擱到沐浴房的角架上。他洗澡從來不用沐浴露,身上每次都是香皂乾淨清爽的味道。
由於是早上九點多的飛機,加上大霧天氣,蔣正璇決定提前打車去了飛機場候機。也免得自己在一個人的房間里一直胡思亂想。
曾經的他,是公認的天之驕子,青年才俊,她都不屑一顧。如今的他又何德何能可以把她留下呢!
這樣子的光景,就算是過往也極少見的。那個時候她見了他每每似老鼠見了貓似的,千方百計地躲。可是吧,他就是有那個本事,無論她怎麼躲,他只要想要找她,怎麼樣都能找到。
最後,蔣正璇到底還是心軟了。
聶重之徑直去廚房洗了手,在自己的碗里撥了一半的炒飯,坐下來開吃。
聶重之的手握得很緊,不讓她躲避。他低垂著頭,神情無比專註,如同在做一份極其重大嚴謹的科學工作。一瞬間,蔣正璇有種莫名的恍惚,似乎處理她的傷口是他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事。
蔣正璇重重地抽氣,只覺得臀部火辣辣地疼,還有與地面直接接觸的手掌心,更是熱辣辣的一片。
蔣正璇不答話。聶重之又恢復了往日的頹廢,在沙發里坐了下來,雙腳搭在簡陋的木几上,抓起酒罐,往嘴裏大口大口地倒酒:「走的時候記得給我帶上門。」
本來,沒有就沒有了,他就這樣吧,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吧。可是他受不了她曾經給過他,然後又生生地抽離。如果那樣子的話,他情願最初的時候就什麼都沒有。
聶重之深深地盯著她的臉,下一秒,起身抓起擱在沙發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在門口處停下了腳步,又折返了到裡屋,很快走了出來:「我馬上回來。」
吃完后,聶重之先開了口:「你什麼時候走?」蔣正璇愕然地望著他。他就這麼想她走嗎?
第二天的蔣正璇神思恍惚,根本沒有任何工作效率。計程車回酒店的路上,經過「舊愛」咖啡的時候,她示意司機停車。
那天的聶重之大約是喝多了,聽著蔣正楠的打趣,只是仰頭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好半天才輕輕地道:「你以為我樂意啊?我只是不想讓別人說:看吧,聶家這孩子有人生,沒人教。到底是個沒媽的私生子。蔣,那些人都只是聽說了我和我媽的故事,但是她們並不知道我們真正經歷了什麼。」那一刻,他的聲音充滿了落寞。
蔣正璇上車前還是不自覺地猶豫了一下,瞧了瞧聶重之屋子所在的方位。整個城市大霧瀰漫,能見度不到兩米,她只隱約瞧見霧氣籠罩著的淺淺街燈。
因為沒有考慮清楚,蔣正璇以至於到現在還沒有打電話通知大哥蔣正楠。按她過往對聶重之的了解,以他目前的狀態,他不會想見到過往生命里的任何一個人的。就算告訴大哥,聶重之在寧城,大哥他們找到他,估計他還是會再度消失。他離開洛海,消失無蹤,想避的無非就是他們。
蔣正璇緩聲道:「我現在要三個家政,馬上過來。價格可以按你要求,你要不要接這單生意?」那人見她不像是開玩笑,便沒好氣地胡亂開價:「價格按白天的十倍?你同意我馬上給你安排人。」蔣正璇一口定音:「好,成交。」
回家的路上又特地去家紡品牌店買了床褥用品。真真是採購了一大堆,聶重之上上下下地搬了四趟,才將所有的採購物品都搬進頂樓的屋子。那麼小小的地方,一下子就被這一堆東西給佔據了。
那個孩子,曾經在她腹中待了將近三個月的孩子。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要他,所以從來都沒有刻意地呵護過他。
孩子沒有了,她與他的孩子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聶重之……聶重之……」
他果然還是準備再次消失的。好半晌后,蔣正璇終於是做了一個決定。她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與他靜靜對視,認真地道:「我不騙你。我留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聶重之仰頭又飲了一大口:「你快走吧!少來管我。我不用你管。」蔣正璇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鋁罐,大聲怒喝:「我說不要再喝了。」
他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想念那個孩子而已!
聶重之便會嘴甜地賣乖:「謝謝卿姨,我就知道卿姨不會嫌棄我。」陸歌卿便會憐愛地拍著他的手:「傻孩子,你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過來。別的不說,吃飯這小事卿姨就給你包了。」
聶重之將她細嫩的指尖輕輕地攏在他手掌心裏,小心翼翼地將酒傾倒在她受傷之處。原來是要給她的傷口消毒。傷口處因白酒里的酒精刺|激傳來了尖銳的疼痛麻癢感,蔣正璇倒抽了一口氣,手不由得往後縮。
如今他這模樣、這德行,估計萬淑萍心裏樂得都開花了,巴不得他再落魄再不像樣一些,最好埋到塵埃,永不翻身。
聶重之回來的時候見蔣正璇不在客廳,不在廚房,心便像被懸挂了起來。乍一聽到浴室聲響,轉身一眼便瞧見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在拆香皂。她是不是還記得他喜歡用香皂。
他一直就是這麼孤孤單單一個人!除了大哥那群兄弟,沒有人會真正關心他的死活。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舒適的咖啡館里,瞧著外頭人來車往。蔣正璇忽然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疲累涌了上來。她到底要怎麼辦?要拿聶重之這個王八蛋怎麼辦?
他又對她做了那樣的事情,她理應恨他、厭惡他的。
蔣正璇默不作聲地上前,捏住了他手裡的啤酒。聶重之整個人保持著一種奇怪的姿勢與狀態,她輕輕一用力,那罐啤酒便被她輕巧地抽出。聶重之緩緩地抬眼瞧著她,目光怔忪迷離。
蔣正璇彎著腰,毫無形象可言地爬上頂樓,幾乎已到了上氣不接下氣,中間斷氣的地步了。那扇門竟還保持著昨日的半開半閉的狀態。
廚房裡簡陋得很,不過有兩個櫥櫃,蔣正璇翻了翻,除了泡麵就剩餅乾,連做菜最基本的油鹽醬醋也沒有。轉念一想,就是有也沒用,他哪裡會煮。
他以後就一直這麼過下去,一團爛泥似的生活……蔣正璇光想想就生生地打了個冷戰。
很多時候,一個轉身,人與人便錯過了。此後,一輩子不再相見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小小的空間,因這些生活用品,一下子似乎有了家的味道。
蔣正璇曾經聽見她哥蔣正楠跟聶重之戲謔:「聽說,你是洛海城眾位老頭子心目中排名第一的女婿人選?看來啊,那群老頭確實是老眼昏花了!就你這模樣、這德行,居然還排名第一?」
萬箭穿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般的痛,令他眼前陣陣發黑!他把手摁在胸前心口的位置,想攔著一點,可是怎麼也攔不住裏面那洶湧而出鮮血淋漓的痛楚。
蔣正璇驟然想到一事:她現在知道了他的落腳處,聶重之會不會現在已經搬走了。
那年,在急救室外面,當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她的肚子里有他的寶寶,她和他兩個的寶寶!聶重之便傻掉了,開心得傻掉了!
聶重之最後幽幽地道:「蔣,我不是你。」
可她沒有,甚至連寶寶也不要。
蔣正璇一邊選牌子,一邊往推車裡扔。偶爾不經意抬頭,她總能捕捉到聶重之探究的視線,每每見她視線過來,他就立刻避開。
聶重之似被她這句話驚到了,止住了所有動作,然後便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半晌后,他才一點點地抬起黑黑的眸子,深深地盯著她。聶重之苦澀一笑,那薄薄的笑意仿若午夜曇花,只幾秒便又倏地隱去。
蔣正璇面無表情地別下眼:「我的胃不舒服。」在外面等了一天,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怕他回來與她錯過,蔣正璇整整一天不敢離開片刻,所以一直滴水未進。
這一念頭一躥到腦中,蔣正璇頓時再也坐不住了。她拎起包,這次連取錢也顧不得,飛也似的衝出了「舊愛」咖啡店:「老闆娘,我明天來付錢。」
他其實是明白的。與其說她不要那個孩子,還不如說是她不要他!她一直討厭他,所以也討厭那個孩子,恨屋也是會及烏!
這次再相遇,她除了震驚之外,已經找不出過往惱他、恨他的半點感覺了。甚至他頹廢不堪的放縱模樣,哪怕他惡狠狠的模樣,都只會讓她覺得莫名地心疼。
她其實應該恨聶重之的,可或許是因為那種內疚的感覺作祟,所以到了後來,她發覺自己似乎並不恨他。
當年進洗手間的時候,她明明瞧見瓷磚上的那一攤水漬,她明知道有危險的,可還是很無所謂地踩了上去……明明那個時候醫生已經告誡她了,說她的胎兒癥狀不穩定……若是其他准媽媽,誰會這樣做!
「把他所有的臟衣服都扔到洗衣機去洗乾淨。」
然後一室寂靜。
回酒店后,蔣正璇強迫自己忙碌,洗澡吹頭髮后開始整理行李。因只出差一個多禮拜,她的衣物並不多,加上她這幾年在美國獨立生活的鍛煉,再不是早幾年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麼也不會做的女孩子了。於是,三下兩下就把行李都裝點好了。
「廚房櫥櫃里的東西?全部扔了。」
大哥蔣正楠拍著她的肩膀,輕輕地說了一句:「讓他去吧,今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蔣正璇知道這是老闆娘的客套話,實則是免費送她蛋糕,於是含笑道謝。
蔣正璇禮貌性地微笑,心裏沉沉墜墜的,一團煩亂。不過她清楚地知道她絕對不是為飛機擔憂。她只是想到了聶重之,想著他會不會再度失去蹤影。
蔣正璇這麼地告訴自己,拖著行李箱正要離去之際,樓道處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漆黑夜半,旁人早已經進入夢鄉了,這樣的聲音顯得極刺耳突兀。蔣正璇卻像一個牧羊人終於等到她迷途知返的羊羔一般,倏地站起身,摸著牆緩步下樓梯,然後她藉著這團濃墨般的夜色看到了聶重之。
見聶重之出門,蔣正璇叫住了他,問:「下面已經搬光了。」聶重之看了她一眼:「我去買飯。」
在蔣正璇的要求下,家政公司在一個小時後派了三個家政過來,從裡到外,上上下下地倒騰到第二天上午,總算是將屋子裡裡外外弄乾凈了。
那時候,所有的事情曝了光,所有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她再也嫁不了葉英章,而她又懷了他的寶寶,聶重之一廂情願地以為她會選擇他的。
蔣正璇站在門口陰影處,眼睜睜地看著聶重之喝了一罐又一罐,最後歪在沙發上,再沒有動靜。許久后,他手裡鬆鬆握著的瓶子緩緩地從掌心滑落,「咣當」一聲墜落在了地上,瓶子里的酒悄無聲息地在地磚上緩緩流淌著……
聽到他「咚咚咚」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蔣正璇終究是不放心,怕他會一去不回,於是便起身跟了下去。她穿了舒適的平底鞋,踩在馬路上,一點聲息也沒有。加上與聶重之離了頗遠一段距離,所以聶重之根本沒有發現後頭有人跟隨。
照例是港式煲湯,另外炒了幾個菜,加兩份米飯,另外……蔣正璇的視線一頓,居然還有一份榴槤酥。蔣正璇實在餓了,她用了半碗飯、兩個榴槤酥,還有兩碗湯。最後的剩菜剩飯又都是聶重之掃光的。
蔣正璇一個人在頂樓從白天等到了夜幕降臨。聶重之一直沒出現,他顯然是真的離開了。蔣正璇開始絕望,她告訴自己可以走了,不用再等了,他已經離開。
很快地,他面前又堆了四個空罐了。
歡喜與惶恐,如冷暖兩股激流不斷地衝擊著他。漸漸地,那種惶恐害怕佔據了上風。
然而就算這麼想了,心緒還是起起伏伏,難以自已。
寂靜的空氣里,聶重之的聲音一點點地響起,語氣古怪得很:「你既然走了,何必又要回來呢?你自己都說了是可憐我,那你這次回來,準備可憐我到什麼時候?」
她遲早是要走的。既然這樣,又何必給他期望呢。
他到底怎麼了?遇到了什麼事情?以至於會淪落到現在這樣的光景!
燈光下,他臉上有透明晶瑩的液體。大約是酒吧!蔣正璇這樣地想。
聶重之停頓了下來,他側著頭靜靜地看著她,眸光里有一種她不懂的東西。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古古怪怪地說了一句:「就算我今天不喝,我明天還是會喝。你管得了我今天,你管得了我明天嗎?哪怕你管得了我明天,你管得了我以後嗎?!這個世界上早已經沒有人管我是死是活了。你走吧,你反正遲早要走的。」
比如,她窩在家裡。他會主動上門拜訪,說在她們家附近的樓盤買了一層公寓,希望可以經常來蹭飯之類的。母親陸歌卿不知情,因一直以來喜愛他,聽他這麼一說,自然是歡歡喜喜地連聲應下:「傻孩子,你來的話,不過是添雙筷子而已。卿姨高興都來不及呢,怎麼會嫌你打擾了。要是嫌棄你,早些年你天天在我們家的時候,我早嫌棄你了,也不用等現在了。」
這樣的聶重之,她不能扔下不管他呀?
她這是怎麼了?!她生病了嗎?!
後來又有一次,她看到他喝酒。她看到聶重之抱著瓶酒,一杯接一杯地飲。她遠遠地站著,不知發生了何事,不敢走近。
蔣正璇吸了口涼氣,她走上前,放軟了聲音,輕輕地道:「別喝了,好不好?」
然而聶重之和她大哥蔣正楠這樣的人,最是好客、好面子的。他當年名下的那個奢侈俱樂部就是以免費招待好友而聞名洛海。當時的世家子弟無不以能被他招待而榮。
是她。是她親手殺了那個孩子的。
蔣正璇不由得錯愣住了。以往他對她做了和圖書那麼多過分的事情,何曾跟她說過一句對不起。今天居然為了這點小事跟她說這三個字。
不,他不是想她!
但他總是不肯放過她。
蔣正璇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幾年,他公司重大決策頻頻失誤。就算是一般的企業,估計都難以生存下來,更何況是競爭激烈、分分秒秒講究不斷更新提高、推陳出新的社交網站。當然的my.space鼎盛時期被默多克集團以5.8億美元收購,可它從鼎盛到被facebook超越不過短短數年。
車子是以一種龜速在爬行。司機師傅見她不時地抬腕看表,神色看起來頗為焦慮,便寬慰她:「別著急,您是九點二十分的飛機,現在才五點。這裏到飛機場平時只要幾十分鐘,就算今天這樣的大霧要開三個小時,您也來得及。再說了,這麼大的霧,飛機也起飛不了,您到了機場也是等。您就百分之百放心吧!」
蔣正璇怕他摔下來,想去扶他。聶重之似發酒瘋一般,再度甩開她的手。
站在窗口望出去,夜色灰灰濛濛的,街燈隱在團團霧氣之中。蔣正璇恨恨地想:隨他聶重之以後怎麼樣,是死是活都跟她沒有一點關係,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
就這樣吧,很多事情強求不得!
他三口兩口就解決了一罐,又側身拿起了一罐,「啪」地打開,閉著眼睛再度往口中倒。
蔣正璇環顧四周,顯然這裏不可能有什麼碘酒、ok綳。她還在思考怎麼處理傷口,聶重之取了一瓶白酒,上前抓著她的手腕,拉著她往洗手間走去。蔣正璇:「你幹嗎?」聶重之不容分說,把她拉進了窄小的洗手間。
蹙眉而睡的聶重之,居然刮過鬍子,洗過澡了,一張臉明顯清爽了不少。眉目依舊是記憶里的眉目,可或許是經常皺眉的緣故,眉間已有淡淡的皺痕印記了。他這些年似乎過得並不如意。
飯後,有默契一般,聶重之收拾餐桌,她進卧室開始整理被子床褥。
然而,無論他怎麼哀求,她還是不肯要那個孩子。
蔣正璇不能攔他,只好站著不動,看著他從皺皺的口袋裡掏錢,東摸西摸地加在一起,居然還真摸出了這麼一筆錢。
電燈「啪」的一聲應聲而亮,蔣正璇看到自己的手擦破了很大一塊皮,鮮血都已經滲了出來。抬頭,只見聶重之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她的手上。
老闆娘很快地將她點的咖啡端了上來,同時送上了一份香蕉蛋糕:「蛋糕是我下午現做的新口味,你做一回小白鼠,幫我試試味道,給點建議。」
忽然之間,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突兀地在安靜的屋子裡響了起來。慘了,忘記關機了。蔣正璇驚得差點跳起來。這麼清脆響亮的女高音,神都會被吵醒了,更何況人了。
因為餓,蔣正璇足足吃了兩碗粥才擱下了筷子。聶重之早已經吃光了炒飯,見狀便伸手把她剩下的粥移了過去,連帶著她喝剩下的湯,三下兩下地解決掉了。連這個習慣也一如過往!
於是吧,他還真不要臉地三天兩頭上門。他人前那麼彬彬有禮,可當他微笑著望向她的時候,眸子里那些一閃而過含義不明的光,每每都讓她冷汗淋漓。
蔣正璇本在樓梯上,就這樣生生地被他甩下了一級台階,「砰」的一聲悶響,重重地跌倒在了樓梯轉角的平台上。
蔣正璇嘆了口氣,心道現在跟他講這些簡直是浪費時間。於是,她也不再理睬他,自顧自地進了他的卧室。她來這裏數次,倒是第一次進他的卧室。明顯也是收拾過的模樣,雖然還是臟,但因蔣正璇前天見識過更髒的。有了「更臟」這條參照線,她倒覺得已經不錯了,至少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
是啊,她現在不過是可憐他罷了,她隨時會不要他的。她若是發現他目前狀況的話,她馬上就會不要他了。
他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卻好像站在了世界末日的無邊荒野里,狂風呼嘯,任憑他怎麼喊怎麼吼怎麼叫,可是這整個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蔣正璇氣喘吁吁地抬眼望去,驚訝地發現垃圾居然被清理乾淨了,甚至拖過地了,可以清楚地看見小廳的地磚顏色是淡淡的米黃色,雖然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到底是現出了底色。
那個時候,在公寓里,她與他也有過數次這樣子面對面無言的吃飯時光。
不!心口霎時一悸,蔣正璇雙手捂面,呼吸急促。這樣地埋頭許久,蔣正璇終於做了決定。她緩緩地鬆開了手:「師傅,不好意思,幫我找個地方掉頭……」
這麼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就六個字而已,聶重之卻是一怔。很快,他偏過頭,臉上依舊毫無任何表情:「走吧,別來管我。」蔣正璇面色端凝:「不要再喝了。你這麼喝下去,整個人就要廢了。」
世家第二代,一般都依靠著家族的信託基金和根深葉茂的關係混飯吃,有點能耐的可以在世家圈子裡混得如魚得水﹔能力極強的如蔣正楠、楚隨風、路易周等人,則是如鵬展翅,風生水起,那自然更是不可言語﹔但聶重之這樣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的子嗣,則最是世家們想求而不可得的。
蔣正璇登時驚駭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難道自己還是晚來一步,聶重之他已經搬走了。房東來打理過衛生了,所以才這般乾淨。
蔣正璇前腳才回到屋子,聶重之後腳也到了。他便帶了一份砂鍋小粥、一份燒飯和兩份燉湯回來。在四四方方的小餐桌擺好。
聶重之除了年輕有為,相貌出眾之外,偏偏還為人低調,處世周全,無論見了誰,都是謙恭有禮,進退有度。世家長輩們每每提及聶耕禮這個文質彬彬的長子,總免不了誇上一句半句。
原來是聶重之!不是她!蔣正楠心倏地沉了下去,他搖頭甩掉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再開口時,已經極清醒了:「他在寧城!聶重之居然躲在寧城!璇璇,你別讓他離開,我馬上趕過去。」
他求她,他無數次地求她。他甚至想過,她只要把孩子生下來,他哪怕帶著孩子從此消失,一輩子不在她身邊出現,他也願意。
聶重之腳步踉蹌地上樓,與她擦肩,嘟囔著:「你滾,你滾開!你既然走了,何必又要再回來。」
聶重之稍稍地別過臉:「吃飯了。」
她睡得很香,長長的睫毛卷卷翹著,一如當年。
兩人打了的士直奔附近最大的超市。聶重之推在車子,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蔣正璇按著列好的清單選物品,浴室里的沐浴乳、洗髮水、香皂、牙刷牙膏,各種的紙巾,廚房裡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各種飲料和餅乾食品。
室內的軟拖以及床單被褥,因講究舒適品質以及過於私密,蔣母以往用的都是專門從國外訂製的。蔣正璇自然不可能買得到,於是只有考慮買相對舒適的。她特地留了心,在計程車經過的時候,記下了一些路邊家紡品牌專賣店。
再遇后的他,每每像只刺蝟,讓人無法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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