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周梨花確實也經常回來很晚，有的時候到早上才回來，有幾次還伸手向曹百萬要錢，曹百萬好幾次想跟曹可安說說，但心想誰心裏還沒有數，多說了反倒可能弄巧成拙。

家裡又安靜了下來，蹬倒山邊睡著，邊時不時咂咂嘴。忽然周梨花從廚房發出100分貝的叫聲：「小明，大米在哪裡啊？」蹬倒山渾身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恐懼地看著叢小明，叢小明趕緊拍拍蹬倒山，心想等蹬倒山睡著了之後她再到廚房把大米找給她。蹬倒山迷迷瞪瞪又睡了過去，剛閉上眼睛，同樣的聲音再次從廚房傳過來，蹬倒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叢小明說你不用找了，等我把蹬蹬哄睡了，我來做吧。

畫完了，叢小明看到曹百萬把畫交到馬丁內斯手中，並且做了簡單的交流。叢小明撥通了馬丁內斯的電話，告訴他，她正在隔壁一條街等他，讓他畫好之後直接過來。

那天曹百萬從丁玉剛那裡借了輛車子去車站接他們，丁玉剛當時讓曹百萬把寶馬X5開過來，曹百萬說算了，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講那排場，金杯就可以了。當三個人像落湯雞一樣鑽到車子里來的時候，周梨花驚呼，兄弟不錯啊，混上金杯了。曹百萬一邊擦臉一邊說沒有，這是問朋友借的。周梨花說借的？我還以為你自己買的二手車呢，借就借這麼個破玩意？曹百萬語塞，半天沒反應過來。曹可安趕緊救場，說行了你，這樣的車子你也借不到，有的坐就不錯了，你以為你是來度假的。周梨花眼珠子一瞪，說我要不是嫁了你這個窮鬼，我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還好意思說。

曹百萬和曹可安進屋坐在沙發上，兩個人並沒有太多話，曹可安表明來意，說想考察一下上海的美髮行業，他們兩口子都搞過這個，想看看上海在這方面有沒有商機，曹百萬點頭默認，但心裏卻打鼓：就算上海理髮館賺錢，可你們也沒有本錢啊，上海房租這麼貴，動輒就要預交一年，可不是小數目啊。他們聊著，周梨花則四處打探，然後對曹百萬說兄弟，你這房子這麼小，怎麼住啊？在咱那，一百平米以下那都不叫房子。曹百萬愣了一下，曹可安臉色鐵青，說我們來已經夠麻煩你了，她這嘴巴來前吃過狗屎，臭得要命！別理她。曹百萬笑了笑，說嫂子你將就一下吧，漂泊在外總歸沒有家裡好，這麼多年我就是這麼熬過來的。周梨花說啊？我還以為你這幾年在上海發了大財了呢，原來就這樣一副熊樣。周梨花帶著笑的聲音有點尖，裡屋響起了蹬倒山的哭聲。曹百萬警覺地站了起來，曹老媽趕緊打圓場，說沒事沒事，也該起床了，小明昨晚九點鐘就睡了。曹百萬說可是她一晚上要起來喂多少次奶啊和*圖*書？周梨花說不用大驚小怪的，哪個女人不是這樣，沒事。曹可安說人家的事你能不能不插嘴？周梨花瞪大了眼睛，說兄弟是外人嗎？兄弟家的事怎麼能是別人家的事？媽，你說對不對？曹老爸陰著臉，大聲地咳嗽了一聲。曹老媽趕忙笑笑，說梨花，你也不好，說話注意點，別那麼大聲。

周梨花捶胸頓足，如喪考妣，宣稱馬上要帶著花大姐去見閻王。曹老媽趕緊安慰她，同時象徵性地在曹可安胳膊上扇了一巴掌，說梨花雖然說話直了點，但畢竟一片孝心，你怎麼能這麼說她。我決定了，還是我跟你爸睡客廳。叢小明說不用了，這是我家我做主，你們都睡卧室，我跟百萬還有蹬蹬睡客廳，不用再爭了，畢竟哥嫂是客人，就來住這麼幾天，好將就。周梨花的哭聲戛然而止，說就幾天？那幾天後你讓我們睡大街？

一個月後的上海，已經是十一月底了。叢小明家這個月的生活費，已經由原來的兩千塊激增至四千塊了，光電費就由原來的一百多，增加到現在的三百多。原來兩千塊生活費的時候，加上曹百萬的兼職，兩個人還掉貸款，一個月還有兩千塊左右的盈餘，可是現在，所有的錢填進去還不夠。曹可安有次說，兄弟，拖累你不輕啊，生活費我會給你的。曹百萬剛準備客氣，旁邊的老媽插上嘴，說是啊，這賬你要記著，將來有了要還你弟弟，不過暫時先用他的吧，他一個月六千塊，加上小明的，兩個人一個月接近一萬，供養我們一家人都夠了，陳陳啊，你再借一千塊給你哥，他這個月房貸要還了，估計他也不好意思開口，我當媽的臉皮厚，我來說。叢小明站在旁邊張口結舌，曹百萬拚命給她使眼色，讓她別說話。事後叢小明說，百萬，我們要是有錢，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個小氣的人嗎？曹百萬把目光從叢小明身上移開，說不是，你不是小氣鬼。叢小明說是啊，可是我們現在沒錢啊！這樣下去很快連飯都吃不上了。曹百萬說你放心吧，我有辦法。叢小明說你能有什麼辦法？你現在一個月四千塊的工資，累死累活做兼職，一天只睡三個小時，一個月多掙一兩千塊錢，還要在你媽你哥面前打腫臉充胖子，說你一個月工資六千塊。曹百萬說這不是一個誤會嗎？我現在怎麼解釋？我跟他們說那只是一個誤會，我其實一個月只賺四千塊？他們能相信嗎？他們肯定以為我是在哭窮，想趕他們走！叢小明說那怎麼辦？曹百萬說你別管了，我有辦法。叢小明說你有什麼辦法？搶銀行？你膽兒不行；當鴨子？你腰不行。你說還能怎麼辦？曹百萬笑著說，惹急了老子讓你去當雞！

過了好長時間，曹可和圖書安才對周梨花說，你還有臉說別人，你不也經常半夜才回來嗎？有時還夜不歸宿呢！周梨花說我那是在網吧上網，你不是知道的嗎？電視看久了你們說我吵你們睡覺，睡早了又睡不著，你讓我怎麼辦？曹可安說，反正怎麼說都是你他媽的有理，你看到幾個正經女人整天往網吧跑？周梨花開始撒潑，說我怎麼不正經了，上上網就不正經了，我一心一意跟你個窮鬼過日子，孩子也給你生了，你還說我不正經！

叢小明睡下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周梨花抱著電視看個不停，叢小明試了幾次想讓周梨花回房間睡覺都沒好意思開口。躺下之前她做了一個決定，明天早上就把電視搬到大房間，這樣周梨花就算晚上看電視看到天亮，她都不管。叢小明躺在沙發上惡狠狠地對曹百萬說，趕緊讓你這個極品嫂子走人，我一分鐘都不想多看見她。曹百萬苦惱地撓著頭，感覺一不小心就能把整張頭皮給撓下來。曹百萬說，你以為我願意啊，她看電視到深夜，我一晚上少做多少圖？可是沒辦法啊。現在老爸老媽給我們帶孩子，可是總不能不管我哥的孩子吧，把蹬蹬送回家你又不願意，那花大姐待在上海，哥嫂自然要來看看吧，來了順便找找工作，也沒什麼不對，這樣只要他們能在上海站住腳，不是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兩個老人帶著兩個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叢小明嗤一下，說算了吧，其樂融融？我看用不了幾天就要亂成一團。我就不明白了，哥哥人不錯，怎麼就找了這麼個千年尤物極品女人？而老媽也怪了，偏偏對這樣的尤物喜歡得不得了。曹百萬沉默了一陣，搖搖頭，說其實你不懂，哥三十多歲找到周梨花，談了沒幾天就結婚了。因為哥大學畢業之後，一直在還家裡讀書欠下的債，然後還供我讀書，所以手頭上一直沒錢，家裡也窮，誰肯嫁？耗到三十多，找到了因為自己的臭德性而找不到老公的周梨花，就這樣將就了。周梨花又會討好老人，同時爹媽一直覺得有愧於哥哥，所以對她格外好一點，她那一身的毛病，就越慣越凶。叢小明說，那爹媽就沒覺著有愧於我？曹百萬不說話，關了燈摸索著往叢小明身上貼，說我覺著有愧於你就行了，所以我要好好伺候你，叢小明說你老實點，一家這麼多人擠在一起，你還敢折騰？想都別想！你的和尚生涯估計要等到哥嫂搬走之後才能結束。

叢小明抱著蹬倒山從大卧室走出來，說哥嫂你們來了？你看我家是不是小了點，這樣，哥嫂你們睡大房間，我跟百萬睡客廳。滿滿當當的客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沉寂了一會，曹老媽說不用，這樣好了，小明你們倆還睡大房間，你哥嫂和*圖*書睡小房間，我跟你爸睡客廳，你們都有小孩，我們兩個老人，沙發更軟，睡著更舒服些。

周梨花說我覺得還是小明你們睡客廳吧，這是你們家，你們對自家的沙發應該習慣了，再說我們要孝敬老人不是？總不能讓一把年紀的老爹老媽睡沙發啊，這傳出去多不像話。一家人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簡短的沉默之後，忽然曹可安猛地站起來，說我操你媽的，老子來之前都怎麼跟你說的？你這個丟人的玩意，你給我老老實實睡客廳，不然你就給我滾回家。這是我兄弟家，不是旅館，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蹬倒山在叢小明懷裡吃著奶甜甜地睡去，叢小明看著蹬倒山胖嘟嘟的臉，真想上去咬一口，她在蹬倒山臉上親了又親。曹老媽說，睡覺的時候別親他。叢小明說為什麼？曹老媽說不為什麼，這是老輩傳下來的規矩。叢小明說什麼規矩，邊說邊自顧自地時不時親蹬倒山一下。可是這時候沒有人注意曹老媽的臉，像被誰抽了幾個耳光。

對視的那一刻叢小明和曹百萬都愣住了，曹百萬放下畫夾，準備離開，可是馬丁內斯已經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上，馬丁內斯對曹百萬的表現感到困惑。叢小明說百萬，他是我的客戶，今天是……曹百萬打斷了她，說我知道，你不用解釋。叢小明說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讓他找別人，你早點……曹百萬再次打斷他，說我願意，他是你的客戶，我會讓他滿意。叢小明用英語跟馬丁內斯說我先離開一下，馬丁內斯關切地說，你不要走太遠，注意安全。叢小明頭也沒回地躲進了旁邊的大樓。站在大樓的反光玻璃後面看著下面的馬路，叢小明淚如泉湧。

曹百萬後來常常想，哥哥就是在周梨花「窮鬼窮鬼」的叫罵聲中沒了志氣，也不知道誰發明「窮鬼」這個詞的，太黑了！窮也就算了，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窮就只能做鬼了！

那個冬天很冷，還有一對年輕夫妻分別流下的飛在風中的淚水。

晚上下班回家的時候，曹老爸曹老媽一人手裡一個孩子，周梨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叢小明放下手裡的包和剛剛路過菜市場時買的菜，就趕緊洗了手，過來給蹬倒山餵奶。周梨花說小明啊，你們上海下班真夠晚的，這樣還不把人餓死了。叢小明沒說話，心想你餓了不會自己做飯啊，再不行你出去吃啊。但是心裏這麼想，嘴上沒說。周梨花靠過來，說小明，你奶水很多啊。叢小明笑笑，說還行。周梨花說什麼還行？太多了，我當時根本就沒有，害得我們花大姐就沒怎麼吃過母乳，吃母乳的孩子就是健康聰明，我們花大姐啊，我怎麼看怎麼傻。叢小明笑笑，沒接話。周梨花說小明，我看你這奶水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個孩子都夠了，真多啊。曹老媽也盯著叢小明的乳|房看，說小明，你嫂子說得也對，你這奶水這麼多，別浪費了，我看要不你連花大姐一起奶一下。叢小明不知道該怎麼說，周梨花說這樣吧，你把多餘的奶水擠出來，餵給花大姐吃，這樣我們一個月還省好幾百塊奶粉錢呢，媽，你說對不對？曹老媽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我看這個主意不錯。叢小明說行，我試試看吧，能擠多少擠多少吧，只要蹬蹬白天夠吃，剩下的都給花花吃吧。老媽說這樣最好。行，梨花，時候不早了，你看孩子還是做飯？咱得幫忙干點活。周梨花想了想，說媽你挑吧。曹老媽開心地笑，說你是孩子，你挑。周梨花說還是你挑，你是老人，我們得孝敬老人。周梨花想想又說，要不我做飯吧，做飯辛苦一點。說完握著遙控器往廚房走去。

曹百萬收拾行囊，騎著自行車往家裡趕，從淮海路到他家有十五公里路程，風挺大，北風吹出了曹百萬的眼淚。曹百萬心想，快三十歲的人了，竟然還要在深冬半夜，騎著自行車奔命，還不知道老婆什麼時候要跟別人跑，眼淚流得更凶了。

曹百萬繼續在路邊坐到深夜，午夜的淮海路，風捲起落葉和風衣的衣角。來來往往的人們成雙成對，曹百萬不知道那些挽著外國人的中國女人，家裡是不是也有丈夫兒子一家老小。叢小明走後不久，曹百萬就收到了叢小明的簡訊，叢小明說百萬，這真的只是一個誤會，他確實是我的客戶，而且他知道我已結婚生子，雖然他一直追我，但我從來都沒答應，你要相信我。曹百萬自言自語，說如果沒事你還解釋什麼。說完之後回過去一條簡訊，說我知道，再說他哪有本事爭得過我們爺倆？然後他給丁玉剛打了個電話，說我不管你有什麼辦法，一定要幫我查清楚這件事。丁玉剛沉默了一陣說，小明既然都說沒事了，你還調查什麼。查清楚了又怎麼樣？我早就說你別買房子別生孩子，你偏不聽，你看看，竟然都到了這種地步了。曹百萬說你他媽別說風涼話了，你不照樣養了孩子？丁玉剛說我的孩子已經擺平了，他們已經拿錢走人了，我要跟Jessica結婚了。

天氣太冷，曹百萬手中的碳荊條幾次滑落到地上，整個過程他沒有跟馬丁內斯說過話。叢小明看到曹百萬為馬丁內斯畫了兩張像，畫第二張的時候，曹百萬基本沒看過他。

曹百萬的和尚生涯一口氣持續了一個月，並且絲毫沒有要結束的跡象。

這時候已經是十二月初了，上海的冬天非常陰冷。那天叢小明下班後去了淮海路，走在陝西路口的時候，身邊的馬丁內斯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非要找個路邊畫師給自己畫張相和*圖*書，叢小明無奈，只能滿足他。路邊有幾個畫師都在忙，馬丁內斯拉著叢小明往最邊上的角落走去，在那個角落裡，一個孤單的身影，在搓著手吐著白氣，消瘦的影子在路燈下蜷縮著，像被抽幹了汁水和靈魂的木乃伊。

叢小明攤開畫，眼淚就汩汩地湧出。畫上畫的是一個古裝女子，曹百萬說那是元稹的老婆，畫的下面有一行小子，寫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若跟著別人跑，我在後面撒丫子追」。這幅畫是當初曹百萬大學畢業來上海找叢小明，叢小明正處在迷離期的時候，曹百萬曾經畫給叢小明的。叢小明問馬丁內斯剛剛畫師都跟他說什麼了，馬丁內斯說他誇我女朋友真漂亮。叢小明說你怎麼回答？馬丁內斯笑笑說，我說我喜歡她，可是她還不是我的女朋友，謝謝你的畫，說不定它會讓她成為我的女朋友。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了，叢小明的工作也開始忙了起來，經常晚上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家。有時曹百萬加班到半夜，回家的時候叢小明還沒回家。有天老媽說兒子，你媳婦怎麼忽然之間就這麼忙？是不是故意躲著我們？如果她不願意，我跟你爸還有你哥你嫂可以出去租房子住。周梨花也說是啊，有忙得連孩子都不管的媽嗎？該不會是外面有男人了吧？曹百萬當時正在吃飯，他聽到這話把碗放到桌子上的時候，碗一下裂開了，飯撒了一桌子，一家人啞口無聲。

曹百萬暗自搖頭，嘴巴張了幾次還是沒說出話，他想夫妻之間的事情最複雜了，他就算是親弟弟也沒用，夫妻的事情還是插不上嘴。回到家的時候，老媽早已抱著花大姐在門口迎接，周梨花把手中的一盒禮品交到老媽手中，媽長媽短地噓寒問暖，曹老媽高興得不得了，說來了就好啊，我們一家終於團圓了。

在旁邊的茂名路上，馬丁內斯手舞足蹈，告訴叢小明他選擇了一個很優秀的畫師，在那麼短的時間內，不僅給他自己畫了像，而且還憑著記憶給叢小明也畫了一張，不過很遺憾，這張像似乎畫的不是你。

真實的情況是曹百萬和叢小明抱著蹬倒山睡客廳，曹可安和周梨花睡大房間，曹老爸老媽睡小房間。大小八口人，擠在小小的70平米內。

曹可安和周梨花到上海的時候，雨下得特別大，曹百萬當時沒在意，後來他才想到，也許這是老天爺給他的暗示，如果沒有這件事情，就沒有了後來的一切。可惜老天爺這老頭太含蓄，他的暗示曹百萬根本沒看懂。半年後的2007年7月份，曹百萬領著花大姐去監獄看曹可安，那時候他剛判了兩年死緩，曹百萬說哥你一定要好好改造，現在花大姐是咱曹家最後的希望，你一定要爭取減刑，希望花大姐的婚禮，你能來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