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快樂的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宋佳南。」
他們一起穿過大院里堆積的廢棄磚頭,爬到樓頂看城市的風景,這邊,那邊,開發的工地,喧嚷的人群,他口袋裡裝著媽媽親手做的芝麻糖,小心翼翼地分給她一半。
真的很討厭醉鬼,宋佳南微微地皺眉,蹲下去想拍醒他,他的眉眼被頭髮遮住,只是側臉似曾相識,宋佳南心中咯噔一下,再仔細看一下,頓時愣得說不出話。
「沒辦法啊,自由戀愛、自主婚姻在當今社會行不通啊,只好倒退百年走封建主義道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倒是越來越流行。」曾書憶長長嘆一口氣,「我們一生的軌跡就是這樣,上學工作戀愛結婚生子老死,誰都免不了。」
果然是段嘉辰,果然是他,那麼熟悉的側臉,怎麼可能認錯呢?一瞬間思緒百轉千回,她站起來,剛想對來人開口,轉頭的一剎那便愣住了:「張靜康?」
她想起之前打車來的趣事,剛上車就發現這位北京司機竟然在車裡唱歌,如果他神經正常的話,肯定是個很開朗的人。更有趣的是每次轉彎的時候他都要學公交車那樣說:「車輛左轉,請抓好扶手,注意安全。」宋佳南一路憋著笑,就只好逗他說點話,順便了解一下北京的風土人情:「師傅,奧運會要辦了,聽說你們都在積極學英語啊。」
宋佳南順口就問:「幹嗎三杯,你喝的了嗎?」
他走在她的左邊,雨夜的小區空蕩無人,兩人沒有說話,連呼吸聲都細微得可怕,只有呼出的白汽,融進茫茫的霧氣中,安安靜靜,好像是一幅靜謐的畫。
他笑笑,接過來:「還有什麼吃的?這個天,真的太冷了。宋佳南,你吃的什麼?」
這句話像有砂紙摩擦著她的心臟一般,一道道地刮著,痛得她全身發抖,宋佳南看了一眼地上醉酒寂寥的男人,她輕輕地說道:「我明白了,今天,我沒見到這個人。」
她的手懸在半空中,猛地一哆嗦:「他是段嘉辰,不是別人。」
「你怎麼猜到的?」

眼前的場景不斷地變換,下了車才知道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風吹得落葉四散,彷彿要鑽進每一寸肌膚,天一片灰濛,地面淺淺地濕了一片,周圍全是暗淡的背景色。
那邊腳步停了,方言晏轉過頭一看:「咦,佳南姐,下班了啊?」
她插科打諢地想矇混過關:「我在一個長長的走廊前,剛才一路走過來有一個小小的湖,其中有一塊石頭,好像還有很多碎石可以走到湖中央的。」
他只是微笑沒有作聲。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再向他看去,心中微微地酸澀,「其實那時候要是勇敢一點就報人大了,也不會去了中大。」
可是,為什麼他們可以變成好友,而那麼多年的青梅竹馬情誼在一瞬間崩潰,她還清楚地記得張靜康看自己的冰冷眼神,好像自己才是那個最不應該出現的人。
她想了想還是拒絕:「沒事,送到前面的地鐵站就可以了。」
「哈哈,喜之郎果凍是給我哥買的,其他都是我的。」方言晏得意揚揚地掏出口袋裡的超市券,「佳南姐,你們今天也發了吧,嘿嘿。」
宋佳南託辭不了,只好陪曾書憶去相親,見面約在本市有名的西餐廳,新年時候情侶特別多,她覺得身份尷尬又無可奈何。還未走到桌前,一個半生不熟的中文就飄了過來:「是曾書憶小姐嗎,這位是誰?呵呵,兩位小姐,還猶抱琵琶半遮面啊,快來坐。」
宋佳南立刻就回復:「你活該。」
廣場上所有的燈在一瞬間熄滅,黑暗來得猝不及防,只有大屏幕上的紅字慢慢地變幻,最後變成了0:00,剎那間,這個城市的夜,和燈,溫柔地綻放出華光。
他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上學很少管這種事情的。」
那邊笑意很濃:「我知道了,西門那裡,你先出來,不要掛電話,沿著從百家廊的路,你就一直走,走到一勺池那裡,我慢慢地跟你講。當時我們拍畢業照的時候就是在明德樓,那時候我們班長指揮好了就問前面那個拿照相機的人,你怎麼沒帶三腳架?於是幾個同學就把一個一米高的垃圾箱拖了過來,他就把胳膊支在垃圾桶上照了,照完大家就散了,後來才知道那人只是一個路人甲,真正照相的師傅遲到了半個小時。

原來是很有名的水穿石咖啡館,很精緻的布局,蘇立輕車熟路地說道:「兩杯熱檸檬紅茶,外帶。」
漫天的雪花紛紛飄落,連同她唇邊的笑容和心底的空曠,四散開來,散落天涯。
思維正在遊離的時候,男洗手間的門被推開,濃烈的酒味飄了過來,她厭煩地皺了皺眉頭,一個年輕的高個子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宋佳南本能地想避開這個人,可是不知道怎麼的,那個男人腳下一滑,她剛準備伸手拉住他,可是只拽住了他的一隻袖子,而那人整個倒在地上,怎麼拽也不起來。
她忽然就愣在那裡,黑色的字體顯示一個清晰的數字167。167封未讀郵件,全都是來自同一個郵箱地址,分明就是段嘉辰的名字拼音和他的生日組成的地址。
「雞汁我喜歡。」方言晏笑嘻嘻地拿了小勺子去舀,弄得宋佳南擰眉埋怨:「方言晏,你要是想吃就自己去買,剛才大半的八寶粥都被你搶了。」


她覺得很累,卻怎麼也不捨得睡著,這樣一個地方,暗藏她多少的秘密,他生活四年的城市,就是她看不盡的風景,宋佳南伸手把房間的窗帘拉開,坐在椅子上向外看去,整個北京籠罩在一片大雪之中,燈光閃爍,迷人而又寂寞。
宋佳南想了好久,真的沒有聽懂,她起碼也學過一點法語,那個司機說的絕對不是Soyez les bienvenus,現在想想,最後還是被那人給耍了。
每一封都很短,各自不同的內容。「宋佳南,這是我去美國之後的第一節課,我聽不懂那個老師的口音,只好向同班同學借筆記,抄著抄著我就想起你以前借給我的英語筆記,你的字很漂亮很整齊,好像用刀刻的一樣工整。其實我沒有告訴你,那年高考後你媽媽整理你的複習資料準備賣掉的時候,被我偷偷地留下來一本你的英語筆記,現在就躺在我的書桌下面。」
「你以前就去過人大?」方言晏一下子就抓住了話柄,「什麼時候的事情?」
「佳南姐!你到底在哪裡?」方言晏聲音微微透出不爽,「有好玩的居然不想著我,說嘛,你在哪裡?」
停下腳步靜靜地和-圖-書等待他的回答,而他握著傘柄的手指輕輕地鬆了松,淡淡的笑容在霧氣中更加朦朧,他的眉頭皺了又舒展開來,那雙淡漠的眼睛好像靜靜流淌著溫暖。
宋佳南被方言晏調侃得一言不發,只是不斷地用眼睛瞪他,蘇立倒是無所謂的樣子,提了她的東西撐了傘讓她下車,方言晏坐在副駕駛座上,很乖巧地衝著她揮手。
她輕輕地微笑起來:「是的,還是朋友。」
屏幕一下子暗了下來,冬夜的窗上結了水汽,霧氣蒙蒙,遠處的燈光便恍恍惚惚起來。她伸出手指,猶豫了半天,一筆一畫寫下蘇立的名字,窗外的風景在每一筆畫間再度清晰起來,可她看見,蘇立的名字,在流淚。
他們並肩走著,彼此暗藏心事,直到走到一家咖啡館前,蘇立伸手推開了門,詢問道:「下雪了,很冷的,要不要喝一杯熱飲?」
宋佳南平靜地看了曾書憶一眼:「哦,你也會去相親啊,你不是發誓說永遠不走那條封建道路的嗎?」
「呵,緣分吧,可是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朋友。」
男人嘴角慢慢地抽了兩下,呵呵地笑:「宋佳南小姐是跑娛樂版的啊,真是很有娛樂精神,今天看電視啊,講話很有力度啊,說得實在啊!」
蘇立笑道:「我知道,那年大家都沒有考好,我周圍幾個朋友都沒考好。」
宋佳南驚異地轉頭,然後獃獃地放下手機:「你?你怎麼在這裏?」
宋媽媽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地響亮,她默默地按掉了,勉強地衝著蘇立微笑,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霧氣越來越大,莫名的惆悵湧上心頭,她尋思去超市買點生活用品。
她在超市轉了大半圈,買了些牛奶麵包,剛走到水果攤點,忽然一個極其眼熟的影子在眼前一閃而過,她連忙上去喊住:「方言晏?!」
順手遞過去一杯珍珠奶茶,方言晏笑得討巧:「你家啥吃的都沒有,跟異度空間似的。」
走廊那邊傳來高跟鞋的聲音,還有女人小聲的嘀咕,繼而一個驚詫聲音響起:「哎呀,段嘉辰,你喝多了,有沒有事情啊?!」
下雨天確實是需要熱氣騰騰的食物來撫慰失落的心情的,於是他們倆拎著大大的購物袋,站在攤子旁邊捧著肉夾饃吃,吃完了宋佳南問:「要不要再來點烤魷魚,或者魚丸?」
司機很壞地瞥了她一眼,反問她:「你會不會啊?」
竟然有種奢望,她想生活在他的生活中,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很自然地把她的袋子拎在手裡,他笑笑:「沒關係,不麻煩的,方言晏這幾天悶壞了,讓他出來放放風也不錯。」
宋佳南默默地低頭吃鐵板海鮮面,那邊曾書憶悄悄地踢她兩下,口袋裡的手機震了兩下,她緩緩地抬起頭:「其實,我覺得,一個人一輩子成功不成功就看追悼會。」
她每一步走得都很謹慎,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旁邊,宋佳南忽然記起那一次的黑夜,樓梯上他鑰匙扣的白光,還有輕輕的腳步聲,她跟在他身後,一步一個心跳。
她猛然抬起頭來看眼前的男人,他不過是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目光望向遠方,可宋佳南只覺得渾身發顫,好像第一次見他的那種害怕的感覺又湧上來了,她真的覺得他每每說話都暗藏弦外之音,可是從不點明,莫非因為自己心虛,才聽不懂他的意思?
想到這裏,她被自己的認知嚇了一跳,繼而又恢復了清醒,方言晏和蘇立已經吃完了,剛放下勺子,方言晏立刻說:「佳南姐,你家住在哪裡,我們送你回去。」
她愣了半晌:「媽你說什麼東西啊,我跟他又沒什麼。」抬頭看了一眼蘇立,他輕輕地把頭轉到一邊去,下意識地遠離她的私人談話。
「從東門進去,也就是正門,然後沿求是樓往左走,教三是我經常去的自習室,站在窗戶那邊就可以看到網球場,游泳池,很空曠的感覺。」
「準備找點帖子看看。」
「我哥幫我去辦些手續,順便幫我領回來了,來來,允許你挑一樣東西,算是我的謝禮。」方言晏笑得開心,目光一直盯著宋佳南抬起的手,「不過巧克力是不可以的!」
她忽然想起以前的學校生活,冬天將至,和幾個好朋友相約在夜晚的路邊吃砂鍋粉絲吃麻辣燙,熱熱鬧鬧的,而他那時候是不是也會和朋友三三兩兩坐在冬夜的路邊攤上享受美食?
「我怎麼知道啊,他前幾天跟我說出差去了,我又不知道是北京,結果我今天跟他說你丟下我一個人跑到人大遊玩去了,他才告訴我原來他也在北京。」
她連忙搖搖頭:「我剛才都吃差不多了,已經飽了。」
第二天上班,天氣依然是雨霧朦朧,她沒打傘,雨水滴到眼睛里,酸脹得難受,看人都不甚分明。
彼時宋佳南正捧著一小碗餛飩吃得很開心,看到蘇立,心臟小小地咯噔了一下,但又捨不得放下滾熱的鮮湯,一邊呼呼地吹著氣一邊回答:「雞汁餛飩。」
她笑起來,竟然覺得開心無比,連語調都變得很高:「我在外面呢,等下再回去。」
點到最後一封,她的手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按了下去:「宋佳南,我喜歡你。」
她思維停滯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輕輕的一聲嗯便沒了下文,他接著說:「每年入冬時這裏都要下一場雨,就像這樣,看不見雨滴,卻整個人沉浸在雨中。」
「宋佳南,我現在莫名其妙地就會想到你,看天聽歌,走路吃飯,睡覺派對,無時無刻都會想起你。」
他側過臉來想了想:「也不是很多的,我不記得了。」然後又補充道,「那時候沒想太多事情,每天就是上課,自習,聽歌,四年時光也就這麼過下來了。」
忽然一陣音樂聲把她的思緒喚了回來,她手忙腳亂地掏出電話,接通了,原來是宋媽媽的電話,上來就問:「宋佳南你這個臭丫頭,你是不是把席洛嶼給甩了啊?」
忽然手機又響起來,她以為是方言晏,看都不看就接起來,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宋佳南,你是不是在人大?」口氣中有隱隱的笑意。
那邊沒話,宋佳南乘機說道:「那就這樣了,我先掛電話了,很快就回去了。」
睜開眼,記憶中的那個位置上靜靜地躺著一疊書,而曾經的人也不在了。
脫口而出的聲音硬生生地卡在喉嚨中,一瞬間整個人就失去了主張,頭腦中一片空白,眼前就是紛飛的雪花,和那張清俊蒼白的臉。
她久久地看著這個信息,發件人——蘇立,直到手指徹底地凍僵了才慢慢地回復,按著按著忽和圖書然眼淚止不住地跌落下來,全部落在屏幕上,燈光花成了一片。
是背叛的感覺,是欺騙的感覺,是被所有人遺棄的那種孤獨。
她忍俊不禁:「你真是病好了就出來鬧騰,你哥沒對你發火啊?」
「偏心啊!」方言晏歪過頭來抱怨,「佳南姐你偏心蘇立!」伸過手就盛了大半。
「再見,別多想了,晚安。」他微笑著然後轉身離開。
順手把電腦打開,照例隱身登錄MSN,想順手在空間中添上短短的隨感的時候,忽然原本灰暗的頭像亮起來:「宋佳南,你在北京啊,那裡下雪了?」
宋佳南笑道:「你不怕我跟你一起去相親搶了你的青年才俊啊,言情小說裏面不都是妹妹搶了姐姐的戀人,好朋友搶了自己的男朋友,去相親結果陪相親的湊成了一對,結婚還有伴娘搶了新郎的呢。」
「我真的是一時的糊塗,我當時只想遠遠地逃離讓我害怕的地方,我怕看到你,怕看到你的眼睛,因為你的眼睛曾經為另外一個人凝望過,可是,我發現我真的錯了。既然你說你會珍惜現世的美好,那我應該全心全意地相信你,而不是不斷地猜忌,不斷地質疑,甚至後來我覺得,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虛假的謊言。」
高中時候的好朋友,此刻卻變得陌生得可怕,宋佳南看她皺起眉頭看自己,一時之間,宋佳南似乎有些意外,神情有著些微的波動,而張靜康扯動嘴角,帶出淺淺的弧度,點頭示意,相當客氣地禮貌寒暄,她問道:「宋佳南,你怎麼在這裏?」
「曾經我們班主任讓我們把理想中的大學寫出來,做成海報貼在班級的后黑板上,我寫的便是人大。那時候想想,也不知道為什麼寫這個學校,可是人大對我來說彷彿就變成了一個信仰,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得不到才特別有感情,那種感情是遺憾吧。」
她很誠實地回答:「沒有,哪都沒去,就去了人民大學。」
「先去睡覺了,明天還要趕著回去呢。」她站起來衝著蘇立微微笑,「今天謝謝你了。」
「你是饞了吧?」宋佳南向他的籃子里看去,滿滿的都是小女生吃的餅乾零食:「呦,你這傢伙,還吃喜之郎果凍。」
宋佳南搖搖頭:「你到時候還別真把這句話說出口,估計人海龜立刻就變化石了,我跟你去有什麼好處啊,今天跨年夜啊,我還想守在家裡看跨年演唱會啊。」
她還記得那年來到人大的場景,就是在這棟樓里的自習室外,看到那個清俊的少年,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捧一杯水,專註地看書。
外面是天寒地凍,教室里溫暖得都可以讓人呼呼大睡,她推門走進去,寥寥幾個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默默低下頭去,她順著台階走上去,挑了最後一個位置坐下。
她連忙回答:「忙,當然忙,我現在在北京出差呢。」
「我的等待已經很久了,累了,所以不想再寫下去了,晚安,宋佳南。」
宋佳南笑道:「好厲害,那您會說法語嗎?」

手機在劇烈地振動,朋友、同事的祝福一個個地降臨,她握住手機,麻木地查看簡訊,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從她身邊走過,每個人都在笑,都很快樂。
冷笑話的開場白,她抬起頭看那個男人,個子不高,也算是普通海歸的一種類型,長的挺一本正經的,再轉臉看看曾書憶,一臉沉默的樣子,心裏立刻就有譜了,連忙打圓場:「我叫宋佳南,是她的同事。很高興見到你,你們聊,可以不用管我的。」
「我希望,下一年,我要生活得開心幸福。」她這麼告訴自己。
蘇立拿著勺子嘗了一口,另一隻手貼著碗沿取暖:「味道真的不錯,不過沒有多少了,要不要給你再買一碗?」
然後他低下頭順手把紙杯扔到垃圾箱里,緩緩地說道:「宋佳南,那四年,我怎麼度過的,你不是很清楚?為什麼還要問我?難道是因為中間空白了一年又三個月?」
孤獨,並且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
「小時候你爸媽就來讓你接受大學的文化熏陶,哈哈,小時候我媽上班時候總把我帶著,我一個勁地在辦公室里哭,死活要回去。喏,她就是你們學校的老師。」方言晏眼睛一眨一眨的,別有深意,看得宋佳南一陣心虛。
「得了吧,去不去?去不去?這次我娘給我拉了個華裔的海歸呢,據說特別崇拜中國古今文化,很愛國的一小青年,我怕我招架不住。你說我一商科的,跟他去什麼窗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啊——不好意思,說錯了。」

宋佳南驚異得半天說不出話,又問:「你怎麼在這裏?你怎麼知道我在人大?」
宋佳南聽得心不在焉但也裝作勤勤懇懇記筆記的樣子,可是本子上滿滿的都是塗鴉,她在想蘇立現在又在做什麼呢?看上去他總是很忙的樣子,一點一滴的疑問慢慢地浮上心頭,她兀自盯著手下的圓珠筆發獃,看自己寫下蘇立兩個字,然後輕輕地再一筆一畫地劃掉。
他不是應該在美國嗎?他不是應該在美國嗎?他不是說不回來了嗎?一瞬間,腦子中全部是這個想法,一時間竟然渾身冷得發抖,好像力氣從四肢百骸往外遊走,腦袋暈眩不堪,她用力甩了甩頭,幻覺停頓,餐廳人聲鼎沸變成了清晰的嘈雜,她抬眼,重重地大口呼吸起來。
「呃呃呃,你哥!!」
這時候方言晏打電話來:「佳南姐,下雪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已經在酒店了。」
「是啊,已經那麼多年。」宋佳南笑起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微微地揚起頭,定定地看著蘇立,一字一頓地說得很輕:「其實我沒想過,會再遇上你。」
過去的即將過去,未來的,就安安靜靜地等它的發生。
雪花越來越大,片片在黑夜中紛飛,周圍有女孩子興奮地大叫,宋佳南欣喜地伸出手去捕捉這些雪花,耳邊還有那通來自蘇立的電話,那個聲音忽然停下來,問道:「宋佳南,前面就是操場,每次跟你提起的看台,夏天的時候我喜歡在日落時分靜靜地坐著看天,如果是冬夜,再是飄雪的日子,一個人聽著搖滾,感覺很——奇妙。」
可是,如果那時候真的那麼無畏盲目,也許現在站在這裏的,依然是她一個人。
窗戶微微地開著,吹來點冷風,她伸出手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忽然覺得很無聊,好像什麼都不能自己做主一般,順著約定俗成的軌跡走下來。
這天是舊年的最後一天,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歡歌笑語充和_圖_書溢了天地,街頭廣場上大屏幕里的男歌手正唱得歇斯底里。「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心碎前一秒,用力地相擁著沉默,用心跳送你,心酸離歌。」
未料到她會回到這個話題,蘇立側過臉去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臉來笑著搖搖頭,想了想終究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下去:「是啊,一轉眼,這麼多年。」
「太有名了,沒辦法,你乾脆上去問問好了。」
她抬頭看上去,後面有一個聲音傳來,同時耳邊也有同樣的聲音:「走上去看看。」
離的都是時光的錯印,十年前他不知道黑夜中她的腳步,十年後也不知曉身邊的人心亂如麻。
遠山的輪廓早已看不見,高樓上閃爍的霓虹,嘲笑著她的失態,就這麼任目光放肆,想讓景緻去得遠一些,可漸漸地,視線便模糊了。
她住的地方在小區的偏僻處,車開不進去,雨卻越下越大,方言晏自告奮勇地留在車裡:「哥,我是傷員,所以還是你送佳南姐回去吧。」
「唉,走了走了,別推三阻四的。」方言晏提過她的購物袋,笑眯眯地往蘇立手上一丟,耍賴似的笑道,「我受傷了,不能提重物。」
她覺得這個男人說話實在是花哨到讓人滿頭黑線,比如他說:「我對人生要求不高啊,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現在金榜算是題名了,他鄉也遇故知了,甘霖也有了,就差洞房花燭了,哈哈。」
從人民大學的東門進去,也許因為下小雪的緣故,周圍沒有多少來來往往的學生,三三兩兩地打著傘,也有不打傘的學生形單影隻地從她身邊經過,校門上橘色的燈光照得地上一片水亮光華。
書桌上放著一本大眾傳播理論,她偷笑地翻開看了一頁,然後合起來,整個身體慢慢地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在這樣靜謐的夜,懷舊的教室里,體會一遍曾經神往的大學,和曾經那麼接近的人。
蘇立不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一個人徑自沿著台階走了上去,宋佳南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這個地方,是我跟你提過很多次的地方吧?」
也不是看蘇立,亦不是看雨景,就是在那一刻,什麼也不想去想,一片空白。
她慢慢地彎下腰趴在桌子上,冰涼的觸覺瞬間擄住了整顆心臟,好容易汲取的那些溫暖,那些細碎的幸福,那些心頭點滴的快樂,緩慢地逝去。
照例又是冗長的會議,辦公室最近流行感冒,原本嚴肅的會議開得是咳嗽聲、鼻涕聲、噴嚏聲,聲聲不息。
最初熟識的階段,不過是兩小無猜的一段真空歲月。那時候的小城還不能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省城,低矮的建築群中兩家是樓上樓下的鄰居。
是啊,要是勇敢了一點,也不會偷偷地給他發信息,也不會默默地轉到文科班,更不會捏造一個假名字和他說話,如果他們一開始,她勇敢一點,是不是不會有那麼多枝枝纏纏。
她立刻就清醒了,湊過去低聲地問:「你哥怎麼會在北京的?」
她回到座位上,跟他們淡淡地道別:「對不起,我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於是不管曾書憶大呼小叫,徑自地走了出去。

段嘉辰就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三年來,他們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接觸,前塵往事在她的腦海中,如走馬燈般地瘋狂打轉,那些快樂的、幸福的和微笑的過去通通地被一句話擊得粉碎。
「太簡單了,喜歡一個人會連帶喜歡上跟他有關的事情,尤其是對你們女孩子來說,這點推理能力我都沒有那這麼多年我就是白混了。」
「不是我原創的,剽竊我隔壁女人的。」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虛偽是我的總結。」
「嘿嘿,我在吃旺旺雪餅,很好吃的,佳南姐,我幫你多吃一個。」
旁邊有女孩子走過,聽到方言晏一本正經又俏皮的話,都哧哧地笑著走過去,宋佳南無奈地翻翻白眼:「那好吧,瑞士糖好了。」
方言晏一臉扭曲:「佳南姐你好老媽子啊,我沒你說的那麼脆弱,我只是出來買點吃的,我哥家什麼都沒有,我都快餓暈了。」
「那應該有很多女生跟你告白啊,難道你不知道?」
忽然,旁邊的男人開口:「宋佳南,那次頒獎的時候,也下的這樣的雨。」
她哭不出,笑比哭還難看,因為已經習慣總是在笑著的時候迎接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往。
大抵下雨天人的心情都會莫名其妙地憂鬱起來,開完會從報社出來已經七點半了。站在報社大樓前等公交車,雨落得不疾不徐,只能感覺臉上沁沁的涼,卻看不見雨的飄零,地上濕了一片,均勻地覆蓋了水色,路燈照上去,泛著涼涼的濕意。
司機說:「那是啊,我都會好幾國語言呢。每次我看見老外就說,Glad to meet you!就是很高興見到你的意思。」
宋佳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倒是方言晏笑道:「怎麼樣,人大不錯吧?」
她覺得奇怪:「我今天上班時也沒看到你,咋來的?」
曾書憶在旁邊偷笑,再踢踢宋佳南示意她可以結束了,她站起來微微欠身,走到洗手間門口,摸出電話,準備假扮一回領導打電話給曾書憶,讓她現在去跑採訪。

「為什麼?」宋佳南嘆口氣,訕訕地把手放下來。
她的心又是一陣劇烈地刺痛,劇痛將她吞噬,將她纏繞,她只覺得被纏得喘不過氣來,一個人坐在廣場的噴水台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洗了個熱水澡,打開電腦,QQ上方言晏的頭像亮著,看到她便發了一個笑臉:「佳南姐,你才上來啊,幹嗎呢?」
「因為他不願意讓你知道,所以你沒必要知道。」
「很多人討厭這樣的雨,我也不例外,可是這樣的雨,一年只有一次。」

宋媽媽繼續說道:「我看人家就不錯,你這個丫頭這麼多年都不帶一個男朋友回家,也沒見過你談戀愛。你大學時候沒談也就算了吧,研究生時說沒穩定下來也沒談,現在工作了也沒談,你是不是有問題啊!」
她記得他家種的無花果樹會爬到她家陽台前,那時候她擠在欄杆的縫隙里拚命地想抓住那顆紫紅的果子,而他手裡拿著一根竹竿站在花台上抬起頭衝著她喊「小心」,她終究是因為夠不著而懊喪地放棄。傍晚的時候,樓下那個漂亮的阿姨領著那個眼睛大大的男孩子上來,他手裡捧著一碗熟透的無花果對她說「下次要吃就來我們家,媽媽說你伸手去抓,很危險的」。她還記得他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那hetubook.com.com時候她比他還高。
宋佳南一下子語塞:「我……好像很久了吧,具體記不住了,小時候吧。」
「那就等你回來再說咯。沒事,年前還是有不少時間的,吃一頓飯又花不了你多少時間,那我就定下個星期的周日好了,這麼說定了,你早點休息。」
宋佳南忽然不知道怎麼接話,有些尷尬地把手抽回來,倒是蘇立衝著她微微一笑,就像是那個時候她上台領獎前不知所措,他那樣熨帖安慰的笑容。
雪下得漸漸大了,天氣也越來越冷,從明德樓出來宋佳南想從北門走出去,轉頭向外望去,雪花像飛舞的白蝶一樣,撞到玻璃窗上,然後在空氣中激起漣漪,粉身碎骨。
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那邊又說:「原來那麼費盡心機地勸你走出過去,都是白費工夫,罷了,罷了,我們還是朋友吧。」
「今天下課時我前排那個華裔女孩問我,有沒有過青梅竹馬,我立刻就想到了你,於是我脫口而出你的名字,然後我就愣在那裡,我們小時候還有華尹哥哥,有康帥,有陶陶,有嘉琪,還有很多人,為什麼我只想到你了?」
好像看出了她的窘態,蘇立衝著她笑笑:「沒事,隨便說說而已。」
「我是陪朋友來吃飯的。」她目光不曾從段嘉辰的臉上離開過,剛彎下腰想叫醒他,卻被冷冰冰地聲音喊住:「宋佳南,謝謝你,不過麻煩你別多事。」
「快了,快了,他已經很生氣了。他家太乾淨了,完美的東西就是用來給人破壞的,你說他又不是學醫的,怎麼會有潔癖呢?學理的男生,應該是豪放不羈的。」
好像要把這麼多年的委屈一齊哭出,還有感動,先是慢慢地抽泣,然後低低地嗚咽,哭到再也沒有情緒,耳邊有人喊「倒數了,跨年了」,才慢慢地抬起頭。
沒提防腳下被狠狠地踩了一腳,宋佳南倒抽一口涼氣,呵呵地傻笑半天,決定牢牢地把嘴閉上。
「嗯,晚安。」
心頭湧上不知名的寒意,帶著稍許的無奈:「沒有,我都不知道他回來了。」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寫那封郵件給你的,『當習慣變成一種友情,當友情變成一種親情,卻淡化了愛情』,我怎麼會這麼說呢?我只是沒有勇氣問你,你曾經喜歡過的那個男生是什麼樣的,我做不到微笑著問出這樣的話,可是我都知道,他叫蘇立,是八班的班長,是不是?」
「嗯,剛下班,你呢,怎麼一個人跑出來,傷口怎麼樣了?剛拆線你就跑出來?超市人這麼多萬一再被撞一下的那不是又要去醫院了?」
「不是,不是,我只不過是順便提一下。對了,我今天在超市看到了段嘉辰的媽媽,她說段嘉辰都回來一個星期了,你見到他沒有?跟他聯繫沒有?」
再後來,再後來搬到新的家裡,依然在一個小區,可是不在一棟樓里,他和她變成了同學,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已經記不得多少年了,可是有過的記憶,似乎統統與他相關。
此時咖啡店裡只有寥寥幾個吃夜宵的女孩子,一個女生看到他們立刻小聲地問旁邊的人:「這個男的像不像經管的蘇立師兄啊,怎麼那麼眼熟?」
真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的僵局,宋佳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點開常用的郵箱,查看完郵件,剛想把瀏覽器關了,忽然一個許久沒有用過的郵箱迅速地跳到腦海里。
宋佳南徹底地沒話說了:「媽,您這麼晚了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情。」
腳下一滯,再也邁不出一步,心中好像有種氣流要噴薄而出,就是那種想不顧一切把一切都說出來的衝動,她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跳到了極致,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風雪中微微地顫抖,但是怎麼也阻止不了。
心中湧上一絲的歉意,她無奈地笑道:「嗯,我們還是朋友。」想了想她又謹慎地說道,「其實,我也想過拋棄過去好好活在當下,可是就在我準備把回憶打包裝到心底好好埋葬的時候,天不隨人願,或者是陰差陽錯地改變了這一切。」
「烤魷魚,烤魷魚!」方言晏忙不迭地答應,伸了一隻油膩膩的爪子掏出皺巴巴的兩張紙幣,「老闆,三杯珍珠奶茶,要珍珠的,熱的。」
「我不知道這些信,你能不能看到,每天寫一封,可是自己郵箱里空空一片,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一種可笑的舉動,我知道你其他的郵箱,我只是在賭,有一天你會不會忘記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那麼傷人的話,打開這個郵箱,然後看到我的後悔。」
那時候她特意地用那個郵箱跟蘇立傳歌、傳圖,直到後來廢棄不用了,都沒有再去看一眼,想來也是一種消極的逃避。這個郵箱也許不存在了吧,她這樣安慰自己,隨手按了幾個密碼,都是錯誤的,最後胡亂地把那些慣用的密碼數字編排起來,網頁詭異跳轉著展現在眼前。
「上去站站看,下雪了都濕了,不能坐了。」
宋佳南謹慎地回答:「我就會一點英語。」
他還說:「其實人生最成功的時候,就是醒握天下權,醉卧美人膝。」
「哦,沒關係,他媽媽說都多少年鄰居了,很久沒見了,既然段嘉辰都回來了,改天兩家一起聚在一起吃個飯,我也答應了,就打電話問你最近會不會比較忙啊?」
不覺得失落,反而很幸福。
那邊忽然沒了回復,很久才冒出來一句:「宋佳南,老實說,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在人大?」
她的聲音都冷得發顫,不知道是因為這樣的天氣,還是內心那種要把一切說出來的強大慾望讓她自己感到害怕,前面的男人猝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去。
「蘇立,我……」

他微微地頷首:「我是。」立刻引來其他女生一陣驚呼,他朝她們禮貌地笑笑,然後把熱紅茶遞到宋佳南手上,「有事先走了,不好意思。」
「現在在哪裡呢?求是樓,明德樓,還是在百家廊?」
她把手伸出去,手間滿滿都是絲絲入扣纏綿入骨的寒冷,觸到被霧氣密密地包裹住冰涼的水滴,與記憶中那場煙雨朦朧的相遇重合,微微一笑:「那次你坐在我旁邊呢。」
那邊很長時間沒有答覆,她想關掉對話框的時候,一句話跳了出來:「我把那小子趕上床睡覺了,他身體不好需要休息,那麼先晚安了,你也早點睡覺。」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只見蘇立穿著白色的風衣,沒撐傘,兩隻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齊額的短髮閃閃發亮,有那麼幾縷濕濕地垂落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滴落至眉間。雙眼在薄薄的雨簾之後,淡m.hetubook.com.com如煙霧裡的湖泊,水汽縱橫,看到他們站在一起饕餮,微微皺起了眉頭:「方言晏,我才出去了一會兒,你就自己跑出來了?」
下雪的路極其難走,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宋佳南在車上睡得頭疼欲裂,下車時迷迷糊糊地辨不清方位,剛進酒店就看見方言晏坐在沙發上笑嘻嘻地向她招呼:「佳南姐,人大好玩不?」
天空是大片的灰沉,眼前是不斷飄落的雪花。在這大片大片的空白中,眼前就是那個自己暗戀了十年的男孩子,十年時光,還是依稀當年的樣子。
另外一個女生眼睛頓時一亮:「真的啊,我要去,我要去。」兩個人手挽手蹦蹦跳跳地嘀咕一陣便走了,宋佳南在一旁偷偷地笑,忽然覺得年輕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中午曾書憶來找她,開門見山地邀請她吃飯,宋佳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連忙回絕:「我不跟你去吃什麼慶祝因為新年來臨我們這些女人又老了一歲,飽餐一頓以此做紀念,然後喝得七葷八素的跟瘋子似的,再隨便摟個男人,說是人生不妄虛度——虛偽。」
「今天我這裏下雪了,很大,比我想象中的都大,我記得小時候你特別喜歡下雪,跟我們堆雪人,你還喜歡屋檐上結的冰凌,很長的,你每次都可憐兮兮地求我把最長的那根掰下來給你玩,還會允諾拿金絲猴奶糖給我吃,那時候你長的已經沒我高了。」
雪花飛到他的頭上,額前的碎發都沾染上了些許,他修長的側影清俊消瘦,呼吸出的白汽縱橫繚繞,他那雙黑得透亮的眼睛,冷清中散落點點的溫暖,還有唇邊那抹淺笑。
「不啊,我們一人一杯,你,我,還有我哥嘛,我剛才發信息讓他來接我了。」
「世事難料,不過,我倒沒想過,不會再遇上你。」
「唉,別這麼大牌啊,都免費請你吃飯了,到時候有啥古詩詞歌賦的,你一定要救我一下。如果此人比較無趣,你也要解救我,反正就跟你們現場直播一樣,靈活機動。」
她想了想脫口而出:「很符合我理想中大學的樣子,跟蘇立以前說的也差不多,一切都跟想象中的一樣,而且跟之前去的時候沒什麼區別。」
曾書憶震驚:「宋佳南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伶牙俐齒、思維敏捷、理解深刻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從東門進去,繞過求是樓,順著草坪走下去,一直到教三停住了腳步,那裡的教室燈火通明,她站在樓下看了一會兒,準備上去,旁邊走過兩個女生,一個小聲地說:「我今天看見法律系的錢江了,就在我去的那個自習室。」
靜靜地注視窗外,一輛輛汽車穿梭在夜幕下的街道上,聆聽陌生的都市旋律,宋佳南腦海里那一幕幕沉澱在五年前的景象重新浮現出來,跨越千山萬水回到了陌生而又遙遠的北京。
「他不願意讓你知道,所以你沒必要知道。」
她一個人靠在樓梯處的牆角,看他的背影在霧氣中慢慢地消失,怔怔地發獃,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周身都涼透了才非常配合地打了兩個噴嚏。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有人說,喜歡一個地方一定是因為那個地方有難以忘懷的人和事,宋佳南,你覺得呢?」
他也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沒什麼,舉手之勞。」
蘇立拿著方言晏塞過來的勺子,然後對上宋佳南暗含笑意的眼睛,還未來得及推脫,宋佳南便把碗推到他面前:「很好吃的,你嘗嘗。」說話間,她的劉海順著額角滑了下來,遮住了一半的眼睛,藉著路邊小攤的燈光,他清楚地看到她眼睫毛上沾點的雨滴,流光一般。
「在北京有沒有去哪裡轉轉,什麼故宮天壇的?」
「人家都畢業好幾年了,你還惦記啊,我們那時候才大一。」
倒是真有一個女生膽子大,直接跑上來問:「你是不是經管的蘇立師兄?我是你的師妹。」
杯子捧在手心裏,揭開蓋子,熱騰騰的白汽撲面而來,熱氣和寒氣交織在她的臉龐。宋佳南偷偷地看著身邊的這個男人,越看越覺得生動異常,她小心翼翼地開玩笑試探說:「蘇立,沒想到你這麼受歡迎啊,大一的,現在應該都大四或者讀研了,還能記得你。」
「書,非借不能讀也;食,非搶不能品也。哎呀,好吃,好香啊。」方言晏順手搗了搗蘇立,努了努嘴,「你也來嘗嘗。」
結完賬之後,方言晏看到賣場外的小食攤上有賣烤肉夾饃的,香噴噴的肉香彌散在空氣中,興奮得眼睛閃閃的:「佳南姐,我請你吃烤肉,別客氣哦。」
心底微微酸澀,抬頭看天空,原來冬天的雨竟真的是離人的淚。
曾書憶很無力地撞了一下牆:「不是那種性質的吃飯,是相親啊。」
司機哈哈大笑:「××××,就是法語,歡迎你們的意思。」
「明,明德樓。」
每每說起蘇立,她都不自覺地想從方言晏那裡套出更多的話,一邊暗暗嘲笑自己的私心,一邊還很落落大方地問道:「蘇立呢,他在你旁邊?」
「是,他是段嘉辰,就因為他是段嘉辰。」張靜康扯了扯嘴角,「為什麼你不知道他回來了?為什麼他沒告訴你?我想,宋佳南不會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吧。
聽了無數遍的老歌,此刻卻那麼的驚心動魄。
瞬間,她的心就跳到嗓子眼,不知道怎麼回答:「啊,我……」
從教室里出來,天明顯開始飄落起了白色的小雪花,落在地上,融化,再落,再融化,漸漸地褐色地面上的白雪越來越多。
原來是席洛嶼,真的是好久沒聯繫,久到那個無足輕重的問題提出來后就沒有音訊,她立刻回復:「是啊,現在窗外在下大雪,天寒地凍的,只是不知道我們那裡什麼時候會下雪?」
「是啊,在我旁邊啊,掃地呢。我剛才跟他說,為什麼不等我把瓜子嗑完了再打掃,他狠狠地踹了我一腳,現在還疼呢。你說一個男人怎麼那麼暴力啊。」
方言晏說得煞有介事的:「巧克力是送給心愛的人的,我心愛的人肯定不是你,你心愛的人肯定不是我,所以這麼有深刻寓意的東西還是留給你心愛的又心愛你的人。」
她淡淡地插話,然後面無表情地對著目瞪口呆的男人說,「難道我說錯了嗎?」
蘇立笑笑,沒再作答。她看了一眼方言晏,又把視線轉到蘇立身上,半是感慨,她從來沒有想過蘇立會坐在路邊攤上吃東西,而且還坐在她的旁邊。宋佳南低下頭去喝了一口奶茶,慢慢嚼著珍珠:煙霧迷濛的戶外小食攤上,煙熏火燎的熱氣中,眼前的男人的面目好像如薄霧似的,臉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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