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回不去的從前

考進報社已經不易,當實習記者時,要學習的東西太多,被領導和前輩支使得團團轉,寫出的稿子被貶得一無是處是家常便飯,偶爾脫稿,捧著別家報社的報紙,不等主任批評,自己已經嚇個半死。
「在想什麼?」黃曉成匆匆趕來,對她打著招呼。
她再一次對自己說,就這樣吧,好好工作。
「怎麼了?」
「我真的老了,以前跑上山跟沒事人一樣,現在居然喘成這樣,天哪。」
記憶如同一個放映機打開,過去的日子化作一幀幀畫面,在眼前掠過,王燦悵然良久,才振作起精神,勉強笑道:「也許你的判斷並沒錯。我承認,如果那時你真對我說了要我跟你走,我不確定我會怎麼回答。再退一步,如果我們兩地戀愛,分手的可能性似乎也不低。這樣一想,我更沒什麼可說的了。」
王燦訕笑一聲,「這算是給我一個遲到的安慰獎嗎?儘管分了手,我還算一個不錯、值得記住的女朋友?」
「你可真能寬慰我,」黃曉成笑了,「那跟我說說看,工作兩年多了,吃過苦沒有?難道你的同事,上司跟你父母一樣愛你,你的工作順利得沒有任何波折嗎?」
王燦驚得一時呆住了。
「然後呢?」
「你覺得我像是戴著玫瑰色眼鏡懷舊的那種人嗎?」
「所以你決定放棄保研,找工作減輕家裡負擔?」
「這我也能理解。」
「對不起,我……」她一下哽住。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們能做的決定並不多。如果告訴你,以我們當時的感情,你不會因為這個就跟我分手,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去上海,你就在漢江,兩地的感情對你同樣不公平。」
「不怪你,是我自己弄丟了你。」黃曉成站起來,慢悠悠地拂去身上的落葉,「可是我們還有時間。」
王燦讀的學校跟這裏離得不算遠,以前讀書時她就跟同學一塊兒過來玩過,和黃曉成相戀之後,到這邊的次數更多了一些。
「重新開始不是只要兩個人都單身就行了。曉成,你也知道,我又交過男朋友,我的感情並不能收放自如,剛和一個男人分開,馬上又和前男友攪在一起。那樣就是拿你當救生圈用了。」
黃曉成沒有理會這個嘲諷,平靜地說:「讀高三那一年,我爺爺得了肺癌。我家境普通,父母既要給爺爺治病,又要供我讀書,擔子非常重。到了我讀大四的時候,爺爺病情惡化了。他們瞞著我,想撐到我讀完碩士,可我放寒假回家一看就明白了,讓他們那樣撐下去,我會恨自己一輩子。」
不過黃曉成一向懂的見好就收,並不趁勢說什麼,而是躺在鋪滿銀杏落葉的地上。兩年多的時間,他在那個大都市打拚,意氣風發也好,筋疲力盡也好,似乎少有這麼靜謐的時刻,供自己止歇一下狂奔的步伐,好好回首已經遠去的學生時代。他不禁舒服地嘆息一聲,「畢業以後,對學校最懷念的就是這個地方。去上海的第一年秋天,我在雜誌上看到一張銀杏樹林的照片,發瘋一樣地想回來看看。可是剛上班沒多久,畢竟沒敢真瘋到位這個理由而請假。」
會議穿插了單獨的訪談,採訪到陳向遠原先銀行新上任的信貸部副總,看著對方穿著她熟悉的藏青西裝工作服,王燦不禁有些怔忡。
黃曉成胸中不自覺地湧起一陣溫柔的情緒,卻仍然笑著,「小燦,我一直以為你不會學文藝女青年傷春悲秋。」
王燦被逗樂了,搖搖頭,「為了怕寂寞就把生活弄混亂,我覺得沒意思。」
這天天氣不錯,天高雲淡,午後陽光柔和溫暖,風略帶寒意地拂面而來,讓和_圖_書人神清氣爽。兩人順著林蔭道向學校後面走去,前方灰色的教學樓,兩旁張貼著各式花花綠綠告示的公告欄,騎車或者步行的學生談笑風生而過……那段並不算遙遠的青蔥歲月與眼前景緻重合,只是走在同樣的一條路上,卻清楚地意識到時光已逝,他們一時都沉默著。
「我知道你都能理解,」黃曉成的聲音平靜,像在講述別人的事,「不過前途渺茫,我沒有底氣對你說:『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去上海,我會給你幸福的。』一直拖到簽約,我想,好了,這下我不得不面對你了。」
王燦一怔,實在難以回答這樣若有所指的問題,只得說:「難得趕上銀杏葉黃得最好的時候,走吧,去山上看看。」
這也是王燦的感覺,剛才讓她感喟的,正是眼前這些開朗無憂的面孔,她搖搖頭,「我倒不為這個感到遺憾,反正人總得長大,得到一些東西,再失去一些東西,很正常。」
第二天,站在黃曉成母校理工大的南門口,王燦只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你認為我對你的愛並沒有深厚到願意跟你去上海吃苦的地步,也許你沒判斷錯。不過我也有一個判斷,我認為你對我的愛同樣很脆弱,你甚至不打算接受一個預料之中的拒絕。」
王燦揚眉一笑,「是呀,只要你願意,我們還是朋友。」
這些思緒飛速地掠過王燦腦海,讓她迷惘。
黃曉成怔住,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對不起……」
王燦猶疑,她心情鬱結,確實想出去透透氣,可是又本能地覺得這個時候與黃曉成走得太近並不明智。
「不——不需要,真的。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好了。」
這次研討會由本地一個大地產商贊助,請來了幾位國內知名開發商代表和經濟學家,各路告人指點品評,有人妙語連珠,有人語出驚人,不乏觀點的碰撞,過程稱得上精彩。
「你只是想彌補一個遺憾……」
「好吧。」王燦盤算一下,明天是採訪一個樓盤的開盤活動,這類採訪通常帶點兒軟文性質,不會花太多時間,稿子在下周樓市專刊出來時才交,不用急著寫,「不用你接,我們在學校門口碰面吧。嗯,你打我電話。好,就南門。這會兒忙呢,不多說了。」
黃曉成靜靜地看著她,神態顯然沒有任何戲謔的意思。王燦心煩意亂地避開他的眼神,氣餒地想:果然何麗麗比你聰明了不止一點半點,果然你一直遲鈍得可笑。
那時新的學期開始不久,正值初秋時分,銀杏葉還沒開始轉黃。陽光比今天更燦爛一些,溫度也更高一些。不過她和黃曉成並不是單獨過來,而是跟包括何麗麗在內的好多同學一塊兒來這座山上。
「一解釋,就是拿我必須承擔的責任來約束你了。」
「別摳字眼,也別急著拒絕我。小燦,我看得出你現在不開心,給我一點兒時間,讓我們試一下有沒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王燦被問住了。
「是呀,適應。看到何麗麗也能適應上海的工作和生活,我想我還真是對你太沒信心了。」
經過一段時間緊張的籌備,漢江樓市走勢研討會在一家酒店如期舉行。
轉過又一座教學樓,滿山滿地的金黃赫然全部出現在眼前,濃烈的色彩讓人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這是我從最愛的精緻,她和第一次看到時一樣,加快速度跑過去,一口氣順著小徑衝上山,待站定時,已經累得半彎下腰,手扶膝蓋喘起了粗氣。
「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
她帶著一點兒挖苦的口氣說:「你們學校論壇沒人開貼討論分手複合這種事最好選什麼地https://m.hetubook.com.com方吧,我敢說故地重遊的時候開這個口肯定不是一個好主意。回憶如果不愉快,重新開始就是一個笑話;回憶太美,越發讓人不知道當初分手是為什麼,還談什麼再開始。」
「我畢業后再沒回學校,看看這些孩子就知道,再怎麼穿得跟他們一樣,也沒法有跟他們相同的神態。」
有一個瞬間,小鳥也不約而同地停止了鳴叫,四周寂靜到了異樣的地步。
只是那時黃曉成十分寵著她,似乎很享受她的嬌嗔。她完全沒想到,對她而言,這也是一種負擔了。
「你感冒才好,趕緊坐下來擦擦汗,別著涼了。」
「別這麼說,小燦。不希望拖累你、讓你左右為難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膽怯了。除了接過家裡的擔子,不敢再背負任何承諾和期待。」
會議進行到一半,王燦的手機響起,是黃曉成打過來的,她走出去接聽,順便透一口氣。他宣布他又來出差了,然後十分正式地邀請她明天去他的母校看銀杏樹。
「可是明天上午我還有一個採訪要做,哪有時間陪你瘋。」
王燦收起手機,回身推開會議廳厚重的門,主講嘉賓洪亮的聲音撲面而來,「……政策的因素,永遠是我們必須考慮的重點。中國樓市要健康有序地發展,仍有許多工作要做。」
「小燦,你真的徹底放下我了嗎?」
「回不去從前——這也是那個回憶初戀地點的帖子里講得最多的一句話。不要認為我自負臭屁,小燦,我下了很大決心,才敢跟你開這個口。目前我有一份還算有前途的工作,可畢竟還是漂再大城市裡,居無定所,沒有積蓄,跟兩年前一樣,我不確定我能給你什麼,我只是知道,這段感情是我的遺憾,我再不開口,就永遠沒有挽回你的希望。」
兩人匆匆憤慨,一時不好意思看對方,手卻扣到了一起,再沒分開。同學們看到后,開始打趣他們,黃曉成卻十分坦然。王燦的心飄飄蕩蕩,回到學校后看到何麗麗連日陰鬱的臉色,才發覺自己在某些事上可算反應遲鈍了。
「別急著跟我說讓我死心。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事,我愛蹲在一邊守著,等你重新愛上我,也是我自己的一個小嗜好,和別人沒關係。」
「漢江市公子水平很低,我要賺錢養家,去上海進外企是最好的選擇。」
提到何麗麗,王燦正色說:「曉成,我還是得多嘴重複一句,可能你這一生,再不會找到一個像何麗麗對你這麼好的人了。」
黃曉成伸出手遞給她,她遲疑了一下握住,他將她拉起來,用的力道恰好讓她一下站到了他胸前。除了相握的兩隻手,兩人身體並沒有接觸,但這樣的姿勢無疑是親密的。王燦在他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她的手努力往回抽,但黃曉成並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沒吃苦才怪!王燦惆悵地笑。
「你不相信?其實我掙扎了很久。看你周末帶一包衣服回家去洗,看你發燒輸液都要流淚,我就想,我能拿什麼來說服你放棄現成舒服的日子、放棄家裡的安排,跟我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呢?」
王燦艱難地開了口,「我們不見得非要以恨的方式來記住一個人吧。」
與她的一場短暫的相戀對那個人造成了影響嗎?也許就是這樣過去了。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恢復一個正常的狀態。所謂正常,是不是就如同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如果一場戀愛真的事過便了無痕迹,是不是有些可悲?
理工大在國內算是名校了,校園佔地面積極大,後面那座無名小山種了很多銀杏樹,這個近深秋的時https://m.hetubook.com.com節,正是滿山樹葉金黃的時候,風景頗為怡人。
「這並不是對你的批評,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夠長,都有保留,就這麼簡單。至於說到重新開始,我覺得,兩年時間,我們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變化,回不去從前了。」
小鳥在頭頂樹上啁啾鳴叫,落葉被偶爾偶爾走過的人踩得沙沙作響,襯得四周更是安靜。
王燦仰頭看著他,陽光如同碎金一般灑在他的身上,將修長的身體鍍了隱約的光圈,彷彿時光與過去某個時刻發生神奇的重疊,這個感覺讓王燦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她努力震懾住心神,讓自己鎮定下來。
黃曉成十分平靜,完全恢復了平時那副滿不在乎帶點兒調侃的表情,看她的目光又帶了一點兒溫柔的戲謔。
王燦無言以對。她承認,她那個時候表現得跟其他受嬌慣的城市獨生女沒什麼兩樣。家住本市,父母關心得無微不至,平時住校只洗內衣和襪子,從來沒試過像同學那樣自己洗床單或者大件的衣服;每周回家,都要接受父母給她補充加強營養;讀大四開始,父母就開始念叨希望她就在本市就業,她也並無反對之意;對著黃曉成,她更是撒嬌得十分受用。
「我知道,你沒抱怨我,只是悄悄在心裏對我下了判斷——我很嬌氣,不體貼人,不能吃苦,不可能經受任何考驗。你根本不打算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告訴我前因後果,讓我來決定要不要跟你一起去上海,或者要不要繼續這段感情。」王燦澀然笑了,「就這樣,我下的決心沒來得及做到,就被你判了出局。」
「我剛才還在跟你斤斤計較,實在太自我為中心了,鎮定很抱歉。你放棄讀研,做的是正確的選擇,真的無須得到任何人的諒解。」
「料理完爺爺的後事,我回上海上班,又開始不停地加班、出差,可是心裏空蕩蕩的,想得最多的是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黃曉成輕聲說:「我唯一的安慰就是,我寄回家的錢確實排上了用場。爺爺能走得算是安詳。」
黃曉成瞟她一眼,重新躺下去,對著天空說:「王燦,你這是傷我自尊心呀。我向你坦白我還愛你,希望重新開始,你卻跟我推銷別的女孩子。上次我就已經說過,她對我說,我知道。但是很遺憾,我不愛她。」
「我覺得有一點兒諷刺。大學最後一學期我得的那次感冒,我一直記得很清楚。」王燦側過頭,輕聲說:「那麼冷的天,時間又那麼晚了,我躺在床上給你打電話說我很難受,你二話不說就跑過來背我去醫院,在路上我看到馬路上空空蕩蕩,小水坑都結了冰,根本看不到書,才知道自己有多過分。我輸液的時候,你守著我,趴在我床邊睡著了,我看著你的頭髮,當時就對自己說了:這個男生是除了我父母以外對我最好的一個人,我要學著長大,以後再也不可以這樣任性對她。」
黃曉成點點頭。
帶著失戀的余傷,好不容易熬過一生中最漫長的兩個月試用期,分到經濟部,惡補地產知識,試過烈日下爬上沒竣工的二十多層高樓,差點兒中暑;試過處理業主投訴,反而被開發商鬧到報社來指著鼻子大罵,然後又被廣告部門負責人指名埋怨不識大體,影響報社廣告收入。
王燦保留著那個苦澀的笑,「所以我應該誇獎你無私、高尚嗎?」
王燦和黃曉成在一棵大銀杏樹下席地坐下。黃曉成打量四周,笑了,「學校BBS上有一個常年熱帖,各屆校友講自己與女友最先牽手接吻的地方,回帖無數,蓋樓蓋了好多年。你猜排在最前面的是哪裡?」和*圖*書
黃曉成咬緊牙聽著她平靜地敘述:「你讓我鄙視我自己了,難道生病不該找自己的男朋友嗎?我剛才提到你打針流淚,可沒有抱怨你的意思。」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在家裡,學校嬌滴滴的人兒,步入社會後,居然便自動接受了沒人會來特意呵護誰的玻璃心這一事實。她慢慢適應著職場所有的遊戲規則,甚至沒對父母多抱怨,通通挨了下來,並不覺得委屈。
「別拿這種事開玩笑。」王燦板起臉。
「小燦,我能肯定你是愛過我的,」黃曉成依舊凝視著她,「可是我不大能肯定,你有沒有恨過我?」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除了那些讓你對我沒法有信心的缺點外,我多少還有好的一面能讓你記住,我很開心。不過我還是那個王燦,在家裡從不下廚,膝彎的次數屈指可數;父母嬌慣我,對我的要求就是我能快樂,我也很坦然地接受著他們的照顧;我沒有遠大抱負,對自己做的這份工作基本滿意。曉成,你可能是讓你的回憶美化了我。」
「要是失去了其實並不想失去的那一部分怎麼辦?」
「我沒辦法忘記。隔一段時間,我總會再看看那個帖子,然後想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你給了我最甜蜜美好的回憶,只有在失去以後,我才知道,我放棄的是什麼。」
她與黃曉成有一個夏天的約會,相處愉快,但關係尚未明朗。走著走著,他們離開人群,落到了後面,兩人漫無邊際地閑扯,都知道會發生點兒什麼,卻又都不得要領。
黃曉成依舊那樣躺著,眯著眼睛透過樹葉看著天空,「小燦,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有舊可懷的時候,理性就不免要讓位給感性了。」
「我上午也得在項目現場盯著呀,我們約在下午,我去接你。」
王燦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句話讓黃曉成一怔。
「我不介意啊。」黃曉成笑道,「拿我當救生圈狠狠使吧,我沒意見,也許你套上我再也捨不得摘了也有可能,那我就賺了。」
她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沒事。」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跟我說:我們還是朋友。」
黃曉成也笑了,「據說收到這句話的人基本就是沒戲了,可是,我們還有時間。既然你當我是朋友,朋友之間有來有往就是很正常的事,對不對?」
她不記得他們是怎樣擁抱到一起的。當一個急促的吻落到她唇上,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前邊已經傳來何麗麗的叫聲:「黃曉成,你在哪兒呢?」
王燦默然。
「可是為什麼不告訴我?那種情況下,我完全能理解你的選擇……」
黃曉成勉力保持著鎮定,但聲音中的沉重讓王燦的心隨之緊縮,她不忍心再看他的臉,伸過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王燦默然。
王燦看著黃曉成,再看看自己,禁不住好笑,他們今天頗有默契地穿著牛仔褲球鞋,跟校園裡在他們身邊往來的學生看上去沒什麼兩樣。「我們居然一塊兒過來裝嫩扮大學生,太可恥了。」
「那年夏天,我一空下來,就胡思亂想,也沒能想明白你為什麼會說走就走。到了秋天,我在理工大鼓勁採訪,突然意識到時間過得很快,應該又是銀杏葉黃的季節。過來后我才發現,剛下了一場急雨,樹葉落得差不多了。花開花謝四級輪迴,很多事情都沒有答案。我撿了這片葉子放在本子里,後來再沒來過這裏。」
王燦不禁微笑,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相較於本地其他學校,理工大一向以學風嚴謹著稱,可是讀理工科的並不全是書獃子,他們懷春戀愛起來,浪漫不亞於其他學校的學生,這座小山當然m.hetubook.com.com佔據著他們的青春回憶。
「這麼說,你是決心忘記我了。」
這天不是周末,少量學生在山上坐著看書,當然也有情侶或相依漫步,或並坐曬著太陽喁喁細語。
「有時我有一點兒幼稚的念頭,希望你恨我,也好過淡忘。大部分時候我又想,我有什麼資格要求你記住我。」
「我接受這個警告。」他鬆開王燦的手,若無其事地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黃曉成腳步並不慢於她,卻還是氣定神閑,顯然體力要比她好許多。
「接到他病危的消息時,我在歐洲出差,趕上戴高樂飢腸罷工,耽擱了十三個小時才趕回去,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
他良久沒聽到王燦出聲,側頭一看,她正抬起地上的落葉端詳著,秋天的銀杏葉有著金燦燦的顏色,脈絡舒展,形狀如同花瓣般優美,而她凝神看著樹葉,神情變幻不定的樣子,他彷彿是頭一次見到。
「對不起,我提起何麗麗,只是想說,恐怕我和你之間,從來沒能達到像她那樣不問結果就付出全部愛和信任的地步。」
王燦抱膝而坐,想得出神,忽然覺得不對,她側頭看一下黃曉成,他一臉戲謔地看著她,分明知道她正在回想著什麼,她不由得一窘。
但她現在不想說這些,只泛泛地說:「工作嘛,不外就是個適應的過程。」
美國次貸危機造成的影響在中國已經一步步顯現出來,與春末夏初那個座談會相比,這一次來賓的態度全都發生了微妙的轉變,謹慎依舊,樂觀不復,著重於解毒目前央行政策對於地產市場發展的指向作用。
王燦一怔,抬起頭,只見黃曉成面無表情。
「時間我們還有,可是青春短暫,不要浪費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如果混雜了感情上的要求,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王燦盯著自己的手指,沉默了還一會兒,問:「你爺爺現在怎麼樣了?」
王燦無奈,她知道黃曉成雖然只大她一歲,但心智想法一直遠比她來得堅定,只能悻悻地說:「既然誰也說服不了誰,那隨便你好了。」
「不用安慰我,我把什麼都想到了,但我低估了你在我心裏的分量。我忘不了你。」
王燦維持著那個驚呆的表情,拿著銀杏葉的手停在空中,好一會兒沒有回答她。黃曉成又是無奈,又有些好笑,坐起身將那片樹葉從她手裡抽出來,她才回過神來。
黃曉成語塞,停了一會兒,他輕聲說:「其實我是想你,小燦,非常想。」
黃曉成默然不語。
「我在學校論壇上看到,這幾天正好是銀杏葉最美的時候。再過幾天有大風降溫,樹葉都該落了。時不我待,別再猶豫了。」
「總之,你代我做了決定,就那樣沒有解釋地一走了之。」
黃曉成頭一次對王燦如此坦白。他的聲音低沉,目光中滿含著溫柔,王燦無法與他對視,鬆開他的手,偏頭將落在肩頭的一片落葉輕輕撣掉。
「不管怎麼樣,都過去了。你看,我對你坦白我做過那麼文藝腔的事,就是想說我真的放下了。我不想再追究原因,我們沒必要特意跑來這裏清算舊賬。」
王燦看著他,一向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有一點兒讓他陌生的東西,隔了一會兒,她從包里拿出採訪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那裡夾著一片枯黃的銀杏葉。
王燦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的眼睛在秋日陽光下微微眯著,俊秀的面孔上沒什麼表情。
她斜睨他一眼,「你會想念學校也讓我吃驚啊,我也一直以為你只會向前看,不會表現得這麼感性。」
更重要的是,這裏其實也正是他們初次接吻,然後陷入熱戀的地點。
「他去年年底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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