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草原之夜

嚴真微微一笑:「你參謀長人呢?」
時候讓龐凱知道了,也沒發火,就是不動聲色地加大了訓練力度。
此話一出,飯桌上的人都頓住了,唯有嚴真一人低頭默默吃著飯。
……
「請假。」柔柔一笑,留給小劉一個高挑的背影。
梁和和咽下一口湯,問:「二哥你去西藏幹嗎?」
「嫂子你剛送來的時候有點兒發燒,臉色也有些發烏。好在輸了水吸了氧,現在情況應該好一點兒了吧?」
梁和和眼尖,瞅見了她,忙把她拽了進來:「怎麼戳在門口呀,趕緊進來二嫂。」
一曲戰士們欽點的《甜蜜蜜》唱了下來,縱使臉皮再厚的也頂不住了,更別說嚴真的薄臉皮,早就紅透了。
嚴真望著窗外黑沉的夜色,只覺得內心疲憊。

「睡不著?」
忽然小王一排腦袋瓜子,想起來了一件重要的事兒:「遭了,還沒給威風餵食!」說著一溜煙就要往外跑,顧淮越叫住了他,「是你喂的軍犬?」
「好。」她往被窩裡面蹭了蹭,暖意瞬間將她包裹。
果然,李琬說:「那,小真怎麼辦?」
毫無疑問,是嚴真。
來接機的是一位兩杠三星的上校,他等在機場外面,一看見他們走出來,便立刻迎了上來,乾脆利落地來了一個軍禮。
龐凱自然也不給他好臉色:「你也少羅嗦。」訓了一句,放緩了語氣,「倒是你老婆,今天最好留在這裏休息一下。」
話一落,龐凱又大笑了兩聲:「嫂子?你嫂子還不曉得在哪兒呢?」
小毛在一旁積極地說:「參謀長,您放心吧,嫂子不燒了。」
「嗯?」
想了想,他放下兒子,向嚴真慢慢走去。
可是氣氛卻是熱鬧了起來,趙文江壓了壓手才停止了戰士們的起鬨,唱起了一首改編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神曲:「革命軍人個個要老婆,你要我要那有那麼多!遵守紀律一人發一個,不聽話的發個老太婆!」
「那你呢?」靜了一瞬,嚴真忽然開口。
對於這一條龐凱倒是沒有抱怨,能留在西藏,已經是他最大的願望,其他的,與之相比,便不算的什麼了。
已近學期末,學校安排著期末綜合檢測,圖書館的工作倒相反的清閑下來了。常主任一聽說她要去西藏,很快就給批了假。
「那麼冷嗎?」嚴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麼冷的天,該穿些什麼?」
顧淮越居高臨下,毫不費力地用身高優勢壓倒這個小孬兵:「要是再廢話,在外婆家住的時間就延長兩星期!」
「為啥?」小傢伙好奇。
獨留兩個大人,會心一笑。
竟然,都回來了?
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波進藏的新兵了。年年維護卻依然破舊的營房,適應了兩三天卻依舊讓他們頭疼欲裂的高原反應,夜晚入睡的時候潮濕的被褥,透過窗戶進來的刺骨涼風,都讓這裏的部隊成為他們的噩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了亮光,繼而有新鮮的空氣沁入鼻腔,她舒緩地放鬆了所有的神經,睜開了眼——才發現這是一場夢。
嚴真笑了笑,縮回了探出去的身子,視線掃過,看見一個兵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
夢中父親對她微笑,揉著她的小臉說:「囡囡啊,爸爸從今天起就不當兵了。」
「是!」炊事班一眾人應道。
一來是因為上一次沒在外婆家住夠,外婆那邊有了意見,所以顧參謀長一合計,在他們走之後,讓珈銘在去那裡住幾天。小傢伙百般不願意,可是軍命難為。
其實,這高原,也沒有記憶中那麼冷了。
顧淮越考慮了一下,往家裡撥了一個電話,詢問裝修監工顧老太太李琬這是怎麼回事。
嚴真看了看不遠處的景象,白皚皚的一片,料想這路途定不好走。
這,這可太意外了。
「參謀長正在跟團長一起指揮裝物資,一會兒車隊就出發了。」
嚴真輕輕笑了下,按了按自己的嗓子,示意說不出話。機靈的小兵立馬跑到外間用乾淨杯子給她倒了一杯熱水來。
顧淮越接過行李箱,將沒什麼用的東西取了出來。
主卧的燈光很柔和,嚴真一邊鋪一邊聽那邊父子兩人的對話。
這下子,嚴真更加惆悵了。
其實並不是很暗,小區裏面有路燈,昏黃的光線經這雪粒子折射之後亮堂了許多。她站在那裡,腦袋裡想的卻是兩個字:西藏,那個雄踞西南一隅的神秘天堂。
小王得令而去,走到半路又被他叫住,「再去看看伙房得不得空。」
她想要醒來,可是她夢見了父親,又捨不得醒來。
哦,嚴真想起來了,昨晚在來團部的路上,龐凱說,讓他們今天跟著送物資的車一起去七連。
顧參謀長惱不起來,只是無奈地笑了笑,低斥:「孬兵。」
嚴真伸出手去,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抓著她的手,靠近威風,見他沒有抗拒,顧淮越才慢慢鬆開手。嚴真終於摸到了威風的毛,柔軟的感覺跟它驕傲的性格甚是相反。
誰讓她一手扎著針頭正在輸液,另一隻手則被手不停哆嗦的小毛扎得滿是淤青。小毛也很委屈,要是換了平時哪個戰友他就直接紮上去了,可是這個人可不同誒,首先是女士,其次是軍嫂,更更重要的是首長的老婆誒,這可是多大的陣仗!
他就像個熱源,靠近,就會感覺到溫暖。
嚴真搖了搖頭,笑道:「不會的,您就吃藥吧,只當是為了讓嫂子放心。」
龐凱出生在重慶一個小鎮里,初中畢業就出來當了兵。由於性子里爭強好勝,各項軍事技能都練得呱呱叫,更有幾個科目全軍通報嘉獎過。只是由於知識文化水平不夠,當了二十三年的兵了,還只是一個團長。
顧淮越微微偏頭,睜開半闔的雙眸,凝視著她柔和的眼神,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晚,他坐在車上,將她抱在懷中,看著她在睡夢中微微皺起的眉頭。
卸下物資,七連開始埋鍋造飯。
首長點點頭,說了句讓團長難忘的話:「不錯是不錯,不過這高原上當兵的,怎麼唱了首草原的歌?」
顧淮越頓時來了興緻:「喂完食了牽過來看看。」
酒是喝上了。喝酒暖身,可是更暖的卻是人心。
藏南地區一入雪季以來就下了幾場大雪,這幾日天氣反常地好了起來,最起碼沒有再下雪。只是雪已經積得很厚了,所以這次運送物資他得一路隨行。他在這裏當了二十三年的兵了,再也沒有比他更有高原雪地開車經驗的司機了。只是,看他捂心口皺著眉頭的樣子,不禁讓人擔心這趟來回得兩天的路途,他能不能撐得來。
顧淮越淡淡一笑。
不自覺的,她就有些抱歉。
龐凱笑看了某人一眼,喊了一聲:「趙文江,立刻組織你的連隊過來搬物資!」
這幫新兵都被班長的話逗樂了。
顧珈銘小朋友死命抱住爸爸地脖子:「首長,別把我送走,我保證乖乖的!」
「前兒你爸剛看了天氣預報,據說藏南地區現在溫度已經有零下二十多度了,我說你什麼時候去不好,非要趕在現在,是戰友重要還是自個兒的身子重要?」
她抬眼,默默地打量著四周。有些老舊的營房,牆壁上刷的綠皮已經剝落大半了,床頭的鐵皮櫃也有些年頭了,就連手中握著的茶杯也透著時間的痕迹。不過,一切都勝在乾淨。
「嫂子,你醒啦?」士兵驚喜地看著她。
這個答案還用說嗎?老太太嘆一口氣,繼續給他裝行李。
忽然床前的帘子動了一下,一個穿著迷彩服的士兵探了下頭,把嚴真給嚇了一跳,剛想喊住他,他又收回了身子。
「在行李箱里,外側,拉開拉鏈就能看到。」淡淡地囑咐,他起身去接水。
嚴真也跟著無語,只有小傢伙低聲嘟囔了一句:「怎麼跟林小小的房間一個樣啊?」
結婚,他老早都不想了。
她是真的累了,說了一句「到了叫我」就睡了過去,速度之快,讓顧淮越微微有些詫異。
「嗯?」
「是。」小王訥訥地答。
「在西藏當兵很苦吧。」
龐團長掃了一眼,笑了:「啥東西,這麼嚴實?」
龐團長一揮手:「哪兒的話。」龐凱笑眯眯地說,「托你的福,我可算看見這偵察連的尖兵在老婆面前是么子樣子了。」
歌兒輕輕唱 風兒輕輕吹
這裏的空氣透著一股潮濕的味道,陰冷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摸不到盡頭,可是還要往前走,不能停留在這裏。
望著窗前擺放的一把椅子,嚴真不禁想,剛剛,他真的一直坐在這裏嗎?
看著小王迅速離去的背影,嚴真不禁感嘆:「年輕真好。」
hetubook.com.com小朋友一把抱住嚴真的腰,高興無比。
「嗯?」
這個趙文江。
嚴真看著小朋友歡脫的背影,看著面前其樂融融的場景,腳步卡在了門口。
囧。
龐凱伸出手,與嚴真握了握。握手的瞬間,嚴真就能感覺到他滿手的老繭,硌人的厲害。
好在,那士兵覺得不對勁,聽見動靜又撩開帘子一看,才發現半起的嚴真。
嚴真沉默了幾秒,「你希望我去嗎?」
「喝水。」顧淮越答,聲音有些暗啞。
顧淮越偏了偏頭,淡笑了下:「不行。」
這個男人,很容易就給她一種可靠的感覺。她無法分辨這種感覺的真假,卻無法不受其影響。
「爸爸,這把槍是我軍主要裝備,你猜林梓他們用的是什麼?」小傢伙一邊顯擺自己的槍一邊說。
士兵操著一口純正的河南話說:「這是團部的衛生隊,嫂子你一來就躺在這兒了,現在都過去三小時啦。」
「嚴真,這是我的老班長,現任的邊防團團長,龐凱。」
那裡有風有古老的草原
嚴真眨眨眼,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顧淮越放下筷子,說:「跟淮寧差不多,不過過幾天,我得出去一趟。」
飛去拉薩的那一天天氣很好,透過舷窗凝視著窗外一朵朵雲,嚴真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說是慰問演出,可是這一小組人壓根兒就不能湊成一台長達三小時的晚會,還得從邊防團抓幾個壯丁來湊數。團長大手一揮,每營各連各抓兩個上來。而顧參謀長所在的偵察連就抓了兩個出來,一個是連長,連長是自告奮勇上去的。另一個則是顧淮越,這個是怎麼來的呢——抓鬮。
「別離火口那麼近,小心燙著衣服。」他把椅子放在了他的身邊,嚴真猶豫了下,走到那裡坐了下來。
「啥?」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白來。」她柔聲說,眼神中卻有不容忽視的堅定,讓他無法立刻說出拒絕的話來。倒是身後的龐團長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行啦,都別爭啦,今天都去,去七連開大會!」
看著這一幕,嚴真頓時就笑了,心裏仿似有股暖流流過,說不出的舒適。
這親昵的場景讓顧淮越微微怔愣,內心卻忽然柔軟了下來。
嚴真立刻縮了手回來,一臉遺憾地看著威風。這大傢伙撇了她一眼,而後不屑地走開,顛兒顛兒地向顧淮越走去,還撒嬌似地蹭了蹭他的衣袖。
嚴真微微笑了下,「這裏就沒有藏族姑娘嗎?」
嚴真被這個「二嫂」給震了一下,良久才反應過來:「怎麼回來也不說一聲?」
其實他是被吵醒的,不得不說軍人當久了也有職業病,尤其是偵察兵出身的他,只要稍微有些動靜,他就可以察覺到。在嚴真剛剛起身出去的時候,他就已經聽見了。
只是一晚上的功夫,雪又下大了一些,積雪厚了一層,路很不好走。
說完,一個花生米砸到了他的頭上。
小禍害眼睛轉幾圈兒:「那我老師呢?」
他今晚說,如果她願意的話,也可以一起去西藏,那個他當新兵的地方。
嚴真也笑了笑,慢慢的,隨著飛機的著陸,走進了這片神秘的地方。
彷彿是被蒙住眼睛進入了一條幽深的隧道,眼前一片漆黑,她只能步履緩慢地向前走去。
顧淮越搖搖頭,苦笑:「陰溝裡翻船了。」
嚴真不禁好奇:「你要幹什麼?」
軍犬也是有專門的伙食標準的,這個饅頭只能算它的零食,餓了的時候先墊補墊補。
聽到這裏,嚴真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顧淮越掀眸看了她一眼,而後俯下身,彈了彈對他怒目而視的小傢伙的腦門:「所以說,以後多用科學知識填填自己的腦袋瓜子,別總光想著玩兒。你的明白?」
說完,腦袋瓜子上就挨了一下。
「嗯。」那人低低應了一聲,隨即她就感覺到有人用適中的力度抱住了她,一雙手輕柔地按著她的太陽穴,替她緩解著疼痛。
參觀了他們的宿舍,嚴真沿著階梯向下走去。小王時刻跟在她的後面,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滑倒。說實話她也趔趄了好幾次,小王從後面扶住她,扶穩了就立刻鬆手。
小王抱著剛剛劈好的柴木進門,顧參謀長挽了挽袖子,在凳子上坐下,準備生火。他點了一張報紙塞了進去,而後又添進去了幾根柴木,不一會兒,火便燒起來了,只要離近了,便能感覺到那股熱度。
這就算是委婉地拒絕了,嚴真苦笑。誰讓她的身體不爭氣呢,只是,如果讓她剩下的日子都留在這裏等著他們回來,那她不就白來了嗎?
草原的子民無憂無慮
按照指示,嚴真從包里翻出來一個包裹,鼓囊囊的模樣,讓她瞬間就想起來了。出發之前,他翻出了那麼多東西,而後塞進去的一個包裹。原來是緩解高原反應的葯。
嚴真笑了笑:「取名字了嗎?」
摸一把暖氣,不熱。
回過神,他笑了笑,繼續閉目:「新兵在哪兒都覺得苦,被班長訓,排長訓,連長來興緻了一齊訓,感覺放佛一下子從人間來到了地獄,就是來煉獄了。不過後來再一回想,那樣的日子也挺好。」
驕傲的母親目光深遠
顧淮越回憶了一下,說:「那裡雪層很厚,平均積雪4米,最低溫度可以達到零下三十多度。」
這才算是一家人吧,多好呀!
嚴真靜了一瞬,才悶悶地答:「嗯。我,有點兒認床。」
李琬愣住,半晌:「小,小真也去?」說著看了看嚴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嚴真點點頭。
嚴真微微一笑,說:「我願意。」
李琬把雙胞胎其中一個遞給了她,嚴真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把裹著的棉被掀開了一角,露出一張嫩嫩的小臉,問性別說是個小丫頭,看這臉型就知道長大后要有多俏麗了,捧在手心裏,都怕化了。這小丫頭還真能睡,這麼多人圍觀著,還睡得不亦樂乎。
待顧淮越揉平她的眉間將要睡去時,忽然聽見嚴真低聲喊他:「淮越。」
上尉立刻噤聲,求援般地看了看顧淮越。可是他估計錯了,甭看這人軍銜比龐凱還大,可是說起話來,也還得斟酌著:「他說的對,你這身體不適合再急行軍,這趟我替你來。」
趙文江已經跟炊事班打好了招呼,龐凱走進去一看,還是忍不住訓斥了他一聲:「你這是吃了這頓不想下頓了是吧?你這要按部隊伙食標準可嚴重超標了啊,每人每餐二十塊錢打得住嗎?」
嚴真握著,忽然覺得心中一暖。
忽然身後傳來的開門聲,嚴真轉身一看,是顧淮越推門而出。
龐凱至今未婚。
李琬接話:「沒坐飛機,一路開車回來的。」
可就是這位操著南方口音的班長,訓練出來了一窩子精兵。有句話說的對,將熊熊一窩,可要是這個將渾身就是本事,帶出來的兵也絕對孬不了。
「去看一位戰友。」顧淮越輕描淡寫地回答。
小士兵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俺姓毛,來自河南。嫂子你稱呼我小毛就行。」
「你剛剛可把我們給嚇壞啦,發燒,還說夢話,這小毛給你手背上扎針的時候手都在抖!」
嚴真笑笑,柔聲說:「給你們添麻煩了,龐團長。」
顧淮越俯下身,看著這隻軍犬,他把小王手中的球丟了出去,威風立馬撒丫子就跑,給叼了回來。
所以說,別說一年,就算兩年沒見過女人的兵也有過。
嚴真驚喜地看著顧淮越,他輕輕抓了抓威風的毛,說:「餵食是馴服這種小動物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說著,他笑了笑,「不過,像這樣的大傢伙,也不是誰都能喂。」
讓她留在團部?
「……」
她的高原反應才稍稍有所緩解,不適宜快步行走。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的班長,嚴真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這位上校。
這樣的笑容在雪夜裡顯得特別的柔和,特別的……溫暖。他幾不可察地怔愣了一下,說:「好。」
龐凱轉身瞪了他一眼:「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要你廢話。」
「軍大衣。」他笑了下,眉目瞬間柔和了下來,「一個不夠穿兩個。」
顧團淡定回:「這人民解放軍也是有假期的,我怎麼就不能回?」
他當時只是笑了下,並未多說什麼。如今看到她,才想起來,領證以來,這算是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吧,撇開顧珈銘夾中間那次不算。
小毛羞愧不已。
最後還是連長出面,貢獻了一首家鄉的歌曲——草原民歌。
神馬?別問他私奔什麼意思,他還不懂,他只知道,這兩人要丟下自己逍遙去了!這種https://www•hetubook•com•com行為簡直不可原諒!
唱了許久,顧淮越停了下來,偏過頭去看嚴真。只見她眼睛已經閉緊,呼吸也很輕鬆,儼然一副已經睡熟的模樣。只是眉頭還皺皺的,好像做了什麼夢。他靜靜地看了幾秒,幾乎是無意識的伸出手,揉向她的眉間。
嚴真自然聽不見電話里的內容,看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什麼,便只好問:「怎麼了?」
握著盛滿熱水的杯子,嚴真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雪夜。
「嗯?」
顧淮越轉過身去,看著縮在寬大的冬作訓服里的她,表情嚴肅。
龐凱哈哈一笑,拍了怕顧淮越的肩膀,操一口標準的四川話說:「你個瓜娃子,十年不見了,不僅老婆孩子有了,就連這個軍銜都比我高了,二毛四!」
嘿,龐凱頓時就沒轍了。這幫小子,還藏著掖著不讓喝了,他這個二毛三的倒是在這兒被嗆了。
「不舒服?」顧淮越接過她的行李,低聲問。
龐凱與某人並列而站,笑罵:「這幫孬兵,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似地。」
他一時間有些怔愣,起初她答應跟他一起去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意外的,只是時間越長,他便越肯定,她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準備陪著他了。
嚴真愣住。
嚴真嗔怪地看她一眼。
這就是戰友,這就是老班長,十年後再見,只消一刻,就能將這十年的差距消弭于無形。
嚴真強撐著睜開了眼睛,看向頭頂上方的人,正逢他低下頭,一下子四目相對。她忘記了躲避,就這樣直視著。
這就是所謂的生存邏輯,軍人則尤甚。
嚴真看著蓋在身上的兩層厚被和一件軍大衣,隱隱地感覺到一股暖意。
用龐凱自己的話說,誰會願意嫁給這樣一個二十年內只回過五次老家的男人呢?
「那首草原民歌好聽嗎?」
一進屋顧淮越就發現,老太太這個回來住的提議不是很好,因為這屋子常年不住人,沒人氣兒,冷得要命。
「他那是緊張。」顧淮越笑了下,低聲說,火慢慢燃起,有淡淡的光從他臉上掠過,勾勒出那稜角分明的輪廓。在嚴真看來,他平時的表情就很少,經常就是面無表情,可是自從來到這裏,自從踏入七連,他卻柔和了許多。
「嗯?」他應道,聲音依舊清晰。
龐凱和顧淮越去視察營房,嚴真獨自一個人在營房前的操場上緩步走著。
老太太又加了一句:「我說你們要是覺得冷了,可以擠在一起睡嘛,這些東西我倒是給你們預備齊全了。」
聽懂了龐團長的話中話,嚴真臉微熱。可是被點到名的那一位,卻只是眉頭一挑,繼續喂她喝粥。
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此刻她仿似才徹底安了心,原本攥緊的手掌,悄悄伸了開。
當晚演出很成功,團長陪同領導一起觀看了整場演出。等到顧淮越唱完了,團長扭頭去問首長感覺如何。
吃完粥,顧淮越將飯碗交給小毛讓他帶出去,順帶又將點滴的速度調慢了一些。嚴真默默地看著他做這一切,良久,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顧珈銘這個意志不堅定地早就蹭到梁和身邊妞兒妞兒地叫了,沒一會兒,就被小叔提溜著后衣領子撥開了,小傢伙百折不撓,堅持蹭完了才又奔去看寶寶。
還真讓他給說著了,他們這兩股小兵自從改換裝備之後,他這紅軍司令是越當越窩囊了,小傢伙不禁泄氣道:「爸,我這可是高級武器,高級武器還打不過他的小彈弓啊?」
只是沒過多久,嚴真就能感覺到李琬的視線落在自己垂著的腦袋上。從頭到尾她可都沒發過話,這點兒任誰看都得奇怪。
嚴真低著頭,幾乎都無法想象顧淮越的表情。
不一會兒燈就滅了,黑暗之中她能聽到他脫衣上床時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響。等過了一會兒,才安靜了下來。
終於噤聲了。
天真的模樣,童稚的話語,讓嚴真回過神來,低笑一聲:「知道了,看你高興的。」
躺在床上,嚴真回憶這一天,頓時就感覺很神奇。
難怪她會緊張。
顧淮越沉吟片刻,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一道女聲:「我要去。」
顧淮越微微扯了扯嘴角,可是卻未因為他的玩笑而鬆了話頭:「話是這麼說,葯還是得吃。」
嚴真微微笑了下,遠在在這高原之巔,還存在著這麼多神奇的人物。
正待說些什麼,脫韁的小野馬顧珈銘同學就又奔回到嚴真面前:「老師,我爸爸回來了。」
她不禁好奇,提高聲音問:「你站在這兒幹嗎?」
嚴真也笑了。
「冷不冷?」他握了握她的手,兩隻同樣冰冷的手相握,感覺不出來什麼。
拿到曲目表,顧淮越首先就是眉頭一皺:「怎麼一個二個都這麼庸俗。」什麼情啊愛的,這玩意兒能上得了檯面嗎?
「就有例外的時候,老一輩還小米加步槍打退鬼子的飛機大炮呢。」顧淮越淡淡說,「所以說,有一樣最重要。」
顧淮越接過小王手中的饅頭,塞到嚴真手中,「喂它試試看。」
「媽——」顧淮越喊住李琬,努力壓低聲音說,「不一樣。」
顧參謀長淡定回:「我不喝酒。」
一頓晚飯在這個糾結的問題中散場了,吃過晚飯嚴真就坐了一會兒,準備回家。李琬卻把她攔住了:「今晚就住這兒,別一個回去住了。你一個女孩子家的,我們也不放心。」
「……」
這下好了,戰士們把矛頭對準了顧淮越,還叫嚷「嫂子一起唱!」
小王拉著狗鏈,嚴真蹲了下來,用手試探著摸了摸威風的毛。這隻威風軍犬立馬抖了一下,甩了甩尾巴,釋放出「生人勿近」的信號。
「歌很好聽。」
對上嚴真滿是疑惑的眼神,他猶豫了下,才伸手,捋起她額前的劉海,試探她額頭的溫度。
老爺子今天有事,回來的稍微晚了一會兒,卻正好卡在飯點兒上了。一踏進家門,也被這種熱鬧的氣氛感染到了,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麼嚴肅,眉頭鬆動,洗手落座:「這孩子就這麼一路抱回來的?」
倒是龐凱,看到桌子就笑了,點了點趙文江,說:「你小子,反正今天這伙食費也超了,幾瓶酒還捨不得?」
「去哪兒?」這次是李琬問的。
「淮越。」
還是那句話,等你真正練成了,就有睥睨別人的資本了。
「你不是冷?」
那兵唰地敬了一個禮,看著嚴真,又有些不好意思:「連長說讓我跟著您,這兒路滑,怕您摔下去。」
嚴真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問:「我,怎麼了?」
想了想,龐團長推了推顧淮越:「你去。」
積雪太厚,不少路段阻隔,光是排除障礙都要花費一兩個小時。
李琬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呢,就被他搶了先:「嚴真也去。」
「嗯。」她應道,偏過頭,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醒來,嚴真便感覺好了一些。
「彈弓!」小傢伙說,「你猜誰的殺傷力更強?」
顧淮越低頭看著她,昏暗的車廂,那雙眼睛凝著淡淡的光,平靜柔和的眼神讓他無法立刻避開,不知過了多久,當車子顛簸了一下,顧淮越動了動,替她裹了裹軍大衣,柔聲說:「睡一會兒吧,不舒服了就喊我。」
李琬看嚴真一眼,試圖拉她做說客,可顯然這一會兒老太太是打錯算盤了。
發燒原本是件小事,可是放在這裏那可能就是奪人命的大事!一分鐘也不敢耽擱,直接進衛生隊吸氧打點滴,生怕轉成肺水腫。好在燒退了下來,否則……
烏蘭巴托里木得西那木哈那木哈
「珈佳,」她輕聲重複,嘴邊又綻開一絲笑容。
烏蘭巴托里木得西那木哈那木哈
「那你呢?」暖意讓她的困意上涌,她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著他。只見他傾過身來,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指不經意蹭過她的臉頰,冰涼的感覺讓微微瑟縮了一下。他似是察覺到,便很小心地不再碰到她。
邊防團真的很遠。
聽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嚴真趕緊擺擺手:「不用了媽。」
「戰友什麼時候不能去看?」李琬說,「犯不著非得趕在現在,而且也就是看個戰友,不是多大的事兒,還得折騰那麼遠,你要是過年也留在C市就算了,可你——」
顧淮寧好笑地瞥了老爺子一眼,也不知道是誰老早就往B市一個接一個電話的打,明令指示過年前他的老婆跟孩子必須回家。雖然沒提他,可是他能不回么?
嚴真看著他伸出手愣了下,嘴角微微彎起,搭著他的手順利走下樓梯。
小王憋笑憋的很辛苦,顧淮越看了她一眼,說:「把手拿過來。hetubook•com•com
趙文江訕訕一笑,「團長,這不今兒有特殊情況嗎?」
這下子場面可大了。
「嗯?」他用火鉤撩了一下柴火,裏面迸發出細小的爆破聲,他一時未能聽清她的問話。
從拉薩往南開了這麼久,還沒有到。
他回過神時,小王已經把軍犬牽了過來。不是什麼特殊的犬種,是一隻德國牧羊犬,一身黃白相間的毛。
「所以我給你找個驅寒的地方。」
他的表情一直很柔和,這是一種沉浸在回憶里才會出現的柔和,甚至還帶了些許縱容。他偏過頭來,看她,握了握她的手,說:「行嗎?」
話說了兩個字,小毛立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顧參謀長在外間休息呢,參謀長在這裏坐了兩小時,您燒退了才走的。」說完一拍腦門,「誒呀,看我都忘咧,參謀長說等你醒了就立刻叫他。」
「那你也得去。」龐凱說,「就唱你的保留曲目就行了。」
相比較奶奶,顧珈銘小朋友就顯得比較憤怒了。
顧淮越正在閉目養神,聽見這個問題很快就睜開了眼睛,視線一偏,就能看見她的側臉。乾淨,清秀。
聽趙文江說,他們把連隊里最暖和的兩個房間都貢獻出來了,每個房間里都有一個山西爐,燒的暖暖的。一個給龐凱,另一個,就給他們住。
一時間,他有些恍惚。短暫的遲疑讓嚴真以為他不願意再唱,縮了縮脖子,準備閉眼睡覺。只是,就在這時他的聲音響起。
被「掃地出門」的顧淮越還是很淡定的,將車子穩穩地停在了顧園門口,就等那兩人上車了。小傢伙一步踏了上去,在車上歡快地向她招著手,嚴真遲疑了一會兒,坐了上去。
「嚴真。」
嚴真不自覺快走了幾步,顧淮越皺了皺眉,伸出手來囑咐她:「走慢點。」
鑒於顧參謀長低沉的聲線,文工團的領導給他安排了個男聲獨唱,還囑咐他好好唱,因為演出的時候有首長到場觀看。

「等你睡了我再走,就在外間,有事了叫我。」
「先等一下。」顧淮越說,「你先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接點兒熱水。還是喝一點兒葯為好。」
龐凱也懶得訓他了,臨走前囑咐道:「口味注意清淡。」
他淡淡一笑,用掌心試出了滿意的溫度。
年輕的時候總是心高氣傲,總以為自己夠強,渴望走得更遠一點。他以為他狠練三年掌握了各項軍事技能便能刀槍不入,其實不然。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你繳了械。
那裡到底是個神奇的地方啊。
龐凱一邊開車一邊說:「你們來得還真是時候,後天團里要給七連送補給,你要看他,就跟著車隊一塊兒過去。我送你去。」
「你身體還未痊癒。」顧淮越看她一眼,低聲說。
顧淮越很平靜,沒有說話。
新兵蛋子。這是老油子常常稱呼新兵的,多少含有一點兒瞧不起的意思,凡是有點兒尊嚴的人,都是不願意被瞧不起的。
難得這個爽朗的北方大小伙也有扭捏的時候。
烏蘭巴托里木得西那木哈那木哈
握在手裡,嚴真小口啜飲了幾口,嗓子才能發聲:「我這是在哪裡呢?」
保留曲目?嚴真頓時十分好奇。
小姦細此刻正趴在她腿上睡得極香,嚴真苦笑,只得看著車子緩緩地向那座她從未踏足過的房子駛去。
抵達七連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距離上午從團部出發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個小時。
嚴真不禁詫異:「葯?」
顧淮越失笑,揉了揉小傢伙帶著軟乎乎帽子的腦袋瓜,看向嚴真。
「西藏的雪,要比這漂亮吧?」看著窗外,嚴真說,聲音降低,彷彿囈語。
溫柔的塔娜話語纏綿
就好像尋到了溫暖的源頭,這一次,她沉沉睡去。
顧淮越則是有些意外地抱起顧珈銘:「今天晚上不是因為在外婆家嗎?怎麼回來了?」
小王半蹲在那裡往火灶里添柴木,嚴真看他蹲的難受,便撈過來另一個小凳子讓他坐。
聽說海拔越高的地方,距離天堂便越近,放眼望去,還有比那裡更適合的地方嗎?
龐凱沒好氣,「去,上酒!」
顧淮越假裝沒看見,還是說了:「高原心臟病。」
龐凱愣了愣,而後笑了:「放心,你們說過的,禍害遺千年,沒那麼容易犧牲。」這還是新兵連時候的事兒,那時候龐凱是新兵連的一個排長,正好訓的顧淮越那一班,龐凱要求嚴格,訓的新兵們是哇哇叫。背地裡都叫他「黑面」,說他禍害新兵,不近人情。
「睡吧。」他最後看了她一眼,關掉了屋裡的大燈,只留了一盞床頭燈。
總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一想到這一點她就心痛萬分,在睡夢中傷心的喊出爸爸兩個字。
小崽子應聲而至,還似模似樣地行了一個軍禮。
他看著她,淡淡一笑。
「這還用猜么,肯定不是你。」
嚴真好奇的是它的名字:「它真的叫威風?」
「不,不是。」嚴真搖搖頭,面色緋紅。
「怎麼回事?是不是發燒了?」
啪嗒一聲,老爺子放下了筷子,表情嚴肅地看向在座的所有人,此刻他就是李琬的希望,可是老爺子還是說出了一句讓她大跌眼鏡的話:「行了,既然決定要去就去,在這兒磨磨唧唧像什麼話。」
「能唱給我聽聽嗎?」
家有操心老太太,有什麼辦法?
唯一遺憾的事,這桌子上沒有酒,連個空啤酒瓶都沒有!這是趙文江提前交代炊事班班長的,因為龐凱身體不好,所以今晚會餐不喝酒。雖然兄弟們覺得不盡興,可是也忍了。
「葯。」

龐凱說得繪聲繪色,嚴真聽了也忍不住一笑。
顧淮越倒是沒覺得冷,放下手中的保溫桶,向床邊走去。
「怎麼了,不舒服?」反應過來,他很快問道。
這都什麼風格!
顧淮越笑了笑。
進了門,才發現驚喜遠不止這些。
如果可能了,再回趟老家去看看奶奶。嗯,她盡量把自己的日程排的滿滿的。
這個問題讓顧淮越有些意外,他看著玻璃窗戶透出的她的樣子,說:「如果你願意。」
嚴真的破鑼嗓子哎哎了幾聲也沒叫住他,頓時也就泄氣了,算了,由他去吧。
「快要過年了,這要有點兒譜的都知道趁閑著在家陪陪老婆孩子,那,且不說珈銘了,怎麼也得抽出點兒時間陪小真吧?」
他靜了幾秒,才答:「挺好聽的。」
而這兩個寶寶的母親——梁和和同學則坐在一邊,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時不時扭過頭對身邊的丈夫說幾句話。
龐凱嘆了口氣,「你看,你看,我還想在弟妹面前保持一下軍人形象呢,全讓你小子給毀了。一下子成病秧子了。」
嚴真脫下大衣將東西放好,說:「我找常主任。」
「得令!」小傢伙又敬了一個禮,噠噠噠往樓上跑了。
嚴真不自覺地靠近,顧淮越瞧著她,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嚴真一愣。
「嗯,已經跟那邊打過電話,時間定下來了。」
嚴真的到來,確實讓他們又驚又喜。
考慮到嚴真是第一次進藏,他們還是選擇了直接坐飛機到拉薩。
入夜了,很容易就冷了起來,她幾乎是無意識的,向他那邊靠了靠。反應過來,怔愣了一會兒,用僵僵挪了一點兒。這點兒小動靜很容易就驚醒了他。
所以說,要怨只能怨她!誰讓她嘴饞想吃粥來著!
這個詞,連顧淮越自己都覺得有點兒陌生。
那算是一份,他曾許下的一個承諾。給高原,給他的戰友。
「腦袋瓜子。」
嚴真撕下一塊,送到他的嘴邊。這大傢伙顯然很不適應她這種喂幼仔吃飯的方式,可是美食當前,還是嗅了嗅,吃了下去。
原本偌大空曠的一樓大廳此刻正熱熱鬧鬧的,李琬手裡正抱著一個小寶寶,一旁的張嫂手裡也抱了一個,兩人時不時湊到一起高興地談論幾句。
過會兒李琬算是反應過來了,一拍大腿,直奔向屋裡,臨到門口的時候還不忘折回身來說:「包先別拉上,再給嚴真帶個大衣!」
那裡有一生最重的思念
「嘖,傻孩子,你老師當然跟你一塊兒去。」
還沒等她從夢境中尋出蛛絲馬跡,小毛已經破門而入了,身後跟著進來的兩個高大身影,一個是龐凱,另一個是,顧淮越。
這裏冬季的最低溫度可以達到零下三十多度,現在雖未到最冷的時候,但是與C市相比,也算是前所未有的冷了。
「我看看。」有人壓低聲音應了一句,隨後,一個溫暖的掌心覆上了她的額頭,停留幾分鐘后,聲音又響起:「沒燒,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高反有些厲害,看樣子,是做夢了吧。」
看來這老太太是早有預謀!
值班的小劉看見她有些詫異:「嚴姐,今天不是輪到你休息了嗎,怎麼還過來呀?」
梁和:「兩個娃,妹妹還好帶點兒。」
主卧的一張大床上,嚴真將被子從柜子里抱出來,決定在這張大床上豎著鋪出三個被窩來。
「嗯?」嚴真有些詫異。
逼仄的空間,簡直要透不過氣了,她撐起身子,用儘力氣向前走去。
「西藏。」他答,不忘給珈銘加一筷子菜。
「感覺怎麼樣,餓不餓?」他低聲問著,從下飛機起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吃過東西了。團部的食堂特意熬了一小鍋粥,時不時的熱著,就等著她醒來吃,這些嚴真都不知道,此刻被他問起,她才感覺到肚子里完全空了。
嚴真點了點頭,她抬頭看著這個穿著迷彩服的士兵,低聲問:「還沒問怎麼稱呼你?」
顧淮越凝視她幾秒,忽而,笑了下。他想起龐凱最後跟他說的一句話——他今晚是整個連隊里最幸福的人。因為,他有老婆陪!
「嗯。」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她忽然翻了個身子,抓住了他的手,囑咐:「要多穿件衣服,冷。」說完,便睡了過去。
小毛?嚴真笑了笑,環繞四周,遲疑地問:「那,顧……」
士兵小王道:「這是我以前的班長老喬畫的,不過去年他剛剛複員。」笑了笑,小王說,「堆這塊方台的石頭是連長帶著我們一塊塊兒撿回來的,剛堆成形都花費了好幾天的功夫呢。」
嚴真攏了攏頭髮,抿了抿唇,說:「我想跟著你們一起去。」
嚴真揉揉他的臉,討好般地將糖心雞蛋放到他面前。顧小朋友最愛吃這玩意兒,可是現下他是一眼都不看,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看著嚴真:「老師,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竟然棄司令于不顧投奔敵人去啦!」
顧淮越聽了之後拒絕道:「火車不行,時間太長的話會很累。第一次進藏,還是慢慢適應的好。」
「我給你唱歌。」
其實這裏風景很美,七連海拔在四千米以上,從這裏向下望去,可以看見繚繞的雲霧,彷彿置身仙境一般。
夜深入睡了,嚴真才發現一個很要命的問題——她睡不著!
嚴真是聽明白了,不管怎樣,他都是要去的。
李琬在那頭一邊嗑瓜子一邊說:「誒喲,我忘了,前兒還聯繫物業說你的房子暖氣一直不熱,該換個管子了,怎麼現在還沒換呀,這速度怎麼這麼慢,投訴他去!」
「小王,還得給你喊個口號嗎?」嚴真笑著說,「一二三,坐?」
操場上,士兵們正在把物資裝車,這是要送往七連的物資,前一陣子因為下大雪路不好走便延遲了送補給的時間,眼看著七連庫存就要告罄,團部立刻組織人往上送物資。
「冷不冷?」
想了想,嚴真向前走去。
你遠在天邊卻近在我眼前
至少頭沒那麼暈了,頭疼還是存在的。她揉了揉太陽穴,將放在床前的冬作訓服穿上。確定穿著夠厚以後,她才敢慢慢向外走去。
有什麼辦法,練唄。
「睡吧。」
顧淮越笑了笑,捧場地問:「嗯,用什麼?」
她悄悄偷換了概念,把女人兩個字生生吞了下去,可是顧淮越哪裡會聽不明白。他愣了一下,而後緩緩一笑:「我比他們時間可長。」
「這裏的大部分兵都很少回家,一年回一次那算是勤的了。在我當新兵的時候一直流傳這一句話。」顧淮越說,「進了西藏,就等於進了和尚廟。」
前一陣子李琬包攬著把這個房子裝修了一下,如今打開一看,顧參謀長几乎要失笑了。
「找主任幹啥?」小劉好奇。
李琬笑看著她,「也是,一大家子人,恐怕你也住不慣。」說著回過頭,叫了一聲顧珈銘。
「養了多久了?」顧淮越問。
樓梯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嚴真看見了從不遠處走過來的顧淮越和龐凱。兩人說了些什麼,顧淮越向她走來。
顧淮越掛了電話。
嚴真不禁驚喜道:「這是誰畫的呀?」
漫天雪地里看見他,這樣的場景,嚴真可是從來沒想象過。她愣了一下,站在原地。
「累了就睡一下。」話音隨著一件厚厚的軍大衣而至。
嚴真搖搖頭,向士兵柔柔一笑,「那也好,你就帶我逛逛你們七連吧。」
全連的人一哄而上,都積極地給他推薦曲目。
小毛忙喊住了她:「嫂子,您先吃早飯吧。而且,參謀長說今天讓你在團部好好休息,他跟著我們團長一起到七連去。」
龐凱:「美得你,這幾天又下了雪,從團里到七連的路不好走,我一個團長就這麼放著戰士們不管?那像什麼話?」
軍人從來都是只佩服強者。
因為之前顧淮越很少回來,每次回家也差不多都是在顧園湊活一兩晚,所以這邊的房子一直處於閑置狀態。定期打掃時每次打開一看,都充分體現了我軍指戰員的風格——空,好在是一套新房子,要是破房子,那簡直就可以稱之為家徒四壁了。
小毛正端著保溫桶向衛生隊走來,看見她喜滋滋地敬了個禮。
幹嗎跟來呢,就自己這抗不了兩袋米的身板還硬撐著來這種地方,她就活該窩家裡跟顧珈銘小朋友湊堆兒。
嚴真笑了笑,縮了下脖子:「嗯,有點兒冷。」
沒錯,他正在喂她喝粥!
「所以說,你這點兒東西還是少拿為妙,正經東西不帶。」說著,將一個鼓囊囊的背包塞了進去。
「班長說,在他們家鄉總是有大霧,整天整天見不到太陽。他一氣之下就跑到了西藏當兵,並且決定再也不回去。」
太冷了,陰面房間無法住,於是三人真的決定擠擠睡了。
他笑了下,「嗯,不錯。」
小朋友捂著腦袋抬頭,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起了,顧珈佳。」
那神情雖然是笑著的,卻還是掩不住濃濃的遺憾。只是當時的她還小,不懂。等她長大了,懂了,也已經晚了。因為,父親已經去世了。
再一次呼吸到車外的新鮮空氣的感覺還真不錯,嚴真緩緩地伸了一個懶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了面前有一排士兵正列隊集合傻傻地看著她!
其實嚴真睡的很不安詳,持續的高原反應讓她頭疼欲裂,彷彿是被勒住一般,呼吸也有些不暢。
「給個驚喜唄。」梁和吐吐舌頭笑道。
嚴真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我認床。」
嚴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女人在部隊里是個稀罕物啊,尤其是對這群駐紮在邊防的軍人來說。也不能懶這群「孬兵」啊,誰讓團部搖過來的電話里沒說有女人到訪呀,尤其還是找的挺漂亮一位。
一個上尉說道:「團長,今天您就別去了,留在團部休息一天吧。」
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嚴真聽他低聲唱那首歌與高原很不搭邊的歌。她一邊聽著,一邊在心中默念著那首歌的歌詞。
大地的兒女把酒當歌
進藏之初,就生了懼意。
他緩緩搖了搖頭,「沒有,這裏海拔太高,路途太遠,地形也不算好,一般姑娘不到這邊來。」
她動一動,想要起身,被什麼東西牽絆了一下,才停下了動作。
她穿著一件厚厚的大衣,一條天藍色的圍巾只讓她露出兩隻眼睛,那兩隻清冽的眼眸,此刻正望著他。
低沉的聲線與夜色混繞,仿似有最好的安眠之效。念著念著歌詞,她就閉上了眼睛。
龐凱一邊捂著心口一邊指揮物資裝車。
或許,這大概就是奶奶所說的日子,一家三口的日子。
偌大的營區,最顯眼的莫過於正中央的那塊五星紅旗。這塊五星紅旗的獨特之處在於它是畫在一個由石子鋪成的方台之上,近處看凸凹不平,可離遠了看,卻很漂亮。
說完就奔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她還未睡去。看著從窗外哨崗傳來的微弱燈光,她轉過身去。
別說小毛,就是他,也被嚇了一跳。原本車已經開到團部招待所樓下,他剛想見兩人下車,就發現坐在車後面的顧淮越臉色有些不對勁。原本是以為是高原反應的緣故,細問之下,才知道是嚴真發燒了!
回答他的是顧珈銘顧司令向衛生間昂揚而去的背影,自尊心受挫了,上廁所噓噓去……
「你躺過來一點。」
其實嚴真倒無所謂,要真比起來,她或許更願意坐火車。
顧淮越挑了挑眉:「班長,您可折煞我了。」說著,回敬了一個軍禮。
話一落,龐凱就頓時咳嗽了幾聲,從後視鏡里給顧淮越遞眼色。
這事是有典故的,顧參謀長還是個小南瓜在偵察連里潛伏待發的時候,二炮文工團派了一小組文藝工作者來到邊防團——慰問演www.hetubook•com•com出。
老爺子哼一聲,看向顧淮越:「你呢,這次能在家待多久?」
嚴真凝視了前排認真開車的顧淮越一會兒,說:「要不,你先送我回家吧?」
說完就沉沉睡去,仿似是睡醒一場忽然想起,一定要說給他聽一樣。顧淮越愣了一下,嘴唇微彎,淡淡一笑。
就在幾個月前,她還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自己會躺在這裏,靜靜地聆聽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感受著室內灼人的溫度。
「隨便安排一輛車就行,不用您親自上,沒那麼大陣仗。」顧淮越下意識地拒絕。
嚴真偏過頭,笑了笑,接了過來。
開車的人笑了一聲:「到了團里讓衛生隊的人看看,別出事。」
嚴真花了幾分鐘才消化了這句話,轉身,就向操場走去,留下小毛一個人苦著臉站在那裡。
「睡不著?」喝了水的嗓子聽起來好了一些。
小王一陣窘迫,最終還是把屁股挪到了凳子上。
嚴真頓了頓,才再一次問出口,「那你在這裏當兵,是不是也很長時間見不到……外人?」
二來則是因為,這兩個大人竟然扔下他私奔了!
一出航站樓嚴真就感到一種不適感就在擴大,頭部兩側有些脹痛,好在不是很強烈,還可以忍受。
接過假條的手頓了一頓,嚴真笑著說:「不是我一個人去。」
「有點兒。」嚴真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不過沒關係,還很好。我們走吧?」
「今天我說的時候沒有徵求你的意見。」他頓了下,而後說,「關於去西藏的事,如果你不願意,可以不去。我不會勉強。」
「小王,去後院搬點兒柴火來。」
嚴真愣愣地看著他,已經入藏了,這麼冷的天氣,怎麼還穿一身單薄的常服。
這就是這裏的戰士,他們的兵。小心翼翼地,就怕你不舒服。
李琬說:「讓你爸從樓上下來,說今兒晚上奶奶不留宿了,讓他回自己家去。」
時間已經很晚了,見嚴真沒事兒,龐凱也就準備回宿舍休息了。
顧淮越彈彈小傢伙的腦門,拎起他的后衣領子就進屋了。
可總有那麼幾個例外,顧淮越慶幸自己遇到了一個,那人就是他的第一個班長。
顧淮越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淡淡一笑,將輸液瓶子掛好才說:「沒事的,有點反應是正常的,休息休息就好了。今晚就住在衛生隊吧,不往招待所那邊折騰了。」
回到顧園,李琬正在幫他們撿行李。顧淮越雙手插兜,站在一旁,垂眉無聲注視著母親往一個行李箱里塞越來越多的東西。
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躺在這裏的踏實感讓她明白過來,已經到了團部了。那麼,現在她是在哪裡?
顧淮越收回神,淡淡地嗯了一聲:「外面太冷,進去吧。」
嚴真忽然慶幸自己的父親是軍人,因為這種感情,不是所有人都會懂得。而她,恰好屬於那個懂得的。
嚴真沒想到他會顧慮那麼多,連自己的體力都考慮在內了。有些意外,可是想一想,便欣然答應了。
趙文江又不怕死地說:「要喝酒也行,我們戰士們合計了一下,團長您唱首歌就給瓶酒喝!」
不一會兒,她就隱約聽見有兩個人在說話。
一下子被溫暖的掌心握住了,顧淮越愣了愣,良久,他扯動嘴角笑了下,抽出手來,將她的胳膊塞回被窩裡,關燈走了出去。
比冷兵器更有殺傷力的是什麼?感情,不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
想到這裏,嚴真不緊抓了抓床單,手心熱得冒汗。緊張!可是緊張個啥她自己都不知道!
於他們,是這樣。於他,也是。
周五,嚴真很早就到了圖書館。
只是……
「冷了就往這邊躺躺,擠一擠暖和。」
犬到了部隊里也不一樣啊,掛了個軍字就仿似長了部隊的骨頭。
顧淮越沉默幾秒,忽然笑了下,從行李箱里取出一箱包裹嚴密的東西,遞了過去。
米粥的香氣四溢,嚴真一邊喝粥一邊聽龐凱說。
趙文江站起身,唰地敬了一個禮:「報告首長,今晚會餐不喝酒,喝酒只喝白開水!」
壁紙竟然是粉紅色?
一聽名字就知道,是種在高原上得的病。
小王哪兒受過這待遇啊,緊張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半撐起身子連連稱不。嚴真被他這異常的反應囧了下,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才會放鬆下來。
嚴真在一旁聽著,不由得好奇了:「龐團長是什麼病?」
對視一會兒,嚴真也囧了。
翻了個身,門吱呀一聲響,她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讓推門而入的顧淮越愣了一下。
一排排營房整齊地坐落著,除此之外,團部大院還四處散落著針葉植物。濃濃的綠色,襯得整個營區更有生氣。
某人淡淡一笑,注視著前方那個高挑瘦削的背影,慢慢說道:「大概,這對他們來說,是意外的驚喜吧。」
就像現在,就像剛剛。
「十一個月。」
昨晚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路,連何時到了團部都不清楚,再加上黑黢黢的夜色,直到今晨,她才看清團部的真正模樣。
「沒關係。」顧淮越說,看向嚴真,「如果願意的話,嚴真可以跟我一起去。」
「出去走走好啊,只是這天寒地凍的,你是要一個人去?」
「在。」顧淮越輕聲答,睜開了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他超出眾人的喜歡這個地方。」
「這把玩具槍頂多可以放進去糖豆大小的玩具子彈,人家用的彈弓的,不同類型不同型號的石子都能拿來當子彈。」
也就是說,這是先斬後奏了?李琬頓時語塞。
只是,嚴真忽然在腦子裡下意識的重複著兩個字:餵食……
七連連長趙文江迅速回神,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是」,立刻領著他的一群「孬兵」去搬物資了。
老爺子看向小兒子:「怎麼,不是說今年得留在團里值班,這下怎麼又回來了?」
凝視著這一切,她的腦袋暈暈的。
她還能說不嗎?
整個屋子忽然靜了下來,嚴真一邊喝粥一邊用餘光偷偷打量著他。依舊是淡如水的表情,可是那雙黑亮幽深的眼眸卻透著一層疲憊和倦怠。
小孬兵頓時俯首,不甘不願地吃起了雞蛋。
嚴真聽了幾乎臉發燙。
班長出生在南方多霧的地方,一水的南方口音讓他們這些從北方選過來的兵很不適應。
她怔愣了一下:「怎麼起來了?」
視線落在她握在手中的水杯上,熱氣全無,他又替她倒了一杯。
有一個地方很遠很遠
顧淮越聳了聳肩膀,視線與嚴真相遇時,無奈地笑了笑。
「別忘了車上還有一個小姦細。」
一句話,視線都落在她身上。握著筷子的頭頓了頓,嚴真抬頭:「我沒事,等放寒假了,我在家陪珈銘就好。」
不僅邊防團團長來了,還有從這裏走出去的某集團軍A師參謀長大駕光臨,這頓飯,怎麼也得弄得豐盛一點兒吧。
所謂驅寒的地方,就是這樣一個狹小的只有七八平米的伙房。嚴真站在門口,很是愣了一下。
今天不僅要到七連開大會,而且還順帶會了一次餐。不,這標準可遠遠高於會餐,難怪龐凱龐團長要訓趙文江了。
看到嚴真一再確認這個名字,小王就有些拘謹的答:「嗯,是我給它起的名字。它可厲害啦,軍區的軍犬比賽,好多項技能都比其他的軍犬強!」說起這個,小王臉上浮現出一絲驕傲。
有一個地方很遠很遠
烏蘭巴托里木得西那木哈那木哈
「進藏以後,再一次見到異性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
「年前就這麼幾天你還準備去趟西藏?」李琬不敢相信地問。
嚴真抵不住戰士們的起鬨,看向顧淮越。
他看了看正在一本正經喂粥的顧淮越,否則可有這小子後悔的!
還有一個人,他們一起去。
「嗯。」他的平靜讓她放鬆了下,躺回被子里,裹好。
躺在那裡輾轉反側了幾下,認命地直起身子,披上衣服向外走去。她有一個習慣,睡不著就想喝杯水靜一會兒。
嚴真不禁囧了一下,想開口喊他。可是剛剛喊出一個「你」字,就被自己這道干啞的堪比破鑼的嗓音給嚇到了,她這是怎麼了?
嚴真納悶地垂眼看去,才發現自己正在輸液。藥液瓶子就掛在床頭,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氧氣罐兒。
抬眸,對上她的視線。嚴真抿唇笑了笑,柔聲說:「你回來了。」
「你的戰友,還在西藏?」
他有三年沒休假,這三年過年都是在哨所過的。終於家裡的老爺子和老太太沉不住氣了,一個電話到哨所把他挖了回去。用的還是「老太太病了」這樣粗製濫造的借口,可是他還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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