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到部隊過年

蔣怡:「那也行。」
嚴真默默地點了點頭。
顧淮越嘴唇勾了勾:「不會的嫂子,今年又多了一個人。」
「我走穩!」她保證,可是剛邁出一步就崴了一下,顧淮越就順理成章地扶住了她。
「放開我!」她掙扎著,臉色漲紅。
「我贏了,留下了。」他說,末了苦澀地笑了笑,「可是後來我再也見不到班副了,回連第二天他去運送物資,犧牲了。」
「劉師長家屬也過來了?」
「伯母說,過年了來看看我們。」
只是才幾個月而已,這種角色就對換了過來。如今她作為勝利者,坐在這裏以他妻子的身份招待著這兩個人。可是為何,她沒有一點兒勝利者應有的高興,甚至連一絲絲激動都沒有。她幾乎都不知道她贏得了什麼,除了那個身份。
「嚴真。」他儘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他想告訴她別再說這樣的話,因為他快拿她沒辦法了。
沈孟嬌的神情有著難掩的沮喪和失落,嚴真看在眼裡,心裏微微起了一絲漣漪。就在幾個月前,面前這個女孩兒為了愛情搶走了她的工作,自以為接近了他的孩子,就能接近他的人。那時的她是什麼感覺,恐怕跟此刻的沈孟嬌一樣,或者,比她更甚。
在向她求婚的時候他只是想找一個女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可是他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帶給他那麼多的意外——她的父親是軍人,她懂得軍人;她疼愛他的孩子,甚至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謊言帶著孩子夜跨草原來見他;她願意跟他一起入藏,進入海拔4000米以上的生命禁區去見他的戰友——太多太多,他從前從未想過,經歷過的事情,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有淮寧跟和和在。」頓了頓,想起蔣怡大概還不知道梁和其人,嚴真又添了一句:「梁和是淮寧的妻子。」
顧淮越伸手,扣住了她的胳膊,不讓她亂動,輕輕一個動作,將她帶到了懷裡:「嚴真,別動。」
「那時候接到一個任務,一個販毒集團在邊境活動,上面派我們中隊協助警方抓捕他們。邊境毒販很狡猾,為了販毒不惜將毒品吞進肚裏,我們遇到的就是這樣一群毒販。他們都配有槍支,所以必要時刻部隊可以開槍射殺。」頓了頓,他說,「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殺人。」
嚴真端起剛燒好的水,再一次替沈孟嬌和蔣怡續茶。實際上她們已經對坐了有一個小時,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我要是,沒遇見她,該多好。我要是,也沒遇見你,該多好。」有些痛苦,哪怕堵上她一輩子的幸福,她都不想再經歷一遍。
嚴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樓道,沈孟川在樓下等著,心裏卻有種不好的感覺。他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應該在電話里就告訴她真相?可是沒等他思考出來一個結果,嚴真已經從樓上走了下來,臉色有些蒼白。
她的舉止依舊大方,笑容也很得體,只是不可否認,她的手卻是越來越涼——因為,有一個人的表情,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想著,她瞪了沈孟川一眼,看向蔣怡和沈孟嬌:「外面冷,去家裡坐坐吧。」
蔣怡笑笑,回答她的是沈孟嬌:「我爸說媽年輕的時候出過一次車禍,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兒。」
嚴真看了搖了搖頭:「嫂子,我們不要啤酒,要一瓶白酒。」
顧淮越回到家裡,嚴真正坐在沙發上發獃,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緩緩地扭過頭來。
「喂,是我,沈孟川」他此刻正站在家屬院門口設的崗哨前給嚴真打電話,整個師部都知道顧參謀長的家屬來部隊了,報一下,士兵就給接通了電話。
蔣怡靜了一瞬,輕輕笑了笑:「真好,家裡的兒子都結婚了,顧家二老也就只剩下享福了。」
顧淮越扶著嚴真的胳膊,慢慢地走在回家屬樓的路上。來往有幾個軍官向他們投來了好奇的注目,都被參謀長那凜冽的目光逼了回去。
嚴真的額頭抵在了他常服的第一枚紐扣上,涼涼的金屬質感讓她清醒了片刻,隨之而來的不斷向上翻湧的難受卻讓她痛苦不堪,像是誰在她的心裏撒了一把針,扎得生疼。
醉酒外加吟詩,嚴真可把家屬樓崗哨亭站崗的士兵嚇了一跳,可是看著參謀長的和圖書臉色,也不敢說些什麼,只好悻悻地把手電筒關掉。
嚴真有些訝異:「你好。」
沈孟嬌皺眉:「家屬?」
「結果呢?」她忍不住出聲。
念出這三個字,他的心底驀地一軟。
嚴真考慮片刻:「你們等我一下。」
「把你的手給我。」
「什麼事實?」他的手頓在那裡,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微怔,而後輕聲說:「嚴真,站好。」
顧淮越笑了笑,將車子慢慢滑行至主幹道,加速向師部駛去:「嗯,年底工作堆一塊,訓練也緊,老劉脫不開身。」
崗哨亭外站了三個人,一個是沈孟川,一身軍裝她不錯認。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沈孟嬌,另外一個是……蔣怡?
顧淮越說:「該是我們去府上拜訪才是。」
顧淮越點了點頭,說:「那我送你們。」
梁嫂子看了顧淮越一眼,笑話,白酒!誰敢當著師參謀長的面兒灌醉他老婆呀!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顧淮越竟然點了點頭。那沒轍,上吧。
「嚴真。」他扣住她的手,「不能再喝了。」
「林珂當時就像個小公主,她被我們所有人疼著寵著,活得無憂無慮沒心沒肺。長這麼大她受過的最大的打擊就是淮寧拒絕了她。得知淮寧當兵之後她哭的很傷心,就像是被拋棄了一樣。我當時只當她是一個孩子,覺得這沒什麼了不起的,過幾天就又活蹦亂跳了,可是後來有一天她告訴我要跟我結婚。我就問她為什麼,她說如果我真的疼她就會答應,於是我就答應了。我把她當妹妹疼,後來又努力想把她當做妻子疼,我們都努力像一對夫妻一樣生活。」
蔣怡笑了笑:「你忙,我知道,所以我們就過來看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先走了。」說著推了推沈孟嬌。
沈孟川的反應就是抹一把臉,嚴真看著他,末了,笑了:「我似乎,是應該感謝你。感謝你,讓我認清了一個事實。」
「後來大隊收拾了我一頓。」他還記得當時大隊說的一句話:當兵的,不論走到哪兒,戰友就是戰友。不在單位就不算一個戰友了?扯什麼淡!全軍上下都是老子戰友!「再後來,我就老老實實地當起了特種兵。而且,還結了婚。」
嚴真猛然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我接了電話覺得難以相信,也想不通。後來我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了三天三夜,我在想命運是個什麼東西,我之前從不信命,也不信巧合,可是你知道嗎?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湊巧,在某個地方捧高你一把,又在一個地方讓你狠狠摔落,摔的你,不敢再起來。」
說完,顧淮越沉默了幾秒,就聽見嚴真問:「那,她是怎麼去世的?」
嚴真閉著眼睛,卻睡不著。別人醉了酒都是呼呼大睡,可是輪到她了,怎麼就變成了這樣。發酒瘋,吵鬧。想了想,她睜開了眼睛,用餘光看到顧淮越在熱水盆里洗著毛巾,然後擦她的手。蟄地有些疼,應該是蹭破了皮。
「他叫秦放,比我早兩年當兵。」他剛剛打開一盞應急燈,替她的傷口擦醫用酒精,暈黃的光源,能稍稍看清他的側臉,柔和的與往常有些不一樣。
嚴真看著他,忽然停住了:「我想起了一句詩。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回答他的是淡淡的兩個字和她離去的背影:「忘了。」
「我不站!」她犟,「我不是你的兵,別命令我!」
嚴真笑了笑:「是的,後來我就跟淮越結婚了。領了證,還沒舉行婚禮,也就沒有對太多人說。」
「結婚後我們相處的很好,因為我一年十二個月大概有十一個半月不在家,所以連吵架都很少。後來有一次她問過我,說我不回來就不怕她跟別人跑了么?我的回答是你高興就好,然後我們就吵架了。」說到這裏他就笑了笑,「她說我根本不懂愛情,我想我可能真的不懂,我以為疼她寵她就是愛,可是後來她告訴我一個對自己老婆沒有任何佔有慾的人,何談愛情。我想,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沈孟嬌勉強笑了笑:「過年沒事兒就去家裡坐坐吧,淮越哥。」
她的手一直被他握著,所以她只能側過頭去將臉埋在枕頭裡啜泣。顧淮越用手撐和-圖-書起了她的臉,與她對視:「我可能還要走很長的路才能找到答案,在那之前,你願意這樣和我在一起嗎?」
「然後我就成了特種兵,而且還是特種部隊的刺兒頭。因為我覺得是他們毀了我的戰友情誼,毀了我的信仰。你信嗎,這就是年輕時候的我。」
他摘了軍帽,還未進門,就看見了在沙發上並排而坐的蔣怡和沈孟嬌。顧淮越愣了下,下意識地看向嚴真。
「淮越,他現在不在家。」嚴真說。師長劉向東的妻子楚瑤今天到部隊來,不過劉向東一早跟部隊去了訓練場,電話打過去是顧淮越接的,他便親自去車站接楚瑤到師部。
「過年的東西都置備齊全了嗎?」蔣怡柔聲問道,她經事多,比沈孟嬌更會控制情緒。
霎時她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淡淡笑了下:「我妻子。」
楚瑤是南方人,年輕的時候當過文藝兵,也是在部隊認識的劉向東,結了婚之後義無反顧地跟他去了山東,照顧劉向東的一家老小,在山東待了十幾年,人也有了北方的豪爽:「今天老劉又忙啊?」
這個小酒店是一位姓梁的四川軍嫂開的,有些年頭了,剛開始只是一個小店,後來賺了錢,又買下了旁邊的一家酒店,規模擴大了一輩。
「好。」他端過剩下的酒,倒進面前的杯子里,倒了兩杯。他看著面前滿滿的兩杯,又看了看嚴真。她喝多了,透紅的臉頰,雙眸像是蒙上了一層水汽,濕漉漉的。顧淮越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繼而仰頭,將兩杯酒全部喝了進去,五十三度的酒,燒的胃火辣辣的疼,喝得太急,嗆得他咳嗽了兩聲。
「咦?」楚瑤好奇。
沈孟川深吸一口煙:「我現在在你們家屬院門口,帶了兩個人想要見顧淮越,方便嗎?」說著,他看了等在崗哨亭外的蔣怡和沈孟嬌一眼。
沈孟川壓了壓帽沿,讓人看不透他的表情:「我也是剛聽說的,走吧。」
「我的前妻叫林珂,她比我小五歲。她是上高中的時候轉到了C市,住所跟顧園挨得很近,所以她總是跟淮寧一起上下學,跟我們家關係也很好。她喜歡淮寧,可是淮寧這小子很犟,他不喜歡她,甚至不惜跑去當了兵。」
一連幾天的大雪,今天B市難得的出了太陽。只是走到樓口,嚴真還是下意識地裹了裹大衣外套,家裡的暖氣夠足,只是外面零下幾度的氣溫還是讓她有些卻步。然而此刻,她卻步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天氣,嚴真伸手擋了擋斜射下來的陽光,一時間以為自己是眼花。
原來,讓她喝醉酒的後果是這麼嚴重。他得記住,下一次再也不讓她碰酒了,想著,他微微彎腰,從一側將她打橫抱起,並眼疾手快地控住了她的四肢。
顧淮越抿了抿唇:「我送你們下樓。」回過頭,他看著佇立在門口的嚴真,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線衣。他下意識地握了握她的手,冰涼冰涼。
他愣了下,說:「難產,醫生說是剖腹產手術進行的太晚了,在那之前,林珂堅持順產。而且,她有產前抑鬱症。只是這些我都不知道,在她進手術室的時候我還在部隊,執行任務,接不到電話。」
「不用。」蔣怡拒絕道,「孟川在外面等著呢,要不是身體條件不允許,我是真想跟你們這些小輩做一起好好聊聊,可以這身子骨……」
「是兩位貴客!」他笑了下,「要不,你替他接待下唄?」
顧淮越靜靜地看著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原本蒼白的臉色有了些許暈紅,冰涼的手暖和了起來,可是他心底的不安卻在慢慢擴大。
「都全了。」
顧淮越沉吟片刻,決定不再問:「那,今晚吃什麼?」
「嗯。」
他看著面前的半瓶酒,說:「嚴真,咱們只要一瓶。」
梁嫂子給他們上了幾道招牌菜,而後才上了三瓶啤酒。
顧淮越幾乎是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似乎怕是嚇到她。
嚴真看著他:「我送你出門,這裏崗哨嚴,外來人員出門需要家屬簽字。」
嚴真偏過頭看著他,輕輕地笑了下。
顧淮越反手,抱緊了她。
沈孟川頓時失笑,原來他等了半天就是這麼個原因,他扶了扶帽檐,從上至下地打量和-圖-書著她:「放心,憑我這身軍裝我還能走出去。」
「你別扶我!」嚴真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我還沒醉。」
嚴真躺在床上,任由他拿著溫熱的毛巾擦拭她哭得亂七八糟的臉。房間的燈關著,此刻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輕輕擦拭她的臉的動作,輕柔而克制。顧淮越確實小心翼翼,因為今晚的嚴真他控制不住,要是一個撒了嬌哭鬧的孩子就好了,他哄一哄就沒事了。只可惜她不是,她是一個他無法掌控的大人,不會哭鬧,只會默不作聲。
「不過,劉師長昨天就在師部廣而告之了,說嫂子您今天過來。」
嚴真看了蔣怡一眼,又對沈孟川說:「你現在這裏等我一下,等會兒我下樓送送你。」
嚴真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顧淮越很少來這邊吃飯,師里領導們的飯局,從來沒在這裏擺過。只是家裡沒有酒,所以他只好帶她來這兒。
「那就好。」蔣怡嘆了口氣,「淮越也不是沒有假期,怎麼非要在B市過年,留兩位老人在家裡多不好。」
「沒事。」嚴真搖了搖頭。
他一手抱她一手壓著她的胳膊險些架不住:「嚴真!」整個樓道里,都是他壓低怒意喊她名字的迴音。
「我給你暖暖。」顧淮越說,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你別說了!」她的聲音,明顯帶著壓抑的哭腔。可是顧淮越仿若未覺,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就像是太陽手,掌心很溫暖,頃刻就將她的手覆蓋住。嚴真看著他,良久低下頭去。
「好。」她無意識地點點頭,一小半瓶的酒,她喝得痛快,卻也醉了。
「真好,一起過年,也挺熱鬧的。」嚴真靠向沙發,喝了一口水,才感覺到身體正在漸漸回暖。
嚴真卻搖了搖頭:「沒什麼,你走吧,再見。」
「你知道嗎?我今天看見她我都傻了,可是你看,她全忘了,她忘了她拋棄了剛剛出生才兩個月的女兒這不算什麼,可是你說,她怎麼能忘記我父親呢,我只要一想起我就——你說,她怎麼怎麼就忘記呢——」
「送走了?」
「那後來呢?」她又忍不住第二次出聲,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已經被他越拐越遠。
「你好。」她看著沈孟嬌一行三人,淡淡的打了個招呼。
顧淮越遞給了她一雙筷子:「先吃點兒東西再喝。」
「嚴真。」顧淮越扶穩她,聲音暗啞地說:「我們談一談,好嗎?」
他發火了,她也終於把他惹毛了,可是這感覺怎麼就這麼糟呢?揪著他的衣領,嚴真想哭。
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顧淮越倒了杯熱水,塞進她的手裡:「暖一暖,你的手太涼了。」
看來是他高估了她的酒量,她喝醉了,走起路來有些踉蹌,卻依舊堅持著不讓他扶。
「後來,特種部隊到我們團來選拔,我們連去了一大半兒,可通過第一層選拔的只有我們兩個。當時我跟班副想,真好,分到一個單位並肩作戰,那時候只以為,無論是士兵還是將軍,都以戰死沙場為最高榮譽。」他淡淡地說著,又換了一隻手擦藥,「可是後來到了特種部隊的基地才知道,我們這兩個人中他們只要一個,所以,我們這兩個人之間還要再來一次選拔。」
楚瑤笑了下:「部隊就算過年也不得清凈,我看你們三個,老劉,高翔,還有你,都不回老家。老劉和高翔還好說,家都在這邊,可是你一個人每年帶著孩子過年……」
「你知道嗎?我也想忘記,我時時刻刻都想忘記,我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我告訴自己要高興起來,我差點兒就做到了——」她頓了下,又說,「可是人吶,要是想什麼就得到什麼,那還是人生嗎?」
接到電話時嚴真正在看書,小朋友一早被顧淮越送去了席司令家,說是鍾黎英的外甥女帶著兩個孩子來探親,特意把顧珈銘接過去跟兩個小朋友一起玩兒。都是在大院長大的孩子,估計很快就能混熟了。
「嗯。」
低頭看了下腕表,才下午兩點多,本欲先回師部看看,可是經過自家樓口的時候,他卻意外地頓住了,要不,先回家看看?珈銘不在,她一個人會做什麼呢?想著,顧淮越折身進了樓道。
「好。」嚴真哽咽著說。
今晚m•hetubook.com.com的自己失態的她都不願意再回想了,偏了偏頭,卻聽見顧淮越對她說:「還記得我犧牲在西藏的那個戰友嗎?」
「我不能在那個地方待了,因為我一躺下就不由自主地在想我開槍殺人的那刻我身邊的人正在經歷什麼,反反覆復,日日夜夜。調到這裏以後,我沒再想結婚,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我想不明白,我才三十歲,怎麼就非得把生離死別都經歷一遍,他們都來過了,又走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後來我也不想了,只告訴自己,這樣的生離死別,一次就夠了。」他頓了下,說,「我真想這樣就夠了,可是我後來又遇見了你。」
跟她同樣驚訝的是沈孟嬌和蔣怡,沈孟嬌幾乎是死死地盯著佇立在樓口的那個人,嚴真,竟然是嚴真!
「剛把嫂子接回來,順便回家看看。」顧淮越挨著嚴真在沙發上坐下,環繞一圈兒,少了小崽子的家寂寞了不少,想了想,他說:「今天下午不過去了。」
沈孟川咬了咬牙,在她轉身的時候喊住她:「嚴真,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嗎?小時候,在部隊大院,夏天,你都忘了?」
嚴真掀眸,接了過來,顧淮越低頭打量她片刻,說:「沈孟嬌是老爺子戰友沈一鳴的獨女,曾經也是老太太試圖撮合給我的對象。」
「嗯?」
只是,這一喝就停不下了。
她愣了愣,繼而又安靜地聽他說:「當時我真想甩槍不幹,可是班副他撿起了我的槍,擦乾淨告訴我,要我跟他比一場。我走他留,或者他走我留。」
而嚴真卻趴在了桌子上,彷彿睡著了。
嚴真像是鬆了一口氣:「那好,你慢走不送。」
嚴真微怔。
以至於,他不能不正視自己,不得不正視她。
蔣怡吃驚過後看了看沈孟川,眉頭微蹙:「孟川,沒搞錯吧,沒聽說淮越結婚啊。」
「嫂子說今晚請客,正好珈銘不在,我們請他們過來如何?」
看著這三人走近,嚴真握緊了手中的鑰匙,尖銳的鋸邊,扎疼了她的掌心,她也由此回過神來。
師部,軍屬副業的小酒店。
她反覆問著這個問題,像是一個執拗的孩子再探索一個複雜問題的答案,想通了就萬事大吉了,想不通她就要問到底。可是,顧淮越怎麼可能給出她答案,這樣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她說,震驚過後,是長久的沉默。
「對。」他笑了笑,視線一轉到樓口,笑意更濃了:「就是他老婆唄。」
這待遇!
這次嚴真抬起了頭:「我想喝酒。」
「那這還剩大半瓶怎麼辦?」嚴真小聲說,仿似喃喃自語,「你怎麼不喝?」
B市火車站,顧淮越將車子放在停車位,站在出站口等著楚瑤。
她幾乎可以立刻明白他從那通電話里聽到了什麼,他的孩子沒事,可是他的妻子難產身亡。嚴真想開口,想開口制止他再說下去,卻發現嗓子啞得疼得說不了話,鼻子忽然酸楚的厲害,有液體潤濕眼角。
一身整齊的軍綠常服,外加挺拔修長的身姿,即使在這個人流眾多的出站口,也是不容易被淹沒的。楚瑤一出站就看見了他,提著行李向他走去,顧淮越見狀忙接了過來。
不能再讓她這麼喝了。
家裡按了軍線,這還是第一次響,嚴真愣了一下,遲疑地接起了電話。
沈孟川在樓口站定,說:「我就不上去了,你們敘你們的舊,我去在部隊隨便晃晃,在大門口等你們。」
他坐在床前鋪的軟毯上,不緊不慢地講著他的過去,不管她是不是在聽,他只想講出來,像是真打算要跟她談談。
嚴真認真地看著他,似乎真的是在思考要對他說些什麼,良久,她說:「沒有。」
嚴真搖頭:「先喝點兒酒暖身。」
劉向東和楚瑤的房子跟顧淮越隔了一個單元,顧淮越替楚瑤把行李拎了上去,他在屋子裡看了一圈兒,發現已經送上了水和電,就放心離開。
良久,顧淮越鬆開了她,只是還未待他完全放手,嚴真出其不意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貼過柔軟的唇來。她不懂得接吻,又慌不擇路,牙齒幾乎將他的下唇咬出血。顧淮越愣了一愣,立刻箍住了她的肩膀。
「嬌嬌!」蔣怡輕斥她,笑看著顧淮越,「也沒什麼,就是記性不太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健忘。好了,不說了,我們就先走了,你別送了。」
「嗯。」她啞著嗓音應了一聲。
「您身體不舒服?」
嚴真頓時眼皮子一跳,她想別過頭去,可是顧淮越拉住了她的小臂:「嚴真,你或許不知道,我一直在想我該怎麼跟你說起我的上一樁婚姻。我想把那當做過去一樣忘掉,可是就像你說的,要是想什麼就得到什麼,那還算人生么。」
她頓了頓,又忽然笑了。多好呀,她健忘,她記不得了,她都忘了。怕的就是——忘不掉。
「怎麼了?」顧淮越不禁問,因為她的低落實在是太明顯了。
「那幾天我想找人說說話,可是拿起電話我不知道該找誰。家裡的人都不知道我執行任務,在那之前我給家裡打電話,說是參加軍演,所以我不敢往家裡打。隊里的人我也說不出口,唯一知道的人是大隊。我告訴他我想不通,想了這麼久我得不出結果,大隊就告訴我,有些事想不通就別想,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我只有回家處理她的後事,然後離開特種部隊。」
「哎!」沈孟川忙說:「我說,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么?」
她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哭得痛徹心扉,不只為自己,更為面前這個男人。她說自己後悔,他就執意將自己的一切剖開給她看,讓她疼,讓她再也下不了手。他十拿九穩,她根本拒絕不了。
嚴真茫然與他對視,看著他被她咬破的下唇。低頭,終於哭了出來:「你別這樣對我,你不愛我,就別這樣對我。」靠著門,她幾乎瑟瑟發抖。
「那也行,那就改天,今晚就在家裡吃。」
嚴真淡淡笑了下,場面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正逢此時,門鈴響起,嚴真尋思著是小朋友被遣送回家了,打開門一看,卻是顧淮越。
顧淮越凝眸注視著她,像是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良久,他無奈地勾了勾嘴角:「我不扶你可以,但是你要走穩。」
「行,我不著急。」煙灰又一次燙到了他的手指,沈孟川皺了皺眉,咕噥了一聲掛斷了電話。走出崗哨亭,他對蔣怡和沈孟嬌說:「顧淮越這會兒不在師部,不過他的家屬在,馬上就下來了。你要真想見啊,得去家等等了。」
「那就好。」得到答覆,嚴真又低下頭去。

「我就知道。」她佯裝生氣。
「是個女人。她的腹部微微鼓起,在我們雙方開火的時候她想拿出別在腰部的微沖,她的一舉一動我從瞄準鏡里看的清清楚楚,在她把槍拿出來之前,我開槍了,射殺了她。」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有些低啞,「我以為她的腹中藏有毒品,所以我開槍了,後來屍檢報告一出來才知道,那裡面是她懷孕四個月大的孩子。所以我,一槍兩命。再後來回到基地,就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沈孟川凝視她幾秒,說:「好。」
冬天的陽光就像是開在枝頭的謊花,看著燦爛,可是只要一走出去,就可瞬間感受到那入骨的寒冷。
「我曾經問過我的大隊,到底什麼才是愛情。我大隊說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一個答案,我得自己去找,可是我告訴你,我至今也沒找到那個答案。你有忘不掉的,我也有,它就是一個坎兒,就像是在心裏挖了一個墳,埋進去一個人就得立一個碑。這個碑它就立在那裡,不管你多想跨過去。可是就算這路再窄,人也得過,不是嗎?」
「嫂子剛過來,還是讓她先休息一天,改天吧。」
蔣怡眉頭微微鬆動,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也好,那就上樓坐坐。上次去給顧老爺子祝壽,李琬說淮越每年都在部隊上過年,我想這當兵的也忙,還是我們老的抽出時間來走動走動,過來看看他吧。他一個人在B市,也是挺辛苦的。」
沈孟嬌臉色蒼白地走到她面前:「你不是珈銘曾經的老師嗎?怎麼,怎麼會是……」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就只剩下唯一的辦法——他鬆開對她的鉗制,鎖緊她的腰肢,抬高她的下巴,傾過身,用力地吻住她的唇。像是在宣洩著他此刻的怒氣,亦或是……不安。
哦?嚴真默默抬頭,看著他,他在向她解釋?這麼想著,嚴真下意識地握緊水杯,被燙了一下才回神:「哦,今天下午不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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