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男兒應是重危行

「丫頭,別忍著。他們之所以疼的苦的咬碎了牙往肚子咽是因為他們是軍人,他們流血流汗不流淚。可咱們不一樣啊,咱們是女人,咱們心疼他們,所以那淚水咱們替他流了。可流完了還得記得,他們身上那一塊塊的傷疤,是軍功章,是他們的驕傲!懂嗎?」
她若是再開朗一些,再活潑一些或許就會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大喊:「你怎麼現在才直到給我打電話呀我擔心死你了知道嗎我什麼時候回來啊我想死你了——」
我等你。
見他還想說些什麼,嚴真一把攔住了他,「你別說話,你嗓子太啞,我給你倒杯水。」
「嫂子,別看了,開飯了。」梁和上樓叫她吃飯,因為B市離Y縣較近,顧淮寧出發前將梁和和寶寶們送回了C市,昨天得知顧淮寧所在的團已經從災區撤離出來了,昨晚剛剛回到B市,凌晨一點的時候打來電話,梁和握著電話聽筒喜極而泣。嚴真站在二樓都能將那聲音聽得清清楚楚,恍惚了很久,才慢慢踱步回房。
嚴真給他到了一杯水,老爺子喝了一口,看向嚴真:「丫頭,這兩天把你給累壞了吧?」
「媽,您這熬了什麼呀,怎麼這麼香?」
她沒去管外面坐著的四個人,專心致志地給他擦著這些細小的傷口,就像當初他坐的那樣,將他的傷口清理好,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著葯。
「嗯,我知道。」
女軍醫塞給她一個椅子后開始喋喋不休:「我說我今兒這麼倒霉呢,臨時被叫回來不說值班不說,好不容易忙完了喝杯水吧還被你給脆了。誒我說你也別皺著眉頭啊,你老公腿上的傷沒大礙,就是腳上的傷,這個才是重點。誒,我說,你聽我說了嗎?」
士兵是來請顧淮越參加鎮政府為逝者舉行的一個悼念儀式的,說是上邊命令,救災部隊都要參加。
「不用謝!」女軍醫爽快道。
顧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看向他身邊的人。那個人嚴真也認識——女軍醫。
「打完電話參謀長的腳就忽然疼了一下,可是一會兒又沒事了,我沒放在心上,跟他一起往鎮政府走,可是剛走起來沒十分鐘,參謀長就又扶住我肩膀。我回頭一看,嚇了我一跳,參謀長的臉煞白煞白的,額頭上是豆大的汗往下流,就這,就這還在遇到餘震的時候去街邊一個樓上把一個老太太給攙了出來,那麼大一塊水泥板猛地往下掉,那上面的玻璃渣都扎進腿里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個親切柔和的女音試探著叫著她的名字:「嚴真?」
電話那頭是奶奶。
她吸了口氣,打開車門向外走去。
李教授笑:「不管怎麼說,這說明你是可造之材。如果你還沒決定的話,我這兒倒有不一個不錯的建議。」
他睜開眼,望著她笑了笑,隨即又閉上,「累了,我先睡一會兒。」
女軍醫想仰天長嘯:真是欠她的了。
所以她此刻不著急,可是騰出時間來,好好想一想,好好規劃一下她未來要做的事。
劉向東正焦急地等在醫院大門口,帽子被他從頭上抓下扣上幾十回,捏在手裡沒了樣子。眼瞅著一個吉普車向這邊開過來,燈一亮,看清牌照他就慌忙迎了上去。
驚喜來得太快,嚴真一時怔住了。直到被李琬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紅著臉去接電話。
這個醫生還真是吵。
「我不著急,我不著急……」奶奶在那頭念叨著,「我剛剛給你婆婆打電話,是馮湛小夥子接的,一開始這小夥子還不肯告訴我,可經不住我問就說了。珈銘呢,珈銘也跟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嚴真伸手抹了抹眼睛。已經幹了,說明她還是有點兒出息的。
「這位是?」老太太打量著女軍醫。
說到這裏塗曉停了下來,一是因為她的大致意思他們都明白了,二來是因為,嚴真的臉色實在是太蒼白了,她怕自己再說點兒什麼這個女人會直接暈過去!
然而促使她答應李教授建議的原因這個並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忽然覺得,這麼兩地分居,也不是個事兒。
他這個人,看上去很聰明。其實有時候真的很傻。傻的,她心疼。
鍾黎英做了這麼多年軍嫂了,這點兒事情早就明白,她揮了揮手,讓席少鋒快去。她則帶著嚴真,在走廊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人來人往,鍾黎英輕輕撫著她的後背,嚴真竟然就真的靜下了心來。
嚴真怔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笑了,幸福的笑。
「嗯。」
「沒事兒的,奶奶。就是腿受了點兒傷。」
「別老說這喪氣話,孩子沒多大的毛病也讓你給嚇出來了。」顧老爺子帶著一個人向這邊走來。
顧淮越試著動了動手,卻被她一把摁了下去。他現在是弱者,沒勁兒,拗不過她。
想他顧某人應該答應吧?不答應以後這樣的事兒他就別想讓她先說出口了,讓他可勁兒後悔去!
鍾黎英陪著她向病房走去。
按理說這是最好的方案,可是卻沒人能在第一時間替他做這個主,因為那個人從來都是很少說固執的話,卻經常做固執的事。
她不想帶著淚去見他,因為他一定不想看見。
這一年來他在部隊里忙碌,像這樣閑下來靜靜地躺著休息的時間少之https://m.hetubook.com.com又少。可是就是現在,他也沒睡安穩,眉頭微蹙著,像是被傷痛折磨的。
「老軍長!」
李琬正坐在外間低聲,她剛剛得知顧淮越腳傷的真實情況,現在正低頭抹淚。顧老爺子看她淚水看得有些火兒,可也不好勸,正好鍾黎英來了,就把顧老太太交給她了。
嚴真在這頭沉默了幾秒鐘,聽見奶奶低低的嘆了一口氣:「怎麼就不小心點兒呢,一出事兒得多少人跟著受罪,關鍵最受罪的還是他自己個兒。」
顧長志沉默了一下,「是這樣小真,你先別著急,珈銘呢,先不急著接,你回家,咱們去一趟B市。」
「嗯?」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終於放下心來。
「沒有。」她低下頭去。
四位長輩皆是一愣,而後又慶幸,能睡著就好,能睡著就好。她笑了下,繼續往外走。
「去年受邀去香港參加了一個學術研討會,遇到一個來自B大的管理學院的教授。人很年輕,大概比你大不了幾歲,不過現在已經開始帶碩士研究生了,專業呢,跟你也對口。你考慮考慮,覺得不錯就試試。」
「嗯。」
第二天下午,嚴真去拜訪了李教授,詢問她有關讀研究生的事宜。雖然現在距離考試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但是嚴真是那種要做就拿出真章的人。
嚴真領悟到這層意思,眨眨眼,微微露出一個笑。
碰到剛剛的女軍醫,把手裡的東西交給了她。
放在包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震耳的鈴聲打破了病房的寂靜。嚴真急忙翻出來按下了通話鍵,走出去帶上門接起了電話。
「塗醫生」 三個字讓塗曉嘴角不由得僵了僵,可還是勉力自持的握住了李琬的手:「阿姨別這麼說,這是我的工作。」
女軍醫盯著她看了半天才飄進病房拿出來給她,嚴真道了聲謝后就轉身離開,獨留女軍醫一個人在原地嘀嘀咕咕。
劉向東看了一旁的李琬一眼,有些不敢說,李琬看他這模樣一下子就急了:「到底怎麼樣了?你倒是說啊?」猶猶豫豫的樣子讓人看了更不放心!
「小張,閉嘴!」這聲音,是劉向東的。
病房裡靜悄悄的,嚴真挨著床邊坐下,看著沉睡中的顧淮越看的入神。
「嗯。」
這回打破沉默的是嚴真,她對塗曉說:「做吧,只要他能好。」
「我……」嚴真囁嚅道,一把被女軍醫拉進了她的值班室。
「你什麼心腸孩子不知道?說出來除了讓你添把淚和擔心還能怎麼著?」
「還疼嗎?」
顧淮越伸手敲了他腦門一下,「走你的。」
真好,他還做了個夢。她望著他,心中充滿了酸楚。
只是剛邁出一步,右腳處忽然傳來了鑽心的疼。顧淮越眉頭一皺,腳步頓在那裡,那疼痛幾乎沒有消弱的跡象,反倒是愈演愈烈,顧淮越幾乎有點站不住。士兵察覺出他的不對,伸出一隻手扶住了他。
女軍醫在外間看著她來來回回地折騰,拔高嗓音說著:「水要省著點兒用!」
女軍醫眼眸滴溜溜轉,「都是血留著幹嘛。」見嚴真依舊望著她,不由得問,「你要啊?」
嚴真撲哧一聲笑,引來兩三個注目的眼神后又慌忙斂住了神色,故作嚴肅。
顧淮越掛了電話,臉上的笑容還未收斂。
只是這電話還沒撥出去,就有一個電話擠了進來,手機鈴聲大作,嚴真嚇了一跳,眼皮子某一跳,她按下了電話鍵。
電話那頭是李琬。
顧家二老被鍾黎英勸回了席家,此刻估計也是剛休息下沒多久。
「憑什麼不行,沒試怎麼就知道?!」李教授安慰她,「你放寬心,只管試,那個年輕教授人也很隨和。」
「怎麼說?」
嚴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她控制著自己的手,讓自己努力鎮定,「爸,您說吧。」
顧長志虎著臉,皺了皺眉,「淮越怎麼樣了?」
可走兩步又想起來一件事兒來,還有小朋友呢!到哪兒能忘記這明亮亮的五十瓦,她能不能成功隨軍,還得這小朋友批准了才行!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小傢伙。
嚴真沒說話,只是放在膝頭的手緊了緊。
四樓相對安靜一些。
上著上著,就忍不住猜測,他這些傷口是怎麼來的。或許是在救那些掩埋很深的存活著時留下來的,也或者是被重物刮傷,總之,不會像她一樣笨,自己把自己弄傷。
可惜她不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擔心和委屈全壓回去,對著電話那頭的人笑:「忙完了?」
老太太一聽急忙握住她的手,「謝謝你了,塗醫生。」
李琬不由得有些驚訝:「好幾年前?我怎麼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腳有傷,什麼時候動的手術?老頭子你跟他一起瞞著我?」
她拿出手機,準備給林家撥個電話,晚上去看看小朋友。估計這小傢伙又得抱著她的腿喊她沒良心了。
伴隨著老爺子無可奈何的怒斥,嚴真猛抽了一口氣,調過頭,向外走去。
「鍾姨,我沒事兒。」
「媽,別著急,咱們聽醫生慢慢說。」
前幾天都太忙了,忙著多挖出一個人,忙著多挽救一條人命。
「哦,沒多大事。」李琬頓了一下,握著聽筒看向顧老爺子,「老頭,我,我怎麼跟孩子說hetubook•com•com?」
「小真啊,小顧出什麼事了?嚴不嚴重,你們這是在哪兒呢?」一連串的問題朝她砸過來,嚴真定了定神,開始安慰電話那頭的奶奶。
「主任的意思是先手術,手術完了差不多得休養個幾個月……」說到這裏塗曉頓了下,「這是最佳的方案,不過得需要參謀長的配合。」
走到外間,四雙眼睛看著她,嚴真便下意識地答:「醒了,睡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沉默。
彷彿是真的聽到了嚴真的心聲,偏廳里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嚴真嚇了一跳。張嫂走過去接電話,才說了一個喂字就立刻喜笑顏開,滿廳的嚷嚷:「快快快!淮越來電話了!」
他伸手替他倔強的兒子調了調點滴的速度,而後又給他掖了掖被角。手落在他受傷的右腿的上方,想碰可又不敢碰,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你現在這兒陪著小真,我進去看看。」席少鋒看出來嚴真情緒很不穩定,囑咐鍾黎英道。
「給,盆,衣服,還有肥皂,洗衣粉,藥皂,無限量供應,洗去吧!」
腳步走得有些凌亂,還不小心撞到一個人,打破了那人手中拿的杯子。她愣了一下,趁那人還沒來得及發揮,連忙蹲下身去撿碎片。
良久,真的是過了好久,她才等來了一聲答案,像是哭得聲堵氣噎,說話上接不接下氣,可是這樣,她也聽清了:「血,洗不幹凈……」
嚴真張張嘴,沒說話,又低下頭去。席少鋒用胳膊扛了扛鍾黎英,不讓她再問了。
嚴真聽了一驚:「奶奶,這麼大老遠您跑過來幹嗎?淮,淮越他……」
上天如果是個調皮的孩子,一定是在眨著眼睛,沖她狡黠地笑——你瞧,這個沒用的女人又被我給弄哭了。
救援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再過兩天A師就要撤離災區。他們現在是在Y縣的一個小鎮上實施救援,這裏的房屋大部分都塌陷了下去,好在臨時住所已經建成了一大半,通訊信號經過搶修也恢復地差不多了,也就是到了這裏,顧淮越才抽出時間往家裡打一個電話。
嚴真要去,可老太太攔下她了,囑咐她多休息:「瞧你這臉色,都快跟淮越一樣了。萬一要是病倒了,淮越醒來問我們要人怎麼辦?休息會兒去。」
士兵小張看著參謀長嘿嘿笑了兩聲:「參謀長,給嫂子的電話?」
馮湛開得很快,坐在後座的顧長志卻一聲不吭。梁和因為要照顧寶寶,留在了家裡。李琬坐在另一邊,不知是在抹淚,還是在嘆息。
「當然很嚴重。」塗曉斬釘截鐵,「這種疲勞性骨折如果不完全修復的話是不能參加任何軍事訓練的。當然顧參謀長也過了新兵的時候了,不是每天吃進二兩土的猛練,可即便是這樣工作量也不小,更別提他這次還去了災區……」
嚴真向前探了探頭,看見顧長志皺著眉坐在長椅上吸煙,劉向東站在他旁邊,神色不定地打量著他,而一個年輕的士兵則站在一旁擦著眼淚。李琬不在,想必是在病房裡。
「我去給你們添亂是不是?」
這樣做能不能緩解他的疼痛她不清楚,只知道會讓她感覺好受一些。

過年離開A師的時候,楚瑤提過的建議她沒認真考慮過。可眼下李教授忽然提了這樣一個建議,提供了一個契機,她仔細想過之後,竟覺得,挺好。她準備等他回來,結完婚了,再隨軍,結束兩地分居的日子。
「老軍長,別這麼說。」劉向東在調進A師之前曾在顧長志的麾下待過一段時間。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一段時間,離不開這位老首長的栽培。印象里這位老首長是聲如洪鐘,精神矍鑠,可是現在坐在這裏的卻是一個長滿皺紋擔心兒子的慈父。
鍾黎英驚喜地看著嚴真,趕緊把她拉了起來,「你個傻孩子,怎麼在這兒蹲著?淮越呢,怎麼樣了?」
是鍾黎英和席少鋒夫妻倆人。接到劉向東的電話,聽說顧老爺子從C市趕了過來,他也就立刻過來了。
為了緩解他緊繃的語氣,顧長志還故意笑了一下:「我剛剛接到劉向東的電話,說是淮越他們師,明天就啟程回來了。」
「不是那就甭勸了,我得去看看他是不是沒事兒,省得你遇事兒都瞞我。」說完,電話啪嗒一下掛斷了,斷線的嘟嘟聲短促而清晰,嚴真合上電話,身心俱疲地用手捂住了臉。
「小真,什麼時候回來?」
「看,我說讓你小心點兒吧。」頭頂那人嘆一口氣,繞過嚴真去找掃把來清理殘渣。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這些曾經讓她痛苦的事她竟然可以回憶的很平淡。嚴真甚至發現,她和顧淮越一樣,每當陷入回憶,臉上的神色都很柔和,那是經歷了很多之後才會有的豁然。
他們結婚多長時間了?再過一個多月,恐怕要一年了吧。
士兵小張擔心地看著他:「參謀長,您沒事兒吧。」
他對著聽筒沉默幾秒,輕聲說了句:「我想你。」
眼眶微澀,彷彿是有眼淚要流出來,所以她還不能進去!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快結束了,還有兩天就可以回去了。」那聲音嚴真聽得不甚真切,全被那頭的嘈雜給吞沒了,可是「回去」這兩個字她聽到了,一時www.hetubook.com.com間欣喜難言,握著聽筒,壓低聲音說:「我等你。」
嚴真看了看她,淡笑了下:「謝謝你。」
顧長志一怔,半晌,嘆了口氣。
「拿到手的全是獎狀,聽到的全是誇獎,看到的全是榮譽。有什麼不好的藏著掖著回頭全吞肚裏去,爛也得爛在裏面!」老爺子心疼地數落著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好養,可養回來的全是心疼。到現在他還瞞著他離開特種大隊時發生的那點事兒,串通著老席一起。可是你說做老人的有那麼傻么?他受過什麼我們會不知道?你媽在家裡知道差點兒哭得沒暈過去,哭醒了還非得去部隊找他去!非得去不可,這馮湛是攔都攔不住……」說到這裏老爺子停住,說不下去了。
Q省省城的醫院都住滿了病號,剩下傷的嚴重的人都就近送到了B市。
「不疼。」說著還暗暗抽了一口氣,聲線都繃著了,「當兵的都骨頭硬!」
李琬輕嘆了口氣:「熬的骨頭湯,你鍾姨給熬的,說吃什麼補什麼。」目光落在病房門上,老太太眉頭皺了皺,「可我瞧啊,他這一起來,准沒胃口。」
嚴真不由得抬頭向他看去,果不其然,一雙幽黑的雙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像是早已醒來,又像是一直沒睡著。
嚴真吸一口氣,努力笑了笑:「奶奶,淮越沒事兒,真沒事兒,您別擔心。」
「爸,您說吧,我都做好準備了,您告訴我,是不是……」
「去B市?」嚴真一邊攔車一邊問,「有,有什麼事?」
讀研深造雖說是受了宋馥珍的刺|激,可是嚴真工作一段時間,也真覺得有這個必要。畢竟她不能在圖書館工作一輩子,到時候還是找個對口的工作比較好。
顧長志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神情有些茫遠,直到被指間夾著的煙燙了一下才噢了一聲回過神來對劉向東說:「謝謝你了,小劉。」
李琬不放心地打量她:「一夜沒睡?」
「老婆。」
說完她跑去倒了杯水,撐著他的頭讓他喝下。
顧長志沉聲道,看了看一直沉默坐在後座的嚴真:「小真,還不下車?」
她真坐下了,可是這個讓她陪他說說話的人卻沒開口,只是一直看著她,放佛一眨眼她就不見了,剩下他一個人疼得要命。
「那麼快?」
「估計是太累了,昨晚疼醒了好幾次,凌晨了才睡安穩了。」
嚴真抬起頭,迎著李教授詢問的目光,點了點頭:「行,那我試一試。」
「嗯。挺快。」顧長志應道,腰間被李琬捅了一下,他惱火的回頭,看著妻子通紅的眼睛,又認命的回頭。
「不是!」嚴真苦悶地揪揪頭髮。
見她神色凄然,顧長志也不催她了,只留下司機照看著。
「醫生說,再晚就要穿孔了。你席叔啊,就是命硬,不疼了就睡著了,燒也慢慢的退了。我那會兒才想起來后怕,抱著他的頭猛哭,把他都給吵醒啦。他就啞著嗓子訓我,不讓我哭。」
「這裏的醫生檢查過沒?」
一句話,說得她埋下頭去,一張臉,埋在了他的掌心裏。
她不禁向鍾黎英靠了靠,鍾黎英自然感受到了,攬住了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著。
女軍醫已經回辦公室休息了,嚴真路過的時候頓了頓,替她把落在腳邊的外套撿了起來給她披上。
李琬聽著,眼淚啪嗒落在嚴真扶著她的手背上。
他繃著笑,拍了拍小張的肩膀:「沒事兒,老毛病。」說完恢復大步向前走去。
「沒什麼大事兒!」顧長志連忙堵住她的胡思亂想,「就是淮越受了點兒小傷,你要是想呢,我帶你到B市去看看,不想就在家……」
「嗯。」忽然想起了什麼,顧淮越喊住了那頭準備掛電話的人,「等一下。」
「行了,都先進去,在門口著急上火像什麼樣?!」
「我沒哭。」她反駁,抬起頭來,臉頰果真是乾澀的。
於是他便只好乖乖地躺著,良久,他看著她顫抖的肩膀說:「別哭,嚴真。」
「配合,一定得配合!」顧老爺子說,「他這小子這回要是不配合,就甭給我當這個兵了,部隊不養他這種頑固型病號!」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醫院里的人仍是不少,嚴真問了前台,聽護士說,那個送來的軍官已經送出了急診室,現在在四樓2號病房,她快步向上走去。
嚴真握了握拳,努力鎮定地問塗曉:「沒休養好的後果很嚴重嗎?你,你知道他在部隊,沒有那麼多時間用來養病……」
「嗯,且讓他睡著吧,這段時間也是累壞了。」老爺子又回頭看一眼,關上了門。
老爺子放鬆地靠向沙發,看著窗外嘆了口氣:「這小子總以為自己是鐵打的,拼了命的往前跑。可人都是凡胎肉身,哪兒經得起折騰。」
視線落到嚴真身上了,塗曉咬牙切齒,那表情像是再說「你要是也叫我土醫生我就跟你拚命!」
就算睡著了也不安穩,眉頭微微皺著。是不是太疼了?她扶著他的胳膊,揪心地想。
聲音不大,卻透著堅定。塗曉對她微笑。
顧淮越叫了兩聲,而她應了兩聲,鼻間忽然酸澀起來,眼窩有些熱。她為了掩飾這一切抬頭瞪了他一眼,而他卻輕輕地笑了,合上了眼。
「嗯。」
塗曉接著說:「應和*圖*書該說有一定的關係,我猜顧參謀長上一次手術后一定沒有休養好吧?」
拿著那個年輕的教授的名片,嚴真離開了李教授的家。
顧長志皺皺眉,嘆口氣,「我來跟她說。」接過電話,「喂。」
顧老爺子吸煙的手有些抖,「他說沒事兒,完了就直接回師部準備演習去了。我,我也就沒攔著。休養,這小子知道什麼叫休養?!」
「沒事,嘶——」果然,還是扎了一下。扎的是掌心,尖銳的頭一下子扎了進去。
他的手隱約有些小傷口,嚴真看了一會兒,走出門去拽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值班醫生要紫藥水和棉簽。
而嚴真半蹲在地上,凝視著手中那塊小小的玻璃塊。看著隱隱有些泛疼的掌心,埋下頭去,肩膀微微顫抖。
「我老公,我是說2號病房的病人,他脫下來的衣服在哪裡?」
李琬各盛了一碗湯放到兩人面前,「這段時間也擔驚受怕慣了,瞧這一個二個都瘦到什麼地步了,趕緊補補。」
她是說的誇張,可嚴真還是端了過來,認真地喝著。
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有那個士兵輕微的啜泣聲。
「教授,我行么?」
「哎,你小心點兒別扎到手!」那人沒生氣,反倒是提醒她。
「醫生說養幾天就好了,奶奶您別著急。」
這樣的顧長志是她從沒見過的,彎腰弓背小心翼翼的樣子讓嚴真覺得既溫馨又酸楚。
又是一陣沉默。
能睡著也好,她默默地想著。不知過了多久,嚴真從床前站了起來,拿著紫藥水和棉簽向外走去。
我想你。
身後傳來李琬的聲音,嚴真迅速地整理好情緒回過身去,接過老太太手裡提的保溫桶。她把蓋子掀了一個小縫,頓時就有香氣冒了出來。
有時候她忍不住鑽牛角尖,那人是不是都把自己給忘了,連個電話都不能打么?抱怨完了又立刻反過來責罵自己,這不是扯後腿呢么。反反覆復,天人交戰,或許只有看見他的時候才能平靜下來吧。
忽然她握在手中的那隻手動了動,她怕是弄疼了他,放緩了動作。而手中的那雙手反倒更不安分,又動了動,像是要握住她的手。
「我去!」嚴真沒等他說完急急說道,一瞬間只覺得喉間疼痛難當。這痛苦是突然被塞進來的,她吞咽的有些費力。沙啞的聲音緩緩的說,「爸,我去。」
嚴真嘴裏說著沒事兒,可還是聽了老太太的話,準備回病房休息。
街上人來人往,皆是行色匆匆,獨她一個人緩慢地像是散步似地走著。她今天是請了假出來的,來看李教授,常主任不批也不行。
顧長志的專車。
嚴真緩緩抬頭,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顧淮越在這頭笑了下,未待他再開口,一個士兵從遠處跑來敬了個禮,應該是有事,他不得不對電話那邊的人說:「我還有事。」
這下裏面沒聲了,沒有接水聲,倒水聲。
「是,B大的?」
「那時候我們在西藏,西藏地區罕見的一次強震,你席叔的部隊是第一個進入震中救災的。我在家裡就等啊盼啊,等得盼得抓心撓肝的,生怕等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嘿,可是世上有些事兒啊,就是這麼湊巧,我這麼等著還真就等來一個。你席叔是胳膊上受了傷,有點兒骨折不能動彈了。回來我們給他包紮好了,他還嚷嚷著疼,我就罵他你還軍人呢,這麼點兒疼就忍不了?」想到當時的情景,鍾黎英不由得笑了笑,「後來啊,他就使勁蹭著右下腹,繼續嚷嚷著疼,回頭讓隊里醫生一檢查,說是急性闌尾炎,得趕緊手術。那時候邊防團條件差,你席叔又發著燒,可手術竟然就這麼就地做了,做好他還就這麼好了!」
嚴真剛進到病房外間的時候發現裡間的門開著,悄悄走過去,正好看見老爺子坐在顧淮越的床前。
嚴真刷新著網頁,嘆了口氣合上電腦。
「我知道了。」 老太太說著,「這幾天我正好打算讓你大伯送我去C市看看你們去,這下好了,我直接讓他送我到B市好了,我去看看我孫女婿去!」
嚴真眼眶微紅,攢緊的手是握了又握:「爸,就讓他當您不知道吧。他不想您不知道的,您就當不知道。」
老爺子笑了笑,說:「家裡的人都說淮越跟淮寧長得像母親,可是你媽總說,這兩孩子的犟脾氣都遺傳自我。這可是給我蓋高帽子了,要說犟,誰都比不過淮越。遇事了死撐著,看得比命還重的自尊心!你說那玩意兒不能吃不能喝,你就不能放一放?」
嚴真一個人悄悄進了裡間。
「老婆。」
嚴真搖了搖頭:「不累。」
面對塗曉的問題,李琬和嚴真面面相覷。老爺子猛抽一口煙,聲音微沙:「動過,不過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跟這有關係?」
顧淮越還沒有醒,而老太太帶來的湯已經有些涼了。塗軍醫好人做到底,帶著老太太去找廚房熱湯。也真是為難她了,從昨晚開始就為他們跑前跑后。
嚴真剛拐過彎想踏入病房區,就聽見一個人在啜泣著說些什麼,聽聲音嚴真猜測那是一個年輕的士兵。
「麻煩你再給我個洗衣盆,謝謝。」
「那你去忙,注意安全!」
嚴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不碰到他傷口的同時把他剛逢完針的腿和*圖*書調整了一個姿勢,而後又輕輕地按揉他的眉間。
嚴真應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謝謝,就被女軍醫拽住了手:「你這傷口怎麼還沒有處理?」
她的手幾乎抖地握不住聽筒,用一隻手扶住了另一隻才勉力拿了起來:「喂——」
「好。」她應道,替他掖了掖被角。
折騰了一夜,黎明的時候終於把所有的衣服洗好曬了起來。
嚴真抬頭,緩緩笑了下:「爸,你先進去吧,我等會兒再進去。」
鍾黎英這麼說,手下的動作卻是沒停,一下一下的安撫著她,恍惚讓她感覺到那種屬於母親的柔和,久違的溫暖。
「我準備去林家看看珈銘,可能會晚點兒回去。媽你有事?」
良久,顧長志搖了搖頭,對著遠處嘆一口氣:「這小子啊,總是硬撐。你說那麼聰明一個腦子,怎麼就不能想想,你把自己給撐過頭了還拿什麼來玩兒命!腦子軸!」
救援工作已經展開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以來各種新聞都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又有多少人創造了生命的奇迹,悲的是死亡數字的不斷上漲。
不知道是不是接了電話安了心的緣故,嚴真這一晚睡得特別好。
「您說。」
「嗯。查過了。」
天黑了,嚴真坐在副駕上,有些恍惚。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很模糊,也很愛開玩笑。上一秒還讓你好心情地在憧憬,在夢想,可是下一秒又把你砸進另外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現實當中。
「舊疾複發,說是右腳骨裂,而且裂紋骨折還移位了。」
「老軍長,我記得淮越剛掉A師來的時候你在電話里跟我說過,他右腳有舊傷,讓我看著他點兒。玻璃渣進腿里的傷軍醫可以處理,可是我看他疼得厲害,就直接跟著直升機送到B市來了。」
嚴真笑了笑,瞬間想起了一個問題。如果,她要真是考上了,豈不是要到B市去讀書了?
「謝謝你。」
「小真?」
「嗓子還幹麼?要不要再喝點兒?」
網上說,已經有部隊撤離了災區,她不禁去想,他們的部隊何時能夠回來呢。
「沒有。」這種場面,怎麼可能帶小傢伙過來,「珈銘在他外婆家,這幾天正好住在那兒。」
嚴真倒了謝,將那件裂了口子的迷彩服放進盆里,去裡間接好水慢慢地揉洗。衣服里混了不少泥沙,過一遍根本不行,乾脆倒了,再接一盆。第二盆,還是不行,泥沙還是不幹凈,繼續倒。第三盆,再倒……
嚴真有些訝異地重複了一遍,那個百年名校,比Z大還要有名氣的學府?
塗曉的表情難得的嚴肅了起來:「其實腿上的傷口只是皮肉之傷,真正嚴重的是他的右腳。他的右腳有舊疾,看樣子應該動過手術吧?」
嚴真將雙手放在膝頭上,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
「爸,淮越還沒活到您這個年紀,還不知道惜命。」
「傷口處理完了?」
嚴真咬著牙點了點頭,用力逼回淚水:「我懂了鍾姨,只是我現在還不能哭。」
她竭盡全力,不讓自己露出馬腳,可是那頭只傳來兩個字,就讓她的竭盡全力全盤崩潰:「老婆。」
嚴真看著老爺子在沙發邊坐下便準備去泡茶,老爺子攔住了她:「在醫院里就不那麼講究了,倒杯白開水喝喝就行。」
李教授也很喜歡她這種態度,聽她說起宋馥珍,不免有些奇怪:「宋教授在初試的時候已經把你拒絕了,怎麼現在還會邀請你去做她的學生?」
「你,你——」老太太氣結,可沒一會兒眼眶就紅了。嚴真看著,心裏像細針扎過一樣,瑟縮地疼著。她扶著李琬坐下,替她順著氣。
他是真累了,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
B市,B市。那樣一個地方。
她愣住了,而他卻微微一笑,啞著破鑼嗓子說:「我夢見你了。」
塗曉也燦爛一笑:「嫂子客氣。」
「還睡著呢。」老爺子走過來,壓低聲音說著。
顧淮越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直到那疼痛緩解到他可以忍受的地步才敢動了動腳。
B市軍醫院。
也不對。
「那現在怎麼樣?醫生怎麼說啊?」
女軍醫好奇,湊近了,「喂,你怎麼了?」
顧老爺子看了嚴真一眼:「不用擔心淮越,聽老席說,這幾天他們師也快撤回來了,能打電話自然要打的……」
李教授含笑點了點頭。
「丫頭,你讓我忽然想起了你席叔第一次受傷的時候。」她輕輕地講,嚴真也安靜地聽。
病床上的顧淮越已經換上了一件乾淨的病號服,腿上的傷也被包紮的好好的,因為縫合傷口時打了麻藥,他此刻還在睡著。
顧淮越搖了搖頭,拉住了她的手,「你坐下,陪我說說話。」
嚴真低頭摸了摸濕潤的眼角,抬起頭來,看見老爺子轉過身來沖她溫和地笑著。
聲音啞極了,像是生了銹一般。可就是這破鑼嗓子說出來的話,讓電話這頭的她潸然落淚。
簡短的寒暄過後,李琬急切地問起了顧淮越的傷,這也是眼下嚴真最為關心的。雖然昨晚無意間聽到了劉向東的話,可是她還是想要再確認一遍。
「我是這兒的醫生,昨晚上顧參謀長送過來的時候是我給他縫合的傷口,叫我塗曉就行。」
一陣令人壓抑的沉默過後,顧老爺子開了口:「那這病具體怎麼治,你們醫院有方案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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