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翠湘

可是無論做什麼事,空有一腔熱情總是不成的。他們唯一缺乏的,是資金。
小半個月不見,于柯瘦了許多,下巴尖尖的,眼眶下一片烏沉沉的青色。
夏繪溪認得那是李海峰,似乎一直分管的是CRIX的宣傳和公關。他的眼裡有一閃而過的亮光,似乎發現了無限的商機,最後又說:「夏小姐,這件事很有意義。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再詳談。」
「好聽的名聲之類的東西,對於CRIX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相反,如果你願意做我的心裏諮詢醫師,對我來說,那是雪中送炭的事。我一向以為,這個要求並沒有不通情理之處。」他打斷她,語氣娓娓道來,「夏小姐,這是雙贏。」
可是蘇如昊聽見了。
或許是因為今天有幾個商人都不約而同的表示出對慈善的興趣,夏繪溪在電視台門口上車的時候,前所未有的氣定神閑。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比任何人都相信直覺。
夏繪溪一拍腦袋,她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
他從未見她這個樣子,頭髮凌亂的落在肩上,顯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的。赤腳踩了招待所的紙拖鞋,腳背的肌膚看上去白皙滑嫩如綢緞;那件衣服的領口還有些歪,隱約看得見一側的鎖骨,整個人都顯得單薄。
「快去考試。」夏繪溪向她點點頭,語氣很平淡,「考完留下來我們談談。」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電視台的編導發來的簡訊:「新的稿子已經發給你,請確認。」
夏繪溪心裏滑過淺淺的感動。她知道這個小姑娘人很樸實,上次聊天之後,大概把自己當成了最親的老師,才會這樣時時記著自己。她伸手接過,又拍拍她的肩膀:「謝謝你。」
一種不深不淺的厭惡在心底泛起來。拿著不菲的收入,光彩照人的坐在演播廳里,陪著廣告商一起「上演」所謂的「悲歡離合」——這究竟算不算成功?
艱難爬到山頂的時候,夏繪溪一下子無所事事起來。那批能幹勤勞的孩子們彷彿是就是為了讓他們來吃東西的,只要看她要做什麼,總有人搶過來說:「老師我來,我來。」
他饒有興趣的往椅子上一靠,語氣懶散:「是么?那麼,接下去的事,我們也不用談了。」
她有氣無力的笑笑,看見清艷的女主持人若有若無的往這裏飄過一個眼神,彷彿是小刀一樣鋒利。又想起最近的節目間隙,劉菲的態度是越來越不和善了。這種情緒,就算不學心理學,她也知道,叫做嫉妒。夏繪溪忽然覺得額角一突一突的疼起來,又有些困惑,一直不明白的是,她在嫉妒什麼?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這是秋桂綻開的季節。鼻尖不可避免的會觸到那些香氣,又因為夾雜著昨晚雨後的清潤濕意,於是一切都很清疏明淡。彷彿有人在鋪開古卷,畫里是漫天細雨,有人傾身去俯看路邊青石板縫隙中的草絲。
當時蘇如昊看著自己,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更襯的一雙眸子如珠似玉。他似乎欲言而止,想了很久,最後建議說:「去問問彭教授,看他有沒有好的渠道可以辦一個固定的組織或者慈善活動。」
夏繪溪卻只看見他的那雙眼睛,有瑩柔的光彩淺淺的折射出來,彷彿是心疼,又有些薄責:「怎麼這麼不小心?」
「好,中午哪裡?」
她笑著點點頭。既然今天所有的事一團亂麻的涌了上來,她也不介意用繁忙的工作來結束這糟糕透頂的一天。
或許是動靜大了些,服務員一臉抱歉的跑來說沒有的時候,隔壁的蘇如昊也開門出來了。他只穿著一件單衣,皺眉看了一眼夏繪溪,溫聲說:「你很冷么?」
夏繪溪並不否認,微微一笑:「是啊,隨便聊聊。」
他嘴角輕輕一彎,似是想笑,卻又很快的轉過臉,招呼于柯一起走了。夏繪溪走出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修長,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一種叫人心折的透亮明晰。
這座山就在南大的後門口,其實就是南方的一個小土丘。因為山頂有一塊空地,相當的平坦,被譽為燒烤的聖地。
裴越澤微微擺了擺手,目光有一種奇妙的洞悉感,落在她的臉上數秒,最後說:「沒有為什麼。就是非你不可。」
羊腸小道頗有些難走。長滿了植物和灌叢,茂密得像是一蓬亂亂的長發,人走過的時候會帶出嘩嘩的聲響。不時有學生被勾住了衣服和頭髮,往往引起一片驚叫和笑聲。夏繪溪走在蘇如昊後邊,他手裡還提著鼓風機,可是極體貼的替她撥開那些枯枝亂草,也時時的回頭讓她小心。
她擺手:「不用,我家就有燙傷的膏藥,自己塗一塗就好了。」
十分突兀的鈴聲,一下子在教室里響起來。她有些不悅的掃了一眼:「誰的手機還沒關啊?趁巡考老師還沒來趕緊關了,不然算作弊……」
車子一路開去。蘇如昊不時分神的看看夏繪溪熟睡的模樣,心中安寧的不可思議。她的呼吸聲很柔緩,宛如某種動聽的音樂,一點點的清洗自己的回和圖書憶。有片刻的時間,真是有衝動就這麼去撫上她的臉頰,什麼都不想了,就這麼一直下去,駛向未知的將來。
她找了塊石頭坐下來,微風清涼。整個城市的繁華彷彿在瞬間被斂入了眼底,喧囂和浮躁瞬間都被沉降為婉約的輕柔,而她坐在這裏,心曠神怡。
車程大約有三個小時。夏繪溪醒來,片刻后已經精神奕奕了。
夏繪溪放下手裡的青瓷茶盅,輕輕笑了一聲:「我以為裴先生是找我來談慈善的事。」
裴越澤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愉快:「我會派車來接你。」
夏繪溪直起身子,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巡考官走進來,和于柯擦肩而過。
夏繪溪心照不宣的向她眨眨眼睛,笑盈盈的問她:「回家去了?」
前兩年鎮上招商引資,一下子建起了數家化工廠。延綿的一片,組成了一個經濟開發區,就辦在了翠湘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一條活水上游的空地上。最初人人欣喜,因為經濟開發區的建成,好多年輕人不用離開家鄉就可以尋到一份糊口的工作。然而伴隨著經濟的略微好轉,惡果也隨之而來。
他們一加入,陣營就愈發明顯的分裂了。女生都愛往蘇如昊那邊湊。叫人想不到的是,他燒烤的技術相當的好。最後的成品,比如雞翅,比如香腸,油油的散發著肉香,沒有半分烤焦的痕迹。蘇如昊還不忘告訴周圍的女生:「我以前就是露營高手。」一時間人人爭搶,受到追捧無數。
而她的專業,她所學的那些東西,是不是可以為這個不算美好的世界付出更多一些呢?
果然那個殷勤的男生紅了臉退開了,全班都哄堂大笑起來。
他緩緩理了理袖口,態度溫和:「還是要謝謝你抽出時間來。」

班長搖搖頭:「她是本省的。不過好像也挺遠的吧,不知道在哪裡。」
而直覺告訴她,裴越澤這個人,於她而言,渾身上下散發著危險的氣質。
于柯有些局促的看著這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連連搖頭:「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唇邊還有刺痛,可是此刻夏繪溪的心情卻莫名的舒展開了。
一道走向演播室的時候,劉菲杏眼微微一眯,語氣似乎有所指:「小夏,我剛才看你和百大的林總聊得很開心啊?」
聽出了她口吻里濃濃的失望和寞落,蘇如昊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夏繪溪正把頭靠在車門上,闔著眼,睫毛微卷,正在輕輕的顫動。那一刻,車廂里的空氣彷彿是蘸了某種柔化劑,輕輕的觸到了他的心底,幾乎叫他脫口而出一句話。
導演給夏繪溪看前幾期的錄影,又指著她出現的鏡頭說:「小夏,你適當的可以多笑笑。」
老頭說:「最近我們學校有一個活動,是小夏負責的。要不小夏,你來給大家講講吧?」
正打算邊走邊說,于柯突兀的說:「夏老師,我回了趟老家,出了點事。」
她這才想起來,已經說好了,下午他們打算實地去翠湘看看。
「唔,並不單是為了上次的事。我聽說了你們有意向要辦一個心理干預的慈善組織,這件事,我十分有興趣。」
夏繪溪感到迷茫的時候,常常張大了眼睛而不自知,眸子像水晶一樣,璨璨閃亮。會讓人忘了她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女學者,倒像是個孩子,處處透著純真和淡然。
夏繪溪拿兩層薄被、一條毛毯壓在身上,還是冷得不行。最後扛不住了,踮著腳尖出門叫服務員拿被子。
夏繪溪又一次和于柯談話是在期中考試結束之後。
起身要走的時候,身後裴越澤的聲音慢慢的隨風追來:「我不會介意你後悔。隨時都可以再來找我。」
坐下之後,夏繪溪又小聲的把前後原委說了一遍。蘇如昊專註的聽著,眸子漆黑,泛著異樣的神采,最後說:「我知道這件事。前幾天在xx訪談里不是也報道過么?」
她順口說了「我們」,其實自己毫無知覺。
這時蘇如昊打電話來:「考完沒有?一起吃晚飯吧?」
導演笑:「你最近很紅啊。我看快要有粉絲團了。」
「有的在醫院治療……還有的沒有發病,以後的事,誰知道呢?」于柯簡單的說,緊緊抿著唇,「這件事在我們那裡人盡皆知了。我還去醫院看了看他們……真是……」
夏繪溪微微歪了頭,似乎有些費解:「同一件事?我並不這麼覺得呢……如果上次我的表述還不夠清晰,那麼我再說一遍,對不起,我並不願意。」
正要摁下忽略的時候,那串數字彷彿活了過來,一亮一亮的,在指尖跳躍。
她端起那個高腳酒杯,淺淺的抿了一口,又按捺下心裏的激動:「可以啊。」
蘇如昊也在她的身邊坐下,隨便折了一片葉子在手裡搓揉,有青草的香冽在指尖彌散開。他忽然說:「人就是要在高的地方站著,才會有錯覺。」
他脫了外套,只穿一件襯衣,幾盞小射燈的光落下來,側影堅毅,又顯得英氣勃勃。最後緩慢的開口,若有所思:「你說的對。對於這些弱勢群體,除了醫療之外,心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干預也很重要。或許,我們可以把這樣的活動組織得更大、更規範一些。」
蘇如昊忍不住駐足微笑,又向她伸出手去:「我來背吧?」
她的臉色很差,點了點頭,迅速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是個女學生的背影,高高瘦瘦,提了大包,走得很快。
于柯搖頭,眼眶紅了:「我家人都沒事。我家好幾年前就遷了縣城了。是我很多小時候的玩伴,都得病了。」
打開U盤,夏繪溪找了那個軟體出來,把一大堆數據複製上去。因為處理數據需要時間,她又覺得有些悶,就去打開了門。隔壁房間還有學生在值班,見到她在,進來打了個招呼,又問:「夏老師,明天有空么?我們班搞活動,山頂燒烤。」
于柯點點頭,又說:「夏老師,我給你帶了些特產,都是老家的東西。」
蘇如昊的眼神似乎有些緊張,隨即覺得自己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其實不過一個學術會議,去或者不去,於她而言,也不過是和學習工作相關。
她們穿過教學樓最後走到門口,已經遲到了二十多分鐘了。一眼看到了那輛車,蘇如昊倚著車門,很是悠閑的樣子,揚了笑意等她們走近。
夏繪溪單肩挎了那個不算小的棕色牛皮包往辦公室走去。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學校的廣播聲和一波波的學生潮流,或者湧向宿舍、或者湧向自習教室。她快步走到樓層門口,聽見保安向自己打招呼:「夏老師,今晚加班么?」
夏繪溪伸手撫了撫發箍,指尖又觸到了柔軟的額發,她的心裏莫名的安定下來:「貴集團的李先生在和我聯繫的時候表現出了非常大的興趣。並且這個項目如果開展起來,對CRIX在社會上的影響也不無好處……」

夏繪溪有口難言,神情複雜的看著那副俊美無儔的皮相,最後僵直的搖了搖頭:「對不起。」
「那些得病的人呢?」
蘇如昊意想不到的聰敏:「是不是于柯?那一起來吧,我請你們吃飯。」
她招呼他:「走吧,我們去蹭吃蹭喝。嗯,其實我也是借花獻佛。」
他們先找到了縣委里相關的負責人,因為之前已經聯繫過,對方也算熱情,先安排他們住進了招待所,明天再去醫院和翠湘實地看看。

一群人接受了她的說法,看了一會就離開了。夏繪溪發完了考卷,才見到于柯怯生生的站在門口,似乎不知道該不該進來。
蘇如昊比任何人都早的注意到這裏,很快的走過來蹲在她面前,又輕輕的抬起她的下頜,小心翼翼:「讓我看看。」
夏繪溪略去了那個讓自己無限煩悶的經過,只說了一句:「不行。」
菜一道道的上來,可是兩人似乎都沒什麼胃口。
夏繪溪意想不到自己的知名度竟然到達了一定的程度,有些尷尬的打了招呼。老頭子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頗為意味深長的向在座的舉杯:「來來來,第一杯我敬大家。」
她向來是樂意參加這些學生活動的,當即答應下來,又和學生閑聊了一會兒,不知不覺,時鐘已經指向了九點。電腦也叮的一聲,提醒她數據處理完畢。
夏繪溪輕輕笑了笑:「裴先生如果還是為了上次的事情,那麼就不必了。我還是那句話,抱歉。」
可到底還是忍住了。
就像中國的很多地方一樣,這個偏僻貧窮卻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大多數健壯的男人和女人背井離鄉去了大城市打工掙錢。村莊里只剩下了老人孩子,互相扶持著,生活平靜,又充滿著期待。
「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在我的課上魂不守舍,今天考試還要出去接電話,你知不知道要是被當作作弊被抓了會是什麼後果?」夏繪溪扶了她的肩膀,淡淡的說,「上次和你說了什麼你全忘了么?」
「今天早上我發了郵件給彭老師,也向教務處申請停課了。」夏繪溪微微笑起來,似乎有些期待,「想到能趁機偷個懶,就覺得很幸福。」
被子的厚度足夠了,也逐漸的暖和起來,夏繪溪翻了個身,終於蓄起了些許的睡意。
司機將她送到了南大的正門口。夏繪溪下車的時候,忽然身後不遠的地方有一輛車摁了摁喇叭。聲音有些刺耳,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是蘇如昊。車窗半開著,緩緩的駛到了她身邊的時候,他的聲音平靜:「上車。」
地鐵里人來人往,霧氣沉浮,熱鬧得好似菜場。可她看著那個電話號碼,淡淡的寒氣卻從心裏浮起來,她知道這是裴越澤的電話。
點開郵箱,新的一份劇本。
去吃如今城裡很流行的海底撈火鍋,車裡的氣氛卻詭異的很安靜。到了下車的時候,夏繪溪拉了于柯走在後面,輕聲,卻很堅定的說:「我想過了,關於這件事,我們做的可以更多。」
那天夏繪溪去電視台錄影。地鐵里擠得人喘不過氣,悲哀的是,手機又響了。她實在騰不出手去摸出來。只能由著鈴聲自生自滅。

他的聲音不閑不淡:「中午有空么?一起吃https://m.hetubook•com.com個午飯吧?」
于柯還有些恍惚,踉蹌著停了一步:「什麼?」
她蹲下身開始在包里翻找,最後拿出了扎得很結實的一個塑料袋:「都是野生的菌菇,晒乾的。」
夏繪溪放下手裡滋滋冒油的雞翅,若有所思:「她家是在哪裡?」
「另外,我想提醒你,這個世界上,讓一個項目流產的方法有很多,你盡可以都試試。」
她想不到,這件事這麼快就有了回應。雖然方式叫自己覺得有些意外。
她提的是一個淡藍色的牛仔大包,老老舊舊的,夏繪溪甚至看得見一旁還打了兩個補丁。她可能剛從車上下來,可是那個包卻出乎意料的整潔,其實就像她整個人氣質那樣,眉清目秀,並不|穿很時髦的衣服,那些款式甚至有些老土,卻叫人覺得乾淨清爽。
真的是于柯。女孩子轉了身,向後邊張望了一眼,然後又提著大包向他們走過來。
她很快的去找彭教授簡單談了談。老頭對她頷首說:「今天中午你和我一起去吃個飯,這件事我們到時候再談談。這樣的事,學院這裏絕對是支持的。」
可他淡淡的說下去了:「只有站在高的地方,才能把整個世界踩在腳底。」又頓了頓,「英雄情結。」
「哦,真不錯。」劉菲矜持的點點頭,又轉了眼光打量她,「看不出來,其實你挺健談的。節目里倒是惜字如金。」
夏繪溪冷靜的坐在車裡給自己分析。
離考試時間還有十分鐘,因為是開卷考,人人都很放鬆的和周圍的同學聊天。于柯在走廊上打完電話,踏著鈴聲進來。夏繪溪特意提醒了她:「記得把手機關了。」
夏繪溪回了趟宿舍,因為算是短途,基本沒什麼行李,匆匆的提了一個小包就下來了,又坐進車:「走吧。」
于柯很自覺的站在走廊上等她出來,然後跟上她的腳步,一聲不吭。
原本清澈的溪水被凝成了白色黏稠的液體,而山上有大片的樹木枯死,村民們接二連三的得了惡性腫瘤。
司機掌了傘送夏繪溪走過來,她道了謝,又坐下來,眸子黑白分明,微笑:「裴先生真是好興緻。」

夏繪溪忙擺手:「不用,又不重。」
「上次的事,夏小姐考慮的怎麼樣了?」
真是一語雙關啊。
車子繞來繞去出了城,她打量這個黑瓦白牆的大院。朱紅的大門打開,裡邊溪水潺潺,蜿蜒流淌。一個漆黑的八仙桌就這麼擺在庭院里,桌邊的人舉著一盅茶,好整以暇的等著她走過來。

夏繪溪喝了一杯多的葡萄酒,此刻臉頰微紅,頭腦卻越發的明晰,心裏佩服導師的用心良苦,於是清清爽爽的將前後經過講了一遍,只是矜持的掠去了缺乏資金的事實。
夏繪溪最後躺在床上,也沒想出一個答案。
夏繪溪沒接話,其實已經開了小差在想自己的心事。
蘇如昊站在那裡,手裡提了于柯的行李,又對夏繪溪說:「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送她回去。她一個女孩子提著費勁。」
因為說著話,吃東西就有些不小心,那根長長的鐵簽子就在嘴唇上輕輕觸了一下。那是剛從架上拿下來,燙得像是烙鐵,夏繪溪一下子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順手把吃的擱地上,捂著嘴說不出話來。
她回過神來,覺得有些發窘,掙開了他的手,有意笑嘻嘻的說:「沒事沒事。」
他微見緊張的神情終於略略放鬆,微笑說:「談得怎麼樣?」
這麼小的一個村莊,癌症的發病率卻是全省的數十倍,先後幾十個人因為惡性腫瘤而去世。村民不停的上訪,終於在層層阻力下還是將這麼惡劣的環境污染事件曝光。化工廠被勒令停產,而受害者也得到了相應的賠償。
明明是白天,卻因為是周末,安謐得不見絲毫的嘈雜。
其實看起來也不過有一個紅色的印記,並沒有多嚴重。夏繪溪此刻已經能適應了唇上的炙痛,還記得鎮定自若的喝了一口水,用眼神驅散了不遠的地方竊竊私語的女生。
她有些困惑的搖搖頭,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威脅聽起來雲淡風輕,可是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強勢。
夏繪溪接了起來:「裴先生你好。」
夏繪溪想了想,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這是自家師兄,不用和他客氣。」她又點點自己的嘴唇,「你看,我都成這樣了,不然我們一起送你回去。」
因為不想掃興,加上不過一點小燙傷,夏繪溪頂著越來越明顯的水泡一直堅持到下山。直到和學生分開,蘇如昊一直閑然的語氣卻變了變:「走,我們去醫院看看。」
那個詭異的夢一直在提醒夏繪溪。她也謹慎的察覺出了縈繞不散的那種緊張感。
正悵然想著,電腦又彈出了一條新聞。她隨手點進去看,圖片里一群孩子活蹦亂跳的奔向中央領導人——這是大地震后第一批送去國外心理干預后回來的孩子們。政府這樣細緻的關心震區的孩子們,自然是好事。然而還有那麼多被忽略的人,他們並不全是自然災害的受害者,又有多少人去關心他們的心理問題?hetubook.com.com
他狹長漂亮的眼睛微微閃爍著光澤,似乎有些期待,又有幾分從容,不動聲色的強調:「是同一件事。」
夏繪溪本來想問是什麼錯覺,可轉念一想,不就是渺小么?只有在高山之巔,整個世界都一覽無餘了,才發現自己或許比芥塵還微不足道。
她認得是教務處長,於是吞下了剛才的話,向那幾個老師打了聲招呼,壓低了聲音解釋:「考卷還沒發。剛才這個同學家裡臨時出了點急事,我同意她接了個電話。」
若是醫生本身對諮詢者的經歷產生了共鳴,互相分享,那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就是所謂的「交感」。因為交感而導致病患關係陷入極為可怕境地的,在經典案例中舉不勝舉。有的醫生不願意放走病人,有的病人從此上癮一般依賴醫生,有的是雙方一起癲狂……

其實在心理學上,諮詢者和被諮詢者的關係相當的微妙。大抵來說,一旦做了某位諮詢者的心理顧問,實際上兩者之間便建立一段牢不可破的聯繫。
侍者正在倒飲料,又往沸騰的鍋里下牛滑,動作嫻熟。熱氣氤氳起來,于柯看看夏繪溪,又看看蘇如昊,臉頰有些粉紅,目光中隱隱有著一絲光亮。
他卻很堅持,二話不說,拖了她的手就往校醫院走。
夏繪溪皺了皺眉,又嘆口氣:「我要去的話還得申請停課兩周。申請停課其實挺麻煩。」
她很快的揚起頭看了夏繪溪一眼,臉色蒼白得彷彿一卷上好的宣紙,瞳仁更是黑得可怕,最後還是默默的低下頭,欲言而止。
在醫院里簡單處理了下,又配了些藥水,蘇如昊送她回家。快到校門口的時候,夏繪溪忽然停住了腳步,向後邊張望了一下。
夏繪溪覺得身體有微微的繃緊,腳尖頂在柔軟的黑色小羊皮單鞋上,有些沉不住氣了:「我只想問一句,你為什麼非要我答應這個條件?我並不是最好的心理諮詢師,經驗也不豐富。如果是因為看了電視,那麼我告訴你……」
一直以來,人們重視、補償的往往是肉體。也是直到最近,才開始注意到了心理援助和干預。夏繪溪一直堅持認為,生理和心理,是兩個平行的系統,任何的缺損都不可能是單方面的。也就是說,對於那些已經得病的、或者暫時是健康的村民,確實需要心理上的一些輔導和幫助。
簡單的一個問題,兩種完全指向相反的看法。
夏繪溪開始發答題卷,又環顧教室:「好了,都不要說話了。」
最後于柯喃喃的說:「我很慶幸自己讀的是心理學……至少還能幫著開導。這或許是他們這輩子最後的時間了。」
夏繪溪心裏數了數,無辜的嘆口氣:「哪有好幾次?每次CRIX那邊有事,才能坐坐名車。」立刻又覺得不妥:「也不全是。比如最近認識了你,也能常常坐名車了。」
這或許是夏繪溪第一次被男生牽著手。和以往女生之間手拉手的感覺完全不同。女孩子的手纖細柔軟,而他的手乾燥而溫暖,連那一握都帶了果決。她輕輕掙了掙,幾乎同時,他也察覺了,一怔後放開了手,語氣溫透如水:「對不起。」
小姑娘眼神有些複雜,聲音嘶啞:「那是以前。」

夏繪溪關了門,剛才臉色還泛著青色的蒼白,一下子卻如火般燒了起來。據說人的感覺不過能保持很短的時間,可是為什麼躺下了這麼久,他那一握手的觸感,卻栩栩如生的保留到了現在?
于柯的老家是在本省一個靠北方的偏僻村莊。翠湘,夏繪溪模糊的聽說過這個名字。一回神記起來,是在某個攝影論壇上。有攝影愛好者拍了很多幅照片,那個小村莊美的宛若世外桃源。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或許是那大片的油菜花,宛如上好的波斯絨地毯鋪在了青山綠水之間,撲面而來的熱烈色澤,即便看的是照片,也頓時將人抽離出了所處的現實世界,飄渺震撼彷彿身處萬丈雲霞之間。
夏繪溪搖頭拒絕:「我和學生一塊兒呢。」
夏繪溪覺得自己沒有認錯,於是喊了一聲:「于柯?」
酒過三巡,菜也上得差不多了。
夏繪溪驚得說不出話來:「你……家人也得病了?」
她剛講述完畢,立刻有人說:「哎,這是好事,慈善活動啊。」
雨水落在了玻璃上,密密的點點滴滴,彷彿是有人素手拿了透明的顏料作畫。塗了抹去,又再塗上,絕不重樣的暈染勾勒出別緻的花紋。
既然一個主意冒了頭,就彷彿是植下了一粒種子。悄無聲息的,一直在成長。其實既然是在南大的心理系學習工作,這樣的想法算是有了很好的先決條件。就像是大地震發生后,系裡就組織過赴災區的心理援助。
幾次三番之後,有女生大聲的笑:「夏老師,他暗戀你,真的,全班都知道。」
一時間有些尷尬,誰都沒有說話。又難免將注意力投向了校園。
夏繪溪走到了地鐵出口,呼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彷彿撲滅了心中灼灼的火焰。
他的目光驀然間亮了亮,似乎有難掩的光芒折射而出。不過片和-圖-書刻,蘇如昊站起來:「走吧,我聞到香味了。」
蘇如昊微怔,覺得握著自己的手柔軟中帶了沁涼。他索性朗朗一笑,大方的反握住她的手,又捏了一捏:「凍得這麼涼了,快去睡吧,我不冷。」
夏繪溪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轉了身,又拍拍手:「那我就等著吃了。」
結果飯局是和CRIX的幾個高級主管一起。幾個人一見到夏繪溪,竟然紛紛認了出來:「這不是夏博士嗎?」又有人說:「就是就是啊,真人比電視上還漂亮啊!」
人和熱情,在這個校園裡,從來都是不缺乏的。
「她長假回家去了。前幾天還給院里打了電話,說是家裡有些事,又請了幾天假。」
於是二話不說的從自己房間拿了一條被子一條毯子給她。
夏繪溪還提了一包考卷,走出幾步,忽地回頭說:「于柯,我早就想找你談談了。」
其實在下濛濛的秋雨。庭院里撐著一把黃色的厚帆布遮陽傘,堪堪遮住這一處地方。
夏繪溪一急,就拉住了他的手:「哎,那你怎麼辦?」
道別之後,于柯又伸手去拿行李。她的人薄得像是一片紙一樣,大概風一吹就會倒,提那包東西也實在有些費勁。大包離地大概才幾寸,忽然旁邊有人伸出手來,輕鬆自若的接了過去。
十點多的時候夏繪溪下樓,看見蘇如昊十分守時的站在樓下等她。他的個子高,將那件條紋的純棉T恤穿得非常清爽好看,一眼看去就像是個英俊的大男生。
正說著,那群學生也浩浩蕩蕩的來了,還自帶了烤爐、鼓風機。見了他們,紛紛打招呼,叫得亂七八糟,有叫老師的,也有叫師兄師姐的,總之是活潑得不可思議。最後在場的男生都被分配負重,嘻嘻哈哈的就往山上爬去了。
夏繪溪環顧吃得不亦樂乎的一群孩子,忽然問班長:「咦,于柯呢?她沒來?」
招待所很簡陋,連空調都沒裝,偏偏這一晚,凄風冷雨,澆得溫度直往下竄。
幸好他轉了話題:「聖彼得堡的那個學術會議我已經回復了彭教授,我會去。」
彷彿是故意和她這句話作對似的,坐在角落一個女生急匆匆的就拿著手機站了起來,邊走還邊接電話:「喂……」
真是叫人意外。這樣的迅速。就看在足足幫她省了兩天時間的份上,她是不是也該給蘇如昊打個電話說聲謝謝?夏繪溪的大腦一邊在檢查數據,一邊緊張的思考。最後鎖門出來,可是勇氣還是軟軟的堆在心裏的某個角落。她往宿舍走,又有些頭疼的站住,藉著路燈把手機摸出來,好歹編了條簡訊:明天我們班學生有燒烤活動,要不要一起來?
她忍不住插了一句:「我知道那個地方,很漂亮啊。」

她確實是有意識在和現場的商企名流拉近關係。彭教授牽的線很好,可惜裴越澤的電話讓她覺得十分不舒服。她不願意有這種被脅迫的感覺,如果可以的話,或許自己還可以試試別的方向。
這才知道有個戰友的好處。蘇如昊比自己細心,處事又妥帖,從聯繫那邊政府和醫院,再到這裏組織志願者的過程,無不打點的利落周全。有時候夏繪溪聽到他在辦公室有條不紊的打電話,暗暗的下定決心,即便找不到資助,那麼就一次次的堅持下去,也總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夏繪溪回到家打開電腦一查,才發現這中國這片土地上,這樣的事真是不少。經濟的快速發展總是會相應的帶來各種弊端,也遺留下各種問題。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夏繪溪專心致志的走路,心裏鬆了一口氣。蘇如昊似乎忘了昨天對她說的話和發的簡訊,那些曖昧彷彿是電腦里用不著的文件,一下子被徹底刪除了。這樣很好,本來她邀他來一起燒烤的時候還有些惴惴,生怕他會以為自己有所暗示,不過……既然他忘了,自己還有什麼壓力呢?

好容易等到下車,她將手機摸出來,一下子愣住了。
她拿著電話,低聲提議:「蘇師兄請吃飯,一起吧?」見於柯並沒有反對,於是點了點頭,約了時間和地點。
為什麼死咬著牙關不答應呢?
一分秋雨一分涼,蘇如昊抬手開了空調,語氣間似乎有些不經意:「我看你好幾次坐那輛車了。」
就像自己對蘇如昊說的:「我們隨時可以組織起一支隊伍去翠湘做一次心理干預。可是心理干預需要反覆的鞏固效果,難道要志願者們每次都自掏腰包趕赴那些地方么?還有,如果以後再出了類似的事,我們拿什麼來保證每次都有人記得去這樣做?」
鏡頭裡的女子確實是不苟言笑,抿著唇,目光森冷。夏繪溪心裏默默的說了句:你可不可以不要讓攝像大哥老切我的鏡頭啊。不過沒敢出口,最後還是笑容可掬:「好的,我會注意。」
她說不下去了,有些倔強的別開腦袋,似乎是冷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剛才是我一個朋友給我打電話。她只讀到初中,結婚的也早,現在和她老公一起,都在醫院里。那種病很疼,我走前和她說,要是難受了就給我打打電話。」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