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割裂的畫

裴越澤沒有說話,蹲下身子,聲音中帶愜意和輕鬆:「昨天不是要玩沙盤遊戲么?」
她素白的T恤,灰色的家居褲,又是不施粉黛,素麵朝天,整個人都透著纖巧和聰慧。他們的距離樣近,只要他伸長手臂,就可以將她掠在懷裡。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盤旋半晌,充滿誘惑,他克制很久,才懶懶的動彈下身子,靠在沙發上:「想聽什麼?」
「唔……那就,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吧?」
夏繪溪眨眨眼睛,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句話,又問遍:「他……很快就過來?」
她只是俏皮的笑笑,恍若有露珠從花瓣上滑滾而下,晶瑩剔透:「我忽然覺得,這份兼職的收入很不錯。如果你願意再給加薪,那我會更加樂意些。」
她仔仔細細的讀完文字明,又找熱水和碗,將膏藥放在熱水中軟化。裴越澤默不作聲的看著她忙前忙后,手指撫摸過自己的手背,直到他喊她,沖他柔柔笑:「好。」
夏繪溪哦了一聲,想起那時他對「發燒」的反應詞是「潔白」,原來自己到底還是想錯。那個潔白,並不是對醫院的印象——只是關於個女孩,聽起來一個在他心裏潔白無暇的女孩。
他慢慢的轉身,視野里只有一個穿著單薄的女孩。她在不遠的地方站著,身姿亭亭,像是在暗夜綻開的一朵玉蘭,有瀅潤的光芒在她身側流淌,笑容純白無暇。
裴越澤依然注視著落地窗外的大海,以為他沒有聽見自己的詢問。
叫人驚訝的是,他彷彿早就知道她站在身後,忽然一回頭,恰到好處的喊住她。
他亦清醒過來,後退兩步,冷冷的斜睨,似是為掩去狼狽和尷尬,聲音鋒銳:「這些天你就呆在家裡,不要出門。」
裴越澤看著他們的擁抱,目光卻出奇的平靜,像是看著不相干的兩個人,甚至有著淡淡的木然。這樣的角度,他看得見夏繪溪棉裙下白皙的小腿,因為微微踮起,顯得愈發的線條纖細。而那個年輕人的個子很高,將她完全的抱在懷裡,那個懷抱完美而彼此契合。
夏繪溪注意到他特別描述那個孩的額頭和長發,不自覺的伸出手去,理理自己的額發,忽然有些恍然大悟。笑笑,安靜的繼續傾聽。
這個問題讓裴越澤怔怔,沉默片刻后,答:「阿璇住在我家,是父親朋友的女兒。」
他低低的嘆口氣,恍若風吟,無限的悵然:「是啊,璇。」
夏繪溪沉默的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連裴越澤忽然停下腳步也毫不知曉,差就頭撞在他背上。
她愕然抬起頭,下巴堪堪擦著他的胸口而過,連忙倒退幾步,說一句「對不起」。
前邊獨自站著的人讓她一時間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上前和他說話,還是迅速無聲離開。
「這麼大一片沙灘,比訂做的那個沙盤要自然舒服得多。」裴越澤仰頭示意起蹲下來,「這個該怎麼玩?」
「還有……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的心理諮詢還是會進行下去的,是不是?」
一大束的鳶尾草模樣的植物瘋狂的綻放在圖畫的上半側,而一道顯著的隔痕下邊,是寧靜如汪洋般的天空,嵌著幾粒隨意灑落的星子。他又在整副的圖案上,加上如同花瓶般的框架,瓶身傾斜著,花瓶的頸口,蜿蜒探出一支藤蔓般的葉片。
她和他並肩立著,又刻意的保持些距離,夏繪溪覺得還是由自己打破沉默比較好。
「很小的時候吧,我不記得了。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才這麼點……」他拿手比劃下,又覺得不對,將手放低些,堪堪只到茶几那裡,微笑,「只有這麼點。」
「她的名字里,帶個xuan,對不對?」
「什麼時候送我回去?」猶豫片刻,她迅速的抬眼看看他的側臉,不出意外的看見他微敞的領口裡,那條銀色的鏈子若隱若現。
他的眉峰完全的舒展開,笑容亦是純凈美好。
夏繪溪眨眨眼睛,推了推他:「就幾分鐘的事。」
而他背對著,有沙沙的聲音傳來,大約開始隨意的畫畫。
她的肚子餓得陣陣發疼,又無所事事,坐在床上發獃。
氣氛終於漸漸柔和下來,裴越澤看著白皙的手指在沙灘上下下的劃過,嘴角的笑忽然有些苦澀。他輕輕的轉了一個角度,側臉顯出幾份惆悵,也越發的顯得俊美。他的聲音輕輕的傳來:「m•hetubook•com•com原因……你不是猜到了么?」
他放開的手臂,探究的看眼,沉吟會兒,略有些悵然:「不知道。很久吧。怎麼,看出什麼?」
可是裴越澤忽然停住,並沒有再講下去,手指摁著那張膏藥,反覆的摩挲。
這個「她」字得十分輕,可是又清清楚楚的落進他的耳中,像是顆小小的玻璃彈珠落在堅實的地面上,又反彈起來。微微的顫抖中,那些隱秘的往事像是被打開小小的缺口,如同輕羽蒲絮,正從遙遠的際飄散過來。
她的背影一離開,蘇如昊的溫和已然隱去不見,像是在瞬間帶上面具,只剩下嚴密且叫人琢磨不透的漠然。露在外邊的,只是極有迷惑性的慵散和輕鬆。
房間很寬敞,將燈打開,窗子大開著,微風拂進來,溫柔的將窗帘掀起,像是年輕姑娘的裙擺正輕輕擺動。
天色太晚,夏繪溪下車的時候來不及打量周圍,就被帶進了客房。
裴越澤的嘴角勾起一絲饒有興趣的微笑,一個簡略的分析在腦海中滑過,如果他愛她,不會在此刻鎮靜如此;可是……如果他不愛,不會千里迢迢的在第二天就追到里……想到這裏,他心中的興趣愈發的濃厚,微笑著:「蘇先生,不妨和夏小姐在這裏住幾天?這裏的天氣很不錯。」
他的笑空虛而蒼白,慢慢的:「是我不好,限制她太多的東西,後來……甚至不讓她出門。其實那個年紀的小姑娘,誰不愛玩,誰不愛鬧……可是我讓她呆在家裡,我只希望屬於我一個人……」
「……有樣的意象在腦海里,大概多久?」
他冷眼看著她連鞋子也沒有穿,急急忙忙的跳下沙發就要向門口奔去,忽然心口滑過絲難言的煩躁,冷冷的叫住她:「你以為有這麼快?」
夏繪溪「啊」聲,似乎有些喪氣,伸手就去夠桌邊的座機,「再打個試試吧。一直聯繫不到他。」
「她住在家?」夏繪溪想想覺得好奇,「是你什麼人?」
她笑意盈盈,又重複一遍:「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
夏繪溪慢慢的打開那個心型的吊墜,指甲蓋大小的照片,是個小女孩,眉目清秀姣好,頭髮被發箍攏住,額頭亦是光皙,十分漂亮。
夏繪溪躊躇一會兒,似乎在斟酌用什麼語氣開口:「裴先生,今天我們聊的內容,我不會告訴給任何一個人知道。……我以一個精神分析師的職業道德向你保證。」
是真的驚喜,夏繪溪幾乎從沙發上蹦起來,帶了笑意:「他怎麼找到的?」
而阿璇的眼中全是恐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毫不猶豫的,狠狠甩他個巴掌。
蘇如昊帶了猶疑,慢慢的的放開她的手,向門口走去。短短的幾步路,他克制不住內心的不安和焦躁,幾次想要回頭看看,卻終於還是忍住,直到走到繁星滿的屋外。
然而接下去的思路卻讓身子微微顫,死亡,親吻,絕望……無論哪個詞,都帶著濃郁不詳感。這個故事近在眼前,結尾的基調是晦暗而苦澀的,她不敢去翻到頁底去查看答案,也不敢問,只能坐在里,靜靜的聽。
裴越澤不動聲色的看著他,有些好奇,亦有些挑釁。他記得個年輕人,似乎也是南大心理研究所的,參与和CRIX的合作。他原本篤定的以為會看到蘇如昊的憤怒和不甘。因為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年輕氣盛的男子,而沒有哪個人會在自己女朋友被帶走後,還能保持著樣的鎮定和平靜。
這一次的浪潮忽然大些。白色的浪花像是蕾絲花邊,慢慢的糾纏到自己的腳下,將土黃色的沙子染成深褐色,又的將那幅畫抹平,一直到沒過自己的腳踝,又向後褪去,遺留下平整如鏡的沙灘。
他跨上步,按住的手,微微俯下身和對視:「不用。他很快就會過來。」
他總在發燒的時候想要見到自己,舉止也是異於平常;CRIX忽然和南大合作,開發治療抑鬱症的藥物;他會關心自己的髮型是不是遮住額頭,而額角的傷疤讓他再的注目;他對自己,「你要看看個世界到底有多大,或者什麼都不願意做……我都隨你。」
阿姨看眼,「呦」了一聲,放下碗筷:「我去找找,什麼時候撞的?」
獨屬於他個人的阿璇……那個會在全世界都不知道他生病的時候,和圖書悄悄的探手過來,和他比較著額上溫度的小孩……那個會笨拙而羞澀的安慰自己,默默的坐在自己床邊,抱著洋娃娃的小姑娘……
他放開的手,淡淡的笑:「是啊。這裏不大好找。否則,上午就該到吧。」
隔了一夜,蘇如昊的手機依然關機。她在沙發上怔怔坐半晌,壓下沉沉的失望,看看屋外的天色,推開了側門。
夏繪溪將那張紙放好,回頭:「我馬上來。」
然而她只跨出一步,又止住了腳步,有些猶疑的看了裴越澤一眼,又悄悄的鬆開挽著蘇如昊的手臂。
碧藍的大海讓人讓人爽心悅目的色澤,白色的海鷗嘎嘎的鳴叫著,在清晨特有的新鮮氣息中衝刺、盤旋。而大片的沙灘並不像那些熱門的景點,總是擠滿遊客黑乎乎的腦袋。相反,空曠悠閑得叫人覺得奢侈。
進屋之後夏繪溪向阿姨要紙和筆,先進自己的房間。即便自己的記憶力不錯,可是要模樣的複製之前他畫過的那張圖,連細節都不能走樣,還是有些困難。拿不準那個瓶子究竟是以多少角度傾斜。正在猶豫的時候,敲門聲清晰的傳來,一回頭,裴越澤倚著門看著他,提醒她:「吃飯。」
阿姨和他們一道吃飯,顯得屋子裡熱鬧些。夏繪溪夾了一口菜,問:「阿姨,這裡有什麼藥油么?看他的手,這麼大一塊淤血。」
阿姨找張膏藥出來,夏繪溪接過來,看看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狗皮膏藥。」
夏繪溪頭:「原來是樣……那時候,她還替彭老師找過相關的資料。不過他沒告訴是幹什麼的。」
「她……死了。」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得幾乎要集中所有的精力才能聽到,「兩年前的時候。」
他沒有聽清楚,解下頸中的項鏈,微笑著遞給她。
屋子裡有了聲音,夏繪溪才驚醒過來,有些不好意思,試著要從他的懷裡掙開。而蘇如昊依然攬著她的纖腰,低下頭仔細的看著她的臉,溫柔低聲說:「有沒有什麼東西剩在這裏?我們現在走。」

而他依然在微笑,有些孩子氣的看著,眼角微微勾起,光芒四射。
額頭的肌膚軟而溫膩,那雙眼睛是琥珀色的,有些透明,又十分的透亮,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氣,一直到現在,似乎還在自己身邊縈繞而沒有散開……
夏繪溪恰好走到樓下,並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只是挽起蘇如昊的手,低聲說:「走吧。」
他屏住呼吸,微一分神,忽然有難以遏制的恐懼從心底泛起來。彷彿害怕她會一直這麼走下去,一點點的貼近碧藍的海浪深處,不再回來。
裴越澤有些愕然,等著他的下文。
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夏繪溪仰起頭,眯起眼睛,忽然停下了腳步。
「你聯繫到你男朋友了么?」
然而夏繪溪卻彷彿沒有聽見他之後的話,輕輕的重複其中的句:「活在自己的世界……是什麼感覺?」
下午聊天之後,她想,他們之間是共同的邁過那道坎兒,彼此信任,彼此分享,以後的相處,或許會輕鬆很多。不會再對他有太多的防備和警戒,而他亦不會再有叫人猜不透摸不著的舉止。
她的心情明顯的好轉起來。人生經歷教會她很多東西。周遭愈是嚴酷,心境就愈要樂觀通達。更何況,仔細想想,她的處境也沒那麼慘。雖然是被脅迫帶到里,可畢竟對著如斯美景,如果只顧暗自生氣,還是划不來的。
她端詳很久,才又合上,遞還給他,微笑著:「不像。她長得精緻,比我好看多。」
蘇如昊的聲音低沉悅耳,似乎隱隱還有著欣慰:
海浪拍打沙灘的時候,已經將兇猛的撞擊蛻化成溫柔的追逐,又將些殘枝枯葉留在沙灘上。裴越澤看著她走遠,及膝的棉裙往後飛揚,像是朵極大的淺藍色素花綻開,底下的小腿圓潤,腳踝潔白纖細。
那時候自己對她不屑顧。那麼小的小孩,什麼都不懂,只知道抱著那個洋娃娃,被自己嚇唬,又只會默默的哭。
原來,謎底只是那麼簡單。
這裏的景色,美得像是夢境。
蘇如昊感覺到她的動作,表情一僵,迅速的低頭看了一眼,溫言說:「怎麼了?」
裴越澤的心情也被這樣輕柔的動作舒緩開,連她隨口的話也讓他覺得有些反應不過來,重又問了句:「什麼www.hetubook.com•com?」
下樓之後,並不見裴越澤,夏繪溪心裏莫名的覺得鬆了一口氣。阿姨殷勤的端上早餐,她咬了一口豆沙包,又走到客廳里,用座機撥個電話。
「你也不問我為什麼把她帶到這裏來?」
進來的是個中年阿姨,拿套衣服遞給她,又匆匆的帶進來杯牛奶和盤鬆餅。夏繪溪說了一句謝謝,隨手撿片咬在嘴裏,香酥可口。慢慢的咀嚼著,忽然想起下午的時候自己還和蘇如昊在討論哪些東西煮火鍋會比較好吃,轉眼間,自己就莫名其妙的被脅迫到個地方。
「大概天使,都不會和個有著原罪的人在一起……」
「是……是,自殺?」夏繪溪勉強自己得平靜些,「……是怎麼得上抑鬱症的?」

他靠著沙發,語氣有些飄渺,似乎是在和個幽靈對話,繼續著:「後來,吞了整整一瓶的葯,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他接過樹枝,默不作聲。
這樣的一個人,和昨晚在飛機上強橫暴戾的形象重疊起來,夏繪溪有些恍惚。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最後卻變成那樣……她站在窗檯邊,言不發的看著自己,冷冷的:「總有一天,你會逼死我。」
而她與他再貼心,再坦誠,卻也始終隔那個夢。
可是他忽然轉頭對笑,雲淡風輕的:「第一眼看到,覺得很像……可是後來接觸,就覺得完全不同。夏小姐,真對不起,我覺得……有時候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時候,就會做出很多奇怪的事來。比如這次,我忽然把你帶到這裏,或者跑去俄羅斯,當時只想看你一眼……還有,當時也不該一再的脅迫你來做諮詢師,我 知道我的態度不好,你討厭我,也不奇怪。」
她正要話,身後的氣息溫暖而熟悉,一雙手攬住自己的腰,一驚之下,來不及轉身,卻忽然忘了一切,只想落淚。
夏繪溪看看望無垠的大海,又低頭看看他,嘆了一口氣:「你等等。」
蘇如昊抱住她,她穿的太少,隔著衣料單薄的T恤,甚至還能感受到緊貼著自己的、美好而柔和的身體曲線。他撫慰般的撫著她的背,目光卻不受控制,投向立在客廳中央的人。
夏繪溪正想笑出來,他的話卻沒有完:
裴越澤似乎有些意外,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嘴角微微帶笑,似是難以掩蓋淡淡的喜悅。
有人敲敲房門,她喊聲請進。
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終於淺淺的動容,帶了淺薄到幾不可察的驚懼,等待著她的回應。就在他們的身後,裴越澤微微揚起頭,帶期待看著眼前微妙的一幕。
裴越澤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暗啞,連呼吸都不再順暢:「你不是說,不想幹了么?」
夏繪溪什麼也沒說,忘記個屋子裡還有別人,忘記問他是怎麼過來的,也忘記他們其實分開不過短短的一日,只是把臉埋在他的懷裡,習慣性的伸手環住他的腰,聲音有些顫抖:「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找不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溫太高,她的臉頰微紅,卻很快的說:「我去樓上把衣服拿下來。」她沒有再看裴越澤,穿了拖鞋,就匆匆的奔上樓。
這句話像是輕輕的戳破肥皂泡泡那層五彩斑斕的薄膜,啪的一聲,化作細小的霧滴——裴越澤的手指微微蜷起來,像是不經意的在手背上按下去,那瞬間的疼痛,讓自己的追溯帶支離破碎的疼痛。
他彎下腰,伸手在她腰間託了一把,又扶著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語氣低沉:「你小心一點。」
而他不敢問,也不敢去探尋,那個人究竟會是誰。
其實她是真的看不懂他。這種無知並不是指心理學的個性分析,只是出於小小的好奇,或者只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淡薄的窺私慾而已。即便自己心中對他的分析側寫已經相當的成熟,可是有很多事,他不願意,自己也就只能揣測著,不能去求證和確認。
她順口應句:「是啊。」
裴越澤穿著看上去質地柔軟的白色襯衣,袖口卷到小臂處;褲子亦是白色棉麻的,捲起褲腳,站在離海岸線不遠的地方,晨風之中衣袂飄飄,髮絲清爽的被風往後掠起,背影清俊,勾勒得線條修長。
阿姨從門口匆匆的奔進來,看眼前的三個人,有些惴惴不安的望向裴越澤:「裴先生,和_圖_書這位先生他……」
他似在淺淺的頓首,表示自己已經聽到。
她很快的止步,表情著實有些迷惘,又疑惑的看他眼,似乎不明白他此刻倏然而起的不善。
她將樹枝遞給他,想了想,才說:「其實不是什麼遊戲。要不就畫畫吧?想畫什麼就畫什麼。」
良久之後,喃喃的開口:「你覺得……我和她有些像?」
她被大人牽著手走到自己的面前,穿件白色的公主裙,帶個蕾絲髮箍,露出的額頭光潔漂亮,頭髮是小孩特有的偏黃,柔軟的披在肩上,雙眼睛就像是活溜溜的珠子,有些羞怯,又有些好奇。
他順從的把手伸過來,那塊膏藥還帶著溫度,熱熱的在自己的手背淤青處灼燒。她的手指纖細而潔白,一圈一圈的在傷口的地方繞圈按摩,不輕不重,力道適宜。
夏繪溪在么漫長而悠閑的靜謐間,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他控制不住的站起來,想要奔去拉住她,夏繪溪卻忽然彎下腰,撿起段樹枝,折身走回來。
她臉色微微白,有絲陰影從眼底如浮光掠影般閃過,很快的掩蓋起那份異樣,自如的頭:「畫得不錯,可是被海水衝掉。真可惜。」
阿姨將午飯準備好,遠遠的招呼他們回去吃飯。
「我想要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不是為了害你。」夏繪溪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目光卻並不望向他,投向遠處的雲海,「既然這麼抗拒,又為什麼執意要我當你的心理諮詢師?」
夏繪溪並不出聲打斷他,探身拿起小几上那杯冰桔茶,握在手裡,默默的吸口,橙皮的清香和蜂蜜的甜意將呼吸佔據,在唇齒間反覆的回味,等很久,才聽到他:「不知道該從哪裡講起。」
「後來呢?」終於還是忍不住,「你和她之間……發生什麼?」
他的名字是……蘇如昊?就是從昨晚她被帶上飛機開始,一直輾轉不安的想要聯繫的那個人?
他已經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彷彿天邊的啟明星,眸子清亮而含著笑意。
他只是懶散的揮揮手:「沒關係。」
良久,直到雙腿蹲得有些發麻,夏繪溪才聽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來,你看看我畫的。」
裴越澤看著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有些好笑。她的頭半低著,T恤領口露出身前片白皙的肌膚,愈發顯得有些青澀可人。他的心底微微一動,忽然有些憐惜,連聲音也並放柔緩:「怎麼?和見鬼一樣。」
他站在落地窗前,很快的聽完電話,又站會兒,才轉過身來,表情有些古怪的笑意。因為逆著光,樣的微笑看上去有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
夏繪溪著急要站起來,腿一用力,卻「哎呦」一聲,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自己的筋骨里啃噬,稍微一用力就酸癢難當,不由自主的往沙地上坐下去。
這句話中強烈的悲憫意味,生生的讓夏繪溪滯在那裡,連原本打算說的什麼都忘。他英俊而冷漠的出那句話,像是毫不留情的對自己鞭笞,每下都烙進靈魂的深處,儘管痛苦,卻又有著自虐般的快意。
她想要安慰的話無從起,夏繪溪低下頭,只能沉默。
海島的夜份外的寂靜,每粒星子,掛在際,卻並非遙不可及。像是孩子用纖細的手指鑲嵌上去的鑽石,在藍幕之上爍爍其光,既不同於陽光的熱烈,又不是月光的清冷,只讓人覺得沐浴在溫柔之中。
假若不是此時此景,如果真的是來這裏度假,想必心情會極好的吧?
「是啊……得了抑鬱症,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用。還請的導師為做過心理治療,可是也沒有效果……」到里,他的目光倏然亮亮,極快的看夏繪溪眼,直到確認並沒有什麼異常,才將那絲異樣的情緒掩下去。
夏繪溪僵硬的站立在那裡,硬著頭皮,終於還是慢慢的走過去。
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甫一聽到,夏繪溪還是伸手捂住嘴巴,低低的喚聲:「啊!」
踏下台階就是沙灘。台階的最後檔上擺放著幾雙拖鞋,夏繪溪索性踢了自己的鞋子,赤腳從原木地板踏上了沙灘。似乎有細細小小的沙粒鑽進自己的腳趾間的縫隙,帶輕快的微癢,就像和朗的天氣。
「小時候我常常會發燒,家裡只有家庭醫生和阿姨在,……她很可愛,每次我病,她總是在的房間外張望幾眼,然後赤著腳跑過來,拿自己的額頭抵著的,邊安慰,『和-圖-書都不燙,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他修長的手指支撐在自己的額角,嘴角噙淡淡抹笑,「常常睜開眼睛,就看見的她臉,離很近,一動不動的盯著,像是擔心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
夏繪溪猶豫會兒,抬頭看他沐浴在陽光中、漂亮清冽的眉眼:「就說說她吧。」
裴越澤卻很快站起來,拿起手機:「對不起,我接個電話。」
他注視著的舉動,緩緩的糾正:「其實你們長得不像……可是氣質卻很像……很乾凈,像是天使。」
「你打算留下來,再陪我住幾天?」裴越澤無所謂的轉過身體,只留給疏淡而清晰的背影,「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夏繪溪並沒有察覺出蘇如昊的緊張,她的手臂從他的手上拿下來,又抬頭沖他輕快的笑,明媚動人:「我還有幾句話要和裴先生說一下,你去屋外等我。」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雲霞滿。
碗里的水還有些燙,夏繪溪小心翼翼的用指尖將那張膏藥拈起來,又撕下那張薄膜:「幫你貼上吧?」
想到里,夏繪溪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恍惚,像是難以抗拒樣溫和耐心、又帶著善意的詢問,吐出個字:「好。」
而他目光遙遙的投向樓梯盡頭那個纖細而歡快的身影,像是開玩笑,漫不經心的將那句話補完:「CRIX的產業么龐大,萬一哪出了什麼事,你又不在,那可怎麼辦才好呢?」
他側過頭,叫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又直起身子,一字一句的說:「我也想知道。」
他的領口又扯得大些,看得見條細細長長的傷痕,淡紅色,就是昨晚在飛機上夏繪溪抓的——她不明所以的看著他,而他輕鬆自如的笑:「給你看看照片。」
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好了一些,笑容中愉悅的成分正不自覺的急遽增加:「好,回去之後,我們再繼續。」
她一直低著頭,直到再也尋不到那幅圖案絲毫的蹤跡,才怔忡的抬起頭,看著裴越澤。
蘇如昊怔了怔,抿了抿唇,片刻之後,盡量壓抑著那絲不悅,低聲說:「還有什麼好說的?」
換上鞋子,夏繪溪看見他的手扶在欄杆上,手背上塊極大的淤青,分外的顯眼。的嘴角微微動,剛想要什麼,抬頭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迅速的收斂起自己的表情,搶在他之前進屋子。
他絕口不提自己是怎樣將她帶到這裏,蘇如昊似乎也沒有想到個問題,只是微微頷首,不淺不淡的拒絕:「不用。她走得太突然,並且,我們並沒有外出度假的打算。」
然而此刻的裴越澤,星眸劍眉之中,卻有極為清冷的疏離和高傲,彷彿一下子回到過往,那個自己都瞧不透的男子。
夢裡,她看見個男人,一片迷霧中若隱若現,正對她微笑。
她的指尖撥弄著那支鉛筆,在白紙上划道又道,刷刷的聲響,像是時光在身邊擦身而過。可是他亦只是看著,不做聲響。
她眼角有些發酸,再也沒什麼胃口,匆匆的洗個澡,躺回了床上。
「她是你的心理諮詢師。知道我們心理學上一直認為,在風景勝地可以增強諮詢溝通的療效。你執意要來這裏,她也只能跟來。這是她的工作,我沒辦法干涉。」他終於淺淺笑了笑,目光從裴越澤的臉上掃過,帶絲倨傲和氣定神閑:「除此之外,裴先生,還有句題外話——我勸你這段時間也不要隨便外出渡假。」
「丫頭,這麼不小心就被人拐走,這樣叫我怎麼有安全感?」
夏繪溪的動作就這麼滯住,食指插在沙礫間,再也沒有向旁移動。
夏繪溪皺眉,探過他的手臂,去看他畫的畫。
他的臉完全的沐浴在陽光中,筆挺而俊秀的鼻樑,微翹的嘴角,睫毛微微的向上卷。就像是個白凈秀氣的大孩,因為想起自己暗戀的女孩兒,獨自抱著籃球坐在操場邊,無聲的惆悵。
那是第一次徹底的激怒自己吧?裴越澤有些艱難的想,就是那一次,自己第一次吻她的么?她的嘴唇么柔軟,像是花瓣,又像是雲絮,清淡的擦過,卻在自己心底掀起排山倒海般激烈的情感。
房間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他們相對而坐,誰都沒有再開口,各懷心事,看著窗外夕陽的餘暉慢慢的灑落整個際,像是將整桶整桶的染料潑灑開,暈染得視線盡頭是大塊的金和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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