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聞岸上踏歌聲
第051章 夢想

「哦。」匡太平又輕輕調整了一下身體的姿態,再次徹底面向司馬求道,剛在那個姑娘身上徘徊了兩下的目光也收回來,定在司馬求道的那張方臉上——妻妹不是親妹,小姨子最後也嫁給姐夫的現象很正常,這也能解釋為何一個挺好看的小姑娘,居然會在四川這個光棍遍地的地方還沒找到婆家。
「太好了!」大漢一把拉住安逸臣的手臂,轉身衝著後面的一群人嚷起來,那都是他剛剛結識的夥伴:「又來了一個去七亭的!」
兩個士兵都從懷裡掏出了證明文書,黑衣軍人先接過安逸臣那份匆匆看了一眼。
「那匡大哥為什麼要來江油?」在匡太平打破沉默后,女孩迅速地反問道。
「好沉啊,你這是多少把刀劍?」司馬求道笑著問道。
「我有三匹馬。」匡太平又側頭看了看篝火旁的姑娘,挪了挪身體,向女孩湊近了一些,小聲在她耳邊說起來:「你姐夫到了那邊只有兩匹馬。他現在這匹拉車的馬要拉三個人,會把他的馬累壞了的。你看,我的車上只有我一個人,要不,從明天開始你就坐我的車吧,讓你姐夫省省馬力,怎麼樣?」
「七亭?!」側前方突然炸開一聲雷鳴般的響聲,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從一群人中跳了出來,伸手攔住了安逸臣:「你說你是去七亭的?」
「誰知道是不是真有?再說官府運去的是不是好刀?這麼重要的東西自己買一把帶去也不沉。」安逸臣嘴上回答的同時,還在認真地端詳著手中的那把刀。
匡太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離開軍隊后,他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被切斷了社會聯繫,一起退伍的戰友們一個接著一個離開,各奔東西,今天,最後一個熟識也是關係最好的朋友安逸臣也分手了。
三男四女都笑得前仰後合。匡太平抽冷看了司馬求道的妻妹一眼,只見姑娘笑得雙眼眯成了兩條線,捂著嘴盡量不發出聲音,都忘記了避開匡太平的注視。
其他的人都打著哈欠去睡覺了,匡太平一手握著刀,一手扒拉著篝火守夜。
帝國議會還規定了許多加分的規矩,最簡單的就是如果有姐妹、女兒嫁給同秀才都可以加分;最有效的就是讓老婆參加工作——擁有老婆不加分,但是讓老婆出去工作就可以贏得另外一份積分,然後累計到丈夫頭上;甚至那些嫁給同秀才的女移民,如果出去工作的話,都可以為她們的兄弟累計一半的積分——鄧名一直想提高婦女的地位,不過直到現在,關於女同秀才的提議就和讓私人銀行付利息一樣,大家在鄧名面前的時候哼哼哈哈、含糊其辭,但事後都當做耳旁風,婦女依舊被視為她們父親、兄弟和丈夫的財產。
安逸臣在這個鐵匠鋪里認真地挑選著鐮刀,匡太平見狀提醒他說:「不是說已經給我們運去鐮刀了嗎?到了地方就可以憑退役證領取。」
「來四川之前,高巡撫說等拿下了都府,就賞給我們土地。當時我想著:好,我見男人就殺,見女人就搶……」匡太平說出這話后感覺有些有不妥,瞥了一眼司馬求道的小姨妹,果然從對方臉上看到一些畏懼之色,他咳嗽了一聲略過接下來的心理描述:「不過咱被提督制住了。那時大伙兒又凍又餓,簡直和鬼差不多。提督也沒有甄別披甲兵、無甲兵,反正也沒法甄別了,的盔甲、大刀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和那些背糧食的輔兵一點分別沒有。被送到都府後呆了幾個月,聽人說高巡撫被放回去了,李國英、趙良棟被提督殺得慘敗,又抓回來了兩萬人……等到了高郵湖的時候,我就是軍中的負糧兵了,我對著韃子皇帝的大營射了十幾箭呢!」
「交給官府了,他們說幫我運過去。等到了江油,加上這匹拉車的馬,我就能有三匹馬,開荒肯定比你們快得多。」匡太平忍不住開始炫富:「這麼多馬我一個人可用不過來啊,你們要是想用,我可以借給你們。」
「午時到了。」憲兵叫到。
發行債券這件事已經傳遍了整個成都。所有的店鋪老闆都知道,為了到今年為止服役滿兩年的數千士兵,帝國政府舉債五千萬元,專門用來安排他們的退伍後生活問題。
「不知道平地多不多?」第一個走過來的女子有些憂慮地說道。
憲兵幫助匡太平提著他的包袱,一起來到給江油移民準備的休息處。那裡只坐著三條大漢,見到匡太平后三個人都迎接了上來。
「你明天去和我姐夫說吧。」姑娘飛快地答了一句,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然後飛快地跑掉和_圖_書了。
「嫂子。」匡天平感到自己的心臟好像突然跳了兩跳,他向兩個女人行禮后,身體不自覺地偏轉了一些,本來正朝著司馬求道的腳尖,無意間指向了司馬求道的妹妹:「妹子。」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安逸臣已經把問話縮減為兩個字:「七亭?七亭?」
「姓名,軍銜。」憲兵一邊伸出手要退伍證明,一邊詢問道。
「其實,我並不是為了三百五十畝地才來江油的。」現在身邊只有司馬求道的小姨妹一個人,匡太平發現自己並不願意讓這個姑娘認為自己只是個窮凶極惡的人,好像一切行動都只是為了獲得賞賜。
這幾個同伴每天宿營后,就圍在篝火前攀談,直到被蚊子和睡意趕回各自的帳篷中去。所以沒等走到江油,匡太平就把自己到四川的經歷原原本本地告訴給了同伴們。
為數不多的人挺身前往江油,匡太平是其中之一,他們都得到了「三百五十畝」這樣一個綽號。
在招募修橋補路工人的時候,官府表示所有應招的工人都會得到每月一分的累計,也就是說他們即使沒有手藝,也可以和那些急需的工匠以同樣的速度積累分數,兩年後就可以獲得同秀才的身份——如果能在修補工程的隊伍中堅持兩年的話。早兩年成為同秀才,就可以早一些娶親、開店了,想到這裏,很多新移民根本不在乎官府給的工錢比較低,紛紛涌到報名處報名。這兩天,不停地有新的修路隊被編組完畢,在常備軍的帶領下踏上通往綿竹之路。
「去江油的。」憲兵把匡太平也拽進了圈內,然後給他們指了一下,喊道:「向前走,綿竹人去找你那個亭的車隊。去江油的,去最靠北的那些車那邊,有專門的安排。」
四川人很少人有妹妹,就算有,一般也都早早嫁出去了。
位於司馬求道左邊的婦女大概是他的大老婆,她笑得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而右邊看上去更年輕的婦女大概是小老婆,只是抿著嘴低頭笑。匡太平環顧眾人的時候,和司馬求道的小老婆眼神對了一下,對方迅速把頭垂下了,而匡太平也馬上將視線挪開。
「狼來了怎麼辦?」匡太平反問道,這句話后兩人就陷入了沉默。
匡太平沒有吭聲,只是微微點頭。
「是的。」匡太平點點頭,把包袱又一次從肩膀上卸了下來。
「地不錯,平地不少,聽說還有河,我們到了先在河邊定居。林子里都是動物,有肉吃,河裡還有魚。」匡太平立刻答道。
一開始,帝國議會和政府還想著出售多少債券就撥多少款供退伍士兵所用,但保國公認為這樣太耽誤時間,所以就把五千萬債券統統抵押給四川銀行;讓川行印刷了五千萬的欠條出來,將來債券銷售所得,則會返還給川行,從而一下子就獲得了全部的補償金。
江油屬於龍安府,距離它不遠的梓潼就已經屬於保寧府的地界。江油與川北重鎮保寧、廣元類似等邊三角形的三個角,它到這兩地的距離比到成都還要近得多。現在龍安府已經完全廢棄了,全府都見不到人類活動的跡象,恢復對此地的控制不僅可以為成都府預警,還可以成為將來明軍的進攻橋頭堡,方便川西明軍出劍閣,攻擊廣元、保寧,徹底切斷嘉陵江航運——早在第一次重慶會戰時,鄧名就曾經這麼嚇唬李國英。但那時雙方都知道明軍如果真進行這樣的行動,將會是一場不成功、便成仁的進攻;不過等明軍在江油有了居民后,對嘉陵江的威脅就不再是空話而是實實在在的了,而且明軍進攻的時間也能大大延長,即使失敗也不用擔心退路。
這批移民將成為川西集團在北方的眼睛,他們的開拓會讓隨後的移民變得更安全,因此不但人員精挑細選,帝國政府也投入了大量的資源,保證他們能夠在當地立足,並儘快獲得糧食自給的能力。
女孩沒有躲避開,而是一動不動地聽著,在火光的一閃一閃照耀下低垂著眼睛。
匡太平和安逸臣同時抬起頭,看了看那張債券。
離開這個鐵匠鋪后,兩個士兵又繼續沿著春熙路向前走。馬行門口也是一夥伙的退伍士兵,大都正在議論他們到底該買騾子、毛驢,還是狠狠心買一匹好馬帶走。從馬行前面走過時,匡太平聽到兩個退伍士兵在熱烈地討論著:「我們合買一匹馬吧,等到了綿竹,一天歸你用、一天歸我用……」
「多謝,我今天領到的安家費里有一千就是老闆借給我的。您借給我錢,讓我買您的東西啊。」安逸臣說完,又道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聲謝。現在對債券的宣傳鋪天蓋地,退伍士兵們對購買債券的人也心存感激——宣傳工作讓鄧名私下裡有些不滿,因為境內認購債券的熱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他本來是想把絕大部分風險轉嫁給重慶、武昌、南昌和南京的。
前去綿竹的退伍士兵們還在互相招呼著,匡太平緩過神來,彎下腰,又拾起他那鼓囊囊的大包袱扛上了肩,拔足向憲兵早先指給他的地方走去。這時匡太平突然有一絲後悔,懷疑自己選擇去江油附近定居是不是一個錯誤,如果和大部分退伍的同伴一樣選擇綿竹的話,那剛才他就可以和戰友一起乘車離開了。
「哦。」匡太平又把目光移動到了那個小姑娘身上。原來是浙江來的新移民,這就難怪了,他的靴尖不知不覺又開始偏向司馬求道的妻妹。
在黑衣軍人轉過身來的時候,匡太平也把自己的那張退伍證遞了上去。這些黑衣軍人的軍服和保國公近衛的軍服很相似,不過領章不同,他們是剛剛結束訓練,第一批成立的憲兵部隊,從兩天前開始工作,安置移民是這支部隊執行的第一個任務。
「去過。」匡太平說話比較簡練,對方不追問他一般不喜歡主動解釋。
「是。」
「說得對呀,咱們這可都是一等一的好刀。」老闆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出頭,他笑眯眯地誇了一會兒自己的貨物,然後跑回後面轉了一圈,拿了兩張紙張出來:「看!我認購的一千元國債。」
匡太平緊緊地握了一下送過來的手,報出自己的性命和軍銜,兩外兩個人也上前報出家門,他們一個是二等兵,一個是中士。和匡太平一樣,他們都立過多次戰功,有勳章和褒獎,而且都會騎馬。
「韃子的狗皇帝突圍的時候,我正好站在前排。我一看不對啊,這些傢伙要跑!就拾起一根棍子衝上前去……」匡太平從聽眾眼中看到了崇敬之色,自然司馬求道的小姨妹也是一個。那次匡太平負了重傷,不過也因此得到了表彰,被提拔為戰兵:「傷得太重了,提督想給咱花錢討婆娘,可咱都沒這個福氣。一直回到了四川,才能拄著拐杖走路,後來用發給的賞金買了匹馬。」
三條大漢愕然片刻,突然一起狂笑起來,司馬求道更是笑得眼淚都濺出來了,還拚命地拍自己的大腿:「兄弟,聽說那次你們餓得好慘啊。」
「嗯,你們是第二批啟程的,昨天中午已經有五個人結夥兒出發了。」憲兵抬頭看了看天色:「等到午時,如果沒有人再來,你們就結伴走吧。下午再來人,就讓他等明天那隊。」
在這個帝國中,匡太平不但有同秀才的身份,不用向官員磕頭,而且還受到尊敬,憲兵會因為他過去的軍銜向他敬禮,鐵匠鋪的老闆會因為他曾經為國效力而真誠地感謝他,一同趕路的同伴也會欽佩他的勇敢事迹。他不但擁有大片自己的土地,甚至還可能得到一個自己的家。
「不敢當,要是你沒退役,我該喊你官長的。」憲兵答道。他把身份證明仔細地核對了一遍,在把它還給匡太平的時候還立正敬禮,向這個退伍的常備軍士官奉上他的私人尊敬:「官長。」
「人齊了嗎?」不遠處一個黑衣士兵聽到喊聲跑過來,飛快地數了一遍人頭,點點頭:「沒錯。」
「國公給你們訂好的戰馬已經派軍隊運去了,到了江油后你們可以向憲兵領取。還有,給你們的牛和其他的東西都會在這兩天送過去。」等他們互相認識后,憲兵簡要介紹了一下情況,並再次確認道:「你們真的立刻就走嗎?確定不需要接受更多的訓練了?」
「兩把劍,三把大刀,兩把馬刀,還有盔甲……」川軍一次次東征西討,現在大刀、長矛在川西非常富裕,就是盔甲也不是稀罕東西。匡太平一邊說,一邊把包袱解開,把武器放在自己的車上。他一邊裝車一邊順手點了點已經放上車的東西:帳篷、被褥、柴火、路上吃的米面,還有柴刀。他滿意地點點頭,繼續擺放他的武器:一桿火槍、又是一桿、接著是第三桿,還有一盒彈丸和一小桶火藥。
「嗯。」安逸臣點點頭。
「打折的,都是打折的!」老闆紛紛向著匡太平和安逸臣他們喊著:「我也就是拿回個本。」
「你們以後不是會納稅、會還給我的嘛。」年輕的鐵匠大度地擺擺手,士兵的道謝讓他更開心了:「反正存到哪裡不是存?藏到鋪地下,還怕被老鼠咬了呢。再說……」老闆眼睛笑得彎彎起來:「按說和*圖*書該道謝的是我啊,你們從浙江回來,我就娶媳婦了,是個浙江姑娘呢。所以你們在我這買東西,我只收個碳錢、料錢。」
「再見了,弟兄!」安逸臣衝著匡太平拚命地揮手。
其實匡太平內心還有其他的原因,只是他不願意把這些宣諸于口,他認為說得太多了會顯得他多愁善感,好似一個婆娘。
雖然知道今年的退伍士兵只要選擇去開荒,就會有很多一次性發放的退伍金,但大部分商家賣給他們的商品卻要比賣給普通人的便宜。
「還是和李參議員路過的時候見過?」另外一個大漢問道。這個人指的是以前駐紮在劍閣的明軍將領。鄧名曾經用疲兵之計拖垮了高明瞻,整個戰鬥的經過在川軍中廣為流傳。
「出發了!」司馬求道把他妻子和妻妹都扶上了他那輛車:「等到了江油,再給我們好好講講吧。」
正在匡太平心中瞎猜的時候,司馬求道又補充了一句:「妻妹。」
而匡太平就屬於通過考核的一百九十余個人之一,他們將成為帝國向龍安、保寧地區的第一批移民——最開始都府還有人主張先在江油駐軍,然後再視情況安置移民,但鄧名不同意這個步驟。即使是一支小部隊,孤懸在龍安、保寧地區,也會給成都增加沉重的後勤負擔;而且這支部隊的目的還非常不明確,明軍現在並沒有出劍閣北伐的意願,在這個方向上受到的威脅也不大,常備軍放在這裏除了起到一個崗哨的作用就再無用處,說不定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會向屯墾部隊蛻化。而且鄧名堅持認為,單單駐紮軍隊並不能稱為國土,至少不是正常的國土,只有國民在上面生活、居住,才能稱為領地,讓政權在這片土地上紮下根。
「綿竹七亭,是去綿竹七亭嗎?有去綿竹七亭的嗎?」安逸臣邊走邊問,他遇到或多或少的一隊隊人群,每次安逸臣發問的時候,那些陌生的臉就一起沖他望過來,但聽到後面就紛紛搖頭:
官府除了和普通東家一樣付給工人工資外,更重要的還是積分——根據帝國議會的法令,任何移民到境內的權如同秀才,都要累積拿到二十四分才有權申請擁有完整的公民權:可以當兵、可以成為亭士、本人和子女可以享受教育資源、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土地和產業——而在任何一個大商行從事手藝工作,比如鐵匠、木匠等關鍵手藝,每工作一個月就可以得到一分;如果從事一些簡單勞動、在小店鋪當夥計、或是在農家幫工,每兩個月才能拿到一分。
跟著退伍軍人一起離開成都的還有攜帶著工具的修路隊。最近,招募修橋補路工人的榜單貼滿了成都的大街小巷,這都是官府發出的徵募令,徵募的條件讓很多剛到成都的移民心動。
匡太平沒有把理由說出來。他被鄧名抓回成都的時候,本以為會成為奴隸,辛苦地勞作直到悲慘死去。如果他是勝利者的話,是一定會這樣對待被俘的川軍士兵的。但川軍並沒有如他所想;後來參加東征的時候,匡太平作為輔兵從來沒有收到過虐待,他若是提出什麼要求,長官也會酌情考慮;高郵湖一戰聽說韃子皇帝要投降時,匡太平發自內心地為明軍的勝利感到高興,所以察覺到戰場發生異常后不假思索地上前參戰;在重傷養病期間,匡太平得到很好的照料;回到成都后,按照鄧名的優惠政策他買到了一匹馬,讓他可以得意洋洋地騎著馬在春熙路上炫耀——他享受到了明軍士兵一切應有的待遇,從來沒有因為他是跟著高明瞻來的陝西綠營披甲而受到歧視。
相比官府的宣傳,幾年來戰爭的紅利讓士兵在川西人心目中的地位越來越高。老百姓都深知正是帝國軍隊的奮戰,才讓生活變得越來越好。而持續的退伍更讓士兵返回到社會中,現在很少有人還認為當兵是件見不得人的事。相反,越來越多的人把服役看成向帝國政府繳納的一種稅:為期兩年的血稅。
由於鄧名的示範作用,握手禮在川軍中也流行起來,會做出這個動作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退伍兵。
「緬甸貨嗎?」司馬求看著這三桿火槍問道。
「都是去七亭的啊?」在車隊出發前,憲兵進行最後一次確認:「綿竹那裡的亭可比都府這裏大得多,離得遠著吶,中間也沒有路,千萬別弄錯了。看好了自己的退伍信,確實都是去七亭的,對吧?」
「這個賊好運的傢伙。」匡太平在心裏又說了一聲。
「後會有期!」匡太平也大喊著道別,目送戰友的身影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https://www.hetubook.com.com武器在車上擺放整齊,給它們蓋上布、捆好繩子,匡太平輕輕吁了一口氣,接下來就是等待,午時一到就可以出發了。憲兵說,通往江油的道路上斥候都標註了路標,而且還會有游騎巡邏修補——鄧名希望以後不斷有退伍人員沿著這條路奔赴北方,把川北徹底掌握在帝國的手中。
有加就有減,在移民身份期間娶親要減分,若是娶妾更是大減特減——不過新來的移民很難找到成親對象,因為有姐妹的新移民一般都會選擇讓她們嫁給帝國公民來加速自己的公民權取得速度,至於娶妾更是想都不用想。除此以外,任何違法行為都會導致不同程度的減分。顯然,帝國議會覺得既然花了這麼大的代價把這些人從東南搬遷到川西,那就一定要讓他們全力以赴地為帝國工作一段時間。
「匡兄去過江油?」另外三個人眼睛頓時都亮了。他們三個人一個是湖北人、一個是江西人,司馬求道本是江南的安慶府人,都對江油那裡的事情一無所知。
「三個人一輛大車,十輛車編一隊。」一個身穿黑軍服的軍人站在高處大喊著。這些車輛和拉車的牲口都是成都供應給退伍士兵的,不過到了地方后,他們需要把車輛還給官吏,並從官吏的手中領取先期運到的種子、農具、帳篷等物品。
這次東征江南歸來后,匡太平覺得自己這樣一副好身手,完全可以替帝國開拓邊疆,可以在江油監視保寧府的清兵,保證那些去綿竹的戰友的安全。至於三百五十畝土地的補償,確實很打動人,但絕對不是匡太平做出這個選擇的唯一理由。
對於這些去江油的移民,鄧名還安排了常備軍教官對他們進行了移民前的最後培訓,內容當然不是如何種地,而是如何趕車,如何使用火銃、製造彈丸,不過若是移民已經掌握必要的技巧,也可以不參加培訓課程。
「怎麼選了江油?」見匡太平已經收拾妥當,另外一個同伴問道。他身邊也靠過來一個女子——這是他的妻子,是他用安家費從征緬人那裡討來的緬甸姑娘,漢語還很不熟練。
從成都通向北方的道路上,從來沒有這麼多的車輛,從幾天前開始,絡繹不絕的輜重車就在軍隊的保護下開往綿竹的方向。
這兩個人問話的時候,心中都有些奇怪,現在成都周圍最好的店鋪、最大的商行,幾乎都是這些老川軍在經營,很難想象一個老川軍居然會去江油開荒,而且這個老川軍看上去居然還沒有成親,還是孤身一人。
無論是以往在軍中,還是在幾個新認識的同伴、未來的鄰居面前,匡太平都始終保持著硬漢的形象。他跟著高明瞻來四川,就是來殺人、來升官發財的;在高郵湖看到御前侍衛突圍,他雖然沒有盔甲卻勇敢地撲上去阻攔,是為了富貴險中求;在後來的歷次作戰中不顧一切地拚命,也是為了陞官、為了褒獎、為了勳章,而且他也確實如願以償了;甚至就連這次報名去江油也有一個原因:為了那三百五十畝地;急匆匆地出發當然也是為了搶先圈一塊好地。
「司馬求道!」走在最前邊的大漢向匡太平伸出了手,看上去他比匡太平還要年長几歲,腰兩側各掛著一把短劍:「前一等兵。」
匡太平和戰友安逸臣並肩走在春熙路上。店鋪的老闆一看到他們二人就知道他們是剛剛退伍的士兵,而且看他們在鐵匠鋪門口東張西望的樣子,也不難猜出他們都是選擇去北方開荒的退伍兵,口袋裡肯定裝著滿滿的補償金,就紛紛沖他們二人大聲吆喝起來。
「不需要了。」四個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官府、書院已經開始了連篇累牘的宣傳,號召同秀才購買國債,支持帝國建設,幫助退伍軍人——這些帝國的保衛者獲得美好生活。
「我們是五亭。」
「為了三百五十畝地唄。」匡太平不假思索地答道。他看到有另外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司馬求道的身邊,不禁在心裏贊了一聲:這個好運的傢伙。
片刻后,三個男同伴的鼾聲如雷鳴般地響起。匡太平是今晚輪流守夜的第一個人,他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聽到身旁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回頭望了一眼,是司馬求道的小姨妹輕輕走來。
「匡太平,中士,長官。」匡太平大聲答道,既然退伍了,那對面的憲兵軍銜再低也比自己高了吧?
「不是。」
「那你還呆在外面呢。」
不過這些話匡太平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儘管他不願意身邊這個姑娘誤會自己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但他還是感覺這些心思似乎https://m•hetubook.com•com有點婆婆媽媽,有損自己的陽剛之氣。所以最後匡太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這個帝國,待我不錯。」
「我沒有見過王參議員或是李參議員。」匡太平這次搖頭了:「上次我跟著高巡撫過江油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跑回都府了。」
司馬求道口中的王參議員就是以前駐紮在江油的明軍將領。
「你們的退伍證。」見到安逸臣和匡太平走近后,一個維持秩序的黑衣士兵走上來,對著兩人道。
「都出來吧。」一個同伴在大聲招呼著,接著就有四個青年女子走出來,其中一個率先走到了那個招呼她們的大漢身邊。那個漢子指著匡太平對他妻子介紹道:「這是匡大哥,我們以後的鄰居。」
「匡兄的口音聽著不像川人啊。」司馬求道有些疑惑地問道,不過他對自己的判斷也不是很有把握:「匡兄以前是王參議員的手下嗎?」
因為江油如此重要而環境又是這樣的惡劣,所以志願去江油的退伍兵為數不多,在一萬多個退伍士兵中有近七千人接受了補償協議,但只有三百人選擇了江油,差不多是這批退伍兵中最膽大、技藝過人的一類。對於這些志願去江油的人,帝國政府還進行了再三的審核,最後拒絕了其中一百餘人的申請,婉言勸說他們選擇更靠近成都的地區定居。
憲兵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見眾人逐個點頭后,用力一揮手,命令車隊出發:「走吧!」
女孩子坐到了篝火旁邊,用細細的聲音吐了三個字:「睡不著。」
「去綿竹的。」黑衣人一把將安逸臣拉進了警戒線,把退伍證塞回了他的手裡:「拿好了,到綿竹還要憑這個證領家什。」
女孩嗯了一聲,沒有更多的問題。
「是啊。」匡太平再次點點頭。他把全部的安家費都用來購買武器了。鄧名從緬甸回來的時候帶來了幾千桿西式的火銃,交給鐵器行代售,現在就屬這種火銃便宜、質量又好,匡太平一口氣就買了三桿。
「哦,對。」止住笑后,司馬求道指著左邊的女人介紹道:「這是我婆娘。」緊接著又向右邊的那個女子頭上點了點:「這個是我妹!」
該買的東西基本都買得差不多了,匡太平和安逸臣各自拖著他們的大包袱來到了春熙路的末端,這裏聚集著大批的人,幾乎都是剛剛退役的士兵和他們的家人。
緩步走到兵站的盡頭,又是一個黑衣憲兵迎接上來,上下打量了匡太平一遍:「去江油那邊的嗎?」
「我們在等三亭的人。」
「嗯,我那次真是餓得挺慘。」匡太平很罕見地主動開口,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在山裡晃悠了十幾天,凍得死去活來的,好幾個牛一樣壯的兄弟都沒扛過去……被提督抓住的時候——那時國公還叫提督——我除了嘴和右手的幾根指頭,其他地方都不會動了……我記得很清楚,往我嘴裏塞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大饅頭,後來還給我一碗菜湯,我一口咬住那個饅頭的時候,眼淚都快出來了——西方極樂世界,大概就是這個滋味的吧。」
「我們的人齊了。憲兵!憲兵!」歡呼過後,這一大群安逸臣未來的鄰居們齊聲喊起來。安逸臣趕緊往周圍打量一下,其中大都是和安逸臣一樣身強力壯的漢子,但也有幾個婦女,有一個婦女還抱著個孩子。
離開成都后,安逸臣坐在顛簸的驢車上,一直回頭望著成都。另一個同伴也抱著手臂和安逸臣一起回頭望。良久,同伴輕聲問安逸臣:「你那弟兄是三百五十畝?」
周圍的同伴都靜靜地聽著匡太平的故事,他是這幾個人中唯一一個參加過高郵湖之戰的。
「馬呢?」司馬求道問道。
每個人都領到了一輛配了一匹挽馬的車,兩外三個人幫匡太平把他的包袱抬上了車。
「她們倆的大哥是浙江人,在杭州之戰的時候救過我一命。等到千辛萬苦到了武昌,生了場病,人就沒了,臨走前把她們倆托給我了,還讓我給這個小丫頭找個好人家。可是時間太緊,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孤身留在都府,就說先跟我和她姐去江油,到那裡再給她找,親戚離得近也有個照應。」司馬求道語速很快,不等別人問就把前因後果全吐露出來了。
匡太平看了一眼四周,對女孩說道:「蚊子太多了,別在外面獃著,去我的帳篷里躲躲吧。等你姐夫一會兒起來替我的時候,你再回去。」
最近一次明軍東征江南,匡太平又跟著部隊去了。不過這次戰爭的收益是數十萬新移民,軍隊已經無力再給戰兵成親或是發下大筆的獎金了,匡太平也完成了服役年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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