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聞岸上踏歌聲
第053章 慘痛

「封稟后,又得探報,闖王帶四十萬人來攻,京城已破,如此兵勢,兒實難當。擬退駐關外,倘事已不可為,飛速諭知。家口均陷城中,其勢只能歸降。陳妾安否,甚為念!」
在這次叛變后,吳三桂發出了那封著名的檄文:「我父矯矯王臣,反愧巾幗女子,父既不能為忠臣,子安能為孝子,桂與父決,請自今日。」也正是這篇檄文,為吳三桂贏得了南明廣泛的稱讚。鄧名不禁想到鄭成功與鄭芝龍決斷的那封信,其中也有模仿吳三桂這篇檄文的跡象,因為直到那個時候,南明士林居然還普遍認為吳三桂有很多苦衷,是迫不得已。
「所以吳三桂既然肯和我們約誓,就非答應下來不可。」鞏焴說道。
「理所應當。」鄧名自問若是兩次被騙,那也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嘗試第三次,也一定要為被偷襲的將士報仇,但他剛才清楚地聽見,鞏焴說過還有第三次:「後來又出了什麼事?」
吳三桂把山海關移交給唐通后,和李自成派去的使者一起向北京進發。在第二次投降后,吳三桂在永平等地張貼安民告示,宣布他是「帥所部朝見新主,所過秋毫無犯,爾民不必驚恐」。鄧名聽到此處,才明白自己把吳三桂的兩次投降混為一談,以陳圓圓為理由的叛變,原來是發生在第二次投降之前。
「六日皇上把吳襄下獄后,立刻傳令北京周圍的眾將,命令集結兵馬、儲備糧草,準備親征山海關,出征日期就在七天後的十三日。」說到這裏鞏焴又是一聲長嘆:「可就在十二日那天,遼東的緊急軍情送到了北京。」
「這是緩兵之計吧?」鄧名問道。
「當時皇上手中的主力就是離開西安時的六萬人,但從潼關到北京,向皇上投降的軍隊已經有了近四十萬,對於吳三桂根本不敢不招安。因為若是血拚一場,那皇上的主力立刻就會折損很多;而如果對方不投降我們也不去征討的話,那立刻就會被數十萬降軍看破虛實,他們蜂起作亂的話,我們靠六萬人根本無法鎮壓,更不用說我們還付不出軍餉來。看起來根本的辦法還是下江南,取東南財富來養西北之兵。但韃子還在關外虎視眈眈,數十萬新降的軍隊還需要軍餉安撫、需要兵力震懾,當時以六萬兵馬震懾北方數省這幾十萬降軍、對抗韃子的威脅就已經讓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更不用說再分兵下江南了。」
灰熊貓注:二十六日吳三桂襲擊接受山海關的順軍,二十七日既飛傳此書,至此吳三桂依舊沒有打出和順軍不共戴天的旗號。二十八日,這封信和左懋德報告吳三桂叛變的消息一起傳回北京。李自成認為吳三桂只是一個誤會,因為陳妾此時仍在很好的保護中,所以派出唐通部官兵和四萬拷上銀兩去第二次招降吳三桂。
但李自成的號召顯然沒有起到作用,在崇禎皇帝拒絕禪讓的同時,紫荊關等地的北直隸兵馬也開始接二連三地向順軍投降,很快就連代帝出征的大學士李建泰都領著崇禎的四萬禁衛軍向李自成投降了。
因此就有了李自成在北京城下的談判。三月十七日,北京城外的明軍向李自成投降,十八日,順軍佔領了彰義門兩側的城牆,此時李自成和劉宗敏一起來到彰義門城下,要求再次和崇禎談判。得到守軍許可后,李自成把太監杜勛派了進去,這次李自成列出了很具體的條款,更苦口婆心地給崇禎講解議和的好處:李自成不但會立刻把北直隸等地的土地、軍隊都還給崇禎,而且還願意幫助崇禎抵禦滿清入侵,更能在必要時幫助崇禎鎮壓其他的農民軍。
二十七日書:
在此之前,吳三桂在檄文中稱自己是要做明朝的忠臣,在一片石之戰後,吳三桂還在發榜說他只是向清國借兵。
根據李自成和吳三桂的誓約,李自成不但立刻將太子還給了他,而且還答應讓出北京城,讓吳三桂去輔佐明朝的太子,「自誓以後,各守本有之疆土,不相侵越,所有大順已得之北京,准與五月初一交還大明世守。」而誓約的最後一句則是:「如果北兵侵擾襲掠,合力擊之,休戚相共。如違此誓,天地亟之。」
「可你們沒有回師。」鄧名隱約猜到了李自成的難處:「因為投降的明軍太多,闖王養不起了嗎?」
不過這個時候李自成的檄文還是蠻有氣勢的,要求崇禎皇帝自降為藩王,禪位給順王李自成。鞏焴對鄧名解釋道:「如果大明成為大順的藩國了,那讓它進貢些軍餉總是可以的吧?」
「是。當看到這封信后,皇上和平章都非常重視,因為韃子已經正式詢問了我們對清國的態度,我們不可能答應和韃子約定平分中國的土地和人民,但如果拒絕,那韃子就會成為大順的敵國。當時大家都認為,王將軍這個計策只能給我們爭取兩到三個月的時間,當多爾袞第二次送來信件的時候,皇上就無法不表明態度了。因此我們必須要儘快停止東征,返回西安,部署山西和陝西的關口防禦。」
永昌元年,李自成剛剛取得陝西,同時命令袁宗第經營湖廣,河南的根據地因為東林大佬侯洵在開封掘河,已經變成了一片澤國。四川的張獻忠態度曖昧,北方已經和清軍接壤,大順的戰略形勢依舊相當嚴峻。
二十二日第一書:
和_圖_書「當看到吳賊交出山海關,沿途張貼榜文後,使者以為大事以定,見距離北京已經不遠,就急忙回北京向皇上報喜。使者四月三日夜,在吳三桂紮營沙河后離開他的營地,回到北京已經是四月四日早上。當時老夫亦在其側,皇上聞報后重賞了使者,以為山海之事已經完全穩妥了。」鞏焴雖然沒有明說,但鄧名已經聽得出來,這個時候大順君臣對吳三桂的輕視已經達到了頂點,自認為已經消除了吳三桂所有的憂慮,而且只要陳圓圓在手,就可以迫使他來投降——因為這時李自成集團的人認定吳三桂是一個胸無大志,而且貪圖女色到極點的粗鄙武夫而已。
「所以闖王當天就殺了吳三桂一家,因為闖王知道留著他們也沒有絲毫的用處了。」鄧名長嘆一聲。當時吳三桂聲稱借兵,多爾袞對這個說法也表示默認,北京人一開始也認為攝政王是平西王吳三桂,清軍是請來的友軍。而只要這種情況發生,那吳三桂和多爾袞就依舊有矛盾可以利用,李自成不殺吳三桂一家來避免雙方形成不共戴天之仇,放棄北京給多爾袞和吳三桂去產生矛盾,仍有機會從被兩家合擊的局面中跳出來旁觀:「闖王實力不足,只能寄希望于敵人內訌,但只要吳三桂不頭腦發昏,闖王就束手無策。」
「四月五日,有人報告皇上吳三桂又一次叛回山海關時,皇上還責備了報信的人,說他們糊塗,竟然把三月二十五日的事情當做剛發生的事情報告。更讓皇上生氣的是,地方上的反應遲鈍,軍機大事竟然會拖延這麼久——直到朝廷做出了反應,再次勸降了吳三桂后才報告。當時皇上痛斥牛平章,問是不是他的手下覺得天下已定,就可以怠慢疏忽了,這要不是朝廷另有能幹忠勤的官員,豈不是要耽誤了大事?當時牛平章也只有告罪,稱一定會嚴責部下,讓他們不要怠慢王事。」鞏焴敘述到這裏,已經是嘆息聲連連。
二十二日第二書:
因此在姜鑲投降后,李自成的東征非但不能勝利結束,反倒要為尋找新的財源而戰,這時李自成發出了東征后的第二道檄文,勸崇禎投降。不過在大順取得空前大勝后,檄文看上去反倒像是遭遇了大敗一般,在這篇新的檄文中,李自成一反之前稱崇禎為無道昏君的說法,反倒讚賞崇禎「君非甚暗」;在幫崇禎推卸了不少責任后,李自成還公開號召明朝大臣要繼續忠於崇禎皇帝。無論是替敵國的皇帝洗脫罪名,還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號召敵國的臣子要恪盡職守,忠君愛國,這都是古往今來的頭一份。
而一開始對山西的進攻,本意也是為了西安的安全而發動的掃蕩性戰爭。當時明廷判斷李自成如果有意進攻京師的話,也肯定不會走山西這條路,因為上面重兵密布;但沒有想到李自成偏要走這條路,因為李自成的目標本來就是嚴重威脅西安安全的這些明朝重兵,而不是北京。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山西明軍聞風而降,十幾萬大軍向六萬順軍交出堅城要塞。
但無論是鞏焴的描述,還是李自成的行軍路線,都說明順軍從頭到尾都是以清軍為首要假想敵,甚至連轉向山海關對付吳三桂,都是針對清軍的軍事行動而進行的軍事調整。如果不是多爾袞在吳三桂的請求下轉向,李自成已經因為清軍的威脅而再次改變了對吳三桂的策略。
直到敗退回北京后,李自成、牛金星君臣才醒悟到他們對吳三桂的判斷完全錯誤,不過即使吃了這麼一個大虧,李自成的第一反應依舊是釋放了吳三桂的親族而不是殺了他們泄憤。
「闖王早就知道韃子是大敵啊。」到此鄧名終於確認,李自成不但知道清軍的進攻意圖,而且非常警惕。在鄧名看過的很多書里,都稱清軍出現在山海關完全出乎李自成的意料,比如金庸先生的著名描述就是:當清軍突然出現在順軍視野里時,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順軍狂呼著「辮子兵來了」,然後就一鬨而散。金庸大師更讚歎道,辮子兵當時就是天下無敵的象徵,只是一露臉就把順軍嚇得四散而逃。
按照鞏焴的這個說法,雖然一片石之戰清軍很重要,但最關鍵的人物絕不是多爾袞而是吳三桂,雖然是三方中最弱小的一方,但吳三桂卻是這場大戲的導演。而這是多爾袞掌權以來的第一仗,聰明的吳三桂也就安居幕後,把一切榮耀都歸於多爾袞。因此在兵部詢問吳三桂具體戰況的時候,吳三桂才會讓對方直接去問多爾袞,而多爾袞給盛京的報告,關於一片石之戰也是相當模糊,甚至是前後矛盾的。
「十六日,皇上抵達密雲,這時又有急報傳來,韃子好像有轉向遼西走廊、直奔山海關的企圖。」鞏焴的鬍鬚微微顫抖。即使時隔二十年,他仍是記憶猶新,日子記得分毫不差:「局面正向最壞的一面發展,皇上判斷吳三桂可能已經和韃子達成協議,一旦他獻出山海關,就會和韃子合兵一處,因此皇上立刻下令全軍轉向,日夜兼程從密雲趕赴三河,直奔山海關,無論如何都要搶在韃子前面切斷韃子進入山海關的通道。可我們因為繞道密雲,耽擱了整整兩天。」
這個條款讓鄧名趕到非常驚訝,因為李自成一個「群和*圖*書寇」就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而且這也是李自成唯一一次改變了對農民軍的稱呼,更推翻了闖營的正義性。李自成在這封議和條款中的立場,已經和離開西安時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幾乎是在駁斥自己出兵時的那封檄文,從這封條款的用詞中,鄧名能感到李自成不惜一切代價要結束東征的急切心態,已經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了。
當逼近京師后,李自成發出了東征后的第三道檄文,建議崇禎接受他的投降,只要承認李自成的順王地位,而且把山西、陝西等地封給他做藩國,並且提供軍餉,那李自成就向明廷投降。
「歸還北京,做攝政王,闖王開出的條件真是很不錯啊。」如果不是有前世的經驗,鄧名估計大部分人聽到這個條件恐怕都會心動,畢竟當時清軍還沒有在關內成功立足,如果吳三桂不獻山海關的話,估計清軍仍然不能;而吳三桂憑藉這樣的功勞,很有可能成為曹操一樣的人物,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鞏焴沒有講,但鄧名覺得李自成開出這個條件的時候,肯定會認為至少能安撫吳三桂一段時間,但卻沒有想到吳三桂毫不猶豫地倒向滿清了,放棄了獨立權、掌握朝政的機會以及再造朝廷的功勛,剃髮投降了多爾袞,甚至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
鄧名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因為這話徹底顛覆了劉體純在山海關中之戰中的表現,但他不能相信劉體純會是臨陣脫逃的人,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就絕不會繼續得到李自成的信任,和劉體純之前、之後的表現完全不符,而且就算是臨陣脫逃,又如何做得到一人一馬都不損失?
「是的,吳三桂說只要歸還太子給他,還有北京,讓他做大明的攝政王,他就和我們並肩對付韃子。對了,還有他的陳妾。」
「因為這就是吳三桂第三次投降,嗯,用投降這個詞不對,應該用『合約』更準確。」鞏焴的臉上已經完全是痛苦之色:「皇上最後一次相信了吳三桂,而結果就是我軍的慘敗,而在慘敗發生前,制將軍已經奉命停止前進,回頭返回北京了……」
「太子,北京!」鄧名站起身來,不可思議地喊起來:「這怎麼可能?」
「回到北京之後,皇上就釋放了吳襄一家,吳三桂和我們約誓的時候,皇上有意放回他老子,但吳三桂表示只要太子和陳妾就行了,他父母可以作為人質。因此皇上對我們說,吳三桂這人果然是個梟雄,看起來就是殺了他的父母也沒有什麼用,還不如留下來。」
「沒有人想到吳三桂又叛變了,而且是和幾天前一模一樣的行動。」鄧名問道。
灰熊貓注:這兩封信顯得發信人極為惶恐,方寸已亂,看上去很正常,若我是李自成,或對面不是吳三桂,都會認為招降此人並非難事。
「誤會?」
鞏焴沒有立刻解釋,而是反問鄧名,劉體純是否說過山海關的經過。
「早在三月三日,韃子的使者送了一封信到榆林。」鞏焴提到的這封信,就是多爾袞給李自成的那封信,約李自成共同討伐明朝,由遲啟龍專程送到榆林守將王大都手中:「王將軍款待了韃子的使者,說由於這封信沒有寫明是給皇上的,所以王將軍不小心擅自打開了。王將軍稱會把這封信的內容轉告皇上,請多爾袞再寫一封表明是給皇上的信,然後趕快送來,好交給皇上證明他沒有胡說。」
然後就是順軍一路暢通無阻地開到了北京城前,這時李自成已經隱隱有求饒的意思了:明君,乾脆收留我做您的臣子吧,只要您肯發軍餉就行。但崇禎還是不鬆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最一開始,李自成帶著兵馬殺出了西安,衝著崇禎大喝一聲:昏君,我來推翻你了!崇禎則不甘示弱:我兵馬比你多,你這是來送死!
「直到四月六日,山海關再次被吳賊襲取的消息傳來,皇上才大驚失色。」鞏焴告訴鄧名,當李自成發現自己被吳三桂用同樣的辦法兩次欺騙,導致前去接受山海關的大順軍隊兩次都因喪失警惕被吳三桂消滅后,才在震怒中把吳襄下獄:「皇上決議不再勸降,而是興師討伐吳三桂,徹底打垮這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正是,陝西三邊本來就需要外地賦稅的支援,不過靠著整頓吏治,還有沒收的秦王府財產,我們還支撐得住;但山西也是一樣,每歲都要上百萬兩的軍餉,以前是明廷給,但現在投降我們了那明廷肯定是不給了。這十幾萬降兵降將,把他們統統遣散吧,那以後恐怕就沒有人願意投降大順了,但如果不遣散,平章說那是萬萬養不起的。」
而在十五日,吳三桂派去和多爾袞聯絡的人與清軍取得聯繫,當日清軍開始轉向,掉頭東進從長城外側指向山海關。而十六日李自成在抵達密雲后發現這一情況后,順軍也掉頭東進從長城內側指向山海關。十七日,吳三桂遣使與李自成議和,李自成認為這是緩兵之計拒絕,發起進攻,十八日順軍攻克永平吳軍大營,十九日外圍作戰,二十日順軍開始攻擊山海關,大戰爆發。
「但吳三桂立刻就毀約了,你們不是被偷襲了,你們是在退兵、或者說是在調整軍隊部署的時候被吳三桂乘『勝』追擊了!」
對吳三桂來說,這無疑是極其明智而hetubook.com.com且有利的選擇,但對中國來說,則是大不幸了。收起所有對吳三桂的輕視之心后,鄧名又開始琢磨李自成的策略,發現其中的算計也是相當了得:「北京剛剛拿下,闖王說還就還,如果能不毀約的話——那闖王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是啊,從西安出發的時候,我們有六萬軍隊,權將軍(劉宗敏)帶著兩萬前鋒,號稱五十萬,皇上帶了四萬人,號稱百萬。我們宣布要推翻明廷,號召地方官吏獻土投降——出征嘛,總要有點氣勢,把目標說的大一些。但沒有想到居然這麼輕鬆,出兵后不費一刀一槍,就拿下了大半個山西,受降了十萬多明軍。而周遇吉把我們的檄文信以為真,誤會我們確實是要奔北京去的,所以他棄城逃跑,放開了通往北京的大道逃去西北面的寧武關,多半心裏琢磨著:你們不是要去北京嗎,那你們過去好了,讓我呆在這裏看看風頭。」但李自成此戰的真實目的是為了保證西安的安全,當然不能讓周將軍在身後看風頭,就離開大道追了過去,趕到寧武城下把他消滅了:「打寧武用了一天,打完皇上就想回師了,因為連姜鑲都投降了,整個山西已經平定了,明廷能夠用來威脅西安的重兵已經全部不復存在了。」
「我就知道劉將軍軍紀嚴明,整師而還,人馬幾乎沒有損失。」在慘敗中保存了絕大多數兵力,這當然是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後來懷慶等反擊,就是依靠劉體純完整的兵力和緊急從湖廣調來的袁宗弟部。鄧名對劉體純在山海關之戰中的表現極為讚賞,認為這值得大書特書,但劉體純本人對此卻從來不詳談,鄧名私下認為這大概是因為劉體純不願意談論這場慘敗。
「當夜,杜勛出來了,說崇禎還是不同意。於是皇上的帳內一片沉寂,最後權將軍(劉宗敏)跳將起來大喝一聲:『這狗皇帝,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拿下北京,我們把他的銀子都搬出來,他都守得住長城,我們也守得住。」接下里的不用鞏焴多說鄧名也知道,在崇禎皇帝拒絕了李自成最後的請求后一個時辰,順軍開入北京城。但出乎李自成意料的時,崇禎根本沒有銀子,但崇禎的遺產——整個北方邊境的數十萬軍隊、無數需要維護、修繕的堡壘,都被李自成不情不願地繼承到手了。
灰熊貓注:二十五日,李自成委派的左懋德,張若麟以及順軍接受部隊已經與吳三桂相遇,見到此書和左懋德關於吳三桂已經投降並交出山海關的奏報,想必會放鬆對此地的關注。
這樁發生於二十二日的城下之盟見於《國榷》、《明季北略》、《平寇志》,最詳細的記載則是王永章留下的,作為在順軍中護送太子和陳妾的太監,他留下了此次李自成和吳三桂盟誓的全文。
「是你們的城下之盟,你們攻到了城下,怎麼條件全是有利於吳三桂的?」鄧名高聲問道,但片刻后他就反應過來:「闖王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同時對付吳三桂和韃子,即使強攻下了山海關,他也精疲力竭,無法對付近在咫尺的多爾袞了。所以對東羅城的攻擊,已經是虛張聲勢,以戰迫和了。」
※※※
「國公可知道這是為何嗎?」鞏焴這次沒有解開謎底,而是當做題目用來考鄧名。
「皇上當時的難處和吳賊一樣,甚至比吳賊還要大上很多。」鞏焴又是一聲苦笑:「而且早已經騎虎難下,國公大概想不到吧,在山西的時候,皇上、平章就不想打北京了,但形勢比人強,逼得皇上不得不一步步走到北京城下。當時若是能把北京扔給中立的吳三桂,坐山觀虎鬥,那平章恐怕做夢都要笑出聲來。」
筆者按:山海關之戰,有很多疑點,進程撲朔迷離,比如提到的李自成確定十三日誓師進攻山海關卻突然在十二日向密雲倉促出兵,隨後李自成的進軍路線,以及李自成選擇攻擊山海關的方向,一片石到東羅城攻防戰的詭異變化,還有多人提到的吳三桂和李自成二十二日誓約和它的原文等等,筆者把這些疑點一一列出,然後按照本書的推測串起來,本節的上下兩部分都是借鞏焴的口把這個推測路線說出來。因為筆者覺得,這個推測似乎可以讓各種難以理解的疑點變得可以理解。至於吳三桂第一次詐降前陳圓圓為集中借口,真實目的是為了第二次詐降爭取更多的時間,這個也是筆者的理解,自認為比吳三桂是個情聖更可信一些。本節下還會涉及到一些李自成這段時間前後的疑點,如果按照清朝史官的說法,那太多疑點簡直是無法理解,尤其是李自成回到北京后再次釋放吳襄、並在兩天再次抓起來處死,這太匪夷所思了;筆者以為如果本書的推測成立,那麼李自成的戰略就清晰可見,各個選擇和反應、包括上面提到的釋放、處死吳襄也是理所當然——讀者若有不同意見,歡迎在書評區討論,書中只是一家之言,因為這段歷史實在太模糊了。
而多爾袞同樣不了解山海關的情況,此刻他甚至不了解到底順軍是否已經攻入了山海關,也不知道東羅城的戰鬥是山海關戰役的尾聲、還是前奏。因此直到這個時候,形勢依然微弱有利於順軍。吳三桂的求援使者被困在東羅城內,雖然急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但卻無法與多爾袞取得聯絡。
鄧名沉思了很久,最後緩緩地問道:「是不是闖王直到這個時候,依舊希望離間多爾袞和吳三桂?」
不過吳三桂並沒有給李自成這個機會,他選擇了徹底投降,而多爾袞對此當然求之不得。如果吳三桂、高第、唐通等明軍軍頭的態度強硬,那他也能接受一個援兵的名義,就像他剛入關時對吳三桂榜文的默認;但既然明軍實力派都不打算維持一個名義上的明廷而是全力幫助清軍建立統治,多爾袞自然也不會把好處往外推。
「二十一日,皇上抵達山海關,立刻命令軍隊繞長城而出,從一片石攻擊東羅城。東羅城是山海關通向寧遠大道上的衛城,韃子若要靠近山海關,就必須從此經過。當時探馬回報,說東羅城外還沒有見到韃子的蹤跡,皇上長出了一口氣。我記得很清楚,皇上綳了兩天兩夜的臉色一下子放緩了,他對我們說:『總算及時趕到了。』那時,我們都以為我們真的及時趕到了。」
「東征唯一的一場仗就是寧武之戰。放在河南可能這都不算什麼,因為周遇吉前後就守了一天,然後就被我軍擊敗了。在河南的時候,這種一天見勝負的仗估計很快就不會有人記得了,但東征中的寧武之役被反覆提及,就是因為實在沒有別的好提的了。而且就是周遇吉,其實都是誤會。」永昌元年的東征,是大順的輝煌勝利,但鞏焴說起來卻毫無喜色。
不過對於這個形勢,沒人拿得出好辦法來,聽說清軍有破口入關的可能后,李自成沒有任何選擇,必須要設法禦敵於國門之外。因為現在大順已經是在懸崖邊上了,依靠攻滅明朝的聲威勉強維繫著局面的穩定;而一旦讓清軍入關導致局面混亂,那局勢就可能發生全線崩潰。
接二十日諭,知已破城。欲保家口,只得降順,達變通權,方是大丈夫。
二十五日書:
「是什麼?」
鞏焴無聲地默認了,山海關的對外防禦能力遠遠強於對內,李自成選擇出一片石、攻擊東羅城,而不是在拿下南北翼城直撲山海關本城就已經暴露了他真正擔憂的敵人,因為即使拿下東羅城,依然要面對山海關,而這正是山海關最堅不可摧的一面。連沒有去過山海關的鄧名都可以在不長的時間里想明白這裏面的道理,吳三桂肯定也已經意識到他依舊握著重要的討價還價籌碼,而他在李自成最需要的時候用這個取得了他想要的結果。
「闖王同意了。」鞏焴語言低沉:「我們把陳妾、太子都交給吳三桂了,甚至連吳襄都願意交給他。而吳三桂說,為了證明他的誠意,可以先讓他父親留在我軍中,他只留下了太子和陳妾。還有北京,闖王都同意還給他了。」
「諜報,韃子于初八日從瀋陽起兵,意圖從居庸關入寇。」這個情報改變了一切,李自成在接到報告的半個時辰后,就再次下令釋放吳襄,並提前一天出兵:「除了吳襄以外,皇上還下令把崇禎的太子,吳三桂的陳妾都帶入軍中。」
前日因探報劉宗敏掠去陳妾,又據隨人來營,口述想通。賊掠婦女,無不先奸后斬。嗚呼哀哉,晉陞不能復見。初不了父親失算至此,昨趁賊不被,攻破山海關,大紅全勝,殺賊殆盡,駐軍關內,一面已向清國借兵。本擬長驅直入,深恐陳妾或已回家,或劉宗敏知系兒妾,並未姦殺,以招兒降。一經進兵,反無生理,故飛稟聞訊。
補充資料:吳三桂第一次反覆和家書
「聞京城已陷,未知確否。大約城已被圍,未知家口如何。望祈珍重,如可遷避出城,甚好。倘遷動,不可多帶銀物,埋藏為是。並祈高朱、陳妾,兒身甚強,囑伊耐心。」
「是的。」鞏焴點點頭。
「你們,闖王,居然和吳三桂議和了嗎?」鄧名現在的吃驚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
等順軍幾乎兵不血刃地奪取了山西后,李自成的口氣軟下來了:發現你也不是很昏的皇帝,咱們還是有話好好說吧。而崇禎一如既往地強硬。
「正是。」鞏焴頜首道:「二十六日,二十七日,平章獻兩份吳三桂的揭帖給皇上,下面的落款是監國大學士平西王吳。皇上見到了,眉目間又有喜色,催促眾將抓緊時間撤離北京。但二十八日,又有一封新的榜文送到,上面已經改成了平西親王吳,下書順治元年四月二十六日。」
二十一日夜至二十二日清晨,從一片石向東羅城發起攻擊的順軍突破了城池的外圍防禦。是夜清軍聽見東羅城炮聲整天,但剛剛抵達的清軍卻不知道虛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而是進一步向正在趕來的多爾袞請示。
「不但沒有能逼崇禎甘心進貢,反倒又多了十幾萬降軍,這又是一大筆軍餉啊。」鞏焴一臉的無奈,到這個時候,李自成連遣散投降的明軍都不太敢了,因為投降的明軍實力已經超過順軍主力好幾倍,要是一下子群起作亂,李自成還得千辛萬苦地殺回陝西去。
清軍九日離開的瀋陽,渡過遼河進入蒙古地區,循以前歷次入關的舊路進入朵顏蒙古地區;而十二日李自成離開北京后,走通州、順義,十六日抵達密雲,此時順軍主要針對方向是和朵顏蒙古接壤的密雲後衛。
「嗯。」鄧名把鞏焴敘述的東西串了https://m•hetubook•com.com起來:
在鄧名的前世,關於東羅城防禦戰的記載是這樣的:二十二日清晨已經攻上城牆的順軍的攻勢突然停止,並退回了一片石,大難不死的守將冷允登立刻派人聯絡多爾袞,對守住城堡的解釋是闖賊突然紛紛落城,是天助吳軍和「王師」;而在一片石戰後,進入北京的清廷組建的兵部要吳三桂為部下敘功時,吳三桂則語焉不詳,最後在兵部再三催問下,吳三桂回信說此戰的經過多爾袞心知肚明,他就不用贅述了。
「鞏老先生和我講了這麼久的往事,應該不是單單為了告訴我吳三桂不是易與之輩吧?」
「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當鞏焴敘述到這裏的時候,鄧名徹底糊塗了。
因此李自成就採用追贓助餉的辦法來儘快獲得軍費,並努力招降吳三桂等手握軍權的將領。這時鞏焴等大順君臣都意識到現在他們坐在火山口上,南北兩面受敵,財源枯竭,而且還有數倍于嫡系的降軍在內。
永昌元年三月二十九日,得知吳三桂以陳妾被掠為理由,第一次背叛大順,回師襲取山海關后,李自成命令唐通帶領和他一起投降的居庸關兵馬,並四萬白銀的犒勞,以及吳三桂父親的手書趕赴山海關,從而引出了鞏焴敘述的第二次投降。
「不僅如此,如果吳三桂利欲熏心地去當大明的攝政王,那麼北直隸就算是扔給他了,闖王不但拋下了一個大包袱,而且還得到了一個盟友,最重要的是,這個盟友的實力會不斷削弱,最後可能會越來越依賴闖王。」鄧名把鞏焴沒有說出口的那層計算點破:「但吳三桂太精明了,他知道東西看著雖好,沒有實力拿下也沒有用,還不如徹底倒向一方,而韃子在關外經營了三十年了,嫡系軍隊是大順的三倍左右,還有穩固的領土和財源,沒有兩面受敵的威脅。所以吳三桂選擇了韃子,也沒有因為闖王的條件而發生過動搖。」
接下來就是明末農民戰爭中提到的吳三桂四月二日再次投降,卷甲入朝,沿途張貼安民告示,四月四日在沙河突然再次叛變,回師山海關再次偷襲了第二次接受山海關的順軍。吳三桂與父訣書也是在此之後,從此再無告父書。
直到二十一日晚,多爾袞的先鋒才抵達東羅城外十五里,得知清軍先鋒出現后,李自成再次下令不許休息,全軍攻擊東羅城,務必要切斷清軍同吳三桂聯繫的可能通道。
「誰能想到啊?」鞏焴苦笑一聲。李自成的使者前腳離開,吳三桂四日就在沙河大肆擄掠,然後星夜返回山海關,擊潰了毫無防備的唐通,第二次全殲了大順駐紮在山海關的軍隊。
永昌元年四月二十六日,在吳三桂把自己的落款從監國大學士平西王吳改為平西親王吳時,清兵入關的局面就已經不可改變。鄧名前世的神州陸沉命運,是在四月二十六日這天確定下來的,而不是之前發生一片石大戰的四月二十二日。在這一天,李自成在軍事和政治兩條戰線上都是敗局已定,而吳三桂則在這一天把中國賣了一個好價錢。
李自成十二日提前離開北京,並非直奔山海關而去,而是先到通州,然後兵發密雲,指向的是居庸關而不是山海關!因為多爾袞九日從瀋陽出發后,走的也不是錦州、寧遠這條遼西走廊,而是向西進入漠南蒙古控制區,同樣是以居庸關作為突破口。
「吳三桂知道他根本守不住這麼多東西,就算他貪心拿下來,最後也得被別人奪了去,而且還會多面豎敵耗盡他的兵力。不過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平西王面對這麼大的誘惑,居然一點兒也不心動,或者說就算心動也絕對不會為此去莽撞行事,當真是豪傑啊。」說到後來,鄧名對吳三桂都忍不住用上了平西王的稱呼。換個稍微頭腦不清醒的人,恐怕都會抱著「富貴險中求」或是「不做怎麼知道做不到」的心理去賭一把,替李自成擋住多爾袞,或是暫時繼續中立,而不會讓清、順之間的平衡被立刻打破。
「制將軍不是人馬幾乎沒有損失,是沒有折損一人一馬。」鞏焴意味深長地說道。
「闖王視韃子為首敵,所以再次猶豫了,又一次動了勸降吳三桂的念頭。」聽到這裏,鄧名哪裡還能不明白,不過在出兵的時候,李自成對下一步形勢會如何演變也沒有把握,所以把他認為對吳三桂對重要的人都帶在軍中。鞏焴等人認為局面可能有四個發展方向:清兵從居庸關入寇,吳三桂中立,那樣在擋住清軍后可以挾勝勢威逼困守山海關的吳三桂;或是,吳三桂向多爾袞借兵,在居庸關清順對峙的時候提兵與清軍匯合,那樣的話就需要利用吳三桂重視的人質威脅他;第三種可能就是吳三桂趁順軍主力開往山海關的時候回師北京,這種情況下也需要這些人來讓吳三桂投鼠忌器;最壞的一種情況就是吳三桂和清軍達成協議,引清軍從山海關入內地。而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吳三桂都是最關鍵的人物。
十七日,順軍先鋒抵達永平,吳三桂再次請求談判,李自成判斷這是吳三桂的緩兵之計,命令扣留吳三桂使者李赤仙,攻擊永平的吳軍。雖然順軍一夜未睡,但經過半天的激戰後,還是攻克了吳軍的大營;十九日,順軍先鋒抵達山海關外圍;二十日,順軍開始攻擊山海關外圍的南北翼城。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