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鸞隱
第十五章 驚情

我忐忑不安地看著戰況,籌謀著如何讓無情全身而退,可是,在這節骨眼上,楚翼一定將他當作趙慕的爪牙或者下屬,怎麼可能稍有疏漏?
「那你如何猜到我是被無淚帶走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迎上前,「你回來了,有什麼好吃的嗎?」
我笑道:「公子雍救他一命,他就生死相托,誓死追隨公子雍,為他效命?」
他之所以受傷,都是因為我,我不能看著他受苦而什麼都不做,現下正是夜深時分,無法採集草藥,只能略盡綿力了……
無情望著我,眼睛輕眨,最終下了決心,「那夜,公子慕與我談了幾句,雖然他沒有直接點明,不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讓我再留在公子府,因此我……」
我能理解無情的感受,但是,他甘之如飴,我卻是被迫接受,這種差別,是天淵之別。
我將他抱在懷裡,希望能減輕一點兒他的寒冷與痛苦。
濃夜如染,駿馬四蹄如飛,踏夜馳騁。
我略定心神,轉眸看他,「為什麼這麼問?」
絕世劍客,竟如此靦腆。我暗暗好笑,端正了臉色問道:「現下覺得哪裡不適?」
一聲淡若輕煙的嘆息,在身後悄然響起。
焦急之下,我的心驟然揪起來……腦中靈光一閃,我移步到佔南風后側,指間扣著一枚銀針,對準他的生死要穴,揚聲喊道:「住手!再不住手,他就命喪我手。」
農家大嬸以為我們是出門探親的夫婦,待我們極為熱情,安排我們共處一屋。我沒有解釋,無情便也沒說什麼,在地上鋪了一張草席,打算就此應付一晚。
靈兒吹滅燭火,正要退出去,我低喊一聲,她折回來,掀開帷帳問我有何吩咐。昏黑中,我驟然揚臂,痛擊她的後頸,頓時,她軟軟地躺倒,昏厥過去。
佔南風不苟言笑地盯著我,似也不懷疑我的說辭,「我帶你去。」
無情一愣,顯然無法適應我轉換話題的速度,「怎麼問起他?他跟你說什麼了嗎?」
佔南風盯著我,目光凝定,若有所思。楚翼仍然將信將疑,美眸凝聚起異樣的光芒。
難道是他?
耳畔響起砰的一聲,我回過神,發現無情已落馬在地,狀如死人。我立即下馬,手指扣上他的脈,倒抽一口冷氣——是中毒之象,那支冷箭淬有毒液。
「為什麼?」他問,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我不敢置信,他是天下第一右手劍客,不該懷有兒女私情,他也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怎會輕易動情?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他跟著我、保護我,也許有別的原因。
無情走來,低沉的聲音近在耳畔,「是你想事情太過入神。」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愣了半晌才道:「趙慕可真陰險,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不夠他謀算的。」
無情沉吟道:「傳聞攝魂一線針,只須一針下去,便可取人性命。」
這是為什麼?
油燈吹滅,靜夜中,我閉著眼睛,怎麼也無法入眠。
蒙面刺客的劍術,為何如此霸道而強橫?為何跟無情如此相像?
兔肉的醇香滿溢散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五臟六腑鬧騰得不行,「好香啊。」
月色迷人,整個天地像是籠了一層淡淡的輕紗。
公子慕,心機深沉,智謀超群,非我能及,往後還是小心為妙,否則讓他瞧出什麼破綻,我所有的籌謀就都泡湯了。
楚翼忽然一笑,「你是右手劍客無情?」
眾多黑衣人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眼前,魅影似的,我不禁覺得毛骨悚然。定睛瞧著那與佔南風纏鬥的蒙面刺客,不由得心生疑惑。
無情洗凈野兔,用匕首把野兔切成小塊,放在一口大鍋中燉湯。這大鍋是從附近一戶農家借來的,用完后要還回去,不過農家的大嬸倒很爽快地借給了他。
這晚,我和無情在附近的農家過夜。
他倒不笨。如今,知道https://m.hetubook•com.com我和皓兒身份的,只有無情,吳雍認出我是理所當然了。
無情與無淚是同門師兄弟,卻各為其主,兄弟相爭。那次無淚為吳公子雍奪璧,無情趕到,為了我與趙慕,與無淚同室操戈,真是難為他了。那時那刻,他們言語很少,不明就裡的外人根本瞧不出他們相識,而且是同出一門。
「原來如此,你多次救我,我……不知如何謝你呢。」我也客氣起來,裝得沒心沒肺。
我唯有跟著他走。早就知道楚翼肯定會派人盯著我的,只是沒想到會是佔南風。
無情。
夜色濃密。
「除了我盯梢趙慕,還有楚公子翼和吳公子雍的手下,我猜想,吳公子雍認出了你,於是我前往打探,果然,你落在吳公子雍的手裡。」
無情轉首望向別處,滿臉的不自然,「沒什麼。」
劍客的心思與境界,果然不一般。
無情拽著佔南風,劍刃逼近,冷漠地威脅道:「信與不信,你們自行選擇。」
更多的黑衣人湧現,群起攻之,彷彿群魔亂舞,劍影紛飛,光照濃夜。
有一些事,我想問清楚。
「你涉險救我,受傷了我還要救你,這不是折騰嗎?其實,即使我身陷險境,也沒有性命之憂,因此你無須再為我搏命。」我一口氣說來,沒有絲毫的停頓,字字含著意氣。
我心中滾沸,他竟然為我涉險!雙拳難敵眾手,他一人如何突圍楚翼周密部署的陣仗?
邯鄲城,無情趕到侯府救我;楚公子翼的府邸,無情再次救我,原因只有一個:無情喜歡我。
吃完兔肉湯,我拿起野果,再次開口問道:「你何時知道我被吳公子雍捉去的?」
嗖的一聲,一支冷箭準確無誤地射入身體。
「正是。」無情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張再無亂髮遮蔽的臉孔。
「好,我就賣右手劍客一個人情,你們走吧。」楚翼抬臂,黑衣人如水隱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是不是喜歡趙慕?」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我憤懣地質問。
他的眉頭微微凝結,眸底亦凝著淡淡的傷,他沉默地望著我,不言不語。
此等情形不容過多猶豫,我一不做二不休地舉步——卻陡然間聽見一個令人崩潰的聲音,「姑娘這是要去哪裡?」
楚翼,要置趙慕于死地。
無情頷首,「士為知己者死。」
無情淡笑,竟讓日光失了顏色,「馬上就能吃了。」
無情迅速走來,寒薄劍刃橫在佔南風的頸間,銀白鋒芒凜然閃動。我看見無情眉宇間的驚訝與讚賞,轉眸笑道:「怎麼?沒聽說過?」
失神已久的無情聽到我的聲音,乍然驚醒,把手中的野果和野兔擺在我眼前,「我去弄野兔。」
我又苦惱又焦灼,一時間竟想不出可行的法子。
一定有別的原因。
糟糕!那箭傷必定很深,他該是失血過多,以致無力支撐……
是了,無情暗中跟著我,必定看見我與趙慕發生的一幕幕……心弦猛地顫動起來,我發覺臉頰慢慢燙起來。
佔南風不是庸碌之輩,以靈巧的身姿避過這致命的一擊。銳響尖細,銀劍出鞘,他迎上不速之客的劍鋒,雙劍相擊,激出鏗鏘清音,驚破靜謐的夜色。
即使面對眾人的圍攻,蒙面刺客仍然遊刃有餘。他的身上似乎蘊藏著驚人的力量,就是等待此等良機爆發出來,攻擊快而兇狠,劍掃千軍,森寒的劍氣便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向敵人,黑衣人皆被那霸道而強橫的殺氣震開。
奇怪的是,我異常順利地走到宅門前,沒有遇到任何阻攔。難道這座府邸只是一座空城?不可能呀,難道楚翼故意放我離去?他打的什麼主意?
突然,我注意到斜后側站著一抹白影,那人彎弓如月,箭搭弦上,眨眼之間,那冷箭已神不知、鬼不覺和圖書地飛射出去。心急如焚,我驚叫一聲:「小心!」
原來如此,趙慕可真是心思縝密、計謀無雙啊。雖說不上利用我讓無情刺殺趙顯,可也不無關係,趙慕把我當作什麼?而無情為什麼就任他利用?是因為我嗎?
奔了一陣,我倉皇回望,後面果然沒有追兵。楚翼當真放了我們嗎?不會再派兵追來嗎?我提出疑問,無情道:「楚公子翼既已應允,便不會失信於人,他不是那種反覆的小人。」
我神遊天外,恍惚間聽見他說了一句,心神俱亂……
我脫下她的衣裳,將她放倒在床上躺好,接著我換上她的衣裳,堂而皇之地走出廂房,憑著記憶直奔宅門。
「那倒是真的。」
「你身上有傷,還是不要了,我不餓。」不餓是假的,但我不想讓他為我費心。
本想叫住他,但我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他正不好意思呢,四目相對,他更不知如何面對我了。
他身上有傷,我怎麼好意思讓他一人勞累?於是我疾步上前,笑道:「一起吧。」
無情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正喝湯的時候聽見這麼一句問話,不知是嗆著了還是被熱湯燙著了,竟咳了起來。我望著他,等候他的回答。他知道無法迴避,嗓子恢復如常后,淡淡道:「不是。」
劍影快如閃電,銀光飛濺如雪,力道沉猛而又迅如無形,如此劍術當真絕世少有。
我恨恨地想著,大罵他卑鄙無恥……思及無情,立即施針將他體內的毒液逼出來,好在箭上的毒並非什麼難解的劇毒,不消多時,無情便嘔出一大口烏血。接著,我撕下衣角包紮他右胸的箭傷。
「我沒事,待會兒就回來,你不要走開。」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像躲瘟疫似的。
眨眼間,整座府邸像是睡夢中的猛虎驚醒一般,騰起陣陣殺氣。
難道,楚翼就是想以我引來趙慕?置趙慕于死地?楚翼,當真心思縝密。
「爽快!」無情的臉色蒼白得詭異,漠然道,「公子的人情,我不會領。」
佔南風已受傷退下陣來,楚翼不知放了多少冷箭,皆被無情一一避過。我心中直罵他:真不夠光明磊落,卑鄙無恥……
十二年,匆匆一世能有幾個十二年?
正如那日與趙慕共騎一馬那般,無情亦緊貼在我身後,我雖覺尷尬,但也不作多想。不多時,我便發覺他的頭靠在我肩上,他整個身子都壓在我身上,好像已睡著一般。
不知不覺,我也睡過去……感覺有些刺眼,我微微睜眼,霞光燦紅,一輪紅彤彤的耀日于東方冉冉升起,普照蒼生,身上的冷意漸漸消失……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堵黑色的人牆,我抱著的人,反而抱著我。
楚翼半信半疑,仍然從容得不露絲毫破綻,「攝魂一線針乃春秋老人的獨門絕技,難道你是春秋老人的入室弟子?據我所知,春秋老人從不收徒。」
無情點頭,細碎的金芒在他的眼中跳躍,點染開晶亮璀璨的幻彩,使得他的黑眼亮如寶石。
我幽幽嘆氣,突覺涼意襲身,回過神來,才發覺露水濕了衣袂。
月華如清霜,從木窗斜漏進屋,為狹小的農屋平添了幾分恬靜。
我展眉,笑道:「你正想出手救我,卻發現佔南風已先行出手,於是你按兵不動,先暗探再作打算,是不是?」
無情怔怔地凝望著我,被我快速的話音震得呆住,更被我的語氣傷到了。
「你無須知道太多。」無情淡淡道,眸底暗光略轉,旋即望向前方的原野密林。
無情搖頭,避開我的目光,起身,「我去弄點兒吃的。」
我猛然發覺語氣過重,不該這樣對他,可是,如果不這麼說,他便會一如既往地救我、為我受傷,我欠他的豈不是更多?我如何償還?
只是片刻,他折斷箭柄,繼續揮劍殺戮。
而他們的師傅,又是誰呢?世人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知道天下第一右手劍客、左手劍客的名號,卻不知他們的師傅究竟是何人。
「無淚怎麼會效命于公子雍?」
我氣得嘴裏發苦、心中鬱結,腦中全是趙慕那張可惡的臉,我恨不得撕爛他的笑臉。
我早已知道會是這個答案,只是我想要他親口印證——一切都是無情個人所為,並非趙慕有意安排。但是為什麼無情暗中跟著我?只為保護我嗎?為什麼要保護我?
我惱怒地怨怪道:「嚇死我了,出來也不吱聲。」
我又驚又氣,「你刺殺趙顯,是不是因為趙慕告訴你,趙顯將我扣留在侯府?」
無情真的喜歡我?
今晚,怕是逃不掉了。
「是趙慕安排你暗中保護我的嗎?」我出其不意地問。在他全無防備的時刻問話,往往能夠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因為他不善於偽裝,也不善於辭令。
卻不承想,引來的不是趙慕,而是右手劍客無情。
這樣的微笑,溫暖,溫和,讓人覺得舒適。
素骨燈籠散發出慘淡的昏光,我微微垂首,謹慎慢行。整個府邸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也看不見一個守夜的護衛,可我知道,也許隱在暗處的眼睛正偷笑著看我如何逃出去。
他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他們真的交情不淺?若非他擔心無淚跟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他就不會這麼問。我掩飾著心中的揣測,佯裝起輕巧的語氣,「他能跟我說什麼?我只是覺得,當世兩大絕頂劍客,無情,無淚,名諱這麼接近,說不定你們是師兄弟。」
「我已經很輕很輕了。」
他定睛望著我,靜靜的眸光似有一種鋒利的銳氣破出,半晌后,他搖頭,搖得略有遲疑。
抬起的右腿硬生生地定住,心口跳動加快,我縮回跨出去的右腿,轉身,裝作萬分尷尬的樣子,「我想……去茅房,可是我迷路了。」
無情刺殺趙顯,難道他擔心無情禍及自身?可是,當時趙顯已再無翻身之力,趙慕何須畏懼一個扣押在監牢的垂死之人?那麼,到底是因為什麼?
睡意襲來,卻突然聽見輕微的聲響。我扭頭一看,無情眉頭緊皺,嘴唇蒼白,側身蜷縮著,似乎覺得很冷。我暗道不妙,手按上他的額頭,果然,因箭傷而引起高熱。
果然是一報還一報、禍福相依。
陡然間,我全身僵硬,轉身見是無情,身子登時一松,緩過勁兒來。
黑影靠近,我不由自主地移步後退一步,「你不是睡了嗎?」
我嗤的一笑,「這隻是傳言,我所使的便是春秋老人的攝魂一線針,若公子不信,大可一試。」
靜默片刻,耳畔響起無情沉靜的聲音,「你猜對了,右手劍客和左手劍客,師承同一個師傅。」
佔南風的身手雖非尋常,可是在蒙面刺客迅捷靈異的劍招下,節節敗退,若無其他人相助,早已一敗塗地。
雖已過去,一旦思及,卻仍然心有餘悸。
我隨口笑問:「那你為誰而死?」
「我也這麼想,但是師傅究竟怎麼想,不得而知。」
「無淚跟我提起過,三年前,他被仇家追殺,不小心著了道兒,重傷逃亡,幸得公子雍出手相救,才保下一命。」
我們退到宅門外,無情推開佔南風,扣住我的手,飛奔在夜色下。
「一針下去,並不會致命。」楚翼眉間的笑意盎然。
回想利劍相擊的那一幕,我難以想象他們是師兄弟,如此說來,他們的同門情誼很淡薄?還是他們身為劍客,都知道會有那麼一日刀劍相向,因此才以平和之心交手?
「習慣了。」無情輕巧道,語氣淡渺如煙。
「被你吵醒了。」
月影悄悄,樹影斜斜。
「也許,你師傅不想讓你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劍術獨步天下、禍害蒼生,便讓你們互相克制。」我揣測道,若是如此,他們的師傅可真是費盡心思,胸懷蒼生,悲天憫人。
趙慕和_圖_書竟然逼無情離開!
激斗正酣,無人聽見我的喊聲,楚翼倒是徐步走來,儀態從容。佔南風對於我的舉動並不以為意,毫無懼色,一派談笑風生的氣度,「姑娘,你這是……」
我隱隱地猜到了答案,卻沒有追問下去,因為心照不宣,更因為我會不知如何與他相處,他會不知所措。
燈火稀疏,夜色暗寂,庭中的打鬥越來越激烈。
我非得逼他說出真話不可,於是故作氣惱道:「我討厭說謊的人。」
他甚為錯愕,眸光微閃,避開我追問的目光,「我有急事,便……匆匆走了。」
「我知道趙慕在尋找天劍,我想看看天劍是什麼樣的,因此……就跟著你們。」無情沉聲解釋,故作淡定。
我驚訝地呆住,捂唇——無情突然不動,僵硬了身子,我看見,他的右胸赫然刺入一支冷箭。
這黑馬頗通人性,奔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停下來。月色愈發清亮,映入眼帘的是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和一片柔軟的草地,小河對岸不遠處,是綿延不絕的密林。
「公子……」佔南風叫道,欲言又止。
楚翼抬臂制止打鬥,黑衣人立即退至一側,刀劍在手,仍是備戰的姿勢。無情定住,不明所以地望向我,似有不解。
眼中的光亮漸漸暗淡,變得晦澀,無情轉身之際,道了一句,「明日我送你回馬氏牧場。」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總在我危險的時候現身救我。
借鍋的同時,他還借了兩隻大碗。他盛了一碗兔肉遞給我,我聞了聞,陶醉於香噴噴的肉味。兔肉入口時,我差點兒把舌頭也咬掉了……
我側眸看他,他安靜地躺在草地上,臉在浮白的月色下顯出一種別樣的剛毅。他總是為我涉險,我該如何償還他的恩情?他從不言說自己的內心所想,讓人不可避免地忽略他,實則他並非一個絕情絕義的冷血劍客。
裝模作樣地上了一趟茅房,然後往廂房的方向走去。忽地,我感覺到一股凌厲的冷氣從斜后側襲來,我感到不妙,立即回身,卻見寒白的銀光極速刺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抹黑影逼近,三尺青鋒刺向佔南風,直逼胸口。
他沒有搭腔。
我忽然想起無淚,狀似隨意地問起,「你與無淚相識?」
我這樣告訴自己……想著想著,心念又繞向趙慕了,一時間,氣惱、憤怒紛紛湧上心頭,我氣得不可抑制,在心中罵了他無數遍仍然不解氣。
「公子可曾聽聞攝魂一線針?」我緩緩勾起一抹隱約而涼涼的笑。
「攝魂一線針?」楚翼與佔南風不約而同地出聲,表情驚疑。
陡然間,我的臉頰滾燙得像要燒起來,就像天上的朝霞紅得燦爛欲燒。我猛地坐起來,搭在我腰間的手臂也立即撤開,他獃獃地坐著,沉默。我垂首整著衣裳,垂眸間,發現他黝黑的臉極為不自然,或者說他不知所措,兩手都不知如何擺放了。
「你我之間,若要言謝,就扯不清了。」
「無淚習的是『暴風驟雨』,我習的是『灰飛煙滅』,『暴風驟雨』和『灰飛煙滅』威力相當,互相克制,我不知師傅為什麼要這樣安排……」他沉沉道。
其實,我想回馬氏牧場,但又不想就這樣扔下無情,他的傷勢還未減輕,如有反覆那就不妙了。他因我而受傷,我不能在他傷勢未愈的時候棄他而去。
我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無情,往後我可能還會身陷險境,但我不想讓你再為我涉險。」
無情素喜黑衣,是劍客慣常的服裝顏色,只是他鬢間的亂髮已攏向頭頂,不再遮蔽堅毅的眉宇,使得他的容貌大白于日光底下。當世第一右手劍客,無情,面目冰冷,眉宇堅毅,不夠英俊,卻冷傲懾人,別有一番冷酷不群的劍客神采。
那種片刻不得安寧的日子,如滾沸的煎熬,如鞭笞的折磨,生不如死,沒有盼頭,沒有曙光……周圍https://www.hetubook.com.com全是黑暗,所有的擔憂與驚懼壓在心口,就連喘息都是困難的。
他轉眸看著我,微微一笑,「你並不比他差,他想得到的,你也想得到。」
「也對,不然你何時被一劍刺死都不知道。」我笑呵呵地打趣,「如你所說,當劍客豈不是很勞心費神?連睡眠都無法享受。」
我亦望著他,卻被他漸漸清寒的眸子懾住,想說點兒什麼,嘴裏卻苦得說不出話來。
趙顯,在一夜之間落敗如斯,無情和我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這都在趙慕的算計之內吧。
玩夠了,穿好短靴,整整衣裳,束好長發,我悠悠然回身,卻望見一人怔怔地站著,身姿筆直,像已石化,眼神痴迷而幽深。
他的鼻息隱隱傳來,勻長而悠緩,估計已經睡熟了。
無情……他何時回來的?我只顧自己開心,卻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可不是?他救我,我救他,禮尚往來,糾糾葛葛,何時是個盡頭?我可以想象得到,往後仍是如此,因為我還要尋找天劍,還會遇上兇險,他必定不會袖手旁觀。
我靜靜地坐在草地上,一時無眠。自從隨趙慕出門尋劍,無情出現了兩次,一次擊退無淚,一次孤身涉險救我,而兩次都受傷……如此看來,他一直跟著趙慕與我,暗中保護——我,不知是他自願所為,還是趙慕的安排。
他伸指在口,吹了一聲口哨,片刻,一匹駿馬從濃稠的黑暗中奔過來。他將我扶上馬背,接著躍上來,策馬奔騰,前方的黑暗與虛無撲面而來,望不見前路。
「身為劍客,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要保持高度的警覺,有絲毫異動,都會立即驚醒。」月色輕染下,他的雙眸閃亮,彷彿那遙遠的星子。
血肉橫飛,死傷無數。
諸多念頭縈繞心頭,更是輾轉反側。我一會兒想念皓兒,一會兒思及趙慕,一會兒又念及無情的情懷,一會兒又想起趙慕的可怕之處,心緒紛亂如細雪,愈發煩躁起來。於是,我起身走出屋子,來到屋外的籬笆院,靜望中天的冰月。
他靜望我片刻,輕輕頷首,驕陽的光芒為他的雙眸鍍上一層熠熠的光,「原本我不知你又被趙顯帶走,趙慕派人找到我,說有要事與我相商。然後他說趙顯把你押回侯府,要我去刺殺趙顯,我應允了……」
怎麼可能!
嘆氣……
還真被我猜中了。
有可疑。如果真有急事,他何必閃爍其詞?
他朝我笑笑,神采奕奕。
真相竟是如此!
陡然間,我話鋒一轉,「在公子府,你為何不告而別?」
也許無須我示警,無情早已察覺到背後的冷箭,輕巧地避過第一支冷箭,再快速地避過第二支冷箭,而黑衣人再次群攻而上。快如疾風,或如閃電,無情的天殘劍揮灑得爐火純青,巨浪卷雪一般的震退敵人,唯余,灰飛,煙滅。
我竟成了趙慕擊敗趙顯的一顆棋子!
從懷裡取出絲緞,蘸了河水弄濕,仔細地擦臉,又擦了擦手臂,之後脫下短靴,坐在光滑的大石上,將雙足沒入清涼的水裡。今日的陽光較前兩日酷烈,熱氣漸漸升騰,雙足浸在水中,涼意襲遍全身,十分愜意。
他似乎有所準備,應道:「那日我沒有跟著你,你出門一個時辰后我才覺得不妥,待我趕到小溪,你已經不見了,我只發現了一些腳印。」
身為劍客,過的是膽戰心驚的飲血日子,何時刀光降臨,何時劍影逼近,他無法預知,只能激發自身的潛能防備突如其來的入侵,連睡眠也不能放鬆警惕。而我又何嘗不是。在吳國為質的十二年,每一夜,每一刻,我都提心弔膽,擔心吳王傳召,擔心吳文侯突然前來,擔心吳王的王后或者任何一個姬妾設計謀害我和皓兒,更擔心皓兒在某一夜突然命喪黃泉……總之,沒有一刻是安寧的,沒有一夜是輕鬆入睡的。
我緩緩道:「並非傳聞,確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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