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鸞隱
第二十三章 美色

有人搖晃著我,我猛地回神,只聽佔南風道:「發什麼呆?」
「你放心,得到你之前,我不會透露你的行蹤。」
「寐兮一介女流,實在不足掛齒,不勞煩公子費心。」
她是故意的嗎?
「你知道嗎?我府里雖有姬妾七八人,卻都比不上你。」他站在我面前,長眉微挑,「楚國美人如雲,我的胞妹夜嫣公主也生得明艷動人,卻也及不上你的聰敏與氣度。」
佔南風將我關在柴房,手腳綁得死死的,門外還有兩名漢子把守,看來是戒備森嚴。
楚翼的下屬有二三十人,這些人列陣揚劍,將我們層層包圍。
「你乏了嗎?」無情低聲問,「若是乏了,就靠在我背上睡吧。」
我相信,趙慕會派人查探我的下落,會救我的。
我一驚,公子翼為我挑選的?他為何為我挑選衣裳?
他笑道:「若秦王知曉你的行蹤,我便得不到你,更不能欣賞美色,你說我怎會向秦王報信?」
楚翼轉身面對著我,從容一笑,目光在我身上轉了一圈,「我挑選的衣裳很適合你。」
佔南風又問:「如果趙慕得到天劍,你心甘情願嗎?」
「不敢,我知道公子不會放過我,不過公子一定不會得逞。」
「現下你是公子翼的謀士,而不是我的朋友,你幫公子翼得到天劍,我會將你當作敵人。」
楚翼驟然扣住我的手,眸光森然,「那便讓本公子也嘗嘗艷姬的美色。」
佔南風盤腿坐下來,似乎要與我促膝長談,「上次……趙慕有沒有懷疑你?」
「這是我的事,你無須為我費心。」無情淡淡道,聲音淡得毫無波瀾。
「無情,我等的不是你,我可以讓你走。」楚翼朗聲道。
背負血海深仇,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食,被刻骨的仇恨啃噬著,被撕裂的剜痛折磨著……我查知,趙國滅衛由趙顯提出,趙王下令發兵,於是,我決定向趙顯、向趙國復讎。
「謝公子。」我莞爾一笑。
「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看似柔弱,實則柔韌;看似冷淡疏離,實則內心如火;看似愚蠢呆笨,實則才智過人。」楚翼一連串地贊我,「你喜歡隱藏自己,也善於隱藏。」
我冷了臉,冷了聲,「公子不要忘了,洛邑歸屬趙國,倘若公子想平安地回到楚國,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我又驚又奇,不明白無情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勾起一抹深笑,「無須你提醒,我的事,也無須你費心。我如何處置天劍,是我的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願,難道你想干涉嗎?」
他抬起我的下頜,眸底的深笑別有意味,「你是秦王的寐姬,是吳王和吳文侯的寐姬,更是天下人口口相傳的艷姬。」
我仍是沒有好語氣,「那又如何?」
我也不掙扎,靜靜道:「今晚之前,我以為公子是正人君子,將會是胸懷天下的楚王,今晚之後,公子在我的心目中,只是覬覦美色的普通男子罷了。」
「我要帶她走。」多日不見,無情仍是那麼冷酷,大言不慚,冷傲懾人。
他冷笑,「衣冠冢豈是輕易進得去的?沒有三枚玉璧,擅闖衣冠冢,必死無疑。」
「因為我。」
靈兒笑嘻嘻地贊道:「公子為姑娘挑選的衣飾很符合姑娘的身段和氣質呢。」
「為何?」楚翼不由得好奇道。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他為我付出這麼多,卻從不曾對我說起什麼,也不曾要求我什麼,只是默默地、心甘情願地為我涉險,我不是不感動,但也僅僅是感動。我不希望他總是這樣為我付出,可是他會遵從我的意願嗎?
公子翼再次抓我,有何目的?以我交換玉璧嗎?
我笑著反問:「你把我擄來,難道不是得罪我?」
佔南風逼問道:「那你自信可以復讎,可以約束自己不感情用事?甚至可以將趙慕視為仇人而不動心?」
無情沉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很近很近,「無論是不是,我都會記在心裏。」
「嗯,乏了。」我頓時覺得他的背滾燙滾燙的,他身上的熱度傳至我身,我不自在起來。
心神震動,我駭然,不過想來也是,他知道我的真正身份是遲早的事,「那……公子想如何?」
當真如此嗎?我不相信,即使大哥或二哥還活在世上,也不會將這個秘密輕易地散播出去。佔南風,絕非普通人,他到底是什麼人?
而無情再次現身救我,他本可以全身而退,為什麼與我屈居柴房,甚至全身被綁?他究竟想做什麼?只想陪著我嗎?
夜色降臨,趙慕的下屬還沒有找到這處隱蔽的民房。
很好,終於說到這個話題了。我彎唇淺笑,「我覺得,這個問題應該不是你關心的,如果公子翼得到天劍,我不會善罷甘休。」
走到門口,佔南風忽然定住,「若你忘了家國之仇,我想公子淵會死不瞑目,你好自為之。」
「莫非你想成為睿侯夫人?」他笑問,言辭鋒利。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放過你https://m.hetubook.com.com?」他放肆地大笑。
無情仍是無情,黑衣示人,神出鬼沒,言辭不多,卻字字珠璣。他總在我身陷險境的時候出現在我身旁,屢次為我受傷,我欠他的人情債越來越多,我該如何償還?他的心意,我酬之以何?
「和你賭?你配嗎?」我故意激怒他。
「你是趙慕唯一的軟肋,以你交換玉璧,趙慕肯定願意。」
趙慕真的會拿玉璧來救我嗎?他今晚不來,明日會來嗎?而公子翼只是單純覬覦美色嗎?還是另有所圖?呀,對了,他是以此逼趙慕現身。他知道趙慕的密探一定會找到這裏,因此便故意那麼對我,以此逼迫趙慕以玉璧來交換我。
楚翼眸光熠熠,伸臂扣在我的腰間,「本公子自信還有消受美人的本事。」
無情看了我一眼,目光寧靜得沒有任何起伏。
「既然不是等我,那便好。」無情竟然還劍入鞘,姿勢瀟洒帥氣,黑袍的衣角被夜風掠起,飄揚如水,「楚公子,勞煩你將我與她關押在一處。」
「我不配嗎?」他竟然不怒,溫笑著與我抬杠。
語音落地,鏗鏘有力。
「我喜歡趙慕。」我知道,他會失望,會心痛,可是我不得不如此。
當年,我離開王宮拜師學醫,年僅十二。三年期滿后,我正要下山回國,卻聽到趙國攻進衛王宮的消息,便匆忙趕回衛都楚丘,誰知半路上便聽聞趙兵在衛王宮大開殺戒,所有的宮人和衛王室人員無一倖免。回到楚丘,我望著楚丘的荒涼景象和王宮的斷壁頹垣,全身驚痛,淚流滿面,悲痛得昏厥過去。
「對,天劍的秘密只有衛王、衛王后、太子和公子淵知曉,哦,對了,還有我們可愛的小公主知道。」他笑若秋陽,輕微的毒辣,「可是,你別忘了,你不再是公主,你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能保證天劍不會被人搶走嗎?」
「那我便不言謝了。」
我駭然,他是如何知道這些的?難道天下人都知道了?三枚玉璧是進入衣冠冢的機關要物,除了我,就只有大哥、二哥知道,莫非他們將這秘密告訴了別人?還是他們還活在世上?
「你不思秦國,卻情願待在公子慕身邊,無名無分,寐姬,你真的不願回秦?」楚翼眸光深深,疑惑道。
「可以,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楚翼微眯俊眼,殺機滾滾。
我將心一橫,步步向楚翼退去,「無情,你走吧,他們要的是玉璧,不會對我怎樣的。m.hetubook•com.com
眼中閃耀著細碎的光芒,他低聲道:「我可以幫你復讎,不過我要天劍。」
王侯公子,貴族大夫,府中多養姬妾,自天朝以來便是如此風氣。公子翼並非專情男子,卻沒想到竟是如此淫邪。我也不怒,斂神靜氣,「公子胸懷大志,丘壑萬千,豈是吳文侯之輩?既然公子已知我真正的身份,為何不向秦王報信?」
「你所說的是預想、是可能,而不是事實。」我道,「就算公子翼稱王,就算你在楚國大展宏圖,我將天劍交給你,屆時你反悔,或者你滅不了趙國,我拿你如何是好?我呼天搶地也沒用了,是不是?」
兩名漢子應了聲「諾」便走了。
我更是迷惑。
無情不敢置信地望著我,滿臉的失望,嘴唇動了動,卻終究說不出一個字。
「那就應該讓公子翼得到嗎?」我反唇相譏。
我瞪他一眼,別開目光,思忖著怎麼將話頭引到我想問的問題上。
簡單的話語,沉朗的嗓音,從門外傳進來,我再熟悉不過。我相信,他必定會來。
我一愣,想不到他竟然猜到我的心思,「你想多了。」
我推開楚翼,看過去。楚翼亦轉首望去——無情推門進來,手握天殘劍,面若寒冰。
好奇與疑惑再次撓著我的心,我別開臉,輕哼,「關你何事?」
天殘劍迅捷出鞘,寒光橫掠,無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得楚翼後退數步,緊接著拉過我,急速奔至外面,但是,院子里已布下天羅地網。
一個時辰之後,兩名漢子闖進柴房,將我帶到一間卧房。上次服侍我的靈兒和另一名侍女進房,為我沐浴更衣。我深感訝異,卻也任憑她們擺弄,最後,她們為我穿上一襲月白紋裾長裙,腰束帛帶,長發披散。
「無情。」
我不想無情再次為我受傷,不想欠他越來越多,於是我勸道:「你走吧,他們要等的人不是你。」
我亦沉默,冷眼看著他。
我無畏道:「那便各憑本事咯。」我眸光一轉,「既然公子翼已知衣冠冢在哪裡,何不直接進去?那天劍不就到手了嗎?」
他低笑,「好!好!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便不浪費唇舌了。」
楚翼溫雅地笑,佔南風卻繃著臉,緊緊地盯著無情。
他的話真夠顛倒黑白的,「其實,我只是幫你試探一下你在趙慕心中的地位。」
「何事?」
我再次沉默。
「你的目的,與我無關,我才是天劍名正言順的擁有者。」
「洗耳恭聽。」我笑道。
佔南www.hetubook.com.com風挑眉笑道:「我想干涉,你也無可奈何。」
佔南風不以為意,一本正經道:「公子翼繼位為王是遲早的事,而楚國滅了趙國也是遲早的事,很有可能,我便是率軍攻打趙國的將軍,你說我有沒有這能耐?」
他低笑起來,「我既然敢來洛邑,便有本事平安回楚。」
「你說得對,不過我幫公子翼得到天劍,自有我的目的。」佔南風附在我耳畔,刻意壓低聲音說。
「你如此篤定?」我反問道,「我倒覺得,在趙慕心中,沒有比王位和天下更重要的。」
睿侯,便是公子慕。五年前,公子慕戰功彪炳,趙人無一不服,人心所向之下,趙王封他為睿侯,賞賜無數。
郊外的靜夜,靈兒清脆的聲音如珠滾落玉碟,叮叮咚咚,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楚翼拊掌笑道:「天下第一右手劍客無情,果然是情有獨鍾啊。既然你開了口,本公子便賣你一個人情。來人,將他們關在柴房,若是讓人跑了,唯你們是問。」
我靜靜地站著,暗自揣度他的意圖。
「公子翼的密探,想查什麼都能查出來。」
其實,公子翼與公子嬴蛟可以等到趙慕從衣冠冢里拿出天劍之後再行搶奪,那不是更好?
「我知道。」他沉默了半晌才應了這三個字。
公子翼在洛邑的落腳之處很隱蔽,不是城中,似乎是城郊,至於具體的方位,我不得而知了。
楚翼撒手,連聲低笑,「既是艷姬,那便好好伺候本公子。」
「公子謬讚。」我心中失笑,楚翼怎麼了?莫非他也……對我有意?
「抱歉,我與你不是很熟。」我疏離地一笑。
於是,我和無情被他們綁了個結實,背靠背坐在地上。
我蹙眉望定他,審視著他的面容,卻無法將他與大哥或二哥聯繫在一起。
柴房裡只有一盞燭火,光影昏暗,他不語,我也不開口,任憑漫長的深夜慢慢流逝。
他溫言道:「我看得出,趙慕對你的情意不一般。」
他沉默片刻,自嘲一笑,「我時常夜宿野外,現在有屋瓦遮頭,不是更好?」
心下訝異,我裝作不屑,「就憑你?你有何能耐?你憑什麼?」
他在我身前蹲下來,「你知道我為什麼抓你回來嗎?」
無情眼觀四方,殺機驟然閃現,「既然來了,便不能空手而回。」
其實,佔南風的眼眸還是蠻漂亮的,眉宇間英氣勃勃,瞳孔烏黑,下頜瘦削,是一個相當英俊的男子,可惜,烏鐵面具擋住了他的英俊之氣。他的眼眸閃著柔和的光和*圖*書,「你怎麼跟我有仇似的?我哪裡得罪你了?」
我氣急敗壞道:「那你又為何陪我在此受罪?」
見是無情,楚翼的臉上閃過一抹驚詫,「天下第一右手劍客,無情!」
他冷笑,不語。
柴門推開,再關上。佔南風換了那襲深藍長袍,鐵面依舊,溫雅與恐怖齊聚一身。人人都說公子如玉,他倒有公子般的俊色,只是被半張烏鐵面具遮蓋了玉面,變成公子如鐵。
這會兒你不會向秦王報信,難保以後你不會。我心明眼亮,不語。
亡國之仇,滅家之恨,此生難忘。
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是佔南風的聲音,「你們先下去。」
「照此說來,你不信我?」
我宛然一笑,「只怕公子消受不起。」
我踏入卧房,靈兒掩門離去。燭火搖曳,雪衣長袍的公子翼站在窗前,衣袂如雲,紋裾繁複。如此高貴雅俊的公子,在這簡陋的卧房,顯得格格不入。
我疏離道:「公子費心了。」
沉默片刻,他又輕聲道:「你叫我走,是不是不想讓我和楚翼那些人打,不想讓我受傷?」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對我?」我必須硬起心腸,必須對他殘忍,斬斷他對我的情絲。
「你別忘了,是趙國亡衛的,趙慕是你的仇人。」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很隨意的語氣,卻絕非隨口一說,而是警醒我。
我垂眸淺笑,這個時候,我唯有選擇沉默。
我要趙顯死!要趙國亡!
他笑了,低低的笑聲沉厚有力,我好像似曾相識,幼年的零星記憶浮上來……
「因此,天劍不能讓仇人得到。」佔南風言辭切切。
我的嘴角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的仇,不假手他人,我的事,無須旁人費心。佔南風,你跟我說這麼多,還不是為了公子翼?還不是為了得到天劍而來遊說的?」
「因為你必輸。」我自信地笑,心裏卻發虛,趙慕大有可能前來救我,以玉璧交換我。
「我從未忘記。」我冰冷道,雙眸一凝。
他的指尖觸上我的臉頰,笑得放肆,「此等艷色,趙慕鍾情於你也不出奇,本公子自然也想嘗嘗,寐姬,本公子並不輸趙慕。」
靈兒引我前往公子翼的卧房,行至院子時,她笑道:「公子等候多時,待會兒姑娘不要惹公子生氣哦。」
想到此處,心中輕嘆,我更不敢開口了。
我搖頭,凄然一笑。
「你不信?那便賭一次,如何?」佔南風勾起一抹笑意。
即便窮盡一生,我也要復讎!
於是,我來到邯鄲,於是,有了後來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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