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浮生若夢

蔣顏兒嚇了一跳,立時閉上嘴巴,三人眺望著寬闊的河面,似乎真有值得專註的東西。
兩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蔣顏兒剛想問箱子里裝的是什麼,奎總管已醒過神,繞過她們匆匆進了閑字一號的院門。
蔣顏兒一看到鐲子便吸引過來:「姐姐戴這隻鐲子真好看,成色也足。」
「好姐姐,你就應了我吧,我好容易才得了母親應允出門玩耍,後日一出榜,我必定名落孫山,咱們就再也見不著了,走之前不把淮安城逛個夠怎能甘心。」她說了好幾樣淮安特有的吃食,還有些姑娘家常去常玩的地方。
眼下她們是在往京城去的官船上,走水路上京。淮安城十二名過了預考的女學子隨內廷官上京,不少女子的家人無法放心,有的已打算一路送至京城,誰知官府早有安排,均不得家人隨行,江南道五個州府選出來的女學子分別乘各州府派出的官船送至京城,全程由隨內廷官帶來的北營禁軍護送。
拆開絲線絹袋內有三題,一考經文及註疏,一為默寫填句,每道題目下只列三五句,問的皆是淺顯易懂的常用句式。為應試準備了月余的女子們莫不松不了口氣,之前不知會怎麼考,便照著往年州試的規矩學了一氣,原來竟也不難。料想朝廷初開女科,也不敢將女子與那些寒窗苦讀十數年的男子相比,只用了些簡單題目,若是一上來便是策問經義,怕到時無一人過關,丟了臉面的怕就是朝廷自個兒了。再說即使過了這預考,還要進京歷練一年後方可再考,這一年下來,總有出色的人物。
她的眼可真尖,薇寧淡淡地道:「怎麼會,我從未來過芙蓉園。我只是覺得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人會如此明目張胆地作惡。」
當下雙方站定,只有箱子里咚咚響個沒完。
他這麼一說,薇寧便覺得飢餓難忍,早上出門應試到現在,已是大半天水米未進。
竟然有認得她的人!薇寧十分好奇容姐姐是哪位,問道:「不知這位容姑娘是……」
薇寧隨手將信撂到一邊,不管是真是假,著實是無稽之舉。
船上尚有兩名宮裡的女史,一個姓宋,一個姓周,負責路上教導這些上京女學子識禮知儀,也就是學些規矩。
似乎這內容是針對她們這些應試女子而發,她心中警惕,何為心想事成?平步青雲便是做官了,這種語氣倒象是十分清楚她應試的真正意圖……天清觀一聽便是所道觀,如這信上所說,只要去求籤便能如願,是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何至於靈驗到如此地步,難不成要她去捐香火錢?若是如此,這不象是哪位大人所書,卻象是雜毛道人騙錢的把戲,寫得似是而非模稜兩可。只不知是單她一人收到這樣的信,還是今日參加應試的女子都收到了,若是後者,想必天清觀這兩日會熱鬧得很。
聽她一直提到自己的娘親,薇寧心思一動,她的母親早逝,留在記憶里的實在不多,倒是疼她至深的父親常常唱童曲哄她入睡。想到自己的飄零身世,心莫名一痛,嘴角卻扯開笑意:「令堂言語風趣,實則對你期望甚高。」
來客姓蔣,卻是那個生性活潑的蔣顏兒,她不知如何打聽得薇寧的住處,帶著三五僕人乘車而來,停在客棧外等她一同出門遊玩。
今日她穿了件杏色衣衫,頭上的髮帶也換成嫩黃色,仍舊綴著幾個小小銀鈴,轉身招呼自己的丫頭提進來幾盒精緻的糕點。
小王爺對若虛子又一次回來的消息不置可否,擱下筆從頭看了一遍才將信封好,交給了奎總管:「速將信送回京。」
「我娘說的,她說我字丑,還說她若是考官,看也不會看我做的題目,真搞不懂,既是如此,為何還要讓我來呢?」
「若是不識,為何內廷官大人對妹妹你格外關注?」
容若蘭之父有位故交,在蘇清齊手下當差,內廷官大人誰也沒有問起,單向知府大人問起了葉薇,叫人好生奇怪。
奎總管說得口乾舌燥才罷口,又把箱蓋合上親手落了鎖,喘了口氣去見主子。
「去吧去吧,我娘知道我來接你,還說想見見你呢。」她巴巴地望著薇寧,又道:「容姐也很想見你的!」
蔣顏兒滿臉狐疑地問道:「那個箱子里裝的是什麼?」
「你不認得?那日在官學嫌我話多的那個,原來她也住在芙蓉園,我今日還約了她,不過她沒來這兒,說是等著我接了你去芙蓉園呢。你www.hetubook•com.com要是不答應,我今日就賴在這裏不走了,反正回去也沒什麼意思。」她說著話微微搖動著,頭上銀鈴微微發出輕脆的響聲,十分可愛。
待吃完飯,她才拿出那封信,拆開來看,上面沒頭沒尾地寫了一句話:「若要心想事成,平步青雲,三日內往天清觀求籤即可。」
容若蘭冷冷地下了定論:「肯定不會是好事。」
薇寧仍是大部分時間呆在自己的小間里,一日想起答應了蔣顏兒手談幾局,剛走出自己的房間,斜對過的門突然開了,卻是容若蘭從韓萱雪的房中走出來。
「你這小腦袋裡想的不是吃就是玩,這幾日可曾看過書本?」其實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薇寧總不由自主地羡慕她,羡慕她無憂無慮,活得一帆風順。
聽到蔣顏兒明顯帶著興奮卻又壓著聲的呼喚,薇寧唇邊露出一抹笑意。她合上書卷,笑著應了聲走出艙門,若是再不出去,只怕她會再高聲叫,而宋女史聽到又要說教。
薇寧看著那扇關上的房門,若有所思地站了會兒。
「今年便足十七歲了。」容若蘭動了動身子,似乎覺得身下鋪著繡花軟墊的椅子突然坐著不舒服了。
蔣顏兒面色一黯,她看得出薇寧眼中的不情願:「葉姐姐,你不喜歡顏兒?」
與她相鄰的女子瞟了她好幾眼,才見她吐出一口氣,執起筆開始答題,心道真是個怪人!
蘇清齊在場間一掃,目光在薇寧身上頓了頓,清清嗓子說了幾句,無非是做了番勉勵,倒是那位自京城來的內廷官說得很嚴厲:「諸位莫要小瞧了這次的應試,陛下仁慈,優者皆可入京再試,並不限名數,但憑的是真才實學。五月之後,隨我入京的或者會是諸位都有,也可能是我一個人來,一個人回去,謹望諸位莫切記在心。」
鑒於她干看不說話,薇寧只得淡淡地先開口道:「夫人可還滿意?要不要我站起來走兩步。」
滿座嬌顏女子,蘇清齊不便入內,避至官學夫子的憩室喝茶,留內廷官一個看著考場。
也就是那晚,薇寧方知雪夫人身手不凡,至於她來芙蓉園后見了誰說了些什麼,卻是不得而知。
「葉姐姐快出來,我剛看到一條魚!」
之後眾女子噤了聲,由差役領著進了東邊一間講室,裏面早已擺放好桌案,每張桌案上準備著筆墨。薇寧隨意在張桌案前坐下,恰恰與那個神態倨傲的女子相鄰。
「好容易去了京城,若是一見都見不著,著實虧了些。」蔣顏兒瞟了眼船頭方向,把聲音壓得更低:「我剛剛過去和她們說話,都沒有人理我。」
閑字一號的廂房裡,奎總管親手開了箱子,對裏面那個不安份的人道:「若虛先生,您就別折騰了,主子爺說您什麼時候想通了,就什麼時候放您出來。」
「不知是哪位大人?」薇寧瞬息間轉過幾個念頭,還是疑惑著接過來。
她與蔣顏兒不同,只是個既沒有顯赫家世又無家財的孤女,當然住不起芙蓉園那種地方,「居安客棧」便是她此行的落腳處,那只是淮安城中大小客棧中最普通的一間,勝在離官學近,她在那裡包了間中等的客房,等著三日後放榜。
蔣顏兒進門便執起她的手,委屈地道:「葉姐姐,我在芙蓉園等了你整整一日,也不見你來,想找你又不知你在哪兒,幸好隔壁的容姐姐認得你,我才找了來。」
此事未免讓人摸不著頭腦,她面色謹慎,並沒有當場拆信,而是上車返回自己寄住的客棧。
蔣顏兒皺眉道:「你們別這樣姑娘來姑娘去,大家年紀差不多,叫名字便成,容姐姐,你多大年紀?」
胖人總是怕熱,才五月的天已讓奎總管受不了,他擦著汗往前走,心裏念著千萬別再出什麼事,身後那箱里關著個人!他倒不怕別的,就怕讓人會錯意,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說實話,這事若是叫他遇上了,那也準保會以為有人在謀財害命。可偏偏道上就來了人,還是幾個大姑娘,聽到動靜全瞪圓了眼看著他。
「是,老奴這就找人送信去。」
薇寧沒出聲,連靖安侯也不放在眼中的人,豈是她們能惹得起的。
一船十二名女學子,總有拔尖的幾個,出身書香門弟的韓萱雪,官吏之女容若蘭,蔣顏兒最是普通,安城商戶之女,出身雖然差了那麼一點,卻勝在活潑靈動,反而是當初那個應試的頭名葉薇卻有些不起www.hetubook•com.com眼。她倒不怎麼出錯,就是太中規中矩,不夠拔尖便不夠出色。內廷官有時會來看上一眼,兩名女史也不時會將各人的情形稟給他聽,當初這個葉薇可是內廷官特意交待要關注的人,她二人看來看去,沒覺得有何不同,除了長相出色,可這又不是去選秀,長相出眾又有何用。
薇寧自然記得那個神情倨傲的女子,可她十分確定她們並不認識。究竟此人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又怎會知道她的住處?
奎總管聽得出主子爺明顯怒意未消,麻溜地退下去做事,一點也不同情若虛子。誰叫此人奸滑難纏,先是借口要找這葯那葯,做足準備才能上京,淮安城裡耽擱了十余日才上路返京。路上更是花樣百出,一個月本該夠回到京城,凱料這廝竟突然反悔,再不管京城有沒有他要見的人,直接落了跑,害得他們這些人跟著承受小王爺的怒火。
她這般刻意避讓,一路上倒也相安無事,眼看著快到河清渡,下船后再有兩日路程便到達京都,女史們也不再象以往那般管得緊,上午女授完課,便讓大家歇息半日,女孩兒家做做詩文,說些話也可。
剛剛發話的內廷官自入了試場便不再說話,只讓那兩名僕婦將綠色絹袋分發給每個人,整個場子里只聽得到僕役走動輕微的摩擦聲。
她的貼身丫頭桃兒樂了:「好小姐,這你也有說頭,奴婢的名字叫桃兒,豈不也得換換。」
「葉姑娘眼下住在客棧?」
容若蘭立刻贊成道:「不錯,叫名字是有些生疏了。」
眼下還是應付蔣顏兒要緊,她實在想不通這丫頭怎麼就認準她不放,只好裝做不在意地把手抽出來,含笑道:「顏兒姑娘太客氣了,不知找我何事。」
踏入芙蓉園后,薇寧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在茶舍見過的神秘公子,還有那個胖胖的總管。當日她曾派人跟了他們幾日,到底沒查出個究竟,只知靖安侯想見沒見成,而他身邊的雪夫人卻夜入芙蓉園求見。此人身份定然十分尊貴,那通身的作派以及身邊不一般的護衛,怕是沾著皇親,否則靖安侯不會如此著緊。
容若蘭並沒打算放過她,趁著同她落後幾步,又問道:「還有應試那日,我曾見有人送給你一封書信,瞧那衣飾,似乎是內廷官大人的隨侍,不知……」
老頭正疾步前行,發現有人擋路,一抬頭卻讓薇寧心跳漏了一拍,那張臉面白無須,竟是那個神秘公子身邊的人,茶舍里曾聽他叫這老者阿奎,他們不是走了嗎?怎地會在這裏出現?
「叫我顏兒,葉姐姐,你的名字好聽得緊,葉薇葉薇,哪象我的名字,一聽便知道年紀小小。」
薇寧更無意見,於是皆大歡喜。
天地沒有變化,變化的是人心。薇寧默默想著這句話,忽聽得蔣顏兒又了新發現:「你們看那條船,真奇怪,這幾日總是和咱們遇上,該不會也是上京去吧?」
富貴人家也分三六九等,多數怕生人圖他們的財勢,故象葉薇這樣出身寒微的女子更應該防著,蔣夫人大概也是如此,女兒交個朋友還得她來審上一審,不然不會放心。
蔣顏兒卻沒想太多,面帶遺憾地道:「這個莊主好大方,可惜我沒時間去梅庄,光是跟著娘回家準備便花了四五天功夫。早知道不聽娘說的,考上可以到京城玩。」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多少仕子寒窗苦讀,只為一朝高中,如今換了這些「顏如玉」投牒自舉,自不能與男子相比,畢竟大多數女子只是略通文墨,佼佼者甚少。
船板上不光蔣顏兒和容若蘭在,不遠處還站著兩名女子,其中一個穿著白綢縐紗裙,見到薇寧出來便冷哼了聲,把頭轉過去似是連看也不屑看她。
「這話在我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周女史馬上便要走過來,注意些。」
「一位是前朝翰林的孫女,一位是安城縣丞的千金,眼高也是應該的。」容若蘭直接點出了她們的門第差別。
難道是最後那首詩?想到此處,她微微沉吟,轉動著手腕上的一隻玉鐲。
應試時間不長,兩個時辰為限,謝姓內廷官一聲令下宣布開始,薇寧沒有立即執筆答題,對著那個「求」字默然靜坐。這些自是難不倒她,只是被這個字觸動了心事,淮安之試只是她踏往京城的開始,她所求的其實與這場應試無關。
待她報了年紀,蔣顏兒拍手道:「如此咱們便https://m.hetubook.com.com直呼姓名,姑娘來姑娘去的好不羅嗦。」
兩位女史只得暫停對她們的管教,只等著大家適應之後再做打算,反正上京之路漫長,有的是時間。
「這卻未必,宋女史說咱們進了京便得送至三京館,由宮正司出人管教,見不見得著陛下,那得看你考得如何。」容若蘭的消息總是很多。
薇寧吸一口氣,提醒自己這會兒是同她一樣年紀的葉薇,和顏悅色地同她應酬:「顏兒姑娘你這麼聰慧,怎麼會考不中。」
薇寧遠遠望去,只見前方行駛著一艘船,這兩日確曾見過。
蔣顏兒已叫了人去請容姑娘來,容姑娘名若蘭,乃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她與薇寧一樣,自淮州來,應試那日對薇寧太過好奇,命人跟了薇寧一路,得知她住的地方,也打聽了她的名姓和來歷,才知竟然是從梅庄走出來的。她的父親是淮州官吏,聽說過玉家之事,心中對寧死也要護侄兒周全的玉清娘十分敬佩,連帶對薇寧也多幾分好感。她與薇寧一般沒有回淮安等放榜的消息,由父親託付的知交安排在芙蓉園入下,恰與蔣顏兒相鄰。
最後一題則要應試者以「求」為題,作詩一首。
果真有魚,薇寧走到容若蘭身旁,低頭看著泛起粼粼波紋的河水,髮飾上的珠串垂在臉邊,隨著船身起伏微微晃動,玉容更添了三分光彩。
若虛子聽他這麼一嘟嚕,氣得沒勁再動,想說又說不了話,連連翻白眼給奎總管看。
「那葉姐姐肯不肯見見我娘?」
「我十五,葉姐姐你呢?」
說完從袖攏里拿出一封信箋送至薇寧面前。
「夫人言重了。」其實她是在想,若是此時蔣夫人揮手送出銀兩來酬謝,她是收下還是扭頭便走。
至今薇寧未曾想通,為何是她高居榜首。她心知自家事,答題時只是中規中矩地寫了答案,應該與其他人答得大同小異,並無出色之處。如此一來自會有人心中不服,不說別人了,單是面前的容若蘭便是一個,雖然她並未當面說過什麼,但總是有意無意試探薇寧。
韓萱雪身邊總有幾個人圍著她打轉,捧她的才學,還有意無意在薇寧面前說些刺兒話。薇寧只當沒聽見,蔣顏兒卻替她抱不平,還怕她心裏難受,主動要陪著她,頗讓她有些無奈。
回頭一看,卻是個頭戴黑色小帽的僕役,來人舉止有度,衣衫規整,沖她長長一揖,道:「我家大人有封信要交給姑娘。」
「多謝你了,再送一壺茶水。」
蔣顏兒搖頭嘆道:「可惜能看不能吃,也不知今日的膳食里有沒有魚。」
「當然不是,我只是……」她該怎麼說才能讓這個天真的少女明白,她們並不適合成為朋友,她沒有交朋友的心情。
蔣家是安城的鹽商大戶,做生意從來不含糊,卻是不會讀書。偏偏娶了個出自書香門第的夫人安氏,安家是安城有名的書香門第,安氏是因家道中落才下嫁到蔣家。彼時經商之人地位低下,總是被人瞧不起,安氏一聽此次女科廣招賢才,商人家的女兒也可報名,故哄了女兒去考女科。
蔣顏兒不以為然地道:「很了不起嗎,我娘總說過去如何好,經商又如何不好,商戶也不是賤籍,計較這個有什麼用處?再說她們的學識又高不到哪裡去,大家半斤八兩罷了,葉姐姐與容姐姐才是頂尖的。」
「至於若虛子……」他頓了頓才道:「先關他兩天,讓人去他的住處收拾一下,能帶走的全都帶走。」
望著那輛遠去的馬車,薇寧鬆了口氣,怎會有如此熱情的女子,從始至終她未曾有機會開口,這樣算不算訂下約會?此時官學外的車馬走了不少,她正要上自己來時雇的馬車,卻被人開口叫住:「姑娘留步。」
「若咱們是男兒身,那便足以光宗耀祖了。」容若蘭突然感慨之語,此來薇寧深深的一眼。
薇寧坐了蔣府的馬車去芙蓉園,一路上只聽得蔣顏兒語如珠落玉盤脆響說個不停,看著她如花一般的臉龐不由心情漸松,其實她自己也如蔣顏兒一般,正是十八好年華。驀地她想到那封莫名其妙的信,瞧蔣顏兒口直心快的模樣,若是收到必定早問她了,不見她提起,自是未曾收到過。
「都能改得如葉姐姐這般好聽就好了,先不說這個,葉姐姐,那日咱們約了暢遊淮安城,這就走吧?」
蔣顏兒小聲反對:「娘,說得女兒是個魔怪,我哪裡就那麼受闖禍了。」
和圖書了一日,薇寧正枯坐在房中,店夥計敲門道是有客來訪。
她向來口無遮攔,此時卻帶著小心,從前是沒機會說起這些,如今她說不定能得見天顏,這可是從未曾想過的事。
那僕役卻沒再說話,退行幾步,轉身便走了。
夥計送來了飯菜和茶水便關門離去,一葷一素,白米粒在碗里堆了個尖,薇寧脫去黑袍,換好衣裳坐下來聞了聞香味,突然一笑,往日在莊裡從未留意吃的喝的是個什麼味道,今日倒對這樣的菜式起了興緻。來時青琳、挽玉曾苦求跟隨她,可她是來應試的,沒道理梅庄照顧她到這種份上,只得作罷。
約是約了,可惜沒定下來啊。薇寧面有猶疑,對這個找上門的丫頭十分頭痛,既不好拒絕,又不好同她走得太近。雖然看得出蔣顏兒並無其他心思,只是這麼些年她將自己的心關得太久,又老又硬,已不知該如何去玩樂散心。
也許,她該去認識一下這位「容姐姐」。
分發完試題,眾人得了指示打開墨盒研磨墨條,這兒是考場,縱然你在家裡是個千金小姐,從來無需研墨,此時也得靠自己個兒。當場便有幾人面露難色,生怕被墨條弄污了纖纖玉指。
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薇寧連連搖搖:「蔣夫人?這更不用了……葉薇這種身份,怎好冒然打擾蔣夫人。」
蔣夫人客客氣氣地請她落座,薇寧見了禮后便垂首坐到一旁由她打量,後堂出來個素衣小婢奉上香茶,而後靜靜退了下去,房中太靜,連蔣顏兒也閉著嘴巴不說話。
「容姐姐,我娘不在就沒有人能管得了我,再說明年才會再考,怕什麼。」說是這麼說,她仍是將這話聽了進去,凝視著遠處好半天又問:「咱們真能見到那位嗎?我是說……陛下。」
蔣夫人一聽便知這是個聰明女子,帶著歉意道:「葉姑娘莫怪,我這女兒天生的直性子,自小到大叫我操碎了心,若不是看得緊,她早不知闖了多少禍事。」
此番得中后,她們需得在五日內到府衙去核准名姓,以及聽從安排不日隨內廷官上京去。一想到要去京城,薇寧止不住心頭激蕩,倒淡了想要探查那神秘公子緣何會重回淮安的念頭,後來想想,他身邊儘是高手,不值得她去犯險,哪怕他是天皇老子,那也不如將要以女科應試者的身份入京來得要緊。
「魔怪還會怕些個咒啊神的,你可有怕過?葉姑娘別笑,她這般魯莽,還要你多教她穩妥之道,多多費心了。」
「主子爺,人帶回來了。」
提到那封信,她倒是一愣,沒想到竟落在容若蘭的眼中,不過那封信的內容有古怪,她不想承認這回事,便道:「若蘭看錯了吧,我一介寒門孤女,怎麼可能與內廷官大人相識。」
容若蘭有些失神,她在家中排行居中,不上不下甚是尷尬,爹爹母親很少注意過她,只看重那個幼小頑皮的弟弟,當他如珠如寶。這次考女科是她硬向父親求來的,京城只是她初定的目標。
薇寧聽聞容若蘭從淮州來,便知她不是真的認識自己,暗鬆了口氣,道:「原來容姑娘也是自淮州來。」
容若蘭面有輕視的神色,在她看來,梅庄完全沒必要如此對待一個孤女,而薇寧輕易受人錢財,真真把骨氣二字給忘了。
貼榜之處擠滿了人來看應試結果的人,薇寧與蔣顏兒、容若蘭三人結伴來看榜,她們是女子,不好往人堆里擠,剛剛坐在車中等人看了回來報信兒,三人全都榜上有名。此次約四十人左右應試,淮安府共入圍十二名女子。
三人結伴外行,往園外的主道只有一條,打磨過的滴雨石板鋪了幾十丈,這邊她們剛要出園子,迎面與幾個抬箱子的人遇上。走在最前邊的是個胖乎乎的老頭,後面的漢子搬了口大箱子,箱子里不知裝了什麼,此刻竟傳出來極大的動靜,似乎有人在裏面折騰。
薇寧還未搭腔,那少女的家僕迎過來,聽她如此說法急忙勸阻,言道夫人在車上等得久了,再耽擱下去只怕會親自來尋。想那顏兒顧忌母親,只得作罷,臨走時依依不捨地道:「我住在城中的芙蓉園,姐姐若有時間可來找我,便說找姓蔣的客人。」
她不住客棧要住哪兒去?這個容若蘭說起話來十分地讓人不喜。
宋女史最見不得活潑好動的女子,蔣顏兒動不動大呼小叫被她訓了好幾次。本來這十二個女子也不難管,誰知一上船便有幾人暈吐不止,又沒有丫鬟隨侍在旁和*圖*書,光靠船上的幾名粗使婦人哪裡會合心意,又想了家,哭起來就止不住眼淚。
時辰已到,知府大人與內廷官相攜而至,方才還微有嗡嗡聲的院子里一下子肅靜無聲。
許是如蔣顏兒所說,大家同往京城去,同行罷了。
兩個時辰后,薇寧走出了官學的院舍,開考前曾見過的那名頭戴銀鈴髮帶的少女追上來,一口一個姐姐,嘴格外甜:「姐姐是哪裡人?我從安州來,姐姐叫我顏兒便可,你以前可曾來過淮安?我是第一次到州府,剛剛那個大人說三日後出榜,不如我們一起暢遊……」
「您說您何必呢,主子爺對您是以禮相待,客客氣氣地請您到京城裡走一趟,沒什麼大事,就是請您瞧個病,這有什麼難的,還許您以重金。您也答應了,可折騰我們不算,您彆氣我們主子爺啊,半路上跑算怎麼回事,您跑得了嗎?這不,還是被請了回來,我說若虛先生,您別再執拗了,好好地跟爺上京城去,啊?你是沒聽過我們主子爺的名姓,不知道他的脾氣,那可不是一般的不好,若是再惹他生氣,你就不是現在這副周全模樣了。」奎總管苦勸了半天,雖說有些誇大,卻也不假,靜王府的小王爺那名頭可不蓋的,京城裡誰敢去惹。
「不如我們去報官?也好將壞人繩之以法。」
官船行了幾日,那些暈船不適的女學子也緩過些精神,兩名女史便加緊教導她們學習宮廷禮儀,這些女學子將來的前程未定,說不準本朝新貴便出自其中,倒也不曾難為誰,只是有錯必罰。
乍一見她,容若蘭面上有些不自然,匆匆低著頭回自己的房去。緊跟著韓萱雪也走出來,正欲張口叫人,一看薇寧站在過道上,扭過臉低哼一聲,對身後跟出來的人道:「咱們回去。」
她分心想著心事,園景也沒看進去多少,其實這些園子來來去去就那麼回事,赤漆描柱,紅磚綠瓦,再精緻也只是給人住的地兒。一路來到個植著許多蘭草的園門前,門上沒有匾額,側邊綠樹掩映著一塊木頭牌子,隱約可見一個閑字,這便是蔣家眾人的住處了。
頭一次入官學,還是來應試的,在座女子均端坐著不敢多言,一個個面露緊張,看著兩個僕婦吃力地搬進來一堆綠色絹袋,埠處用同色絲線緊纏,原來今日的試題竟是裝在那裡邊。
茫茫天下她無親無故,哪裡來的客人?便是知道這客棧里住著另外兩位一同應試的女客,她也懶得去攀談,全應了青琳的擔憂:「若是主子孤身一人行走在外,我怕更是十天半月難說上一句話。」
箱子裏面躺著的正是若虛子,他身上捆了數道繩索,手腳均被縛得死緊,嘴巴里塞了麻核,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急得怒目圓睜,看著奎總管的胖臉更用力掙扎。
店裡的夥計一見她趕緊迎上來,殷勤地道:「客人您回來了,店裡備著熱飯熱菜,給您送房裡吃?」
等到周女史走過之後,她才笑起來:「若蘭姐姐,你娘也逼你來考女科嗎?」
可她不能告訴身這的兩個人,不,應該說是不能讓任何人看清楚這點,因此岔開話道:「不知為何,自放榜那日起,我眼中看到的天地與之前相比似乎有些不同,可到底哪裡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他聲音不大,卻響徹在每個人心頭。這位內廷官姓謝,並不同與那些尖著嗓子的內廷宮人,他的麵皮白凈,看起來慈眉善目,黑紗帽遮不住兩鬢花白,袖手站著自有股威勢。
陽光下鐲子剔透瑩亮,不是一般物品。薇寧不在意地道:「這是我離開梅庄時莊主賞下來的,還送了我些許盤纏。」
「你說呢?」她下意識搖搖頭,容若蘭立刻道:「沒想到葉薇只是個膽小怕事之人,說起來剛剛那人似乎看到了認識的人,難道是你?」
薇寧暗道慚愧,之前她帶到州府的文牒上寫的是年方十六,若論真初年紀,倒應是她最大。
三日之期已到,官府將榜張貼在府衙的牆上,不出意外,薇寧果真入了圍,且名字排在頭一個,聽著蔣家派出的人回來報信,她微有些恍惚,身邊蔣顏兒已歡呼起來:「有我,有我,這下娘可沒話說了。」
才剛進客棧的門,薇寧便覺有幾道目光看著她,也難怪,今日之試算得上是城中大事,她身上黑袍未換,人家一看就知道她也去參加了應試。再說選這家客棧落腳的應試者不止她一個,但都有家人陪伴,象她這樣的單身一人更招人注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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