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且向奉都

「小王爺?有你這樣的王爺嗎?我與你無怨無仇,卻要被你強關著不放,剛剛那個女子怕是被你搶來的,真是欺男霸女,天理難容!」
「你賠?口氣好大,果然是滿身銅臭,不過那東西是我爹從波斯商人手中所購,價值千金,你說要賠多少。」
其實薇寧並沒什麼大礙,宋語荷只是輕輕碰了她一下,那力度本不至於推得她掉落河水,當時她不過是借勢而已。
那邊奎總管的臉色已變,連忙去請人來看,不多時,若虛子一臉不悅地過來,大聲抱怨:「我又不是你蕭家的奴才,任你們呼來喝去,剛被叫去救個落水的女子,還沒看完便慌著要我來見你家主子。蕭頌,你到底什麼時候放我走?」
他意味深長地道:「那可是個貴人,京城中多少人慾見小靜王蕭頌真容一面卻不能如願,沒想到你竟有此機緣……」
容若蘭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又止住,這車上可不止她們三個,另外兩名女學子正瞪大眼睛聽著,只嫌知道得太少。
蕭頌披著發靠坐在床頭,聞言泛起一絲微笑,之前他從未見過象若虛子這樣的人,大聲呼喝沒有半分顧忌,倒真是瀟洒如名士。為了防若虛子逃走,他才棄了陸路走水路,日日行在河上,就算他有千般計策也無法可施,這般鬥著倒打發了不少時間。
來人卻立馬打斷他的話:「這位大人心知即可,不用說出來,主子爺不想聲張。那位姑娘咱們救了上來,可是有些不大好,暫時還得在船上歇一下,你們送個人過去服侍她。」
「第三拔了,可惜不能掀開帘子瞧瞧,嘖,可惜了。我聽說往年宮裡選秀也是這麼著用大車拉來京的,沒想到如今竟要選女官……」兵士們想的與那些朝中大臣想的大致相同,女人嘛,自該在家操持家務,相夫教子,讀了兩天書便學男人來當官,著實不象話!
容若蘭上前拉住她的手,卻垂下頭不敢看她。圍過來的女學子往日並沒有多親近的,但到底同吃同住許多天,大家又同是遠離家鄉到異地,遇上這種事關切者居多。她朝人群掃了一眼,並不見韓萱雪與宋語荷,而後宋女史走出來肅容道:「大人有令,諸位往船廳一聚,蔣顏兒,莫要再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說完又細聲問韓萱雪:「韓姑娘,天色已暗,就算是船家下水也不一定能找到,何況是顏兒妹妹。我看……」
不光是她有些想法,一路上幾個受不住苦的女學子早有返家的打算,只是她們的名姓早被州府上報至朝廷去了,容不得她們中途退出。
與官船相鄰的一條船上突然有個人影跳了下去,那艘船上跟著亂起來,扯燈照向水面,似乎下去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跟著幾聲又有幾人跳下去,黑夜裡水面上一片混亂。沒多大功夫,那邊找到了落水之人,一群人擁著個男子踩著墜繩回到船上。
內廷官連忙吩咐人手去同人家交涉,豈知船家還不曾放下板船過去相詢,那邊已經派了人來,官差本以為人家把落水的女學子送回來,豈料來的只是個黑衣護衛,端的架子一點也不比官差小,只遞過來一塊小小的令牌,張口便要見內廷官。
跟著推了一把,並沒用上什麼力道,可薇寧卻似站立不穩,晃了幾晃便朝外翻了出去。
容若蘭皺眉道:「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你不是成日念叨著要逛遍京城嗎?如此沒膽,早該留在家裡等著嫁人好了!葉妹妹別理她,想想你還未入京便遇上貴人,說不得往後還得你多多關照。」
「別打,哎喲,我這不是說說嘛。」
一向以來,兩位女史都嚴令女學子們不得在船上隨意走動,蔣顏兒困在小艙房裡悶得發慌,一有機會就溜出去,倒也不亂跑,只是站在離艙房不遠的船板上透透氣看看水。薇寧不愛站在船板上,蔣顏兒就纏上了容若蘭,十次倒有兩三次如她所願。今日船剛靠岸,容若蘭與蔣顏兒便不知去了哪裡,原來竟出了這種事。
韓萱雪執意與她們過不去,指著河面道:「我也不缺這些錢,鏡子是從這裏掉下去的,你便下去給我撈上來,我一文錢也不會要你的!」
薇寧試探著打聽這船上主人的來歷,奎總管沒有多想,只說主人家姓蕭,自京城來,如今與他們同路回京,互相照應也hetubook.com.com是應該的。
薇寧輕輕拍撫她的背,道:「顏兒妹妹,已經沒事了,莫要再哭。」
蕭頌點點頭:「先生過謙了,再說我請先生來是為家人治病,只要能治好他便足矣。」
提起那封沒頭沒尾的信,薇寧心中恍然,許多之前未想通的事如今也該明白,想來那封沒頭沒尾的信只不過是個餌,天清觀內必定已設好了局等人跳進去,她當日隱隱猜過這個可能,竟成了真。怪不得放榜後有幾個素有才名的女子落了榜卻無聲無息,想來是怕傳出去有損家聲。
她與蔣顏兒、容若蘭等人不同,孤身到淮安應試,所以信直接送到了她手上,蔣、容二人不知此事,想來信未直接送到她們手裡,自有其家人料理。
他被關得久了,心中怒氣難平,直瞪著座上那個懶散著伸出一隻手腕的貴公子。
這船上的人全是男子,薇寧被他抱上船救治時,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與男子這般親近,無奈惟有繼續裝暈。稍晚時奎總管看了她一回,乍一見便認出來曾有過兩面之緣,當下沒有多想,還一臉親切地告訴她,可在這船上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官船,又請了若虛先生給她診治,怕落下寒症。
她身邊的女子卻跟了句:「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些下去!」
她是看出韓萱雪的猶豫,便送個台階給她,又承了蔣顏兒的情,可謂一舉兩得。
早在各州府開試之前,京城便已先行考過,早先那些奉詔入宮被女帝留用的女子也要參加應試。論起讀書習文,這些女子一點也不比男兒差,若是奉都城中哪家的小姐不懂詩文才會惹人笑話,早先還有朝臣之女鬧著想去國子監,和那些生員一般做學問,卻未能成行。如今趕上女科,自憋足了勁爭口氣,況且些次應試的條件放得極寬,官家之女也好,商家之女也好,全不避諱,一時間報名參加應試者逾百,不管其中是否有造勢之嫌,當日有上百名女嬌娥參加應試,最終留用者多達三十人。
「你想得開便好,我先開個方子,畢竟浸了水,還得養上幾日。」若虛子收起頑心,仔細想了半天,才下筆開了個方子,奎總管接過來讓人照方抓藥。
「我記得你,當初來應試者皆有家人陪伴,你卻隻身一人,又奪了頭名,小小年紀著實了得。」內廷官的語氣如同話家常,看她的目光也帶著欣賞。薇寧卻心中惴惴,他怎麼會注意到這些?
薇寧含笑道:「大人,若是我去了,如今便不會站在這裏同大人說話。」
三京館頗有些來歷,前身是前朝延德帝所設的聞道學館,曾經是天子講學之地。宮正司將備考的女學子安置在此處,一是圖近,這裏緊挨著皇城,繞過三京館便能瞧見宮牆。二是慎重,陛下如此看重此次應試,說不定會親臨來看,選在此處也是相得益彰。
眾人散去,內廷官獨留下薇寧一人,仔細打量了她一會兒,突兀地笑道: 「你便是葉薇?」
女學子們聚集在船艙口,聽說有人被宋語荷推落下水,全都低低地議論著。宋語荷瑟縮在一旁,她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只是隨手碰了那個女人一下,怎地就闖下禍事?
船上皆是男子,他也是男子,方才為她清腹中河水是迫不得已,眼下卻不好逾矩。
薇寧皺了皺眉,門被人半推開,一女子站在外面匆匆說了句:「葉姑娘快來,蔣顏兒出事了!」
內廷官似是早知她會如此作答,微眯著眼緩聲道:「此番陛下開設女科,朝中一片反對之聲,多少大臣力勸陛下收回成命,皆認為此舉不妥,怕至此陰陽逆反,國將不國。我等均知惟有選出品行端正、才學兼備之人,教他們無話可說才行,故而各州府應試均多了這道考驗。」
這卻是有些過分了,薇寧目光微移,似笑非笑地望著韓萱雪。
第二日,薇寧一起身便回了官船,臨去前想了又想,終究沒開口求見恩人,只托奎總管轉達自己的謝意。
薇寧記得她是安城縣丞之女,與蔣顏兒同樣來自安城,卻如此不留情面。
這處船舷較低,不然好端端拿在手中的鏡子也不會那麼輕易掉進水裡,現下掉進去的卻是個人。
本來除了內廷官,並無人知道蕭頌的身份,哪知到了河清渡口,一隊皇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儀仗正侯在岸邊,接了蕭頌等人離去。這下大傢伙才知與官船同行一路的不是別人,是當今聖上的親侄小靜王。這下子一船女子看向薇寧的眼光便有些異樣,不由想著若是那日落水的人是自己,又會如何?宮正司派來接這路女學子的人也不知為何小靜王會和他們同行,又聽說小靜王曾救過船上一名女學子,更連聲稱奇,紛紛找了由頭暗中去看薇寧的模樣,倒叫薇寧不勝煩擾。
當若虛子說出那些話時,他面上無波似是早已料到,然則內心深處仍微微失望。
其實那日韓萱雪玉鏡失落一事之後,薇寧便待容若蘭有些淡了,即使她沒在當中做過什麼,可薇寧總覺得她應該早知當日會有事發生,卻不提醒蔣顏兒,此女將情誼看得太淡。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容若蘭更適合與韓萱雪相交,無論身份背景都相似,確實不該同她們混在一處。
今日之事看似是找蔣顏兒的麻煩,然則究竟是衝著誰來的,薇寧心頭雪亮。韓萱雪想做什麼她從來沒放在心上,跟這些女孩子斗說實話薇寧不屑,所以這些日子她刻意避讓,盡量不出風頭。可既然人家找上頭來,她又何必客氣。一路走來,她早看出兩位女史對女學子之間的明爭暗鬥完全沒放在心上,大概內廷官也是如此,人有貴賤之分,出身如何門第如何永遠被世人看重,今日她若吃下這個暗虧,只會讓韓萱雪等人欺壓之心更甚,還不如將事情鬧大,小小爭執變成人命關天的事,內廷官總不好坐視不理。
「韓姑娘,顏兒還小,若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你原諒她些個。眼下還是回各自的艙房要緊。」
「咱們是進京備考,又不是住監,就算是入了國子監也有沐休的時間,想來該不會太嚴。」容若蘭也不太確定,畢竟她們這些人是開朝以來頭一批,誰知道會是個什麼情形。可就算是再苦再嚴,她也不願回家等著嫁人。
三京館一聽便象是教訓人的地方,蔣顏兒拉著薇寧的手一個勁兒地冒汗:「我有些害怕,葉姐姐,不若咱們回去算了,就算是再坐一個月的船我也認了。」
這個若虛子的來歷薇寧也曾派人查探過,本是淮安城裡一個瘋瘋癲癲的狂士,除了性情古怪點,也沒什麼特別的,是否醫術高明還有待查證,如今看來應該是有些本事。
蔣顏兒對這一切毫無察覺,只想著能早日見到家人:「容姐姐,我娘說會派人來京城看我,只是不知三京館管得嚴不嚴。」
如此也好,反正她早對此人十分好奇,正可藉機接近查看。此時她已喝過葯,在官船上派來的僕婦服侍下換上乾衣,獨坐房中猜測著救了自己的人是什麼身份。
「昨夜醒來昏昏沉沉,只見到位奎總管,並不知恩人是誰。」
蔣顏兒連聲叫下來,嗓子已啞,容若蘭不住聲安慰她葉姐姐定會吉人天相,實則心中惴然,這麼大會兒功夫,怕是已經不行了吧。
可他的主子蕭頌並未像他那般緊張,輕咳一聲:「別說這些沒用的,先救人要緊,你去同那邊的人說一聲,她剛救上來,不好亂動,暫時就在船上歇息,要他們派兩個人過來服侍。」
這話怎麼聽怎麼古怪,奎總管的臉忍不住一黑,才想說話,就聽蕭頌道:「先生所言極是,我這二十年活下來十分地不易,往後該怎麼活還想請教先生。」
「葉姐姐,是我的不是,你別……」蔣顏兒吸著鼻子,忍住淚道:「韓姑娘,顏兒向你賠不是了,那面鏡子到底什麼價錢,我寫信回家,請爹娘籌錢。」
那日未到晚間便出了一樁事。
說起蕭這個姓,薇寧心頭突地一跳,如今的聖上可不就是姓蕭,難道這蕭姓男子……
「勞大人掛心,這算不得委曲。」即便是真委曲,那也是無法。
站在韓萱雪旁邊的是一個女子幫腔道:「不必多說,剛剛那面玉鏡可是韓姐姐的心愛之物,你快賠來!」
聽說人已得救,眾人均鬆了口氣,可惜兩條船之間有些距離,不能立時知道那條船上都是些什麼人。
不必她說薇寧也知出了事,到了船板上一看,已圍了好幾個人,韓萱雪正冷著臉,抽開被蔣顏兒拉著的衣袖,嗤笑道:「誰是你的姐姐,不過是個商人之女,和_圖_書也配叫得這麼親近。」
薇寧心中的疑惑卻是越來越重,不住猜測內廷官為何要將此事說與她聽,而且他的態度值得推敲,不象是在對一個小小學子問話,更象是對自己人的口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待自己如此不同。
總算容若蘭出了聲,微諷了一句:「急什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你宋語荷丟了東西。」
薇寧聽了幾句,只一想便猜了個大概,她的目光在那些人面上一一掠過,看見容若蘭站在一邊,臉上神色微微變幻,不知在想些什麼。
蔣顏兒一直覺得內廷官罰得太輕,只是關了宋語荷三日而已,可三日後她們便到了河清渡口,就算是想多關她一天也不行,早有安排好的馬車在渡口候著,至此改乘車而行,兩日功夫便到了京城。
只是內廷官說的機緣二字如此曖昧,倒叫她不敢認同,頂多是小靜王一時腦袋發熱救了個落水女子,哪裡稱得上是機緣。
內廷官含笑點頭,此女聰慧,不需多說已明白其中關節。
聽了她的話,薇寧皺了皺眉,淡淡地笑道:「若蘭說笑了,別人不知你會不知?那個什麼小靜王我和你們一般,從未見過,蒙他相救,我連謝字也未曾說過。說到照應,咱們一同入京,自當互相照應。」
奎總管胖臉一抖,忙道:「先生豈可直呼主子爺的名諱,要叫……」
丟了人家的東西自然要賠的,蔣顏兒認真地問道:「實在對不住,要多少銀兩,我賠便是。」
因為她的出身不高嗎?奉都是京師重地,世家名門的子弟多,規矩也多,寒門子第若想要出人頭地確實不易。不過薇寧所求並非出人頭地,她一臉受教,感激地道:「多謝大人提點。」
究竟誰該錄取,誰又該不錄取,豈是她能知曉的?雖說知府蘇清齊認得她,可也不會因此便幫她什麼。
奎總管嘆了口氣,他倒是十分想為她引見一番,昨夜裡主子爺的舉動雖是嚇了大家一跳,但難得一向清心寡欲的主子爺不顧自己的安危去救個女子,說不定她能入了主子爺的眼緣。可如今主子爺的心情不太好,沒有見人的心思,奎總管惟有暗嘆可惜,叮囑薇寧回去好好將養,又拿了許多補品給她裝上,一再言明若是有緣京城必會再見。反正他知道薇寧是入京備考的女學子,要找這麼個人對靜王府來說是小事一樁。
薇寧斂首施禮道:「正是。」
「京都世家眾多,你到了奉都便會知道,類似今日之事只會更多。」
這分明是刁難了,哪裡有那麼貴重的玉鏡,蔣顏兒頓時不知所措,她無比後悔當初為何要好奇地湊上去看,如今韓萱雪借給她看時的大方勁全然不在,而她確實是不小心將玉鏡掉進了河裡,哪裡還能找得回來。
沒想到當今聖上竟如此重視女科之試,倒是真的求賢若渴,她心中微諷,只是瞧韓萱雪、宋語荷之流便知,才學兼備未必是真賢者。薇寧垂眸道:「陛下英明。」
蔣顏兒小臉漲得通紅,難堪地扯著衣角,好容易忍回淚水:「你……我是敬你才叫你聲韓姐姐的……」
自入了城門,薇寧便靠坐在車裡閉目養神,象是對周遭的環境全不放在心上。她還在回想入城前看到的情景,不知誰悄悄掀起一角車簾,她眼中看到一片奉都寬闊的護城河和巍峨城牆殘影,卻無法確定與記憶中的奉都有無兩樣,當時年紀還小,只覺護城河兩岸植著的綠柳十分喜人,此時正迎風微掃,似是替這都城迎接她的歸來。
平日話最多的蔣顏兒終於忍耐不住,開口道:「葉姐姐,我們這是去哪兒?」
內廷官突然問道:「你對當今聖上知道多少?」
她這話一出,便有幾個人先行離去回房,韓萱雪帶著怒氣道:「站住!一個比一個沒規矩,弄丟別人的東西想要一走了之嗎?」
「說起玉鏡,我那裡倒有一面,也是從波斯商人手中得來的,不如拿來給韓姑娘,你可千萬別嫌棄。」
本以為就此完事,誰知內廷官並未允她離去,又問:「對了,你可知昨夜是誰救了你?」
她老老實實地道:「這……葉薇不知。」
這邊的慌亂引得附近靠近岸邊過夜的幾條船人聲大作,都聽到動靜,紛紛跑到船板上來看,聽說有人落了水,有心要救可天色已暗,估計下去了也看不到,只是站著對這邊和圖書指指點點。官船上的差人匆匆趕過來,令幾名船工跳下水找了一會兒,卻沒找到人。此時天色全黑,船上的人一邊點了燈出來,一邊派人去稟報內廷官和兩位女史。
如薇寧所猜,宋女史與周女史只是看顧她們這一程,想著女孩子家爭吵鬧不出什麼事,故不曾嚴管。如今內廷官慎重地將這十二名女子召集在一起,好生訓導了一番,並言明若再有類似事件發生,將不再容情,至於宋語荷,便罰她此後三日不得出自已的艙房一步。
熹慶都城名奉都,前朝太祖皇帝定都此處,原將城名定為天都,指望著能穩坐江山千秋萬代,誰曾想短短百年間江山便易了名姓。奉都城外,幾輛內府供用庫的馬車由南而來,城門口的兵士只消一眼便知又是上京來的女學子,紛紛打起精神站直身子,等馬車從面前次第行過,方才議論起來:「老哥,今兒這是第幾拔了?」
如此一來倒叫薇寧有些不太適應,心情古怪地回了官船。一回船上便贏得眾人的禮遇,蔣顏兒撲上去抱住她嗚嗚地哭:「葉姐姐,你受苦了。」
昭明女帝出自隴西蕭家,選秀入宮為妃,因容貌絕美受寵于先帝。她天資聰穎,又工於心計,幾番沉浮后終得后位,先帝死後執掌朝事,終登上了帝座,可謂是當世傳奇。這些並非密事,天下人無不知曉,她登基之後,大封蕭姓族人,一時之間京城無不以姓蕭為貴。
蔣顏兒咬著唇看了眼河水,思量著呆會兒跳下去會不會淹死,一隻手堅定地拉住她,回頭看到是薇寧,她又委曲又難過,眼淚流個不停。
不知這位大人因何將她留下,難道是嫌她落水找麻煩,故而想敲打敲打她?
眾人驚呼,只來得及聽到「撲通」一聲響,薇寧已沒入水中,幾乎沒怎麼掙扎就沉了下去。蔣顏兒高聲叫道:「葉姐姐!葉姐姐!快,有沒有人,救救葉姐姐!」
「放心,我還死不了。」說是如此,蕭頌又微咳了幾聲,他知自家事,也不敢大意,連忙換上乾衣,將一頭濕發擦乾。
奎總管邊為蕭頌除去發冠,邊應聲道:「是,老奴已派了人過去,您先換了衣裳,求主子爺體諒老奴不易,您千萬別再做這樣的事了,若是有個好歹,老奴的罪過可就大了。」
「她又不是啞巴,用不著你多事,你又算什麼!」
薇寧睜開眼,聽到此時車外已無方才那麼喧鬧,且馬車行駛速度也剛剛快了些,便道:「今早周女史不是說了,要送咱們去三京館,那是咱們要呆上一年的地方。」
蕭頌挑了下眉,他不愛說話,只抬起另一隻手比了兩根手指,意思是說今年二十。
內廷官卻話鋒一轉:「此次淮安府能入京備考的女學子只有一十二人,你可知其中原因?」
奎總管拉著若虛子上前:「若虛先生,主子爺為了救那落水女子也被河水浸了身子,怕是沾上寒氣,你先給瞧瞧?」
「葉姐姐!是葉姐姐!」兩邊船上燈火通明,隱約可見那男子懷裡有個纖弱的素色身影,蔣顏兒認得那是薇寧今日所穿的衣裳,吃驚地叫起來,跟著又是哭又是笑:「太好了,葉姐姐得救了。」
若虛子不情不願地伸手搭脈,口中說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家主子一看就是個長命的主兒……咦,似乎有些不對……你今年多大年紀?」
「頭兒,你說日後會不會也給咱們派個女衙司?若是能來個女官,兄弟們也好日日飽眼福。」
蕭頌依若虛子所言,在熱水裡泡了會兒,喝完葯打發奎總管下去,卻久久不能成眠,起身望月,可今夜的天上不見星月,暗沉的河水沒有一絲波光,讓他心頭髮沉。
於是她落水了,裝作無力掙扎嗆了幾口水便駭暈過去,其實是閉了氣任自己沉入水下,五月的天雖然不冷,河水卻冰涼得緊,水流透過薄薄的衣裳鑽進來,河面上隱約有光和慌亂的人聲,她微閉雙目,在心裏計算時間,只等著上面的人急夠了再自己浮上去。只是沒料到會有人多事將她救起,正是那個身份莫名的男子!
順階下台誰不會,韓萱雪接了話道:「那你說該如何?」
奎總管滿心后怕,圍著自家主子看了好幾圈:「主子爺,您為何親自下水救人,讓奴才們去就成了,若不是怕無臉去見王妃,老奴剛剛已被您嚇過去了https://m.hetubook.com.com。」
若虛子看著他的目光有七分惋惜,三分無奈,收回手道:「小王爺,憑我的醫術,怕是無能為力。」
私議當朝之主,未免有些不敬,薇寧吃驚地抬起頭,與內廷官坦蕩的眼神對視了好一會兒,微微帶著些崇敬答道:「我只知陛下心懷偉略,乃是位明君,更是位奇女子。」
不必奎總管再說,他已改了稱呼,看蕭頌面容平靜,便知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大概他早已接受這個事實,若非如此,在江南剛見自己時便會求醫,而不是到今日才說。
「可你沒有去,難道你不想心想事成?」
「下官不知小……」
她緩緩抬頭看向內廷官,目光全是瞭然:「是,我是收到一封信,上面說若要心想事成,可到天清觀一晤。」
原來是他,據薇寧所知,靜王府有大小兩位靜王,乃是父子二人,按理說子承父爵,靜王蕭恆仍在,其子蕭頌應是靜王世子,可蕭恆是當今聖上嫡親的兄弟,聖上待蕭頌猶如親子,一應待遇比照親王榮例,小靜王這稱呼也是聖上親賜。靜王蕭恆身有痼疾,早幾年便無法行走,蕭頌此行定是到江南尋醫來了。
內廷官看出她心中不滿,嘆道:「葉姑娘,今日你受委曲了。」
官船靠了岸沒多久,薇寧正等著僕婦送飯,卻聽得外頭有了動靜,且動靜越來越大,其中夾纏著蔣顏兒的聲音。
若虛子又換了只手搭脈,半晌才道:「那你真是活得夠久了。」
蔣顏兒看到薇寧來,忙靠上去:「葉姐姐幫我。」
薇寧上前扶著她,「先回去,呆會兒僕婦們就開始送飯,若是讓宋女史知道大家都不在房裡,又要責罵了。」
已入城的女學子們自然沒聽到這些閑話,初到京城的她們正聽話地呆在車裡,任車輪粼粼轉動載著她們前行。這一路下來,大家都有些憔悴。先是坐船后坐車,樣樣受罪,身邊又無貼心的丫頭服侍,有幾個女學子神情儼儼地提不起精神,全無來時的志得意滿。這裡是京都,光是聽沿路繁華的叫賣聲便覺與他郡不同,各地方言參雜入耳,還有些胡人操著半生不熟的官話高聲叫賣,縱使心中好奇卻無人敢掀簾偷看。
每個人都不想死,活在這個世上固然避免不了悲哀痛苦,但無論多麼不容易,都要掙扎著活下去。二十歲,風華正茂的好年月,蕭頌的身份又尊貴,這樣的人想必更不想死。
「應試之後你便收到了一封信,可有此事?」
初遇這些人時,他並不知道蕭頌的身份,只知他尋自己是為了醫治家中病人。若虛子因他手中有個對自己來說十分要緊的物件,當時沒有多想應承下此事。誰知後來想起這些人是從京城來,那就是說要帶他去京城,立馬改了主意,拖延了許多日子想跑,最終還是被迫進京。
她的目光並不凌厲,可韓萱雪的心不知為何突地一跳,竟有被人看穿的感覺。她向來被奉為才女,哪知淮安應試卻沒能奪魁,骨子裡極為不服。偏偏薇寧近日的表現太過平常,敗在這樣的人手中,她口中惡氣難出。今日所為本想用在薇寧身上,只是正主兒行止有度,一直沒找到機會,才換成了容易上當的蔣顏兒。這蔣顏兒與薇寧時時處處在一起,治了她也可打擊到薇寧,能讓她們不好過,受些難堪便已夠了,可真若鬧出事端,惹得女史出面,自己怕是也落不到好處。
他千交待萬交待,生怕再出這樣的事,今日主子爺不知怎麼回事,明明是在船頭上透氣,那邊一亂,他也跳下去救人,難道那女子有什麼地方讓主子爺瞧上了?
「都站好,來個讀書人能幹個鳥活!還是個女人,你小子失心瘋了還是想女人想瘋了?」
內廷官看了令牌后滿臉不置信,定了定神,不傳喚那護衛來見,而是親自去船板上見他。
若這個蕭姓男子是個皇親貴戚,或許她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只是向來有他身體病弱的傳言,聽說此番為了救她已經病倒,薇寧心中不免小小地不安了一下,總算人家於她有恩,她卻已在算計其中的好處。
果然,韓萱雪一臉勉強同意下來,轉身先行回房,宋語荷自然跟上,只是與薇寧插身而過之時,她仰著頭嫌惡地道:「讓開些!」
「是,是,下官這就去辦!」說罷連聲吩咐,選了名船上的僕婦跟著來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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