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台王榭

江含嫣黯然地低下頭,她不能,也沒臉去見義父,之前她的所做所為傷盡了他。
京城的人果然都很奇怪,剛剛是德怡公主,不由分說便闖進來一番探看,如今又是哪一出?薇寧怔了怔問:「你們是誰?」
「這……奴婢只是聽命行事,葉姑娘莫要為難我們。」那采蘋甚是乖覺,說完也不多留,帶著另外兩人告辭離去。
他眼前閃過一抹深身是血的身影,想到當時之痛,忍不住垂下眼帘。
足足過了十多日,國師府上才派了人送信到三京館,要趕在七月前頭開館,日子就定在了六月二十八那一天。
內衛隊是女帝身邊最神秘的一支力量,他們專門在暗中替昭明帝的刺探情報,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包括對朝中大臣們的監視。這些人只孝忠於昭明帝,從來只聞其事不見其人,行起事來又有特權,故而世人雖對內衛隊恨得牙痒痒,卻拿他們無法。
薇寧心頭一凜,耐著性子解釋道:「王爺,今日國師要到三京館主持開館儀式,所有學子必須得到。」
「江含嫣!跪下!」站在一旁的桑嬤嬤突然發難,沖那些小婢怒斥起來。她是宮裡的老人了,話一出口,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形隨即被扯出隊伍,小宮女們瞪大眼不敢言語,宮正司的嬤嬤們管著宮中各處女婢宮吏,從不輕饒犯了錯了人。
堂堂公主卻是與一個女婢是舊識,只因這女婢在宮中長大,還曾做過她的伴讀。德怡公主知前些日子宮裡出了樁不大不小的事,卻是與江含嫣有些牽扯,為了此事她至尊無上的母親斬了幾個宮人,還把內廷的謝吉安給打發出去辦事。江含嫣安然無恙,全賴她是是謝吉安的義女,之前在宮中雖然說是宮奴,卻從來沒受過什麼罪,如今竟派出來做服侍人的宮婢,實在叫人想不通。
蔣顏兒與容若蘭不知分去了何處,與她同住在遠林院的九個女子均不熟識,互相之間連個招呼也沒打,便回房對牢各自的行李發獃了。薇寧隨身行李不多,她只帶了些簡單的衣飾,比起其他人箱籠件件少得可憐。
「劉司正實在是多想了,我只是來讀書的。」
「你能出得了三京館的門嗎?」
江含嫣克制著屈辱,忍著痛看向劉司正,偏偏她卻轉頭看向別處,似是默許桑嬤嬤的舉止。
謝吉安沉默了片刻后輕聲道:「奴才的女兒也是陛下的奴才,如何處置那都是她的造化。」
這是奉都不少有識之士心中最隱晦的一個認知,在他們眼中,國師為人異常神秘,坐卧出行均戴著擋住了大半個臉的張木質面具,即使是面見天子也不摘下來。奉都有不少百姓奉國師為神明,因為他在不少人眼中是個扶貧救困的仙人,擁有一顆憐憫的心。可他行事又極為張揚,大行奢靡之風,在京中設了處秋霖館,豢養著一群清俊少年,全都無所事事,整日吟詩彈曲極盡風雅之事。
再者,國師手中的權勢一日日蓋過朝中那些臣子,誰也想不明白這個五年前才冒出來的神秘男子為何如此得女帝看中,只能說一向英明的女帝是受了此人的蠱惑。能在短短五年中便得勢的人自然不是什麼庸才,國師顯露出的並不只是智謀,還有令人驚艷的才情,他的許多詩句讓才子們傳頌吟哦,手撫琴曲足以令鳥雀聚而不散。這樣一個帶著三分妖氣的男子,不是妖孽是什麼。
自有人出來喝道:「大胆,見了德怡公主還不跪下參拜!」
劉司正嘆了口氣,不願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揮揮手道:「桑嬤嬤,帶她們下去罷,誰若不聽話便宮規處置。」
明昭帝莫測一笑,卻失了興緻往說說,淡淡吩咐道:「沒事便下去吧。」
話音剛落便被桑嬤嬤揪了起來,厲聲斥道:「看來你的規矩還沒學好,做了奴才便要自稱奴才,公主,容老奴帶她回去,學好了規矩再來。」
她是認真的,江含嫣身形一僵,心裏泛起一股不甘的滋味,即便是入宮為奴,這些年她很少被人用這種口氣對待。江含嫣咬了咬唇和*圖*書,剛想問些什麼,忽聽得有人敲門。
三京館是什麼地方,靜王自然曉得,可他並不放在心上,誰讓他是當今聖上的兄長呢?
「你便是葉薇?」
薇寧心中冷笑,她離開淮安時,京中傳來的最後消息便是關於這位周侯爺的,他回奉都不久,便出了右僕射楊晉門下弟子縱凶傷人之事,御史連連上本參奏,鬧得不可開交之際,靖安侯才出了閉門思過的侯府,將自己在江南親眼所見之事道出,想一想,都敢在侯爺面前殺人了,這樣的事實還容楊晉辯解嗎?淮安知府早將此案報知朝廷,而女帝則更早地知道了這件事,右僕射大人只覺官位危矣,怒斥周叢嘉居心不良,有報復之嫌。
她緩緩轉動著右手戴著的玉環,對入房后一語不發的那個人道:「劉司正,其實你不必急著見我,才三日而已,我等得起。」
別看靜王如今躺在床上起不來,暴躁易怒的脾氣卻一點也沒改,躺在床上也砸了不少的東西。某一日忽然想起蕭頌是救了三京館的一個女學子才會病成這樣,怒上心頭,當時便叫人帶那女子來見,他心裏存著最壞的打算,若是蕭頌就此不治,就讓這女子陪葬。
這句話薇寧近幾日已聽得熟悉,但凡問這話的人必定是聽說小靜王勇救落水女子,特意來觀奇的。她抬頭看著不請自入湧入房中的一群人。頭前問話的女子目光澄明,衣飾華貴,年約十四五歲,她好奇地打量著房中擺設,目光落在床上放著的包袱,有些瞭然地笑了笑:「聽說,頌哥哥救的人便是你?」
「你敢不願意?」若是她敢說個不字,別怪他心狠。
靜王的一番胡話說得薇寧臉上發燙,什麼叫已是蕭頌的人了!可她又不能順著這話反駁過去,只得道:「小王爺救命之恩薇寧從未敢忘,只是……」
「起來吧,你是內廷之首,朕本來不想讓你去的,如今看來這一趟還是有些用處的。」她似乎心情極好,推開面前的書冊,饒有興緻地問道:「你說說,此去淮安可曾有什麼稀罕事兒?」
入奉都的第一天,三京館不少人都知道了葉薇這個名字,並且知道她是靖安侯的人。
「你放心,一個小小的學子,國師大人必不會吝嗇,再說你的命是頌兒所救……早已是他的人了!」
謝吉安稍一思忖便知,這其中情形陛下定是已經清楚得很,不過是再聽自己陳述一遍。當下畢恭畢敬地答道:「奴才回程時船上有個女學子失足落水,恰好被小靜王救下。」
劉司正實難相信眼前的少女會這麼安份,三年前有人送給她一封信,若有朝一日有人手持玉環來見她,請她務必照拂。那個人曾救過她的命,恩重如山,如今是她回報的時候,即便舍了性命也無怨無尤,何況只是照應一下這個新入京的女學子。只是真的如此簡單?眼前這個女子年紀不大,看起來卻不簡單,她再次看了眼薇寧手上的玉環,眼中微微泛上濕意,故人已去,她還活著,今世再無相見之期。
靜王皺眉不語,兒子都病成那樣了還記著憐香惜玉,實在是看不出來這個女子有何處不同,樣貌是不錯,卻非絕色,眼角微挑帶著厲色,一點也沒有女兒家的柔美。
這些婢女全都是從宮裡挑出來的,一個個長得眉清目秀,守禮本份,如今宮中無嬪妃,小宮女們一茬茬地閑長著,宮正司物盡其用,調來學館派用,畢竟不可能要這些才女們親自動手洗衣做雜事,那些女子將來是要做大事的。
桑嬤嬤對江含嫣的怨氣極大,似乎便是因為此事,薇寧想了想道:「究竟是何事,與那江含嫣有關?」
「這……王爺,我先帶她下去了。」奎總管苦笑著應聲,帶著薇寧離開花廳。
不是靜王遇事不往好處想,蕭家男兒向來命短,不是遭遇意外身亡,便是年輕輕惡疾纏身,活得甚是艱難。他自三十歲起腿便出了問題,到後來不能行走,日日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求遍名醫也沒治好。此趟愛www.hetubook•com.com兒執意到江南尋找名醫,靜王挂念了兩個月,好容易蕭頌平安回到奉都,卻是帶病歸來,他就這一個子嗣,自小便多病,養了這許多年好容易健壯起來,如今一遭病倒竟似有些不好。
「義父回來了?」江含嫣又驚又喜,恨不能立刻飛奔到謝吉安面前,可她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又怔怔地停下腳步。
國師,國之妖孽也。
夏日蟬聲一日日加劇,奉都城內因三京館重開引發的各種議論仍未停歇,隨著昭明帝將三京館館主一職交由國師擔任反而有愈來愈烈的趨勢。
薇寧回身注視著江含嫣,暗中思量該如何與這個一看就是麻煩的「婢女」相處,是該如桑嬤嬤臨走時交待的那般,一旦有錯將她送回凌雲閣,還是花些心思收為已用。這般想著,眸中不自覺透出一股凌厲,看得江含嫣心頭慌亂,嚅嚅地道:「葉姑娘,我……奴婢……」
不知為何,薇寧總覺得劉司正的眼光中有許多故事,看樣子這隻玉環對劉司正來說十分重要,既然如此,送她便是。
薇寧順著她的眼光看著玉環,沉吟片刻將它拔下來,遞過去:「這是個信物,我拿著它再無用處,奉都也只有您認得它,留著吧。」
宮正司早已安排了人手在三京館修葺一新,遠林院座落在學館的後方,與其他幾個院子並列,分別住著從京外來的女學子,至於家在奉都的那些人不用住在學館,反正那些人家境都差不到哪兒去,派了奴僕與車輛日日接送便可。
學館里女學子住的屋子格局一模一樣,小小套間床椅齊全,擺設全是新的,推開窗子便是錦繡園林,真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江含嫣恍悟,繼而有些不屑,原來這個名叫葉薇的女子竟與靖安侯有關係,與那樣的小人在一處,又有什麼好的。
稱小靜王為哥哥,看來是皇家的人。小小房間人一多便顯得憋悶起來,薇寧起身迎了兩步:「姑娘又是何人?」
劉司正一雙眼睃著薇寧腕上的玉環,再三確認后鬆了口氣:「葉姑娘別怪我多心,實在是近日宮裡不太平,陛下因一樁舊案斬了好些人,相處十幾年的老姐妹就這麼沒了。」
「我是從淮安來的,此行便是跟著謝大人入京……」
德怡公主面色微沉,薇寧忙道:「公主,使不得。」
「小謝,你不問問朕如何處置你的義女?」
「不得妄言……」
說了半晌終是不不能成句,她恨宮奴這個字眼,無數夜晚她都暗暗發誓,儘早離開這個牢籠,沒想到今日出宮還是為奴為婢。
他不知該聽哪個主子的,只得道:「葉姑娘,我先帶你去瞧瞧小王爺,他的身子確實有些不大好。」
謝吉安想了想,道:「回陛下,奴才遇上了小靜王。」
薇寧也沒想到周叢嘉會有這樣的安排,那匣子放下來時發出悶響,似是裝了極重的物件,另外還有衣裳筆墨用品,甚至還有胭脂,備得甚是齊全,還很華貴。
到了二十八日那天,國師果然如約而來,還帶著他的三名弟子。與此同時,薇寧正被人塞進一乘小轎匆匆抬入了靜王府。
薇寧長長地出了口氣,看來這家裡還有個清醒著的人,但願她還趕得及,不知國師是否已經到了三京館,看著她被人「請」走的江含嫣是否已回稟了劉司正。
江含嫣吸了吸氣,擦去臉上的淚水,道:「奴婢先為姑娘收拾好行李。」
「姑娘……這個京城你能相信的人不多,千萬不要隨意露出自己的身份。」
「我剛剛聽桑嬤嬤說,謝大人是你義父?」
有傳言說,那些少年郎包括國師的三名弟子在內,均是今上御用之人,何為御用?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今上是女子,不再象以往那些帝王一般有後宮三千美人,也沒有開闢先例召男子入宮,養些男寵在外面也不為過,談不上穢亂後宮。再說秋霖館是國師所開,與陛下有什麼關係。
「阿奎,你來得正好,快帶她去見頌兒,本王已經決定留下她,就放在頌兒房中。」
和*圖*書江含嫣點點頭,以往說出義父的名頭還有用,如今卻是不行了。她翻整著行李,卻只是幾件衣裳和書本,這位姑娘竟貧寒至此,為何公主會出現在這裏?
他把目光移到一旁,寒聲吩咐府里的管事:「把她帶到頌兒房中,以後端茶喂葯的事就交給她,直到頌兒好起來。」
「謝大人是待我不薄,可你卻不知好歹,偏要害人害已,如今你是活著,可我那老姐妹……我說這些做什麼呢,只管教好你便行了,教不會便打,打也要打得你會!」
江含嫣咬著唇忍淚道:「含嫣見過公主。」
誰也不知道國師為何將三京館晾了這麼多天,明明這會兒朝中沒什麼大事,國師每日除了入宮而聖,便呆在府中閉門不出,真不能以事忙為借口。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莫不是國師大人其實並不喜歡被一個女子支使著去管另一群女子?
六月午後的陽光照在重重宮檐上,明黃瓦亮得晃眼,皇城深處一座殿內,一向勤勉于政事的昭明帝正執筆批閱奏章,兩側站立著幾名侍從。
雖然已年過四十,但她並未露出老態,褚色宮服下身段苗條,眼角尚有幾分風情。此時聽了薇寧的話,嘆道:「故人有托,我自然不會怠慢姑娘。」
薇寧客客氣氣地送走桑嬤嬤,在心中輕笑,方才聽桑嬤嬤講,凡是入住三京館內的女學子上了名冊后,便開始領俸,銀錢不多,可比那些歷經鄉試州試的男子要好上許多,要知道往年應試的舉子上京的花銷全都得靠自己,如今這女科應試卻全由朝廷掏錢,等若一來便有公職在身,真真好命。
奎總管最恨夏日,身上的肉快被曬得出油,偏偏他是個跑腿的命,喘著粗氣趕來安撫王爺:「王爺,小王爺知道您綁了葉姑娘來,特命老奴來告訴您,別難為人家姑娘了。」
入夜後的三京館更加寂靜,雖然開館已有三日,國師卻未踏足此處,宮正司的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又不敢上國師府請示,只有好生照顧著這些女子,每日卯時三刻叫起,晚亥時往各院落請大家安歇,一日三餐由各自的小婢領回去,倒也相安無事。初時女學子們互相之間陌生得緊,依著館中的規矩安生待著,好在三京館內藏書不少,也不拘著大家翻閱,打發時間是夠了。
「你還有家人嗎?」
「正是,內衛隊素來心狠手辣,她又年少不知事,平白連累許多人丟了性命。」劉司正又嘆了口氣,想起那位執掌鳳令的女宮主的手段,她的心不由一顫,往窗外的暗黑處看了又看,生怕她們就在身邊。
犯上而死,妻女入宮為奴,聽起來似乎有些熟悉,薇寧呼吸一緊,猛然想起一個人,江崇矩!此人可是大大的有名,這個前朝的才子官做得也不小,只因力主廢了當時還是皇后的昭明帝,結果落得個身首異處。原來她是江崇矩的女兒,這些年入宮為奴活得定是十分不易,不知謝吉安是如何收了她做義女,又是犯了什麼錯讓宮正司的人刻意難為。
此時桑嬤嬤送了遠林院的小婢過來,分到薇寧這裏,只剩了一個江含嫣。
「陛下不會容許她那樣身份的人進內衛,你放心。」劉司正不欲多說,似乎連提都不想提。
原來深夜來見她的不是別人,卻是宮正司派駐在三京館的劉司正。
靜王半靠在搭了玉片席子的軟枕上,冷冷地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她微紅的臉頰十分刺眼,頌兒就是為了這個叫葉薇的女子病重,而她卻康健得不得了,老天未免太過不公。
她口齒清晰,聲量不低,同住在遠林院的其他女子怕是都聽得清清楚楚,靖安侯是誰或許有些剛入京的人還不太清楚,可那卻是一位侯爺,這是毋庸置疑的。
門口站著三個低眉順眼的丫頭,先頭一人身量頗高,手裡捧著個裹著天青色織錦的匣子,後面兩人的懷中也抱著許多物事。這三個丫頭全穿著淡色紗衣,並不是三京館內僕役的打扮,見了薇寧便跪下行禮,言道:「奴婢見過葉姑娘。」
「不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私自離館,違者視為逃匿按宮規處置……」
天熱,薇寧方才走得急,一會兒功夫便出了身汗,強忍著擦去額上薄汗的念頭,站在靜王府後院的花廳內。
江含嫣怒而掙扎:「放開我,我犯了什麼錯?」
薇寧面有難色地道:「民女與小靜王素不相識,當日失足落水民女便昏過去,並不知是如何被救上來的。」
「怕什麼,我說使得便使得!」德怡公主挑了挑眉,盯著她道:「怎麼,嫌我給的人不合用?還是說……」
「罷了,再學下去就不止是臉上的有傷了,既然來了就留下。桑嬤嬤,你這麼待她,不怕謝吉安從淮安回來治你的罪嗎?」德怡公主並未把江含嫣的事放在心上,只覺宮正司的老嬤嬤治下越來越嚴。轉頭看了看靜靜立在一旁的薇寧,今日她來三京館是想見識一下這個女人是何方神聖,如今人也見過了,她自然沒興趣再呆下去,至於方才說將自己身邊的人留下,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念頭。
她的話被匆匆趕來的奎總管打斷:「王爺,老奴高奎有事求見。」
「朕聽說他救人落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殿門外有人未經通傳悄聲步入殿中,正是從淮安回返的內廷官,此時他已換了身禇色宮服,不曾開口便跪了下去。
昭明帝歇了筆,抬起頭看到他,雙眼靜若古井,緩緩地問道:「謝吉安,你出了趟京,可曾想通自己錯在何處?」
右僕射大人一定不明白,為何偏偏自己的姻親要把這樣一個把柄送到靖安侯手中,誰都知道,靖安侯周從嘉先頭會被女帝責斥,就是右僕射大人做的好事。誰叫他剛正不阿非要拆周侯的台,反正那些軍士吃了陳糧也不會死。
「犯了什麼錯?單是這句話便是錯!服侍主子的時候可容不得你來質問,要自稱奴才!」桑嬤嬤一巴掌下去,又恍若想起什麼,輕蔑地道:「我倒忘了,你從前也算是半個主子呢,怎麼著,如今被安了差事出宮侍奉人,不大習慣吧?」
三京館內,一排排綠衣小婢站在凌雲閣的正堂中,宮正司派來的劉司正負了手給她們立規矩,從今日起,她們便要擔負起服侍館中女學子的日常起居。眼下各路學子已陸續到達學館,統共有百餘人,宮正司另訂了規矩,將她們打亂而居,每十人為一所,分別住在學館的十余處樓閣內,凌雲閣則是宮正司派出的奴僕雜役們的居住之所。
女帝的年紀已近五旬,一張保養得當的臉上看不出有皺紋,只是早年傾城的絕色柔美已被如今的果敢冷硬之色替代,很多時候,近身服侍的臣子常常會忘記這個掌朝的帝王其實是個女子,那股強烈的自信以及權勢的味道讓人不敢直視。
端茶喂葯?那豈不是叫她來給小靜王當丫鬟了。瞧靜王這樣子似乎將小靜王的病全怪在她身上了……薇寧心思急轉,站定身子道:「慢著,王爺將葉薇召來就是為了此事?」
昭明帝育有二子一女,最疼的便是這個德怡公主,她竟闖到了三京館!薇寧的膽子一點也不大,故而聽命跪拜,聽那德怡公主自顧自說道:「起來吧,快給我說說,頌哥哥是如何與你相識,他又是如何救你的。」
江含嫣抬起紅腫的臉,平靜地道:「桑嬤嬤,我以為之前義父待你不薄,沒想到……」
德怡公主旋即有了新主意:「你才入京,三京館的日子清苦,怕是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不若我將雲竹留下來……」
說是如此,她面上仍是微紅,似是想到那一日被蕭頌攬在懷裡。兩個濕漉漉的男女抱在一起,不由得人會想到別處去,德怡公主微微一哂,覺得此女美則美矣,卻有些心術不正,什麼失足落水,定是事先設計好的,藉機與蕭頌相識。聽說這個叫葉薇的女子出身寒門,如今來奉都參加備考,心倒不小,要知道有些女子為了出人頭地是會不擇手段的。
她不是危言聳聽,薇寧的眼卻亮起來,似是對內衛有極大的興趣,含笑道:「這麼說,江含嫣反而最不可能是內衛的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奴婢采蘋,是靖安侯府派來的,侯爺聽說姑娘已入京,特派奴婢們送來些物品。」
不光是那個女學子,昭明帝的心思已經往三京館去了,她將從那裡中挑選出可用之才,來為她一手創下的盛世增添新鮮血液,治國治家,並非只有男子可以。
「別以為陛下饒你一命就這麼算了,你瞧清楚這是什麼地方,出了宮,誰也護不了你!」
謝吉安深深地伏下身子:「陛下,奴才這一路想得明白,實不該貪念舊情誤事,辜負陛下的期望。」
劉司正講得有些疲倦,近些日子三京館的事太多,既要趕工擴館,又要整理好迎接各州府送來的女學子,陛下將此事看得極重,特召了國師入宮,慎之又慎地將日後教導女學子的事交給了國師。宮正司名為協理,不過是伺候人的。
江含嫣望著德怡公主離去的身影,眼裡浮出几絲絕望,如今義父外出未回,宮裡的人個個欺壓她,甚至讓她來服侍人……說到服侍人,她不由想到德怡公主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難道這屋子的主人竟是有來歷的不成?
「遇上頌兒啊,這次他執意要去江南,事先沒和宮裡說一聲,朕擔心了許多日子。」昭明帝面露關心之色,她對這個侄兒的事一向上心,故早早派了人去接蕭頌回京,卻因他有恙在身,人是回京了,可還不能進宮來見她。
劉司正交待道:「葉姑娘在這三京館千萬要小心行事,莫漏了行藏,三京館中可不光是宮正司的宮人,說不定前幾日分發下去的小婢,那些女學子當中也有她們的人。一旦出了事,就算是我有心照顧也無能為力。」
她的身份,薇寧但笑不語,這世間知道她身份的人怕是已經都不在了。
當江含嫣被狼狽地拉到薇寧面前時,薇寧也正處於無比尷尬的情形。
提起家人,江含嫣心中一痛:「奴婢的父親因事犯上,一早已經死了,至於奴婢,我與母親被抓起來充做宮奴,如今已經十年了。」
兩人言談並未低聲,似是並不擔心院內其他人聽到,薇寧嗅著若有若無的梔子花香,心想明日晨起時大家不會全起不來吧。
「哦,女子,那她一定有過人之處,有機會倒要見一見。」
待到了深夜,遠林院里其他房的女學子皆已安歇,只有薇寧房裡燃起了燈。
薇寧沒有去翻看那些物件,周叢嘉這般示好,不過是想利用她為玉家申申冤,好達到踩那楊晉一腳的目的。她微微一笑:「替我謝過侯爺,這些東西還請幾位姐姐帶回去,三京館里什麼也不缺,侯爺的好意我心領了。」
她是被推揉著撞進薇寧房中的,德怡公主此番出宮是尋常打扮,連桑嬤嬤也一時未能認出,乍見一屋子人還當出了什麼事。德怡公主初時也未看清那個鬢髮凌亂,面頰紅腫的女子是誰,搖頭笑道:「這是宮正司派來服侍你的嗎?雖說不堪了點,倒也與你……江含嫣,怎麼是你?」
薇寧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模樣,心裏泛起極怪異的滋味,揮揮手道:「你先下去吧,我那些行裝有什麼好收拾的,謝大人一路上對我頗是照顧,你既是他的義女,我不會難為你,只是,你別給我惹麻煩才好。」
劉司正自然也聽說了這些,面容古怪地打量著她,語重心長地道:「千萬不要輕信於人,我不清楚你來奉都的目的,可有些人千萬不要招惹。」
雲竹便是跟在德寧公主身後服侍的丫頭,一聽此言立馬跪下,垂淚道:「奴婢怕服侍不好葉姑娘。」
「那國師呢?還有學館里各色人等……你知道,這兩日來看我的不少,可是我卻不知都是些什麼人。」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小靜王救起過,還與靖安侯府關係匪淺,連蔣顏兒與容若蘭看她的眼光也小心翼翼起來。
小靜王蕭頌自回京之日起便病了,宮裡的御醫來了一拔又一拔,全都被他趕走,只允許從江南帶回來的若虛子為他診治。若虛子不緊不慢地幫他治著,全不理會靜王的急切,今兒用針扎明兒用火炙,完全投入到身為醫者的樂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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