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張弛有道

我反而被他重複一問弄得一愣,然後略有不自然地補充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女人也一樣。當然,一位有德行的皇帝也不可以不顧及倫理和道義。」
這便是你在皇帝和世人面前一次次展示我選你為後是多麼大的錯誤嗎。
自從龍恩寺回來,這幾個月我一直是怏怏的,飲食也少,宮人都說我最近身體不大好,故顓明才有此一問。
朱妘見我動了氣,漲紅了臉,囁嚅著說:「母后,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該來的總是會來……」我喃喃地說,顓福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真的嗎,母后?」她開心地扎到我的懷裡,拿小手環住我說:「母後身上好香,好暖和。」
在路上九珍掀開帘子好奇地左看右看,不時拉著我叫道:「母后,你看你看!」
「這個月皇上除了去御寢房中三次,其餘時間都是自己獨宿……」敬事房的太監拿著本子回奏道。
她哭哭啼啼地來到九皇子跟前,伸出手只能環到九皇子的腿,九皇子把她抱了起來。
果然這天顓福給我請安時神色極不自然,在我談到大婚事宜時他也不似往常那樣激烈地反對,而是有些心虛,站在一旁保持沉默。
「皇上,您喝得太猛了,這樣很容易醉的……」服侍在一旁的曲求全小心地提醒道。
九皇子,你知道我多麼怕見你,我怕你見到我時稱呼我為「太后」,那我該是怎樣的尷尬和無地自容。
我看著籠子里懨懨的小麻雀,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因為它渴望的不是這些……你啊,宮中有那麼多調|教好的名貴鳥兒,你為什麼偏偏叫人逮小麻雀呢?」
這樣說我便把事情由被動變為了主動,反而顓福不去皇後房中是受了懿旨,那麼一切看起來都是在關愛年幼的皇后,昨夜之事也就沒那麼難堪了。
九皇子輕拂九珍的頭髮,然後對我笑著說:「你女兒長得像你。」
我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朱妘也許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呆在那裡一句話也應答不出來。
「母后,您怎麼了?您怎麼了……」
我哭笑不得,點了點她的額頭說:「女兒呀,你要那些太醫當獸醫,恐怕那些自命不凡的太醫可要叫苦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做了一些人事調動,總之都是為了將江山安穩地交接到新帝手中。到四月朱妘行及笄禮時,我基本已不再插手政務,而我作為垂簾太后所下的最後一道旨意便是修葺南郊行宮,擴大其規模,力求建造得氣派堂皇,因為那是我打算在顓福親政后離宮「養老」的地方。
九珍也許並不懂,只是很重很重地點著頭。
可是從那天爭論以後我和顓福好像開始隔閡了什麼,雖然顓福還是每日恭敬地例行請安,雖然當處理軍國大事時還是一如既往說著「請母后定奪」,但我能感覺到有什麼已經不大一樣了。而皇帝的大婚已經被寫入日程並逐步準備,無可更改了。
朱妘雙手緊緊攥住了那件外衣,彷彿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然而她的眼睛卻已經紅了,有眼淚在她眼圈裡不停地打轉,終於滿到溢了出來。她弱小的雙肩劇烈地抖動著,她死命咬住自己的嘴唇,但最後還是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我想回家……」
九皇子怔了一下,然後緩緩搖了搖頭,問我:「那麼你告訴我,還了俗之後呢?我還能做什麼……」
「母后,您能不能不要將一個又一個女人推給兒臣……朱妘也好,碧澈也好,或者是玳君,您為什麼就從來沒有考慮過兒臣的感受……」顓福小聲地說。
雖然答應過九珍早上為她梳頭髮,然而我心事重重,怎麼也梳理不好,最後我嘆了一口氣,放下檀木梳子,歉意地對九珍說:「女兒,母后今天手笨,梳得不好看,讓梳頭姑姑來幫你吧。」
進了屋我們面對面而坐,明明彼此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談起。
如果這次拒絕,那麼下次相見的機會恐怕就不知是何時了。
我吩咐讓他們進來,卻見朱妘還是獃獃的,一點也沒有迴避的樣子,於是假意咳了咳,朱妘這才驚醒過來,慌忙用扇子遮住臉。
前些日子九珍養了一隻金絲雀,她很喜歡,寵愛得不得了,曾經跟我說過希望能為金絲雀打造一個黃金籠子,讓它住得更好更舒適。當時我笑她,跟她說金絲雀與人不同,對它來說木籠子和金籠子並沒有什麼分別,而且我覺得金籠子過於奢侈,當時便沒有準許,這還使九珍怏怏不快了好一陣子。
我點了點頭,也無心客套,直接問:「九皇子他怎麼樣了?」
碧澈應當知道我安排的意思,從舞姬中出了列,低著頭攙扶著顓福離去。
「讓他來吧。」我小聲地說。
朱妘回道:「沒有……兒臣睡得還好,母後為兒臣挑選的侍女都十分靈巧,服侍得很周到,只是心裏有一點點挂念爹爹而已……」
我一個人站在門前,身體禁不住微微發抖,我甚至不清楚那時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只是,只是我知道自己沒有勇氣伸手推開面前的那一扇門。
然後九皇子無比珍視地在九珍額頭上輕輕地印上了一個吻。
「哦?因為什麼事呢?」
我揮了揮手叫千兒退下,心中有些煩亂。不知道該怎麼對待皇帝,不知道該怎麼教育皇后,不知道該怎麼跟朱光弼解釋。但皇帝畢竟已經親政,我不該再隨意責備;朱妘尚且年幼,不諳世事也情有可原;我欲將朱光弼培植成心腹重臣,對此事必然要給他一個好好的解釋才行。
顓福鮮少見我這樣嚴厲地對他,抿了抿嘴唇,低下了頭。
九皇子有些吃驚地看著九珍,遲疑地問:「這是……你女兒?」
我慌亂著,心虛著,在停下腳步時卻已經不知不覺到了善緣閣門前。
不去想那麼多,我對自己說,以後就做個生活安逸的皇太后,好好和我的女兒在一起,自從垂簾以來一直忙於政事,對她確實疏忽,不免心存歉疚。
「因為女兒看見樹上那些小麻雀是那樣的生動活潑,比宮裡養得那些鳥兒都好。」
「玳君一定會感激小小姐的恩典的。」善善替她感謝道。
宮人們領旨剛要離開,善善卻突然吩咐說:「碧澈,快扶皇上回去。」
我撫了撫九珍的頭髮,俯身在她小臉蛋上親了親。
我慢慢地蹲下身去,將自己抱作一團,頭低低地壓到膝蓋,就像孩子般無助。
九珍不再似來時那樣活躍了,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然後她突然抬頭問我:「母后,奴兮是誰?」
九皇子的臉色蒼白,然後他頹敗地低下了頭,慢慢放開自己的手。「讓我抱抱九珍吧。」他說。
我的心彷彿也被那樣地抓緊了,簡直不能呼吸,一陣陣泛痛。
善善說得確實在理,而我也知道善善的擔憂,本來大婚之事就有些不愉快,她怕因為此事再使我們母子之間的關係惡化。
「玳君確實是個懂事、招人喜歡的孩子,當初也是我虧欠了她,想必回家時也受了不少奚落吧。皇后已另有她人,我可以冊封她為淑妃。如果以後受寵誕下龍子,那比起皇后也毫不遜色。」
顓福沒有說話,屋裡頓時變得沉寂,叫人尷尬。
「哦?要給誰請太醫呀?」我進屋奇怪地問道。
有一名大臣出列回道:「皇太後分析得透徹。正如皇太后所說,許多侵犯大胤的鄰邊小國就是貪戀我國物產之多樣富足。」
九珍上上下下打量九皇子,九皇子溫柔地向她招手,「九珍,過來。」
九珍抬頭問我說:「母后,以後也可以和您睡在一起嗎?」
大臣們還是不可理解,一片反對之聲。
「九珍,九珍,」九皇子幫她擦著眼淚說,「九珍你有天下最好的母親,你要聽她的話,你要代替很多很多人去愛她……」
淡,這是一個奇怪的封號,宮中以前未曾有過以「淡」字為封號的先例。況且玳君姓南宮而不是淡,實在有些讓人費解,不過也可以認為是「淡然」的意思吧。
深夜入浴。我將自己整個身體浸在溫暖的水中,不禁舒服地輕嘆了一口氣。
我從不敢想這個問題。不過當我出浴后看到床上已經先睡著的九珍,我想我應該不會後悔。因為他賜給了我九珍,我至親的親人,我生命的延續與意義的所在,所以我真心地感謝端豫王。
我看了他這個樣子,有些不忍,但大婚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我不能再心軟縱容,於是繼續鄭重地說:「未來的皇后已經定好了,是朱光弼家的女兒朱妘。」
「皇上……皇上到了鳳儀宮,不知怎麼剛進去一會兒就離開了!」
見到此景我暗嘆一聲,朱妘你啊,真是沒見過世面,一點也不會應變……善善出來打了一個多麼好的圓場和-圖-書,你只要認一聲錯,我還能真正刁難我自己選出來的皇后不成?可是你竟然就在這麼多宮人面前哭了出來,這算什麼……縱然有再多委屈,我也不可能溫柔地勸你。
以前因為批閱奏章總是睡得很晚,這還是我第一次和我的女兒睡在一張床上。我愛憐地撫著九珍長到背部的齊發說:「九珍的頭髮也長得很長了,明天讓母后給你梳個漂亮的小辮子。」
善善在一旁搭話說:「自從皇上親政后,還真很少聽皇上彈琴了,好像也沒見新譜的曲子,我們都覺得非常遺憾呢。」
「皇太后……皇太后的意思是說開通邊境貿易?」
這話也許並沒錯,但她這麼一說卻顯得上至我及皇帝,下至所有宮人愚蠢至極了。我有些生氣,便冷笑著說:「皇後果然是年輕的好啊,不像哀家這樣的老人家不知天熱減衣服的道理,更比不得年輕人活潑……」
兩道淚痕從九皇子臉上滑過,他放下九珍,飛快地轉身,再不回頭。我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又睜開眼睛,拉起九珍坐進轎中。
我看著他,用最最真摯的語氣說:「好好保重自己。」
「太后,皇上已經過來了。」
儘管他的語氣懇切,但他關心的話我卻無法相信。因為我對他既無血緣之親,也無撫養之情,我不大相信他會真心的關心我。
我收回了自己的心思,冷酷地說:「那也不行。皇后就是皇后,年紀再小也不再是小孩子了。菟絲,去派人把皇后的那些玩偶燒掉,哀家以後不希望在鳳儀宮裡看見任何這樣不成體統的東西出現。」
我得到消息時大驚失色,心知九皇子本來就身子薄,每日粗茶淡飯,苦讀經文,身體自然吃不消,於是慌忙派了幾名醫術好的太醫去為他診治,自己則猶豫不決,幾個晚上輾轉反側,終是決定在今天去看望他。
玳君抿了抿嘴,回道:「早晚做做功課,抄寫一下經文打發時間。」
元遙苦笑說:「情這一字最難解釋,無關乎男女。若論理智,小姐似乎反而比許多男子看得清楚明白呢。」
我一路上走得有些快,主持更是要加快步伐。然而,走著走著,當我看到善緣閣三個鎦金大字時,反而慢了下來。
顓福要大婚了,在結婚之前也是該找個女人來服侍了。
「先例是人開的,那麼哀家為什麼不能開這個先例呢?」
「皇后這是學琴學得太累了吧……你們帶皇後下去好好休息。」我只有這樣吩咐說。
顓福看著朱妘離去的背影,不解地說:「皇后今天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有些大臣一時還難以信服,搖頭嘆息著離去。聽見有位大臣憤憤地說:「女人就是女人!簡簡單單的就被那花花玩意兒迷花了眼!國家大事怎可以一己私好來決定?!」
我低下了頭,小聲地說:「對不起,九皇子。」這句話憋在我心裏已經快十五年了,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說出來。
主持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攜著眾隨行宮人離開此處。
本來就對九皇子戀戀不捨的九珍感染到了某種氣氛,開始嚶嚶地哭起來。
原來你還肯叫我奴兮……
我只當不知道她的傷心,語調平靜地問:「昨夜是皇后在宮中睡的第一晚,不知皇後有沒有不習慣?皇帝心疼你,怕傷著你,這才沒有留在你房中。我和皇上都很關心你,盼著你早日長大呢。」
九珍對九皇子倒不認生,大大方方地走到九皇子身邊。
「皇帝器重大臣,這是好事。臨行前讓你親自為他祝酒,是因為我們要倚靠他;現在他打了勝仗回來,我們賞的卻要有分寸,免得他恃功而驕……」
然而在我轉身的一剎那,我的袖袍突然被抓住了!是九皇子,他拉著我的袖角,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力量那樣大,抓得那樣緊。
朱妘的頭壓得更低了,搖了搖。
我擺了擺手,說:「她其實應該感謝你的。四妃之中應當有人出自南宮氏,只是因為之前顓福拒絕過玳君,所以我不太想選她。是善你心疼她,提醒了我。那麼我至少該為她考慮一下。」
屋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冷,最後還是善善不知從哪兒找了件薄外衣給朱妘披上輕聲說:「皇后,您還是多加件衣服吧,您別看現在天氣熱,等到晚上就很快涼下來了。有句老話叫『春捂秋凍』,宮中定了換夏衣的日子也定有它的道理。皇太后也是關心您著急您啊……」
千兒有些猶豫,「奴婢,奴婢想那是因為皇上到鳳儀宮后,看到朱皇后正在擺弄著玩偶……」
我之前念她年紀輕包容她,但此時也有些不耐煩了,於是板起臉說:「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呢?皇后必定是嘲笑哀家一把老骨頭不知冷熱了吧?如果真是這樣,那皇后也無須在哀家面前炫耀,以後也不必再來這爾玉宮請安了。」
「那皇帝現在去哪了?」
噢,是她的表情,她那恬靜安然的表情,她舉手投足之間似乎增添了些淡淡的女人心緒。
雖然沒召秀女入宮我是有自己的想法,但這樣一來後宮缺少合適的女人伺候顓福。朱妘年級尚小,而碧澈畢竟是御寢的身份,皇帝大婚後再去她那兒已經不當,因為她服侍顓福時已不是純潔的處|子之身。
我跟著笑了笑,顓明在場也不多解釋。
九珍的睫毛長長而微微向上翹起。
「臣與皇上怎麼能相同呢,皇上婚事關乎社稷,而臣的……」他說著突然有些緊張地問:「難道臣的婚事讓小姐感到困擾嗎?」
本來按慣例,皇帝大婚三個月以後就可以選秀女入宮了,然而三個月已經過去,我卻遲遲沒下懿旨。
大臣們議論的聲音漸漸遠去,在旁邊服侍磨墨的菟絲小心地觀察我的臉色,解圍道:「那些大臣,一個個老古董似的,迂腐不堪,他們怎能體會小小姐的深思遠慮?!」
朱妘不以為然,「母后,兒臣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天冷添衣,天熱減衣,這本就是常理。宮中的規矩也可以靈活些,聽說不少宮人就因為穿得多捂了痱子,這又何必呢……」
我看眼前的顓福和顓明兩兄弟,從相貌來說顓明更顯秀氣,然而我從心底里莫名地不喜歡顓明。雖然他的確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但我總感覺他骨子裡很像他的母親,爭強好勝,愛算計,小家子氣。
「哀家認為這樣可以有效抑制邊境滋擾入侵,免得百姓受難。邊關貿易還是活躍經濟的好事,並且還可為國家增添稅收,這樣一舉多得的好事你們只拿『重農抑商』的舊詞反對實在太難讓哀家信服。」看著他們還欲爭辯,我果斷決定:「好了,此事就先這樣決定,如果存在弊端我們再商議調整。」
「只是一個故人罷了……」我喃喃地這樣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做,只是深深記得那時自己傷痕纍纍,滿心酸楚。
顓福緩緩地跳了起來,他已經醉得厲害,所以舞步不穩,幾次差點摔倒。善善想上前去阻止他,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讓他來吧。」我再次重複說。
我用力地點頭,抬起紅紅的眼睛看他。
我心中暗叫不好,想起當初我叫朱妘進宮為後朱光弼曾推脫過,理由之一就是自己對女兒的教育疏忽縱容,導致女兒學識淺薄,恐不能擔當母儀天下的大任。我當時並沒有把這個理由放在心上,只以為朱光弼心愛這女兒不捨得她入宮。
九珍見到我很高興,一下子撲到我懷裡,撒嬌了一會兒,然後難過地指著籠子里的小麻雀說:「小麻雀不吃不喝,病怏怏的,我要請太醫為它看病。」
也不是不曾空虛過。即便穿著再華美的衣服也無人欣賞。
一天我去看九珍,就聽見九珍在屋裡嚷著:「它為什麼不吃東西呢?它是生病了嗎?你們快去叫太醫來!」
「小姐,您似乎心事重重,這樣如何入畫呢。」元遙在前面停了筆,關心地說。
當天顓福又去了玳君的瑞雀宮看望她,據宮娥千兒講兩人談得很融洽,過了幾日顓福終於宿于瑞雀宮,次日將玳君冊封為「淡淑妃」。
顓福的神色再次黯然下去,他喃喃地說:「母后,請您告訴兒臣,您和父皇到底是如何相愛的呢?他愛您十年如一日,萬千寵愛集一身,兒臣也想那樣去愛人。只娶她一個,只愛她一個,攜子之手,與其偕老。兒臣也想擁有那樣的感情用一輩子去愛……」
我的語氣緩和下來,說道:「這件事現在恐怕不成了。選定皇后不只是要看喜不喜歡,更重要的是權力的結合。玳君自然好,對南宮氏好,母后也高興,但是現今對皇帝對整個國家來講卻沒有大的益處。而朱妘是不同的,朱光弼只有她這麼一個掌上明m•hetubook•com.com珠。朱光弼打了勝仗后威望大增,而且他又是個有作為的將軍,我們要倚重他並將他培養成我們最堅定的支持者,有了軍事的倚靠皇帝的政權就是穩固牢靠的。所以母后選擇了朱妘。娶了她我們和朱光弼就是一家人,朱光弼維護的就是自家的江山,那性質可就大不相同了。」
轉眼間就到了年末,那天朱妘過來向我請安時臉紅撲撲的,行動也有些扭捏。
為了打破這靜寂,我開口問玳君:「淑妃,這段時間你都在家做什麼呢?」
朱妘來見我時,眼圈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但也許是被梁氏叮囑過了吧,向我請安時還有淚水在眼圈裡打轉,卻終是忍住沒有掉下來。
我有些吃驚地看向善善,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皇帝現在心思縝密多了。做事前一定要多思多想,不要摻雜太多的感情因素在裏面,尤其是皇帝,更是不能。」
善善笑著說:「皇上對小小姐真是敬孝有加呢。即便親了政,但遇到重要的國家大事還是會來請教小小姐,按您的意思辦理。」
莫名的感傷。年輕的太后,年輕的寡婦。
九皇子很喜愛九珍,她頑皮地去摸他的光頭也不氣惱,還耐心聽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孩子的稚語。也許因為九皇子這份溫柔和縱容,九珍與九皇子很投緣,不一會兒就與他處熟了。
「皇上本來是去鳳儀宮的,但是看過朱皇后后就什麼話也沒說離開了。」
「小小姐不能那樣說,您也受苦了啊……」
我心裏暗嘆一口氣,恐怕這個並不能引起皇帝的興趣呢。不過也帶著一些鼓勵說:「這也算是與其他小姐不同的特長呢。等到秋獮的時候皇后可以好好觀看皇帝和眾勇士狩獵。」
「這樣吧,」我想了想說,「等一會兒九珍梳好了頭,就叫工匠給你做一個金籠子怎麼樣?」
我知道她現在心情一定是無比難受的。但不知道朱妘想沒想過,如果她一直這樣幼稚,不儘快成長為一個女人得不到皇帝的愛,那才是她真正不幸的開始。
我暗中滿意,對碧澈吩咐說:「碧澈,以後你就是後宮的御寢了,你要好好教導和服侍皇帝。」當皇帝御寢是多少宮娥夢寐以求的機會,地位和俸祿自不相同。
我目不斜視,保持端莊的姿勢,輕聲地責備九珍說:「你看你大驚小怪的,哪有皇家帝姬的風範,小心叫人笑話,快把帘子放下。」嘴上雖然這樣說,卻並沒有真的阻止九珍,心想這是九珍第一次出宮,養在深宮中的帝姬,很多民間事物沒有見識過。其實我未嘗不是在悄悄地用餘光打量外面的場景。
是……這讓我背負了太重的情債,但是我沒有忍心說出口。我搖了搖頭。
不想朱妘有些臉紅,神色羞愧地小聲回答:「還請母后原諒,兒臣並不怎麼會彈奏樂器……」
我惦念著他,其中還有深深的愧疚之情,九皇子是我早已傷痕纍纍的心上一道很深很痛的口子,卻始終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愈合。
沒有她,也許我不會活到現在。
當善善問起此事,我有些擔憂地說:「因為皇后還太小,況且還沒有同皇帝同房,我怕她地位不牢靠,等到有新的妃嬪進宮她壓不住人吶。」
最後顓福還是支撐不住倒在了毯上。眾人大駭,顓福貼身的太監宮娥們慌忙去扶。
四下變得安靜,只有金銅色鳳首水頭汩汩流水的聲音。
但這也說明她還沒有一點女人的自覺。對於這樣一位年輕的皇后,看來以後還要去多多教導,否則我怎麼安心將整個後宮交給她呢。
我剛想開口說拒絕,然而話到嘴邊又遲疑了,我伸出手說:「讓哀家看看摺子。」
我聽了有些著急,他身體已經那麼孱弱,怎麼就起來了呢?於是也顧不上觀賞感恩寺寺內景色,便讓主持領著徑直向善緣閣走去。
看見碧澈低著頭點了點,我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我慢慢地沉下去,將自己完全浸入水裡。
那隻小麻雀彷彿突然驚醒般,睜開眼睛警惕地看了看,試探著來到籠門,猶豫著最後終於展翅飛了出去,不帶有一絲的留戀。
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大臣們唯唯諾諾地點頭應是。
「可是,你看,」我輕輕拿起一枚瑪瑙說:「你看它成色多好啊。哀家本以為擁有天下最好的珠寶,可是哀家所有的瑪瑙都趕不上這枚呢……哀家想不只是我,大胤大多數人都沒見識過這桌上的東西吧。你們以前見過這些嗎?」
顓福抬頭吃驚地看著我,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奴兮。」他輕柔地喚我。
「那不就得了。既然謝颶仰慕我們的物產,而我們也很喜歡它們產的小玩意,不就有簡單的辦法了嗎,貿易買賣,我們各取所需,豈不大好?」
第二天早上突然被屋外的一聲尖叫吵醒,然後形單慌張地跑進來稟報說:「太後娘娘,不好了,楚姿她,她在自己的屋裡上吊自殺了!」
顓福過來請安后就低著頭,一副等著聽訓的表情,我看著不免有些無奈,心中又有些悲涼,什麼時候顓福這樣想我了呢?只知道訓斥他的皇太后?難道他不知道我最終是向著他的,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他么?
我看到顓福還要開口爭辯,加重了語氣說:「現在,這件事,哀家並不是在與皇帝商量,而是以皇太后的身份要求皇帝履行自己的職責!」
我從鏡中看她,用淡然的語氣問:「事都辦好了?」
我微微笑了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說到玳君,我依然記得她那天離宮時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身影。
「小小姐……」昭慈仁皇后是被我設計毒死的,所以提起她善善還有些心驚膽戰。
九珍還是沒有說話。
「你敢管朕?醉,醉了好,醉了好啊……」顓福此時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
「皇帝,」我語氣嚴肅地打斷他,「今年你已經十九了,不可以再那麼任性。皇帝作為天下之君,在享受著莫大權力同時也要承擔更多的責任,甚至為了國家必須忽略自己的個人喜好。而大婚,就是這樣的責任之一。不管皇帝你想還是不想,這都無法逃避。」
我收回心思,轉到另一個房間,問跪在下面的千兒道:「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
碧澈本是西域胡姬,她人長得很美,不同於中原女子。她的皮膚雪白,鼻樑高高,而且她的眼睛是碧綠色的,像湖水一般清澈,我嫌她以前的名字叫得奇怪拗口,便給她改了名叫「碧澈」。
待顓福在我旁邊坐下后,我打量著他,溫和地說:「看皇帝的神情,好像也知道自己昨晚做得不妥?但母后今天叫你來不是要責備你,倒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噓……皇太后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你這麼說不想要腦袋啦……」
善善嘆了一口氣,「也不知什麼原因現在還沒有結婚。不過也是,她回家時已經錯過了結婚的最好年紀,況且當初進宮的身份也不一般,貴公子們有所顧忌吧。想想這孩子也怪招人憐的,老奴看她對皇上的情誼是真心的……」
宮人們已經在外面催促了,我們必須要離開了。
九珍走後,善善這才小心地說:「小小姐看起來心情不好。只是,老奴得多嘴幾句……小小姐今日別太責備皇上了,說實話,朱皇后才剛十二歲,還是個連月信都沒有的孩子,讓皇上當女人來寵幸確實太為難了……」
「母后最近身體可安好?兒臣一直很挂念您。」這是顓明在問。
碧澈的舞跳得熱情奔放,我以前很少見這樣的舞,但我很喜歡那種感覺,所以當他們藝團來到宮中獻舞時我就留下了她,顓福也曾對她的舞蹈大加讚賞過。
「皇帝今年二十了,那麼玳君也該有十八了。怎麼,她還沒有嫁人么?」我吃驚地問。
大婚之後舉行大宴,宴會之後當我褪盡衣衫泡在熱氣騰騰的玫瑰花浴池裡時,我感到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裏終於鬆懈下來,鬆懈中伴隨著緊張過後的疲憊。
自從顓福登基后,本來每年親王來帝都例行朝貢的事都被我拒絕了。一方面是為了確保京都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看到故人想起舊事。
我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朱妘雖然已經和皇帝大婚,身為人婦,但年紀尚輕,身子也單薄,所以母后想暫時還是不宜行房才好……這點還是希望皇帝能體諒一下。」
「當然了。母后以後每天晚上都和九珍在一起。」
「兒臣明白了。母后今日見他反而沒有往日熱情,是想先從氣勢上打壓他;但賜浴賜宴又表示了對他打勝仗的肯定和褒獎。」
我點了點頭,回道:「這個我心裡有數。」
聽到金籠子,九珍稍稍打起了精神,她www•hetubook.com.com從梳妝台前的凳子上站起來,倔強地說:「我說今天不梳頭就不梳了。奶娘,快陪我去找工匠們,我要告訴他們我想要什麼樣式的。」然後又有些賭氣地說:「我還要在籠子上鑲嵌碧綠的翡翠,這樣才更漂亮……」
這並不是朱妘第一次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惹惱我了,朱妘這孩子,做事粗笨不靈巧,偏偏性情就是武將風格的倔強,並不是我欣賞的那種懂進退的女子。
本來抑制的眼淚一下子洶湧而出,怎麼擦也止不住,最後我委屈地哽咽起來,像個知道自己犯錯的孩子。
九皇子搖了搖頭,故作輕鬆地說:「奴兮,你不需要愧疚的,真的。再說,我在這兒挺好,每日吃齋理佛,感悟了不少人生的道理……」說著說著九皇子咳了起來。我慌忙說:「我們還是進屋談吧。」
我心下詫異,朱妘怎麼也算大家小姐,哪有不從小就被教導學習才藝的道理。
原來是為了這個……我明白了。原來他待玳君好只是因為她是南宮氏的人,因為是我的族人。唉,我在心底輕輕地嘆息,傻孩子。
「臣下近日看皇上的神情,似乎也被什麼困擾的樣子。看來這次大婚真的是非他所願。」
奴兮是誰?我苦笑著,甚至我自己都忘了吧。宮人們稱我為「太后」,皇帝稱我「母后」,我自稱「哀家」,史書上記我的名諱是「婦虞」,以後再沒有人知道「奴兮」這個名字,也不會再有喚「奴兮」的人了吧。
顓福進來見到朱妘也在,客氣地說:「原來皇后也在。」然後他指了指身後的顓明說:「這是朕的十五弟,剛才在路上見到他,就一同過來拜見母后。」
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顓福漸漸從話中體會到我的苦心,起身羞愧又感激地回答:「謝謝母后……兒臣讓母后操心了。」
「噢,小小姐看起來對皇后很嚴厲,可心裏卻為她考慮得很多……」
「怎麼了?」我低聲問形單。
無暇顧及九珍的呼喊,突然間我淚水滿面。
宮人們互相看著,一時手足無措,不知是否該拉起皇后或者勸勸她。
顓明遲疑了一下,然後向朱妘跪拜請安,這禮節是該有的,但朱妘卻有些不知所措,舉著扇子不知道是該扶他起來還是該說些什麼,還好這時顓福拉起顓明說:「都是一家人,十五弟何須行此大禮,快起來。」
我的心一痛,將九珍抱了起來,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我俯下身輕輕地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輕聲說:「九珍乖,先睡吧。母后還有點事情要辦。」
第二天早上我正梳妝,就從銅鏡中看到碧澈靜悄悄地走了進來。
感恩寺不愧為皇家寺院,修葺得氣勢宏偉,隱隱可見寺內香霧繚繞。感恩寺主持和寺內僧人皆排在門口迎接鸞駕。
我展開顓福遞過來的奏摺,上面的筆跡是那樣的熟悉,讓我感到了一種暖意而又心酸。端豫王奏摺里的語氣十分懇切,希望能親自來帝都拜見龍顏,然而我又從這字裡行間感覺到另一種不為人知的迫切。
顓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專註地看向玳君,「玳君,朕覺得你與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呢。」
此後閑暇時顓福去玳君的宮中較多,雖然有時也並不留宿,只是合奏一曲或談論佛經,但據說兩人感情很好。顓福時不時也會去鳳儀宮探望一下朱妘,朱妘好似也不怎麼在意玳君的進宮,兩人相安無事,後宮一片安寧,我也稍稍放下心來,覺得稱心如意。
正在這時進來人說顓福和十五皇子顓明一道來請安了。
一個月後,朱妘的琴技非但沒有什麼起色,反而把手指弄得傷痕纍纍,對此朱妘也甚是委屈。廖命婦也感到十分為難,言語中多次暗示朱妘沒有天賦,很難練就。
這時形單在外面咳著輕喚了聲,「小姐?」
於是他彈古琴,我彈琵琶。他低著頭,彈得很專註很投入,我看著他柔和的側臉,彷彿感覺他又回到了小時候,想起了他剛剛學琴時的樣子。
「也許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她只是做了一位皇太后一位母親該做的。如果我遇到那樣的情況,也許會跟她選擇相同的做法……不,不,也許我會比她更武斷,必欲除之而後快。當然,那樣也就沒有現在的我了。」
然後我有些感慨地說:「善,我以前很憎恨昭慈仁皇后,然而現在自己處於這個位置,卻能稍稍體會到她的心境了……」
「哦,」我輕笑出聲,「當然我們大胤才是天府之國,物產豐富,可那也不見得小國就沒幾樣好東西,沒有什麼可取之處。」
「噢,這樣,那麼皇后對作詩或者作畫有什麼喜愛嗎?」
我回頭看他,眼中布滿哀傷,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也許將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略點了點頭,然後推開膩在懷中的九珍,拉著她說:「九珍,還不見過你九皇兄。」
我點了點頭,吩咐說:「碧澈,你陪著皇上回去。」
「不務農也沒什麼壞處,只要邊境的百姓能衣足飯飽,即便經商又有何妨呢?」
對於我的這句誇讚,下面的大臣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有些為難。
我是不是在為那次的錯誤而後悔?
我怔怔的,半天沒辦法反應過來。
五月十九是顓福舉行大婚的日子,除了顓福登基,宮中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隆重熱鬧過了,當我看著一身大紅色龍袍的顓福牽著披著紅蓋頭、一身大紅色鳳袍的朱妘跪在我面前行禮時,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雖然中間諸多不快,但是大婚畢竟順利舉行了。我看著下面的一對兒新人,真是百感交集,心中又是歡喜又夾雜著淡淡的哀愁。歡喜自不必說,而那哀愁是因為我看著年輕稚嫩的朱妘,想到自己已經二十八歲了,青春不再,過不了多久也許就成了皇祖母了,不免令人感慨。
九珍見我要走,拿小手拉住我寬大的袖角,抬頭嬌聲嬌氣地說:「母后,您要去哪兒,九珍也要去,九珍也要和您一起去。」
因為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淡定、安然,已經完全是一名虔誠的佛門弟子,畢竟十多年過去了,我不再是當年的我,而九皇子身上也有了一種莫名的陌生感。
元遙第一個想到的竟是這樣的問題。但隨即我否認他道:「應當不會。沒有聽他身邊的人說他與哪個女子有過特別的來往。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人,他真該與我說,我說不定反而會幫助他。」
梁氏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麼也沒敢說出口,神色卻頗有些不忍。
「母后,兒臣還不想……」顓福一如往常拒絕道。
「哦?」我微微吃驚,然後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朱妘,心想難怪覺得最近朱妘有些不一樣了,好似增添了些少女的柔媚。
我牽著九珍下了轎,主持雙掌合十向我和九珍行禮。
這時形單進來稟報說:「小姐,千兒已經在外面候著了。」
我抬起頭,迎上的是一雙溫柔的眼睛。
「皇上就要親政了,皇太后和皇上母子卻這樣僵持著可不好……」鏡明一臉凝重地說。
「那皇後有什麼其他愛好嗎?」我希望能與朱妘多聊聊天增進一些感情,於是找話題問道。
轎子抬起,行走,遠離。
這時九珍費力地提著金籠子跑到我身邊,打開籠門說:「對不起小鳥們,九珍要還給你們自由,金絲雀你飛吧……」
她伏在席上大哭起來,「我想爹爹,我想回家……」
顓福聽了一驚,繼而露出羞憤的神色,「可是母后,兒臣聽說朱光弼唯一的女兒才十一歲。」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終於停在了感恩寺的大門前。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是我的錯,蹲下身去看著九珍,拿梳子輕輕地梳理她的頭髮,說:「母後知道是自己失信,但母后心裏很亂,早上還有事情要處理,九珍那麼懂事,體諒一下母后好嗎?」
九珍的眼中分明流露出一種失望,然而她聽話地點了點頭,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母后真要逼兒臣結婚的話,那還不如選玳君……」
顓福是在一個下午聽我彈完一首琴樂后就吵著要向我學琴的。他開始學琴學得非常辛苦,甚至連我都要他放棄,然而他就是那樣抱著琴一整天一整天地練習,也是那時我忽然覺得顓福柔順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一顆非常執著的心,有點像他的母親。
「母后……」等我回過神來,看見九珍穿著單薄的白色睡衣,光著小腳,站在我面前怯怯地喚了我一聲。
「進來吧。有什麼事?」
我故意忽略他語氣中的傷感,掩飾著說道:「皇帝這是成熟了,穩重了吶。最近似乎越來越有帝王風範了。聽說皇帝每夜都批閱奏摺到很晚,你自己不知道照顧自己,身邊也沒個可心的人。剛才哀家和_圖_書和善善左想右想,倒還真想到位合適的人。玳君皇帝還記得吧?」
我吸了一口氣,不知如何評價。雖然已經行過及笄禮,但朱妘今年才剛過十二歲,也許以後是美人胚子,然而現在還一臉稚嫩,十足的孩子模樣。
善善擔憂地看向我,我臉上有些沉。放下了筷子,我指著案前的一盤水果吩咐道:「去,拿過去給皇帝嘗嘗。」按禮節我當場賜下的食物不可能被拒絕食用,這樣就可以避免他喝那麼多的酒了。
顓福一怔,有一瞬間我竟看不懂他的表情,但他最後點了點頭,說:「好。」
朱妘羞澀地低下頭沒有回答,反而是她的奶娘上前對善善耳語了幾句,善善笑了笑,然後對我輕聲說:「太后,皇后這是長大成人了。」
「皇帝過來坐吧。」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玩這個的呢……我想起來了,是我十五歲時,是我成為帝貴妃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碰過它們。因為我少女時代意外地結束,看見它們我的心就會刺痛……但是我沒有捨得扔掉它們,現在它們還被珍藏在箱子裏面。
「母后,雖然您說了諸多好處,可是兒臣連見都沒見過那名叫朱妘的女子,也不知道性情如何,她甚至還只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孩,這樣便可以成婚生活一輩子么?兒臣是皇上,所以就連是否願意成婚、和誰成婚的選擇都沒有了么?」
聽完后,我神色沉重地叫他退下了。
我一驚,問道:「九珍你怎麼還沒睡?」
雖然已經贏得戰事的勝利,不過後期還有許多事要商議。
「我有什麼辦法呢?這樣選擇不也是為他考慮。若我為了自己,早該選擇南宮氏的女孩了。可是他偏偏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反而覺得是我硬逼著他。再說,除了皇后大可以納他喜歡的女人為妃,我實在不能理解身為男子的他的為難。」
「不過,」我又說道,「雖然不行房,但畢竟是夫妻,母后還是希望你能常去鳳儀宮看看皇后,陪陪她。帝后感情和睦後宮方能穩定。況且,皇后想著也倒招人可憐,小小年紀便進了宮,最近她的父親要被任命為節度使去西部邊境任職,父女倆就要分開,這麼一想她的親人不就只剩下了皇帝嗎?所以皇帝你以後可要好好待她啊。」
主持搖了搖頭,有些憂愁地回答:「九皇子身體依然不見起色。只是他聽說今天皇太後會來,強撐著起床,現在正在善緣閣等著鸞駕呢。」
元遙沉思了一下,開口問:「皇帝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看來還是得先召一兩個大家小姐進宮才行。」一次膳后我將自己的想法說給善善。
看來並不是排斥女人……我在心裏暗暗思量著。但大婚當日就將皇后獨留空房,傳出去實在不是好事,宮人怎麼想,大臣怎麼想,到朱光弼那兒又怎麼想!皇帝你怎麼不想想!
形單走了進來,微掀起床上的簾帳,想跟我說什麼,看到九珍又止了口。
於是我也客氣地回道:「已經好多了,謝謝十五皇子的惦念。」
我並不是不想去問候他,但我不知道該以什麼臉面去面對,尤其是在嫁給先帝后我更是無地自容。只是最近寺院里來信說九皇子身體虛弱,已經卧病不起了,他們不敢怠慢,連忙派人進宮通知我。
九珍忽閃著大眼睛不解地看著我,我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對她解釋說:「它們的命運是不同的。人也未嘗不是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該有的命運,即便摻雜著太多的無可奈何……」
玳君淡淡地笑了一下,「也不算信的,只是在憂鬱時在傷心時念著那些經文心情就會好一些。」
其實我心裏是知道的,我十二三的時候,也愛玩這些,當時不僅先帝命匠人為我製作各式各樣的漂亮玩偶,就連十二皇子也偷偷遣人從宮外買了好幾個送給我。
我聽了一驚,新婚第一日皇帝怎麼可以不理皇后,獨自離開呢!
況且,顓福一個月內才行幸三次?以他這個年紀並不是很多……果然還是缺少心儀的妃子嗎?
朱妘想了想,回道:「兒臣會騎馬打獵!自小時候爹爹就把兒臣抱在馬上一塊出去跑馬,時間長了兒臣也練成了好身手。」
「這就是謝颶國當地的物產嗎?還真挺有意思的。」我轉過頭對下面的大臣們說。
我根本不敢看九皇子現在的模樣,我更是羞愧地不知以什麼身份出現在這兒。他一定知道我後來嫁給他父皇的事了,他也一定知道我後來懷孕生子的事了,他會怎麼想。
我不敢,我不敢見他……
有宮娥上前為我輕柔地擦拭身體,我好玩地撩撥清白色的浴水,手臂上便沾了許多顏色的花瓣。過了一會兒,我揮手叫宮娥們退下,說道:「讓哀家自己泡一會兒。」
「如果臣家最大的榮耀莫過於皇后出自其家,那麼還不如選南宮氏的人……」
我看著桌上的那些物品,突然心思一動,說道:「謝颶國屢次侵犯邊境,不就是因為貪慕我大胤物產富饒嗎?他們想要我們的糧食、絲綢、瓷器……」
九皇子猶豫著,然後伸出手為我擦拭眼淚,「奴兮,別哭。」
我緩緩撫過自己的身體,手臂、脖頸、胸乳……我的身體是那樣的妖嬈豐|滿,我的肌膚如此的光滑潔白,然而我確確實實已經快三十歲了。詩歌上曾讚美三十歲的女人如同牡丹花一樣國色天香,然而我的美貌就將要在這宮中不知不覺地尚未開花就要凋謝了么?
我揮了揮手說:「你們帶皇上下去好好歇著去吧。」
「為什麼?」
顓福進來向我請安后正要說「母后,今日朝堂上……」我便打斷了他,用輕鬆的語氣說:「皇帝,哀家好似好久沒有聽過你彈琴了,今日不妨合奏一曲如何?」
顓福突然抬頭問:「天下的女人真的都是朕的么?只要是朕喜歡的……」
我覺得顓福看得過於悲觀了,對他解釋說:「皇帝,你以後還可以有許多女人,還可以納許多妃子。天下的女子都是皇帝的,只是母後為大局考慮,先娶朱妘為後!」
我將一架古箏推到朱妘面前,說:「今日天氣甚好,還請皇后彈奏一曲。」
我是應該拒絕的,無論從什麼方面考慮,尤其是我們之間的孽緣,是我不願意麵對的,更何況那孽緣還開花結果。但是,就是因為九珍,就是考慮到九珍,我想到九珍從小沒有父親疼愛的缺失,而我也似乎沒有權力阻隔他們父女相見,那太過殘忍。
九珍躺在被窩裡,她小小的手好玩地摸著我的長發,她將它貼在臉上說:「母后的頭髮像長長的錦緞那樣,好光滑呦。」
朱妘本來對顓福就有些生疏,再加上顓明,顯然有些發窘,我見了解圍說:「皇后,這兒沒什麼事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玳君進宮的那天,天正下著細細的秋雨,雨墜在地上與那些掉落的秋葉濕漉漉地混在一起,讓人感覺有些濕膩沉重。
那盤水果被端到顓福的案前,顓福抬起醉眼,說:「母后還是那麼關心兒臣……」然後他又晃悠悠地起身,走到場地中間說:「母后,讓兒臣為您跳支舞吧……」
當顓福走進來時,顓福和玳君兩人都不由得一愣。玳君請了安,然後就低下頭保持沉默,顓福也咳了咳沒有說話。
「母后,那小麻雀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才能讓它吃飯呢?我已經取了上好的米來喂它,還拿漂亮的籠子裝著它,它為什麼還不開心呢?」九珍抬頭拿著大眼睛詢問我。
明早……明早要處理的事還很多,終是不能休息。
平心而論,也真是難為顓福了。
「皇太后,此事沒有先例啊?」
「母后不是說會和九珍一起睡嗎,九珍在等母后……」
朱妘話語間還不懂得圓滑,不過看起來對昨晚獨守空房確實沒產生一點哀怨。
我吃了一驚,一時竟看不懂顓福的心思,難道他心真是有玳君的?
突然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後感到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覆在我的頭上。
「是嗎?是已經死了嗎?她一定是九皇兄曾經珍愛的人,因為他在親我時輕輕叫出了這個名字……」九珍自顧自地說著。
下面的大臣搖了搖頭。
我苦笑了一下,「我對她嚴厲是希望早日把她培養成有情操的女子,這樣才能俘虜皇帝的心,是為她的將來好啊。再說皇后的地位是否穩固也象徵著後宮能否安寧,這也是為什麼自古以來,皇太后往往視皇後為正統,義無反顧地站在皇後背后支持她的原因。」
「可是皇太后,自古以來重農抑商,是亘古不變的政策。皇太后允許邊境買賣,會使百姓心思浮動,不專心務農……」
朱妘有著小小的欣喜,不過我又繼續說道:「只是皇后在宮中騎馬射獵的機會恐怕不多。後宮的生活有時是很單調無味的,hetubook•com•com皇后還是開始學習琴技吧,不僅能打發時間,還能陶冶情操。從今天起哀家會派琴技高超的廖命婦教導你。」
這時九珍蹦蹦跳跳地闖了進來,她一下子撲到我懷中,叫道:「母后!女兒一直在找您,寺院里都是腦袋光光的人,主持也不跟我玩兒!」
「正是。」
九珍微撅起嘴,顯得有點委屈,她一下子揮開宮人的手,喊道:「我不用你梳!我今天不梳頭了!」
「哦?玳君你信佛?」顓福有了一些興趣。
知道自己理虧,所以九珍提出什麼要求我也就隨她去了。
顓福說:「母后,兒臣這次來是有件事請您定奪。今天收到了端豫王上的奏摺,今年的朝貢該輪到他了,我們是否該批准他來帝都朝見?還是如前幾次那樣回絕?」
我微挑了眉,淡然地說:「哦?明年春天舉行大婚的時候她就十二歲了。女兒家提前一年舉行及笄禮也沒什麼,禮后便可以為人|妻了。以前胤宣宗甚至娶過重臣家八歲的女兒為後,老夫少妻,後來的日子也過得和樂融融。」
我又浮出水面,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元遙稍稍放鬆下來,說:「臣的事情小姐就不必操心了。皇上的婚事好在他最後也沒有一直堅持,以後總會有轉機的吧。」
嘗過了女人的滋味,也許顓福對大婚一事就不會那麼排斥了吧。
龍恩寺,是九皇子出家修行的寺院。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九皇子了……這些年甚至沒有通過一封書信。
六月雖然只是夏初,但有時天氣已經很炎熱,宮人們只有不停地扇扇子降溫。可是朱妘這天請安時卻興沖沖地向我展示她新換的薄紗夏衣,宮人們見了面面相覷,有些愕然。我則對皇后這樣的輕薄感到臉上無光,不禁沉下臉問道:「皇后,你不知道宮中的規矩嗎,怎麼擅自換了夏衣,宮中就你穿成這樣到處招搖成什麼樣子?」
「這是好事啊。奶娘你這幾日多加照顧著,叫小廚房增添些補血的食物,還要注意切勿著涼了……」我一邊在這吩咐著,朱妘的奶娘一邊點頭應是。
我召來顓福對他說:「皇帝,今天母后找你來是想跟你談談大婚的事。」
我順著善善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顓福端坐著正一杯杯地往肚裏灌酒。
我關心地問:「皇后今天身體不適嗎?」
這時菟絲上前提醒說:「太後娘娘,時辰差不多了,您不是要去參拜龍恩寺么……」
我在屋裡踱著步,皺著眉思考著什麼。
我好笑地阻止了她,「傻女兒,如果你把金絲雀放於野外,恐怕它將采不到東西吃,它將沒有擋風遮雨的巢穴,它將被大鳥欺負,很快就會活不下去了。」
下面的大臣開始議論紛紛。
我這次過來很大的目的是想勸九皇子還俗,不要再過這樣清苦的生活,那樣對他的身體無異於自殘,然而話到嘴邊卻又怎麼都開不了口。
我又想起元日便要進京的端豫王,我們曾經一夜夫妻。
梁氏戰戰兢兢地回答道:「我家小姐……不,皇後娘娘年紀還小,孩子氣重,將軍大人又經常上軍營不在家,就全靠這些玩偶打發時間……」
我想元遙也是男人,也是從福兒這樣的年紀過來的,也許能稍微理解他的想法?於是對他解釋說:「因為大婚的事。他之前一直很抗拒大婚,昨天我跟他說選朱光弼的女兒為後,他又說我不尊重他選擇的權力。他現在這樣的年紀正該是對女孩兒感興趣的時候,結婚實在沒有理由不高高興興的。」
我放下手中的玩物,輕輕說道:「其實他們說得也沒錯……哀家是喜歡這些東西。它們很新奇,很討人歡心,所以哀家才有心思開放邊境貿易。只不過這件事又有諸多好處。」
此刻我的心情是複雜的,就像是一直壓在肩膀的重擔終於有一天卸去,頓感輕鬆,然而又覺得空落落的。
我知道她有些顧慮,就讓九珍先躺下睡覺,自己披了件衣服走下床去。
見完了顓福,我又召來皇后的奶娘梁氏責問:「誰讓你們把玩偶帶進宮的?!皇后既然已嫁為人婦,母儀天下,怎麼還作出這樣不適宜的事?真是沒有規矩!」
玳君來爾玉宮拜見我時穿著一身藏青底雲雁紋的外袍,盤髻下的余發從一側肩膀垂下來。我覺得她與以前不一樣了,至少不再是我印象中那個活躍的小姑娘玳君了。有什麼不一樣了呢……我暗暗思量著。
我饒有興趣地把玩著桌上琳琅滿目的雕像珠寶玩物,只見它們形狀奇特,色彩艷麗,很多都是我未曾見過的,不禁讓我愛不釋手。
「皇帝,你之所以這樣想證明你還是個孩子啊。最好不要那樣,那並不是母后願意看到的局面。大婚之事已經不容考慮,皇帝還是好好準備吧。」我突然很疲累地說。
我苦笑了一下,「對於大婚一事,從大局來說,朱妘確實是最好的人選,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讓他如此悶悶不樂。」
「不,善,我受了苦,然而我也犯了罪。善,為昭慈仁皇后辦場法事吧,如果這樣可以減輕我的罪孽的話……」
但這本來就是一場只為利益的婚姻,別說朱妘學識淺薄,即便長相醜陋我也依然會堅持讓她為後的。
一曲終了,我回過神來,鼓了鼓掌說:「皇帝的琴還是彈得那麼好。」
我想著昨天對顓福的一番說教,低垂眼眸有些發愁地說:「最近我與皇帝吵了一架。他現在長大了,我反而越來越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了。」
我起身拎起了籠子,來到室外,輕輕地打開小籠門。
九皇子一身墨黑色的僧袍,顯得身體瘦削如柴,臉色泛著虛弱的白,我簡直無法和少年時的他聯繫在一起,於是心下一陣陣酸痛。
朱妘解釋說:「爹爹以前也找過師傅教了一陣子,但後來學琴手指實在被割得生疼,也就作罷了。」
其實對於此事,我的心裏十分矛盾。對於國家大事,我自然是關心的,生怕顓福對政事不熟,處理不好釀成大錯,所以顓福每次虛心請教讓我很是欣慰;但是我又有所憂慮,因為顓福已經親政,我不希望他這般優柔寡斷,凡事最後還要我拿主意,他應該拿出點帝王說一不二的氣魄來,哪怕這件事是錯的呢。
冬日屋外寒風陣陣,爾玉宮的室內卻生著火盆,燙著熱酒,舞姬在下面穿著單薄絢麗的綵衣翩翩起舞,我與宮人近臣把酒言歡,笑聲陣陣。
我望著它小小的遠飛的身影,喃喃地說:「它想要的並不是你給它的那些,它想要的只是自由……」
九珍雖然是我的女兒,然而她長得卻更像她的父親,端豫王。自從九珍出生起,端豫王就沒有見過他的親生女兒,而九珍也根本不認識她的生身父親。即便是九珍名義上的父親先帝也是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九珍恐怕也沒有印象吧。我想到我從小就沒有體驗過父親的疼愛,沒想到我的女兒亦是如此。
原來我和先帝在世人眼中竟是那樣的么?他愛我十年如一日,萬千寵愛集一身……難道在世人眼中我們竟還是一對兒和諧恩愛的夫妻么。我突然覺得這樣很可笑。
「母后和女兒約定吧。」九珍伸出了小拇指。我笑她的天真可愛,也伸出了自己小手指和她拉了拉。
我的心一痛,所有人都說九珍長得不像我,只有你說她像我。
我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番話也有點揭元遙的傷疤了,有些後悔,又抑制不住再次想勸元遙娶妻,於是說:「元遙,你覺得皇帝的做法對嗎?我不相信你會覺得他對。如果他做得不對,你為什麼不也娶個妻子呢?」
於是幾頂氣派的皇家轎子,一長行隨行的宮人和護衛浩浩蕩蕩從巍峨宮門走出前往皇家寺院龍恩寺。
朱妘進宮后我對她格外關心照顧,除了燒掉玩偶的事外不曾再嚴厲對她,與她親近時也多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但朱妘始終表現得有些拘謹和畏懼。
時間過得很快,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我們必須要回宮了。
「關於入宮的妃子人選,老奴倒是有個提議。不知道小小姐還記不記得玳君了?」
我蹲下身柔聲勸她有重要的事去辦,無奈九珍纏著我不放,看著她乞求的眼神我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寵溺,最後還是拗不過她帶著她一同出宮。
我回答不出來。九皇子苦笑了一下。
善善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袍,拿眼神示意我。
我終於抑制不住,鼓起勇氣說:「九皇子,你還俗吧,這樣對你的身體……」
顓福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心境不同了吧。」
「小姐,皇上正往爾玉宮這邊來呢。」有宮人進來稟報道。
「皇上從鳳儀宮離開以後,去了御寢那兒。」
「今夜就這樣吧……總不能派人把皇帝從御寢的房中叫出來。不過你把皇帝身邊的宮娥千兒叫來,說哀家有話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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