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簾卷海棠紅

凄厲的慘叫聲震蕩耳鼓,余西子捂著臉,痛哭流涕地跪了下去。
她還沒有分娩的經驗,這段時間卻也由醫女們傳授過些知識,知道這個月正好臨到日子,這個感覺,像是要生了。成海棠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和害怕,想坐又坐不起來,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扯著床邊的簾幔,「來,來人啊……」
畢竟從掖庭局出來之後,她就再沒有回過宮闈局,一直呆在瓊華宮陳宣華的身邊,平素即使是連說話,都不曾有過。卻在被放出來之後,在臨死之前,吊在了她的門前。
「姐姐是糊塗了吧……」
「是啊,你終究沒有跟雛鸞殿為敵,是因為馬上你就看到,紅籮死了,活生生地淹死在了明湖裡。你聰明如斯,怎麼會想不到,那就是太子妃想給成妃娘娘的一個教訓。所以你又怕了,調轉方向,再次回到了雛鸞殿的陣營里。」
余西子握著那宮婢遞來的瓷瓶,肩膀再一次禁不住地顫抖。
成海棠仰面躺在溫熱的錦衾中,一瞬不瞬地望著雕花廊柱上的蓮花紋飾,望著望著,忽然有種眩暈的感覺,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而她從來都不是東宮中身份尊貴的側妃,只是尚服局司寶房中一名小小的女官,終日圍繞著堆疊的鍛造活計。
……
成海棠錯過了余西子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依舊含著笑,有些不解地問她。
那宮婢嚴厲的嗓音將她嚇得一個激靈,余西子慘白著臉,猶豫地望著成海棠,落在眼底的卻是那幾個宮婢陰沉而殘忍的容顏。
這時候,從角落裡面哆哆嗦嗦走出來的女官,彷彿是被雨打落的花瓣,跪在地上時,仍是瑟瑟發抖。
隔著冰冷的鐵柵,芣苡瞧著她微笑。
那錦衣華服的佳人瞧著她,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沒錯,是我。不僅是姐姐,還有那個賤婢,好像……是叫『紅籮』的吧。」
好像,馬上就要見面了呢。
「娘娘。」
懷胎十月,始終殷殷期盼著,時刻小心翼翼地提防著,為的可不就是這一刻么。在臨盆的時候,她沒有聽清宮婢的話,直到現在,還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
「這、這……」
在那陰暗得不見天日的地牢,余西子尚未從驚愕中緩過神來,就看見了一直都極少出現的人,芣苡。
可余西子到底學不來鍾漪瀾的那一套狠絕果斷。正如當初的鍾漪瀾對待芣苡,可從不會這般心軟猶豫。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余西子空有野心,卻在臨決斷之時,缺乏足夠的自信和魄力。這樣的人,在宮裡面註定不會成就大事。
最後那幾個宮婢實在沒了耐心,手上下了狠力,兩根手指一端成海棠的下顎,只聽輕微的「咔吧」聲響,她的下顎被卸掉了。成海棠驀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聲,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簌簌滑落。
成海棠迷惘地望著站在床榻前的女子,像是不認得她了,「余司寶在說什麼,本宮才剛剛生了個孩子。你莫要開玩笑,趕緊將孩子抱過來給本宮。」
也就在這個月、在這幾日內,成妃要生了。
「殿下現在沉浸在喪失愛子的悲痛中,是不會來見您的。娘娘,奴婢勸您還是聽話一些。」
怒火攻心之下,余西子直呼其名。
成海棠有些驚惶地搖著頭,發了狠攥著頭頂上的帷幔,竟然掙扎著半坐了起來,「我是堂堂的東宮側妃,你有什麼權利做這種事!太子殿下呢,太子呢?我要見他,我要見太子!」
疼痛得幾乎昏厥,讓成海棠的神智已經有些模糊。唯一能聽到的就是那宮婢不斷催促的聲音。她無意識地抓著懸在頭頂上的帷幔,死死地抓著。原來這就是產子之痛,孩子,她的孩子。
成海棠又是一嘆:「本宮知道。但是龍是鳳這種事,連宮中最德高望重的太醫都不敢斷言,誰又能說得准呢。」
聽余西子說到此,成海棠下意識地往門廊處望了一眼,那裡除了伺候的宮婢,卻沒有任何的外人。「余司寶是個明眼人,更是聰慧絕頂的,沒有聽到風聲也自然能夠猜得八九不離十。其實,早在懷孕七個多月的時候,太后就找了個穩重的太醫問過,據說,是有八成的把握……」
成海棠如此的掛心自然不是不甘或者飲恨,實在是她需要她的助力,或者說,是她需要那個叫韶光的宮婢過來一趟——哪怕是與她說說話,也能讓她安心。又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就像以往每次成海棠深陷困境、頻臨絕地的時候,她都會如救星出現一般。現在,她太需要她的肯定,亦或是警告都好。
沈芸瑛高貴地笑道。
她知道,殿內那原本美麗高貴的女子,正躺在血泊里,嘴巴一張一闔,靜靜等待著死亡。
真疼啊。
報應,真的是報應!
「可我已經答應你,今後以你馬首是瞻了。而你也與我許諾,要護我周全的……」
「成妃娘娘,奴婢等是奉了嫡妃主上之命,特地來伺候娘娘分娩。」
可笑她這個糊塗的母親啊。
……
成海棠沒說話,只是用塗著丹蔻的指甲在高高隆起的腹部畫著圈,嘴角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高座上的女子目光優容而森寒,余西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奴、奴婢明白。」
「我的好姐姐,你難道忘了么,當初,你是怎麼對我的。試問現在,怎麼有資格求我救你!」
「謀害皇子側妃,是什麼樣的罪名,你應該再清楚不過。本宮醜話說在前頭,若事成,則保你一世榮華富貴;若事敗,雛鸞殿將不會承擔任何罪責,更加不會出面為你求情。」
宮婢嚇得跌坐在地上,堪堪爬起來,結結巴巴地道:「奴、奴婢這就去,娘娘您千萬……撐住……」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成海棠頓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瞬,而後驀地攥緊沈芸瑛的裙裾,「娘娘,賤妾以後再也不敢有忤逆之心,您饒了賤妾。那孩子才剛剛出生,你怎麼忍心讓一個剛出世的孩子就失去娘親啊!」
她早就不掛心了。更是因為她心裏面還一直惦記著別的事,比方說,那個從宮闈局跌落到掖庭局最卑賤的一處,後來卻又直接入主到瓊華宮、宮闈裏面最蒙聖寵的陳宣華夫人身邊,成為她的近侍大宮婢的女子,皇甫韶光。
以至於,緊張的情緒同時也波及到了輔陽殿。
「可這樹種精貴得很,想來殿裏面沒有人會打理。」
曾經,在她的身邊有個伺候的宮婢,也甚是喜愛殿堂前面的那些海棠花木——
痛失愛子……
余西子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聲音也不含一絲感情,「什麼孩子?」
成海棠躺在地上,一隻手摳抓著地毯,另一隻手死死攥著沈芸瑛的裙擺,喉嚨裏面發出滲人的咕嚕聲,「求求你,救我……」
緊接著而來的一聲雷電轟鳴,像是要將天際劈開,直查德人頭皮發麻。
可都是太后的恩典呢。
成海棠瘋了,用了僅有的氣力,拽著身下的錦緞被褥就下了床。打磨得光潔的指甲成了最鋒利的兇器,張牙舞爪地朝著余西子撲過來。
「娘娘用力,就快了,用力!」
也不知是過去了多久,她只知道一波一波的疼痛,要人命的疼,彷彿無休無止,要將她的魂魄從身體里一絲一絲地抽走。就在她即將暈過去的前一刻,耳畔終於傳來宮婢興奮的聲音:「出來了,出來了!恭喜娘娘啊,是個……」
端容素雅的一張容顏上滿是憂忡之色,這讓余西子略有不解。又聽說在妊娠期間的女子很喜歡疑神疑鬼,不禁問道:「怎麼都九個多月了,還沒有太醫敢說娘娘肚子里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么?」
疼得她恨不能立刻就死去。可這毒會讓她緩慢而痛苦的死,一點一點,不嘗盡了苦楚,都不會讓她失去神智。
成海棠整個人哆嗦得痙攣,哽著血,「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只是容雅的身上尚算完好,而余西子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上面染著斑斑點點的血跡;還有肩胛處,生生鑿出了兩個血窟窿,乾涸的痕迹在雪白的絹料上暈染開大片的黑紅。
汗珠早已將身上的衣衫打得濕透,腹部傳來的一陣陣疼痛,讓她幾乎暈過去,「啊……」沉悶的尖叫聲,被毛巾擋著,從喉嚨裏面發出來。疼,真的好疼,她想聲嘶力竭地喊叫,卻沒有任何力氣,也喊不出來。額頭上的汗珠一滴一滴滑落,旁邊的奴婢攥著她的手,跟著她一起用力,跪在榻上的宮婢則是使勁握著她的小腿。
說罷,刻意地望了一眼擱置在外殿地上的食盒。
殿前的花枝紛紛搖落,輕薄的花瓣順著窗扉簌簌飄墜進寢閣內,又被窗前年輕的婢女伸手接住。溫暖的陽光里,年輕少女所獨有的那一張純真笑顏,映著輕媚搖曳的花光,顯得別樣動人。
——有些人,我恨著。
余西子嚇得手一抖,險些將瓷瓶扔在地上。那宮婢索性扶著她的手,硬是將剩下的葯灌進了成海棠的喉嚨里。
「是……?」
余西子有些訕訕,卻直接忽略掉那婢子的話和眼神,低頭了一會兒,復又道:「娘娘哪裡的話。其實娘娘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這段時間最重要的就是養胎,天大的事要等到小皇子出生再說。整個宮裡面,可都盼著呢。」
沈芸瑛的嗓音輕輕的,彷彿是熏籠裏面的煙絲,風一吹就散了,「現在孩子也生了,還有什麼必要再留著你呢。也該是有怨抱怨、有仇報仇了,不是么。」
鶴頂紅之毒,見血封侯。卻因為某種諱莫如深的原因,延遲了毒發的速度,也沒有七竅流血,那大量的、充滿了腥味的血水,只是從她的兩腿間潺潺流出,很像是羊水破了的感覺。
若你動了,我定不允許。
說起來,算是太子楊勇的第一個孩子。以往倒不是沒有,只是不是胎死腹中、尚未成型,就是懷疑並非皇室血脈、被勒令棒殺,那些為他懷過孕的女子,也都在宮裡面悄無聲息地殞了命。很多都是陳年舊事。
成海棠想到此,嘴角邊不禁牽起一抹溫慈的笑。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是龍是鳳並不重要,那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血呢。一生一世的寶貝,呵護在掌心裏,也將陪伴著她在這座寂寂深宮裡,共同走過後面的路。
孩兒,娘親終於為你報仇了。
「娘娘可不能滅志氣。咱們的宮裡面許久都沒有新生命的降臨,不僅是東宮,整個皇室可都眼巴巴地看著。只明光宮一處的重視態度,就說明太后她老人家也對娘娘給予了厚望。」余西子不認同地道。
余西子卻忘了自己是如何離開浣春殿的,等她從側殿出來,拐進甬道時就像個半死不活的人——她解脫了,或者說逃過一劫,可恐懼和慌亂從身體抽走的一瞬連帶著將她所有的力氣都吸干,以至於她連行走都感到困難,汗如雨下,整個背都已然濕透。
韶光揚起臉,夜還深著,天邊星墜點點。
「啊……」
成海棠對這些,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才剛剛順利產子,還沒有來得及享受隨之而來的榮耀和尊貴,為什麼就要死了呢?不會的,一定是她在做噩夢,夢還沒醒,而現在她不僅要見她的孩子,還要稟報給明光宮和昭陽宮那裡,太后和皇上一定會非常高興,也一定會褒獎她的。
沈芸瑛睨著地上不住掙扎的人,乞、求,她甚至能從那瞳孔中看到她已經肝膽俱裂,世間萬物的原始恐懼展露無遺。沈芸瑛的心弦不禁顫了一和_圖_書下,並非因為同情,而是一個人如此卑微地跪在腳下,仰面看著你,而你隨時的一句話便能將她置諸死地。生殺予奪,盡在手中。
跟著那輕快嗓音一併透射進來的陽光,略有些刺眼,軟榻上的女子望著面前婢女的面龐,不禁有剎那的迷離。
鞋的主人有著很柔軟動聽的嗓音,成海棠張著嘴,口水順著嘴角淌出,仍是能辨認出進來的人,因被卸掉的下顎而口吃不清地道:「是余西子,她、她和殿裏面的幾個宮婢一併陷害於我。妹妹,救救我……」
「奴婢沒有騙您,孩子真的已經死了。成妃娘娘您生下一塊死胎,唯恐驚擾到宮裡其他主子,上面便吩咐不予聲張。但娘娘卻是不能再留著了,想是會影響龍脈國祚。奴婢就特地過來送您一程,也好讓您體體面面地走。」
成海棠朝著她親熱地招手,年輕的宮婢乖巧地搬來一張敞椅。余西子卻沒有坐,將身上的籠紗外衫除了,順勢就著成海棠的塌邊坐著,「娘娘這兩日易倦,怎不多睡一會兒。」
「娘娘,這花樹的名字跟娘娘的名諱相同呢。」
「余司寶……」成海棠認出是她,疲憊了喚了一聲,緊接著就問道,「孩子,我的孩子呢?」
其中的一名宮婢言罷,朝著身側遞了個眼色,幾個人不由分說就圍攏了上來,扒開成海棠身上裹纏得過緊的被褥,以及她的衣衫,只剩下一件裡衣;又強硬地將她的褻褲也褪了下來,大大地分開她的雙腿。
反反覆復,是小人呢。
「所以奴婢覺得這些花之所以能開得這般明麗,也該是沾了娘娘喜氣。」
她不僅替沈芸瑛除掉了心腹大患,更是讓她順利地抱養了那剛剛降生的孩子,讓她鞏固了東宮嫡妃的位置。這期間,她自問沒有過泄密,更沒有露出任何馬腳。
一套動作下來,強勢而迅速。成海棠的臉因疼痛而泛紅,卻也感到羞恥,咬著唇剛喊了句「放肆」,就讓那宮婢按住了額頭,硬是逼著躺進軟榻中,而後另一個取來滾燙的毛巾,塞進她的嘴裏。
只可惜,自從去了宣華夫人身邊伺候,她就再沒露面。
成海棠從回憶中抽離,抬手道:「別忙了,先擱著吧。」
與太監對食,多狠!
這時候,年輕的婢子轉過身來,笑臉盈盈,一眼瞧見翡翠牡丹雙耳紋璃盞里的煙絲減淡,即刻殷勤地掀開桌案上的香薰錦盒,用火箸調和著往琉璃盞里添置些熏料。
「余司寶在磨蹭什麼,還不趕緊過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那是司衣房的一等掌首,曾經與余西子平起平坐女官,也一度是芣苡的頂頭女官。只是在將芣苡嫁給老太監對食、剝離出宮之後,卻在福應禪院一役中,又被余西子陷害,驅逐出宮闈局,終生離宮,不得錄用。
她笑著道。
如她所言,自己可根本沒瞧見什麼余西子、什麼宮婢的。
成海棠不讓多嘴的婢子再說下去,抬起手,寬慰地撫了撫余西子的胳膊,「這婢子被慣壞了,切莫上心。本宮知道,余司寶是不會害我的。」
「瞧你,滿頭都是汗,」海棠望著她,輕聲道,「自從本宮懷有身孕,殿裏面一直保持著溫暖,現在已是盛夏之季,不習慣吧。」
她說完,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剛跑出月亮門,迎面就跟聞聲而來的幾個宮人撞在一起。都是年紀長些的,不同於這年輕宮婢的慌張,其餘伺候的宮人甚是沉穩冷靜,在聽聞始末后,不但沒有急著去找那所謂的李太醫,反而互相對視一眼。
「啟稟娘娘,浣春殿那邊要生了。」
余西子僵直地將這些話說完,一字一句就像是事先排演好的,而後更是從袖中拿出了一枚瓷瓶。
「都是本宮這兒的常客了,還這麼客套,快過來坐。」
「可是當我得知,是你將她趕出宮的時候,我才知道對於你,也是不能放過的。」
「這是怎麼了?」
不知等到何時,那扇厚重的殿門又被推開了,一雙純金色的綉履踏著厚絨氈毯,每踏一步,都彷彿步步生蓮。等她徐徐地來到成海棠的跟前,就在距離她的臉很近的位置停了下來。
「我確實很恨鍾漪蘭。自從我七歲進宮,就一直呆在她身邊,鞍前馬後,鞠躬盡瘁,她的什麼事不是我一手操辦的!我討好別人又怎樣?只不過是給我自己在宮裡面留一條出路!我從未想過要動搖她的低位。可她對我呢!」
「用力,就快了,用力啊!」
她的孩子,順利降生了。
女子的聲音凄慘,字字啼血;
韶光不知道為何她會選擇死在自己的房門口。
最緊張的卻是明光宮,會不時地遣人將悉數補身子的名貴藥方送到浣春殿,又間或有老太監前來傳旨,讓成海棠消除一切雜念,安心養胎,等候分娩。素日里穿梭在東宮的太監和宮婢,都是在明光宮裡最一等的,同時也有昭陽宮的人,以及後宮各位夫人身邊的。這樣的東宮側妃,一下子愈加矜貴了起來。
芣苡卻絲毫不以為杵,沒錯,那還是她剛剛再次進宮。那時候,東宮的嫡妃娘娘急需要一個幫襯的人,於是就找到了她;而她,給雛鸞殿推薦的,正是余西子。
「不,不對,你在胡說,你們都是胡說。本宮生下來的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嬰孩兒,不是什麼死胎。你這個假傳旨意的賤婢,為什麼要這麼對本宮?」
子夜時分,忽然有人敲屋苑的門。
等成海棠醒過來的時候,還是躺在自己的寢閣里。算是產房。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猩紅色——猩紅色的帷幔,映襯著那幽幽的燭火,跳躍出猩紅色的光暈。
她喃喃地念出那個名字,眼角的淚早已暈濕了錦枕。倘若不是她一心攀高,或許此刻那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善良的女子仍舊陪伴在自己身邊,盡心儘力,甚至是以命回護。那是宮中最難得的情誼,擺在她眼前的時候,她不懂得珍惜;如今已然失去,便是覺得連自己都一同跟著她香消玉殞。
她壓抑住隨時都能發出來的尖叫聲,咬著凍得發紫的唇瓣,「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她笑。
是啊,其實她始終都知道她的本事,卻不想這一飛衝天的架勢,在普通宮人是可望而不可即,在那名喚「韶光」的婢子身上,卻是如此的輕而易舉。就像是只要輕輕地一揮手,再難辦的事、再難得的機遇,都必會臣服在她腳下。不能不說是匪夷所思的一樁傳奇。
年輕的宮婢如夢方醒,忍著肩膀上被她杵的火辣辣的疼,咬著唇掉頭往小廚房那邊兒跑。
半晌,其中一人道。
「是不是皇子還不一定,說不定,會是個公主。」
成海棠疼得汗如雨下,想掙扎著起身,「不是讓去找李太醫么,他人呢?本宮不要你們,讓李太醫來!」
此刻的海棠還保持半清晰的意識,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表情是痛苦的悲憤。直到她的嘴角滲出鮮血,順著下顎一直流淌,一滴一滴,在雪紡裙裾上暈開大片的嫣紅,宛若蓮花。那是咬破舌尖流的血。
女子嚴厲的嘶叫聲,卻並未讓這幾個宮婢退卻,「娘娘,太子殿下乃是尊貴之軀,斷不能進產房,恐有衝撞。還請娘娘安心待產。」
「娘娘糊塗了么,哪有什麼孩子啊。」
「那……太子殿下呢,我、我要見太子殿下!」
最後還是那幾個伺候她分娩的宮婢趕過來,將成海棠雙臂后擰著架開,才將余西子救了出來。已然是髮髻凌亂,秀麗的臉頰上生生刮出了血痕。余西子狼狽地從地上站起來,望著被幾個宮婢摔在床榻邊的成海棠,心中的駭然讓她哆嗦著不敢上前。
芣苡忽然提起水台獻舞一事,余西子咬著唇,臉上滿是悲憤的神情——
成海棠仰著臉,直勾勾地望著窗外。這便是對她的報復,用以償還她毒害她腹中孩兒的罪孽。用她的命,和她尚未出世孩子的命……
死死地咬緊牙,余西子把心一橫,握著手裡面的瓷瓶就朝著成海棠走過去。被架起來的女子不斷地掙扎,垂死掙扎,死命緊閉著的嘴唇,被硬掰開,藥液倒進去少許,沿著嘴角流淌下來,流到脖頸上,暈開一片猩紅色的氣息。
「怎麼了,怎麼還不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瞧瞧呢?」
余西子怔怔地盯著她,表情由驚懼變為了可笑,「我以為,你恨極了鍾漪蘭。」
余西子清楚地知道,當太子妃選中她的一刻,已經沒有了選擇。不是么。知曉了這樣的秘密,不去做,必然就是個死;倘若是做了,說不定還能僥倖逃出生天。
那幾個宮婢見事成了,也不再管她,鬆開了擰著成海棠雙臂的手,像一塊破布般將她扔在冰冷的地上。又將滾落在地的瓷瓶撿拾起來,就動作麻利地離開了寢閣。
一雙手掀開了簾幔,出現在床榻前的卻不是抱著襁褓的宮婢,而是這幾日頻頻出入浣春殿的那個女官。
余西子怕只是一道開胃菜,接下來還有配菜呢,然後才會是主菜。不知道接下來的宮正司,又有給她準備些什麼呢……
「你……是、是你……」
——那個人,最是會處理這種事情,而她也不必煩惱宮正司的謝文錦為她出的這個小小的難題。
余西子的死法,讓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容雅。
余西子一下子心知肚明,也跟著開始微笑,同時伸出手,輕拍了拍成海棠的手背,「奴婢知道,什麼事在娘娘心裏都是有數的。向來不用旁人操心。」
太后鳳心大悅。
或許是一種埋怨?自己一度為她排憂解難,就如同成海棠,在臨近分娩的這幾個月,頻頻遣人來找她。現在撒手不管,終歸是有些怨恨的。
「姐姐怎麼就不想想,在你做了那麼多傷害我的事之後,我會輕易放過你么?還是姐姐真以為我什麼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你下毒害死我尚未出世的孩兒,也是你刻意培植殿裏面的那個婢子,表面上是在吸引太子殿下的注意、跟我爭寵,實際上卻是想利用她,要我的命呢。」
余西子仍是難以置信,鐵鏈已經穿透了她的琵琶骨,稍微動一下都是鑽心噬骨的疼。堂堂的一房掌首何時受過這種罪,下半身浸泡在渾濁的冷水中,時不時還有老鼠游過去。
「你先去打盆熱水來,娘娘那兒,有我們幾個伺候。」
垂絲海棠,西府海棠,還有貼梗海棠……僅是短短一載,這些名貴的花品就被她打理得枝繁葉茂。至於每到花期,浣春殿的敞苑內便是花團似錦,濃郁的芳芬彌散十里,儼然是東宮中的一道別樣景緻。那些新嫩的花枝,也都被那負責照管的宮婢悉心地插在玉屏和琉璃盞里,擺滿內殿,在那段鮮有人來的時日,亦是生機盎然。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輕無一絲重量地自唇齒間滑墜。
這是……要封她的口么?毀屍滅跡,自此宮裡面再沒人知曉她的秘密。
等將沉甸甸的食盒擱在內閣的地上,宮婢們便規矩地退下了。端莊的女官這才順著精緻的垂花門走進來,步至近前,挽手朝著軟榻上的女子斂身行禮,「奴婢給娘娘見禮。」
「可殿裏面並沒有人啊!」
——孩子,她要她的孩子!
韶光想著該是不要去驚動宣華夫人,這樣的架勢,那嬌滴滴的美人兒可是受不住的。於是將燈掌上,裹緊外衫,走出屋苑前的迴廊,等候著那定時便會巡視而過的皇家衛隊。
余西子居高臨下地望著床榻上的女子,恍然間卻有些怔怔。那樣的笑容是騙不了人的,驀然間,她彷彿又看見了那個在m.hetubook•com•com自己手下、勤勤懇懇的女官,仍舊是昔日里善良純和的模樣。
年輕的宮婢將熏料都擱置好,將火箸放好了,這才擦拭著額上的潮汗,笑著搖頭,「御醫都說了,越暖和,就越對養胎有裨益。奴婢不覺著熱。」
余西子想到這裏,又瞧了瞧那高高隆起來的腹部,頗有些唏噓,給成海棠掖了一下被角,道:「娘娘這肚子,也快要生了吧。可奴婢瞧著娘娘眼底略有青色,是這段時間沒修養好么?」
「自從懷孕以來,終日吃吃睡睡,都快懶散得不會動了。」
其實余西子早就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這也是每個宮中行走的人都應有的覺悟。但她不得不賭一把,她根本沒有別的辦法。然而事情走到這一步,她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彷彿整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張巨大網,不僅網住了成海棠、紅籮,還有她……都是這權力絞殺裏面的獻祭品。
人的感情就是這麼複雜。
余西子猛地顫抖了一下,是啊,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退路呢?就算她退卻了,成海棠會饒過她么?那沈芸瑛又會繞過她么?
「不、不、不……」
自從她時有害喜的癥狀,不僅連平素的請安都給免了,連東宮的大小事宜,也都由嫡妃沈芸瑛一手料理,根本不用浣春殿這邊操心。敬事太監間或來稟報些事情,悉數都是按照著喜好來,不敢有絲毫忤逆和怠慢。
「娘娘您看,窗外的海棠花開得多好!」
含混的嗓音,一哽一哽的,彷彿是頻臨乾死的魚。成海棠已經能感受到生命從身體裏面一點一點的剝離,她恐懼極了,以至於根本沒看出來自從晉位之後一直保持溫和端莊的太子妃,此刻站在她跟前,是怎樣一副冰冷的面孔。
但只能是我。
芣苡忽然用很輕很輕的嗓音道。
「趕緊、趕緊去太醫院,」成海棠捂著肚子,疼得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去找李太醫,找李太醫來……本宮,本宮要生了!」
躺在奢華的檀香紫檀木軟榻上,緋色的幔簾遮擋著寢閣里的寶櫃和格子架,還有月亮門前一道精緻的琉晶簾,翡翠珊瑚之色,楚楚風流,艷艷流光。她是堂堂的東宮側妃,又即將成為皇儲的生母,想來世間女子最引以為傲的極致生活,也不過如此吧。
——這些都是要在皇孫的滿月酒之前要辦妥的。明光宮親自下的旨意,宮正司親自操刀,這一次,牽扯不多,進行得也相對低調。只是那一心想著如何飛黃騰達的余西子,還來不及圓夢,就在被窩裡面給揪了出來,連外衫都來不及穿,極不體面地被帶回到了宮正司。
紅籮,她的紅籮……
「你、你們……」
「可當初,是你將我推薦給沈芸瑛的!」
成海棠淚如雨下,蜷縮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就在她推開殿門的一刻,刺眼的陽光撲面而來。沈芸瑛抬手擋了一下,略顯得蒼白的臉頰和唇瓣,卻是彎起一抹優雅而血腥的弧度。
「熏香不旺了,奴婢再往裡面添些香料吧,還有楠木和檀香紫檀木。」
那時的日子,卑微而艱辛;
沈芸瑛緩了緩語氣,一副似笑不笑的模樣,像是在安慰她,「你是司寶房的掌首,昔日對她有知遇之恩,出入浣春殿也是正常的。任是懷疑誰,都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安心為本宮做事便是。」
「鶴頂紅之毒,向來是藥石無救。更何況,那孩子是本宮的,與姐姐有何干係?從此以後,那孩子會是東宮的嫡長子,姐姐泉下有知,也要感激本宮的……你就安心去吧,我的側妃娘娘……」
這時候,一道清麗的女音打破了殿內的平靜。話語未落,厚重的幔簾從外面掀開,一位盛裝華服的女官跨進門檻,後面還跟著兩個抬著三層食盒的宮婢。
「這有何難。娘娘忘了,奴婢的家裡正是專門栽種花木的,這些樹若是種上了,以後就由奴婢養著。」
「知道么,從你將鍾司衣趕出宮闈局的那一刻,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
這段日子里,楊勇卻已經好久沒有踏足過浣春殿。太後為此特地多次訓斥,甚至也教訓到了雛鸞殿的太子嫡妃沈芸瑛那裡,但不知是無法面對身材有些臃腫、走了形的成海棠,還是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去迎接那即將出世的孩子。太子一直都在抗拒浣春殿里的人和事,直到現在成海棠即將臨盆,才開始會去探望,一併囑咐伺候的宮婢多送些補品。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余司寶還想著反悔么?難道你忘了主上的話了么!」
「娘娘放心,絕對不會有差池。」
「其實你確實很聽話。但當成妃想把紅籮推薦到東宮時,你敢說你沒打過旁的主意?」芣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時候的你,以為紅籮若能順利當上側妃,到時候跟成海棠一處,再加上即將降世的龍嗣,就算雛鸞殿是東宮正主,浣春殿一定也會不遑多讓,甚至是並駕齊驅。等靠上成海棠這棵大樹,就再不用受太子妃的要挾了。對么?」
她死死地咬著唇,感覺到有潺潺的血水從兩腿之間流淌出來,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股熱流……當初她用毒迫使沈芸瑛小產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感覺呵……
笑容僵在臉上,成海棠愣了一下,隨即驚恐地瞪大眼睛,「不可能的,不可能,本宮明明聽到孩子的哭聲,怎麼就會死了呢!」
聲音不大,夾雜在風葉婆娑里,似有似無就如同鬼魅的嗚咽,很是瘮人。等韶光披了一件外衣開門去看,漆黑里,只瞧見了一雙腿,又細又長,掛得高高的身體,在凄風冷雨里搖擺如飄萍,蒼白的臉,一條舌頭還是鮮紅的,眼白翻得很多。
「娘娘且咬在嘴裏,待會兒覺得疼,就咬著使勁。」
「啟稟側妃娘娘,奴婢等都是接生經驗豐富的和*圖*書老宮婢,並不需要其餘的太醫。」
「是啊,本宮是曾今說過。然而那指的只是姐姐懷孕的這段時間,可不包括孩子出生之後啊!」
「您饒了賤妾,饒了賤妾……」
「本宮的孩子啊。」
「篤篤篤,篤篤篤……」
曾經的余西子也是溫婉柔和的,她始終記得在綉堂裏面,第一次見到她,那般微笑如水的模樣。
「娘娘的身邊,怎麼會留這樣的人呢。」
原本在宮裡面,為求自保就可以泯滅良心。
「紅籮,紅籮……」
紅籮,她的紅籮。
後面的話,湮沒在嬰孩兒嘹亮的哭聲中。成海棠終於鬆了口氣,卻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眼前一黑,就陷入了沉夢。在她暈過去的那一瞬,被咬得滲出血絲的唇角邊,掛著幸福的微笑。
成海棠道。
閃電,將殿前照徹得雪亮。
「主子,既然這樹的名字與您相同,何不如就移植過來吧。往後樹茂成蔭、花開蔚然,咱們浣春殿也好討些喜氣。」
可惜短短的一年,儼然就成了第二個鍾漪瀾——一樣的飛揚跋扈,一樣的頤指氣使,而她顯然也有這樣的資本:從成海棠的飛升,到紅籮的進殿,再到後來東宮的皇嗣……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都一一落在了司寶房的頭上,想不得意忘形恐怕也難吧。又尤其是早在福應禪院裏面,她一舉就把鍾漪瀾給除掉了,夠利落,也夠狠。
陰霾裏面的女子久久都沒有開口,直到那稟報的宮婢下意識地要抬頭,一聲端柔的嗓音響起:「都準備好了么?」
未等成海棠開口,身側伺候的婢子接過了胡茬:「余司寶多有不知,越是快到臨盆的時候,娘娘就總是憂慮忡忡,又尤其是在日常飲食和用度上,生怕出現什麼紕漏,無論是誰都有些信不過的樣子。連太醫都說,娘娘實在是思慮過甚了。但這些又不能不防著,奴婢們就更不敢讓娘娘隨便接觸外來的東西。」
其實自從浣春殿被診斷出是喜脈,都已經過去了六個多月。宮裡面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每個人都在替東宮掐算著時日,即使沒有任何風聲,這心裏面都跟明鏡似的——
血腥味……是啊,她剛剛才生完孩子。成海棠虛弱地抬起手,想要撩開帷幔看看外面,剛抬到一半,就無力地垂下,「來、來人啊……」
她是堂堂的司飾房掌首,正五品的女官,何時要親手做些。也畢竟是忘了,在沒當上女官之前,卑賤而遙遠的跋涉之路上,也曾這般為效命於他人,做下甚多傷天害理之事。最終又是將前一任熬倒,得以坐上今天這個位置。
就在成海棠闔上雙眸的那一刻,註定了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其實她生了一個漂亮的男孩兒,非常健康。甚至是還因為成海棠在妊娠其間體內吸入了大量的檀木熏料,不僅沒受到任何影響,自一降生,肌膚里就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奇香,很淡很淡,卻引為奇特。
夜幕中的寢閣有些許的晦暗,年輕的宮婢猶豫不決地望著面前的幾個人,剛剛開口的那個宮婢迎面就給了她一杵,「還愣著做什麼,娘娘即將臨盆,還不趕緊去準備熱水和剪刀。待會兒太醫和接生的醫女來了,連個用的都沒有!」
在芣苡回宮之後,一朝得勢,勢必要有仇報仇,將鍾漪蘭從掌首的位置上趕下去。可余西子卻將這機會剝奪了。現在她又親手除掉了余西子,卻並不是為了給鍾漪蘭報仇,而是要還一個願。
兩腿間還殘留著血,尚未乾涸的痕迹,嫣紅中泛著烏黑;
已經忍耐了那麼久,忍受了那麼久,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親手謀害了自己孩兒的女子,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尊榮和極致,還要為自己心愛的男人懷孕生子……直到現在,似乎一切都是值得的。原來報仇的滋味,是如此痛快。
「想不到吧,即使替太子妃除掉了成妃,也還是落得這麼個下場。」
海棠閉了閉眼,眼淚迷濛間,頓時覺得心酸難抑。也就在這時,小腹那裡卻忽然傳來一陣疼痛,是一時一時的疼,一陣一陣的疼,讓她整個人都跟著痙攣起來。
「沒、沒有孩子……」余西子深吸了一口氣,殘忍地睨著她,「娘娘的孩子早已經胎死腹中,生下來的時候,就是死的。」
可是這樣的生活,背後又有多少難以道出的酸楚和凄苦呢。
她嘶啞地呼喚著。
通體雪白的瓷瓶在掌心中散發出妖異的光暈,上面的紋飾卻赫然鏨刻著「鶴頂紅」三個嫣紅的字,娟秀的楷體,卻是要命的毒藥。成海棠難以置信地望著余西子的臉,又看向她手裡面的瓶子,怔怔地掉不開視線。
自然成海棠的死,某些人要付出代價,譬如一直負責照料浣春殿飲食的尚宮局、親自診症的太醫院幾位醫官和醫女,甚至是平素與成海棠親近的人,都難逃罪責。
「我也是逼不得已。在那時換做是其他人,也會有同樣的心思。我不覺得我有何錯!更何況,我並沒有將那心思付諸行動。」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沁出來。成海棠死死地咬著唇,感覺到羊水可能是破了,手指甲摳抓著身下的錦緞被褥,痛苦的呻|吟聲不斷地從檀唇中吐出來。這時候,耳目轟隆間,榻前驀然出現的幾道人影卻讓她清醒了幾分。
微弱而急切的呼喊聲,引來了那睡在外殿的年輕宮婢。連外衫都來不及穿,掌了燈急急進來觀瞧,「娘娘,怎的了……」
還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那時在她身邊,尚且還有一些親厚的姐妹,相處簡單,待她為善。
趕來稟告的婢子腳步匆匆,綉履踏起地面上水花,細密的雨絲直直刺在身上,也不顧不上躲避。順著抄手游廊一直來到雛鸞殿的側殿,跨進門檻,朝著那端坐在陰翳裏面的女子跪拜:
「娘娘,余司寶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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