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失聯

陸疾的臉黑了又黑,咬牙道:「我可以學。」
糾耳耳這才吭聲:「下午陸家館那邊是不是給你打了電話?」
他多想讓她知道。
豈知橋,豈知三生同誰渡橋。
徐州張大嘴,然後指了指自己悄悄地問恩人:「我是不是一著急,就說錯話了?」
沈北望笑著瞥了一眼,故意提高了音量:「糾耳耳,你如果哪天後悔了,記得跟我說一聲。」
新年的歡樂氛圍太過濃郁,從緊緊關閉的窗戶外,居然傳來了煙花綻放的聲音。陸疾在沙發上懶懶地躺著,等了好一陣都不見糾耳耳過來喊他,總不可能是沈北望一直待著沒走吧?
十五初展眉,然後啊,她就偷偷兀自琢磨了那個人九年。
沈北望雖然是來看望糾耳耳的,但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不招人待見,且這人算來還是他的表哥,於是已經想著要離開的人又給自己添了杯熱茶,繼續待了下來。
「馮所遇就是你吧。」陸疾想了半天,突然想起陸老爺子心心念念的一幅墨寶來,「我家老爺子挺喜歡你的。」好像許牧野有跟他說過,最近陸乞身邊多了個朋友,也算個奇人云雲。
陸疾不在的那幾天,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要給糾耳耳打電話,等糾耳耳實在忙不過來耽擱了幾分鐘后,陸疾就把電話打到了前台。之前接待過他的前台小姐似乎沒聽出來這個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恰恰是之前來診所叫嚷著「能感覺自己心痛」的男子,她還來不及八卦有男人來找糾耳耳,就被面容沉靜的男人搶走了電話。
於是糾耳耳因為工作不得已的冷落,直接把陸疾打到了冷宮,冷了有一個多月。
「最簡單的馬尾總應該可以吧?」
他要和那個人依依挽手,給那個人細細畫眉。於是仰頭而望,那夜十五團圓夜,幸得花好月更圓。
「你還沒說我送你的那隻貓到哪兒去了呢,」糾耳耳眼睛一瞪,「你不會把它賣了又買了這隻黑的吧?」
她又從園子里挖來新鮮土壤,給那死氣沉沉的石槽栽了幾株墨竹,又挖來各種名貴花種,耐心澆水。
大家閑聊了幾句,等開飯的時候,早已餓壞了的幾個人齊齊擠向餐桌,舉著筷子就等著最後一個菜上桌。陸乞和馮所遇挨著,徐州和徐錦雙坐在了一起,旁邊是許牧野,沈北望坐他們對面,給陸疾留的位置是在斜對面。
糾耳耳伸出手,沖他笑了笑,溫柔地說:「你的貓生病了,我帶它看了醫生,所以來晚了。」
馮所遇的助理看了看自家老闆的臉色,終是唯唯諾諾地對陸乞講了個大概。原來是甫一登門的陸疾就要馮所遇把前廳的畫賣給他,原本于馮所遇而言,倘若對方是真心懂畫,就是白送也未嘗不可。但陸疾左一句「你們這些藝術家就是附庸風雅,不過是這麼一條簡單樸素的鄉間小路,你這裏居然還寫著什麼苦難中的紀念」,右一句「大概這個畫家就是想緬懷一下他聽聞過的事迹,不就是有成片奴隸從這裏走過嗎,搞得某些文藝青年看了就好像懷疑起人生一般」。
「我學東西很快很努力的。」
「然後呢?」陸乞不知道這麼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怎麼就讓陸疾老人家憂慮成這般模樣了,難不成……他是在考慮還禮的事?
第二天,許牧野早早就上門,一見糾耳耳就問有沒有見過陸疾。
「陸疾,你先下來。」糾耳耳看著快要懸空的人影,心裏一急。
聞言,陸疾的臉又黑了幾分,他站了起來,簡單粗暴地和沈北望換了座位,然後很自覺地給糾耳耳把碗筷擺弄好,有些恨鐵不成鋼:「吃個飯都不規矩,還想跑去哪裡?」
糾耳耳一聽,明白過來了。
一連五六天,那邊都沒有動靜。沈北望請了假在家裡陪兩位老人,陸然去處理生意上的事,陸乞則找了媒體朋友幫忙,將陸家近年來致力於慈善的事情做了一個專題報道,許牧野也說陸疾拿了獎的那個劇本已經進入後期製作,有望在年末上映。
最關鍵的是,陸疾沒了音訊。那晚許牧野離開時,糾耳耳執意要留下,陸老太太擦了擦眼,只說沈北望工作忙,他這兩天沒空回家。
山上氣溫偏低,糾耳耳裹緊了外套,那時天色原本是能瞧見人影的,等她走上了半山腰,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陸疾露出一個「在下不才還請賜教」的模樣:「你就為這事跟我生氣?」
「一個不認識的人。」陸疾還沒來得及跟糾耳耳說句話,就被沈北望掛斷了電話。
名曰狼牙山五壯士的那隻貓在糾耳耳當年不告而別後,就再也沒吃過東西,然後不到一個禮拜就沒了命。然後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許牧野拎著丟了半條命的人,去寵物店把「乖媳婦」挑了回來。
想象著她會在他費力找來的比地球上其他人都憑空多出來的一天里,披星戴月地趕到他身邊,然後像舊時如同讓人分不清真假的夢境般,說一句,陸疾,新年快樂。
「那種慵懶丸子頭呢?」
「糾耳耳現在比較忙,麻煩家屬不要拖她後腿。」沈北望一手探進了白大褂的口袋裡,另一隻手握著電話筒,身形挺拔而出眾。
「不會的,」糾耳耳握著老人的手,看了一眼玄關的那扇門,似乎就像看到一個人影在那裡,他似笑非笑地立在門口,身形優雅氣質奪目,糾耳耳衝著那個出現在幻覺里的人笑了笑,「他會回來的。」
誰知道許牧野微微坐端正,認真地說:「那天錦雙留在我家照顧了我一整晚,但那天她也喝了點酒,醒來的時候,我倆就……」他吞吞吐吐地說著,偶然一抬頭時,卻看到了一雙眼簡直可以噴得出火光的徐大哥。
那兩天糾耳耳也是真的忙,他們的診所被列入了政府合作項目名單,給了幾個優惠的政策后,就去了當地中小學校做義務會診——雖然是進行心理諮詢。
微涼的夜風在山間呼嘯而過,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掠過,聲音比風冷。糾耳耳走的是小路,從陡峭的巨岩後面翻過去,她站在半條突出來的小路上,身前有花草掩映著,糾耳耳看著那人,突然輕輕叫了一聲:「陸疾。」
陸老爺子叫許牧野過去的時候,糾耳耳也跟了過去,這兩天新聞里含沙射影的報道兩個老人都一一看過了,此時見許牧野進門,陸奶奶就聲淚俱下地問:「牧野啊,你告訴奶奶,我家三兒……三兒不是老二抱回來的嗎?」
許牧野挽起袖子原本在學著包餃子,無奈他學藝不精,被徐錦雙揪著耳朵去廚房燒水了,然後就是徐州、沈北望、陸乞和那個年輕男人圍在沙發上,四個精英在動手包餃子。
新聞是突然被爆料出來的。陸疾父母至今被評為「最見義勇為媒體記者」,他們的同事關係讓電視台亦揚名不少,而如今有人爆出了當時陸疾在現場的圖片,直言說當年在地震中救人的男女記者有私密關係,這在當時的電視台是不被允許的。
陸疾又一步步蹭過來,把貓繩遞給了糾耳耳。
於是在每年年末,在每年都尋不到人的年末,他總會飛到西十二區最邊緣,想象著在這樣費盡心思得來的二十四小時里,他便又可以多等她一天。
搞事情的是陸乞的弟弟,陸家那個老三,指著前廳的一幅畫說要買下來。馮所遇轉頭看了看那幅畫,那是他最近剛完成的一幅,是為了致敬列維坦《弗拉基米爾之路》的仿作。
糾耳耳第二天就去了靈山,沒找到要找的人,她直接給負責人留了手機號,只說有事給她打電話。
糾耳耳拿起報紙看了一眼,一顆心沉到谷底。
夜裡,糾耳耳打了好幾個哈欠后終於放下了玩遊戲的手機,她縮進被子里,打算好夢一場。陸疾在旁邊伸出胳膊讓她枕著,突然開口說:「是在地理雜誌上看到的。」
從西園出來后,他們一同踏上了那座豈知橋。遊人很多,橋上更擁擠得厲害,陸疾站在最高處,將糾耳耳擁在了懷裡,花燈如晝,他就在那裡吻上了她。
陸疾走到他大哥跟前,指著陸乞身邊那個年輕男人愣了半天才說:「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等沈北望他們診所沿著所有學區做了個大概摸查后,糾耳耳才得以被赦免終於回到家裡。
雖然馮所遇自詡是君子,但是他也沒有做過不對瘋子動手的保證,當他臉上含霜幾乎就要忍不住時,身邊的陸乞立即替他出面,直接把他這個混賬弟弟揪到了一邊:「你今天吃錯藥了?」
於是,又有人挖出了陸疾的父親陸景的身份,原本的實力升職被杜撰成了權財上位,於是做好事的動機被懷疑,陸疾身份被曝光,從未頂過「英雄子女」光環長大的他被民眾惡意揣測是自己的父母死亡事迹作假。
「那我下來了。」陸疾沖她露出一個模糊了面容、辨不明悲喜的笑容,然後縱身就從那處高台上跳了下去。
「外面這麼冷,怎麼不進來?」糾耳耳把門打開,看著臉色明顯不對的某小孩道。
徐州明顯察覺到周圍氣氛的微妙,道:「你不是有話和我說嗎,你要說什麼?」
陸疾疑惑地問:「你聽到什麼了?」
陸疾望天望地,只嘆沒人懂他內心的焦慮。他一番言語含混不清,等得陸乞都不耐煩后,才小聲地說了m.hetubook.com.com一句:「沈北望給糾耳耳送了一幅畫。」
「扎什……么?」
「像沈北望這種人才,人家學編頭髮應該很簡單吧。」
陸疾思來想去,只好又跑了回去。還沒開門,他就聽到許牧野和徐錦雙拌嘴的聲音,等打開門一瞧,除了沈北望、許牧野和徐家兄妹外,還有他大哥陸乞和一個看起來比較眼熟的男人。
「『好閨女』。」陸疾鍥而不捨地拉著人家的手,晃啊晃,一雙眼睜得萌萌的,整個人都在扮無辜裝可憐,「我錯了。」
到底是前兩天太舒坦,被陸乞這麼一刺|激,陸疾只覺自己前路坎坷,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家裡。糾耳耳原本在沙發上端莊坐著,看到人回來后,一個遙控器猛拍在了茶几上。
「你們不是一起走的嗎,我昨天剛出差回來,還沒見過他呢。」糾耳耳摸不著頭腦,以為許牧野在和她開玩笑。
陸疾機械地搖搖頭。
糾耳耳一聽,來不及和別人打招呼,拿上外套就出了門。
那邊的陸疾在內心咆哮,你老公你老公,是那麼愛你卻無能為力的你老公啊!
圖片里的陸疾還很小,小小的人站在煙霧中,一隻手抓著更年輕些的馬克,那雙漆黑的眼裡,全然是對這個世界的迷茫困惑,像是要問到世人眼裡去。
期間陸疾給糾耳耳打過幾個電話,但那時候沈北望來喊她去開會,於是糾耳耳立刻帶著筆記本就忙起了工作。
「不麻煩不麻煩,這種小事以後就交給我好了。」
陸疾站在那斷崖處,而糾耳耳正處在他斜下方,只要他轉過身來,就可以從山石背後翻過去,走到糾耳耳面前。
許牧野原本在和幾個人聊合作的事,好容易空閑下來喝口咖啡,就看到陸疾滿臉淚花地跑過來,拉手撒嬌:「我想回家,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我記得你前兩天……叫它什麼來著?」糾耳耳打量著那隻貓,抬頭雲淡風輕地問。黑貓優雅地趴在地毯上,體態豐潤,皮毛光滑,正慵懶地眯著眼打呼嚕,遠遠一看,像一個小黑球。
陸疾教訓「自家傻閨女」的架勢除了許牧野早些年有幸見識過,其他人都沒領教過。於是起先還茫茫然的幾人都愣了一下,齊刷刷地看向了官方欽定男友沈北望,結果眾人看沈北望把玩著小酒盅但笑而不語,一時有些搞不清這「三人行」玩的是哪一出。
陸疾不滿地站在門口。
是她說過的,倘若兩人中有一人走在前面,那被留下的那個無論怎樣都抵不過時間的消逝。
「他們跟許牧野說……說你媳婦生病了,然後許牧野急著開車就走了。」
威嚴之下,陸疾已經恍惚聽到兩排文武將士在耳邊齊聲吶喊著「威武」。陸疾自覺有罪,連忙把手裡拎著的櫻桃、榴槤和車厘子拿了出來。糾耳耳卻是看都不看,揮揮手直接讓他去剝榴槤,然後竟然在房間里放起了《長生殿》,一句「你明欺俺失恩人,時衰運倒」被她唱得婉轉哀戚。
徐錦雙臉也黑了,看著許牧野在那裡百口莫辯:「我以前是花心,可我至少每周都回家啊,夜不歸宿?那是你哥在跟你開玩笑,我這麼專情又認真的人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情。」
陸疾聳了聳肩:「不就是一條路嗎,我怎麼就看不出來那麼多的深層含義?」
馮所遇微微咳嗽了一下,走到那幅畫前摩挲了一下,溫和地問道:「原來你也喜歡隱藏在這幅畫下並存的絕望和希望?」
糾耳耳看得氣極,想起來就覺得心口疼,於是便直接將那報紙扔到了地上。
糾耳耳故意沒理他,然後徑直進了屋裡,跟沈北望閑聊:「原來對面那家搬走了,物業說新房客馬上就搬過來了。」
「陸疾!」
陸疾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糾耳耳,竟然笑了起來。可是笑著笑著,原本掛在眼角的悲愴眼淚就無聲地滑落了下來。
糾耳耳把酸奶一擱,兩隻手在頭髮上很隨意地撥弄了幾下,只見兩三綹髮絲從她指縫穿過來穿過去,不多時,蝎子辮的髮型就弄好了。糾耳耳跳下床,對著鏡子整理半天:「這種是最簡單的,以後我睡懶覺的時候,你就給我扎這種好了。」看著陸疾茫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糾耳耳試探著問,「會了嗎?」
「那我去剪個光頭算了,省得你麻煩。」
糾耳耳和沈北望聞言,皆是身軀一顫。馮所遇和陸乞一聽,也趕緊張羅著讓糾耳耳坐沈北望旁邊,唯一一個知道內情的許牧野低頭給徐錦雙剝核桃,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說來也巧,等糾耳耳端著最後一盤菜出來時,餘下的空位竟然是沈北望旁邊的。老好人徐州一和_圖_書看,立刻沖沈北望使了個眼色:「你女朋友都忙了這麼長時間了,趕緊讓人家坐下來啊。」
徐錦雙保持隊形:「你倆的事我都聽Leslie說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陸疾低低嘆了一口氣:「然後糾耳耳就把它收下了。」
「太難了,怕你學不會。」糾耳耳萬分誠懇道。
「你說這孩子也是,平時悶不吭聲就算了,怎麼現在也還沒個消息啊?」陸奶奶思及平日里的那些作為,不覺愧疚了起來,老人抓著糾耳耳的手,語無倫次,「你說這三兒,是不是怪我不疼他,就不回來了?」
「這麼久才找回來你,」他輕輕地吻上已經陷入沉睡中的人的額頭,聲音輕輕,「我果然做得……差勁極了。」
可能真的出事了。
糾耳耳理都沒理他。
「你不是跟我說你跟同學在一起呢?」徐州憤憤不平地看著自家妹妹,一時間口不擇言,「哥知道你喜歡陸疾,哥也知道你眼睜睜看著人家找了女朋友心裏不開心,可是你也不能為了置氣,就……就跟這麼一個渾小子來氣你哥啊。你知道他以前一個月換幾個女朋友嗎?你知道他以前一周有幾天夜不歸宿嗎?你了解他嗎?你……」話還沒說完,一隻外形好看的手輕輕地拉了拉徐州的衣袖。
糾耳耳這兩天沒去診所,她將陸疾家裡的貓都拉去散步了,之前那兩隻小貓仔已經長大許多,皮毛光滑,懶懶地趴在地上不動,看起來像鋪了一張毛茸茸的地毯。
眼看著陸疾和許牧野的眼風像利刃一樣拋來,陸乞露出一個無比開心的笑容,幸災樂禍地對徐州比了顆桃心:「我就喜歡你這種敢於挑戰權威的人啊。」說著,他將盤裡已經剝好的蝦夾給了馮所遇,「這個蝦味道還不錯,不過好可惜啊,這些人都沒心情吃飯了。」
打著手電筒找到陸疾父母的墓碑時,糾耳耳看到了掉落一地的煙灰。陸疾煙癮不大,平日里根本不抽煙。於是,糾耳耳在周圍看了看,靈山後面有一片斷崖,她遠遠瞧著,只能看到閃動在夜色下的那點火星。
糾耳耳回到H城的時候,又到了春節。
煙花紛紛辭舊歲,公寓樓里煙塵生,細細地數來,恰是第九個年頭。
往事不覺傷,但今日再說起來,陸疾的臉色還是有些不好。那八年是他們的逆鱗。等夜裡他給她吹頭髮時,糾耳耳才突然很小聲地來了一句對不起。
陸疾聽了,直接從兜里掏出鑰匙進了對門。
糾耳耳咬牙,一根手指差點捅進陸疾的太陽穴上:「你……你裝什麼裝,我全都聽到了。」
來樓下取了葯的糾耳耳碰巧經過,隨口問了一句:「我都忙到沒力氣下樓了,你怎麼這麼清閑,還有空聊電話,誰打來的?」
對門直接傳來了重重的關門聲。
這齣戲貌似是女子在聲淚俱下地控訴薄命心狠的負心人。陸疾的手緊了一緊,將糾耳耳拉到身側,隨即堵上了她的耳朵:「別聽這些奇怪的東西。」
陸疾搓搓手,恨不得跪下來求饒,於是被糾耳耳罰去給大家剝榴槤了。陸疾帶著一身惡臭回來后,大家都自覺離他一米遠,簡直是方圓一里內毫無牲畜出沒。
他多想在初見她時,就惡狠狠地將她拉在懷裡,最好是逼得她卸去那若無其事的偽裝,最好讓她憤怒,那他才會痛快,才知道這些年不只是他一個人在強忍著。
於是陸乞只得問旁人:「怎麼了?」
他明明是怨恨著的,早已不似當年無助的他如今已是青年才俊,恰好又相貌堂堂,可憑什麼他現在的風光無限,他現在的遊刃有餘,她卻絲毫不知道。
許牧野嚇了一大跳,但仍舊打定主意繼續做孤膽英雄:「徐大哥,你放心,我肯定會對錦雙好好負責的,我……」
「我們從認識到現在,剛好是整整九年。那個人,他不是別人,一直都是陸疾。」
陸疾的臉隱在黑暗中,糾耳耳只能感覺到他無比聽話地點了點頭,然後往自己這邊邁了一大步。
他眯眼看了看糾耳耳,問她:「你來了?」末了,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委屈地埋怨,「你怎麼才來啊?」
陸疾露出牙齒微笑,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你騙我,我的貓早就死了。」
徐錦雙眨眨眼,笑容更甜。徐州愣住,這是什麼意思?直到視線往下移走,才看到徐錦雙兩隻手緊緊攀附著許牧野的胳膊,恨不得將臉都要靠在人家肩上。
陸疾眨眨眼,依舊沒聽出問題在哪裡。
陸乞轉了好幾圈終於趕來這邊應付時,只見從來不動氣的馮所遇面色發黑,一雙寂靜的眼盯著陸疾似有些怒氣,而陸疾則晃悠在一幅畫前,絲毫沒https://m.hetubook.com.com有半點身為「無知莽夫」的自覺感。
天氣漸漸回暖,陸疾要出席外地的某個活動,臨出差前夜,他牽著白日里被送來的「乖媳婦」趴著門框賠笑道:「我走的這幾天,別忘了帶它去散散步。」糾耳耳幫他整理著衣服,假裝沒聽到。
陸疾晚上下班回來買好了蔬菜和水果,結果門剛一打開,原本想體現自己二十四孝新男友的陸模範看了一眼沙發上的人,冷哼了一聲,直接就要走人。
那被留在身後的他,拚命使出各種手段和力量去追趕她夠不夠?
糾耳耳文斗不成直接上手,揪著陸疾耳朵就開始訓人:「我倒還不知道……你們正經的陸家館還藏著你的一個媳婦?」
陸疾找的新房子就在糾耳耳對門,他還沒來得及說,怕糾耳耳趕他回陸家別墅去住,於是他只能藉著吃醋的名義堂而皇之地進來看上一看。
那是來自馮所遇恩人的友善之手。
於是等取了筷子的陸疾出來時,就看到「自家閨女」坐到了階級敵人旁邊去了。小心眼的某人立刻不樂意了,直接用筷子敲桌,一張臉黑成包公:「不想坐過來?」
「會扎小辮嗎?」
「所以呢?」
南方小城適合調情,臘月十五花燈節的時候,陸疾帶著糾耳耳去了千年古鎮。夜空里儘是點點閃爍的孔明燈,不少人站在清流淺淺的那彎石拱橋下,祈求各自的心上人安好。
直到看到她眼睛里被瞞得極好的,可是依然被自己看出來的小心翼翼。
「不用,不用,你喊它黑姑娘就可以了。」陸疾立即斬釘截鐵地說道。
「呵呵……」
「後來他們找不到你就給許牧野打了電話。」
見許牧野不言語,老太太落了淚:「三兒他真是老大的?」
「馬……馬尾啊。」陸疾呵呵一笑,笑容天真爛漫。
一周以後,靈山那邊的人給她來了電話:「姑娘,你要找的那個人今天真的來了,我看了他的證件,就是叫陸疾。」
男人溫和一笑:「叫我馮七就好。」
陸疾拿著水果刀的手抖了一抖,他把刀拍在案板上,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氣勢如虹:「對不起。」
糾耳耳靠在他懷中喝酸奶,想起白日里許牧野跟她說的某些往事,她突然轉過頭:「你那幾年過年都在外面?」
然防民之口勝於防川,縱然陸家根基大,但他家名下的進出口貿易額突跌,其他商貿也受到了不少影響。
靈山在郊外,出了城區的路就不太好走,陸家的司機原本想繞路過去,結果糾耳耳看了看外面的路,直接就下了車。
許牧野瞧著陸老媽驕矜的模樣,恍然反應了過來,最先開始起鬨,他率先舉杯:「祝賀祝賀,一舉拿下最高山頭。」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少年,漫不經心的、明媚張揚的、慵懶驕縱的,那張讓人忍不住想繼續看下去的臉。他只是很簡單地沖她笑了一下,她未全的心智就都被擊得潰不成軍。
抬眼望去,糾耳耳臉黑了,陸疾哭喪著臉還在解釋著:「我怎麼知道她喜歡我,人家那麼小,我就只把她當妹妹啊,你別聽徐州瞎說,他……他是挑撥離間。」
「現在輪到我了,」陸疾搖晃著身子,眯眼笑著問,「你說我會不會出事?」
徐州打量著許牧野那張英俊的臉,內心悲傷不已,這是要以牙還牙……好讓人家陸疾也嫉妒嗎,真是我的傻妹妹啊!
直到看到她手腕上的傷疤。
糾耳耳笑了笑,扶著老人坐到了沙發里:「奶奶,我從很久開始就喜歡上了一個人。
陸老爺子坐在那裡,老人的衣服穿得極工整,精神銳利,但是兩鬢之下依稀染上了斑白。他慈祥地笑了笑,把糾耳耳叫到身邊:「你和我們陸三,認識都這麼多年了。」
陸疾舉著電吹風很耐心地在給她弄頭髮,聞言,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客氣。
新年過後,馮所遇的畫廊開張了。陸乞給他張羅了許多朋友來捧場,還有一些媒體朋友,他在這邊招呼來賓,就聽到有人說前廳有麻煩。
陸老爺子此時卻看不出任何端倪來,門外跑車一停,原來是小叔陸然剛從機場趕了過來。陸老爺子直接把陸然招呼進了書房。
聞言,糾耳耳揪得更厲害了,空閑的另一隻手把腰一叉,兩條柳眉倒豎起來:「你出去打聽打聽,有哪個男朋友管貓叫『乖媳婦』,管自己的女朋友叫『好閨女』的。」說起來,輩分好像是有些不對。
陸疾突然目露精光,磨了磨牙狠狠道:「沈北望那小子肯定不懷好意,他用一幅畫來試探我們之間的感情,我當然不能讓他如願,所以我就想讓糾耳耳把那幅畫給扔出去。」
陸乞露出一個牙痛的表情,看來這胡攪m.hetubook.com.com蠻纏的人不僅沒有把情敵送來的畫丟掉,反而自己也被趕了出來。然後他又抬頭看了看旁邊一直妄想招呼他過去的馮所遇,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對陸疾不知該說點什麼的無力感。
陸疾的電話卻打不通了。
馮所遇:「祝好。」
糾耳耳鬆了口氣。
眼見美人秀髮移動,陸疾痛心疾首地吆喝著「別亂動」,他在用木梳幫她梳頭,此時梳子都被卷到了最裡層,陸疾一邊幫她弄著頭髮,一邊齜牙咧嘴地感嘆:「看著漂亮,就是收拾起來太麻煩。」
誰知走近了的陸疾卻突然停了下來,用手比了個槍的手勢,對著糾耳耳「砰砰」了兩聲,他的眼睛依然漆黑,像個出沒于夜色下的嚴苛審判者。
馮所遇愛畫,更愛懂畫人,他看著渾模樣的陸疾,倒詫異陸乞竟有個這樣的弟弟。
是啊,正經算起來,見到陸疾時,她才十五。面具下的那張臉露出來時,她的心神不覺恍惚了一下。
那幾天工作上的事多,陸疾幫她提了行李箱上去,還沒怎麼休息,便又去了公司。一連好幾天都在熬通宵寫文案的人終於得閑后,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君不見,悲涼之淚天上來,奔流至臉頰不復回。陸疾對著手指點啊點,萬般委屈又小聲地說:「那是我的黑貓叫『乖媳婦』。」
會議結束后,她的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等夜裡想給陸疾打過去才發現,學校在郊外,信號不怎麼好。
陸乞幽幽地甩了一個了解的眼神:「我就說……早看出你們兩個不對勁了。」
陸疾掏出手機一看,竟然真的有未接來電。
糾耳耳高傲地立在地板上,眼裡的譏諷顯而易見,她兩手一攤,疑惑的表情直接掛在了臉上:「什麼都不會,你要怎麼伺候我啊?」
糾耳耳搖搖頭,好脾氣地哄著:「你又買了一隻,你忘了?」然後她踏上了一塊突出的岩石,沖幾米開外的人伸手,「你先下來,我帶你去找你的貓。」
抬頭雖是馮公子,低頭卻是自家弟弟,陸乞看著一臉沮喪的眼前人,緩緩嘆了一口氣:「你說說你當初為了追人家姑娘費了多少力氣,現在好了,生活滋潤了,可你現在又這麼事兒,情敵還是個不可多得的精英,你說你這麼小心眼,是不是就等著讓人家姑娘對你說分手呢。」御人之道,一張一弛,狠話說完了,陸乞又開始循循善誘起來,「你得好好改改你那脾氣,不然就你那副是你的就連胳膊腿都要綁在你屋裡的德行,我看你還是找你家黑姑娘過日子去吧。」
糾耳耳見陸疾回來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不是新來的鄰居嗎,聽說你家的熱水器都是全自動的啊。」
虛擬的國際日期變更線從太平洋中間曲折穿過,於是世界被分成二十四個時區,從倫敦格林尼治天文台上的那道本初子午線定了國際時間后,於是每一個新的日期,東一區已經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但是西十二區卻還是被夜幕籠罩。
徐州閉上眼,在心裏難受著,說什麼都晚了,人家陸疾已經有主兒了,再一睜眼就看到徐錦雙洋溢著一張燦爛的笑臉望著他。
糾耳耳礙於一桌子人都在,只是裝傻呵呵地笑著:「坐哪裡不一樣嗎?」
全世界寂靜的那一刻,糾耳耳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她只能聽見水花激濺的聲音,全身血液彷彿都已經凝固結冰。
直到看到隱藏在她床底下的那些止痛藥。
「可以啊!」許牧野灌了一口味道不怎麼樣的速溶咖啡,點頭附和,「我可以和你一起異想天開。」天曉得痛失小妹的徐州怎麼就給他派了這麼多工作,還好他機智,拉上了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最應該說點什麼的老實人徐州卻遲疑了,他看了看自家妹妹,又看了看陸疾,最終還是說:「你喜歡就好。」知曉徐錦雙對陸疾心思的好大哥心裏鬱悶,卻只能化悲憤為食慾,狠咬了一口餃子,還沒吃幾口,就聽徐錦雙說:「大哥,我有事和你說。」
怪不得曾有人誇春風十里揚州路,陸疾拉著糾耳耳隨處遊走,幾條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舊路沿著河岸轉出了模樣,路旁還沒打烊的古風茶館正傳出幾句靡靡崑曲,唱的是「倚著他寵勢高,你明欺俺失恩人,時衰運倒」。
在心愿落空的幾年裡,他就像是一個行走在原始森林里的迷路者,那森林太黑太險,有遍地的荊棘、有陡峭的岩石,趕上大風刮過,他手裡唯一照明的燈籠也悄然熄了。他奔赴在夜色下,如同奔赴在不測之淵上,顫顫巍巍,又跌跌撞撞。
佛祖之前不打誑語,聖靈之地不作假意,他從來都知,餘生要同他共暖共寒的人是誰。
那裡有人。
「丸子……頭,什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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