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實,江忘於我的意義,何嘗不是這樣?
結果到了食堂只有我們三個鄉巴佬在緊張,其餘大多數學生都井然有序、步伐輕盈。
「大哥。」
她估計期盼著跟《惡作劇之吻》一般,偶遇個「江直樹」,來場酸酸甜甜的戀愛,以回報過去十八年的牢籠生活,熟料代表新生致辭的是個女孩。
我本來很堅定的。
進了醫學院才知道,大家耍寶或罵人都不用俗語,只用專業術語。誰聽不懂,誰就是傻叉。連小賣部和食堂的阿姨大叔們都因地制宜,信口就能拈來幾句,譬如現在。
我思來想去也搞不明白,前陣子還好好地給我送板栗,怎麼朝夕間就成為熟悉的陌生人?就算他情智開了,被常婉吸引了,想談戀愛了,也不至於不認大哥啊!
許多的恨之入骨與愛之入骨,等到二十八九、三十八九歲回頭看,都變得不值一提。
這眾目昭彰的……風雲人物幫我上藥……還不引起話題?天理難容!
得虧我反應快,筷子剛摔,一個周翔計劃已在腦子裡生根——
江忘身邊那個帥哥叫常放,兩人過於親密人盡皆知。
為此我還努力過,經常給雜誌投稿。那時《美少女》還沒停刊,是班裡女孩人手一本的讀物。
醫務室不小,配套設施也專業。每小塊區域都被墨綠色的帘子圍起來,跟三甲醫院沒兩樣。
「不悔!」我說。
江忘終於直身,用整個身體的陰影罩著我,下定論。
然而我專心顧著看影子去了,沒注意朝我飛奔而來的拉拉隊員。
我興緻勃勃拉著杜婷和劉萌萌到處踩點,一圈逛下來半個上午就去了。
立時我感覺臉上火辣辣,周邊譏誚聲更大。
當眼睛架子被錯開,我沒能看見一雙可能會出現的深情眸子,反而是盈滿些微笑意的。
杜婷和劉萌萌又晚歸了。
他終於把稱呼改正常,語氣卻柔軟得讓我心悸了下:「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陳雲開?」
「再、再來三杯奶……」話沒完,戲精店員疑似要開始念泌尿專業的術語,瞬間我就不想喝奶茶了,抱著那桶甜香蓬勃的米花擠出人群,捧給杜婷。
劉萌萌咬著骨頭,若有所思:「婷姐,我覺得月亮這麼做有道理。你想,如果全校都知道我們301宿舍住了江天才的大哥,以後走哪兒不威風?」
我表情生硬地坐回去,「這不是……為了紅嗎。」
話不好聽,然而她想表達的重點應該在前一句。
好的,我承認,我還介懷江忘那句沒能傳達的生日快樂。
總之訓練過程中,大家果然快速記住了許多同系學生的名字,有的更迅速建立起友誼,默契越來越好。
真的,都怪我。怪我欺軟怕惡,一直拿江忘當軟柿子捏。
但可惜,他已經不是我家的了。
男C:「看來兩人的『關係』實錘了。否則幹嘛繞遠路跑薔薇來吃飯?肯定想避開流動站的耳目膩歪。嘖,世風日下。」
那管藥膏估計是剛剛從醫務室捎帶的,一直放在江忘的白袍口袋裡,還夾著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道。
下面疑似傳來笑聲。
還好,上帝彷彿喜歡聽懺悔。
與此同時,在那小塊黑下去的鏡面里,倒映出若隱若現一張清雋臉。
她們討論著威風,我心裏卻颳起龍捲風。
有個成語怎麼說來著——
「腿蹭破了皮,鼻頭也是。」我哼哼唧唧地。
女A:「不過,你們猜,究竟常放是男生的角色,還是……」
然而大學並非中學,多得是四面八方的遠鄉人,也多得是能人。她估計受不了星辰埋土,才四處加入團體,期望廣交朋友,多得機會,為日後大放異彩鋪路。
就像我口頭禪說的,誰還不是個寶寶?於是我和杜婷開始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
老實講,我想過會輸,但沒想過是大型「人仰馬翻」現場。
事後我與禾鳶聊QQ,她一如既往挑我的刺。
「太陽還沒下山聊什麼月亮。」
東門小賣部,我靜靜看著店員從電器里取出的那桶爆米花,不太敢伸手拿,感覺跟接屍體似的。
說完,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就順著褲腿往上攀,按了按我褲子口袋裡鼓起來的那隻手機。
「你為什麼不自己送?」我打破砂鍋問到底。
見我掙扎著要跳下自行車,他下意識扶了把,不著痕迹勾下唇,「不是大哥自己寫的嗎。」
為什麼用上「終於」二字,我沒空細想,不過我卻知道杜婷收斂的緣故。
川醫博士后科研流動站。
沒等我罵一句得寸進尺,那塊排骨又咕嚕一下滾回我碗里。我順著她的視線抬頭,終於發現江忘。
儘管某人遺忘了我的生日,儘管他有時間陪常婉卻沒空給我這個大哥打通電話,儘管他把那句「有空一起慶祝」只當做隨口一說……
去北京前的某個夜晚,她說,我對江忘而言是個很特殊的存在。
所幸江和圖書忘在我臉上沒多做停留,沒一會兒便蹲下身去撩我的褲管,繼續處理膝蓋的傷。
我真的想體驗一把當校園紅人什麼感覺,他就是不成全!
男孩唇線抿了下,依舊沒把背牽直,反而用兩隻胳膊撐著膝頭,輪廓離我更近。
江忘瞄一眼對方跟前的活體成像系統,淡淡提醒,「降0。8度結果更準確。」
開學典禮無趣得緊。
「……神經。」
我想有句話,禾鳶只說對了一半。
江忘一邊擺弄切片流式細胞分析儀,一本正經道——
明明什麼都沒說,劉萌萌卻「啊」一聲,課還沒上呢,已經被嚇得生無可戀。
江忘是不是真的有人格分裂啊!
腳邊人忍俊不禁。
唯一與高中不同的是在室內的大階梯教室舉行,不用受太陽暴晒。加上我昨晚沒休息好,便在一陣陣的講話聲中昏昏欲睡。
少不更事的年紀,我曾有三個夢想。
想到這兒,我憤怒交加,爬床的動靜不小,惹得下鋪的杜婷象徵性踹頂板一腳,「趕緊睡覺!你不想參加開學典禮,我還想。」
畢竟家屬院一起長大的,我了解杜婷。
很幸運,擔架翻了並未給我造成活動受限的情況,只不過我的膝蓋還是磕傷了,只好緩緩挪去醫務室上藥。
聽說醫學院的運動會別開生面,比賽的方式趣味橫生,全然不同普通的田徑賽和跳高。
Anyway,剛進校,一切都是嶄新的。
老大哄了,老大面前的小紅人也不能怠慢。
誰叫她讀的傳染病學是川醫最新確立的人才培育方向,學校提供的資源和關注程度都較高,在我們六人間宿舍理所當然排老大。
讓我紅一把,再絕交,也不遲嘛……
從醫學少年班同窗到現在,除了導師,江忘是他唯一服過的角色。
「江忘,你為什麼老這樣。」
這比陳雲開堂而皇之吐槽我胖,說我不漂亮,說我成績不好,還令我抓心撓肝。
女A:「瞧把你酸得。就算是,什麼年代了?你要不服氣,也十八歲念個博、進個流動站試試。不行就別嘰歪,先把醫用物理考過再說。」
常放家境殷實全無後顧之憂,更勝在敏而好學,那股敢沖敢幹的勁兒周邊鮮少有人能比擬。偏偏江忘總能找到他所有完美下的的微末漏洞,哪怕一丁點,一如方才。
可我顯然沒資格、也不打算管她的事。
漸漸,那笑意不滿足只在眼裡,更蔓延到唇邊。
「老梁說站里正著手引進新版本,採用絕對零下九十度的超高靈敏度CCD,成像視野5—12。5厘米,檢測波段覆蓋515—875nm,還配有一體化的小動物醉……誒,不對,我和你聊的是月亮。」
現實生活鮮少有深仇大恨的戲碼。有的不過是最平凡的人,和最尋常的情緒。
我背靠金屬支架桿,剛挺過幾個來回的暈眩,就想起我兩還鬧彆扭呢,立馬想把人推開。
師姐:「脊柱無明顯側凸,關節也沒有脫位現象。」
但我認為,靠不停聚會才能維持的朋友,並不值得深交……
他一邊端詳我傷口,一邊不忘幫我普及基礎知識,實在很有誠意了。
都是群新手崽子,求勝心切,根本沒把我當病人,我感覺渾身的肉都在風中不規律地抖。
到飯點兒的時候恰好路過薔薇餐廳,聽說是川醫最著名的食堂,今日還有「糯米排骨」限量供應。我拉著杜婷和劉萌萌一陣狂奔,生怕搶不到它聞名遐邇的招牌菜。
因為,如今我也成了杜婷的小跟班……
雖然我與他尚沒有過交集,但他早就知曉我的名字。方才去實驗室的路上經過運動場,聽見現場喇叭高聲喊我的名字,說我受傷,他才多此一舉。
「有的患者被送來時意識不清無法開口說話,醫護人員只能通過比劃和手勢來進行初步判斷,所以要鍛煉你們的常識和想象力。」負責運動會的老師說。
所以我也要故意和他過不去。
這不,現在還來鼓勵我,可以招惹全世界,只要我敢。
但那都是過去式了。
「不勞大駕。」
我所有的委屈鳴金收兵。
常放不再淡定,「完了完了。」他崩潰搖頭,「我這千防萬防,連我兩是GAY的流言都放出去了,到頭來卻沒防住你發小!要被我妹弄死了。」
我以為出了幻覺,抬頭打量,直接與江忘眼對眼。
片刻又道,「傷得很重?不擦能死?」
我努力假裝眼裡有潮意,喋喋不休的架勢:「老是莫名其妙不理人。十歲那年去秋令營就這樣,我搶陳雲開的零食也不高興,我又沒搶你的!我還偷偷存給你呢!還有很多時候……反正,拒絕冷暴力,從我做起!」
比賽前一日,我們組負責擔架傳遞的一個男生打籃球時不慎拉扯到肌肉,上半身與兩處胳膊都隱隱作痛。可臨時換人也來不及,看著簡單的項和-圖-書目實際特別講究平衡訓練,只能硬著頭皮上。
我依舊沒辦法聽除我以外的別人,誹他半句。
第三個夢想,和許多小姑娘一樣,希望能成為自由自在的作家。
這哪是什麼乖小孩兒,分明攻擊值爆表!我現在示弱還來不來得及?
但我不期待,杜婷和劉萌萌卻表現積極。兩人大早就起床折騰化妝,搞得跟來相親現場。
根據經驗,大多數人在吵架的情景里總發揮失常,事後恨不得組織語言再戰一場。
碘伏剛擦一半,我就忍不住揮開膝蓋處那隻脈絡清晰的手,起身往外走。
相處幾日我發現,杜婷雖傲氣,還嘴壞,卻沒壞到骨子裡。否則她堂堂宿舍老大,還不抓緊機會抱團修理我?更別提和我聊什麼鄙視鏈的問題,警告我哪些能惹哪些不能。
青年那一身白袍與墨色眸子輝映著,深沉得厲害。而我有些崩潰。
「比如我可以提前一周少吃點兒,給他們減輕負擔。」
然而意外大概就是生活的常態。
江忘依舊默不作聲。
「不好意思,緊張的只有你。」杜婷和我撇清關係,「大家看慣了生死,誰還在乎一碟菜?就你沒出息。」
電話是打給杜婷的,她沒課,昨夜晚歸正補覺,一見是陌生號碼,口氣極不耐煩,「誰啊!」
「還有這種說法???」
「沒事。雖然累,卻賺錢多。」我迅速諂媚。
每次晚歸,劉萌萌就負責用身體拖著杜婷,等她翻牆進去了,再通過視線盲角避開宿管阿姨去開鎖,將劉萌萌放進來。
要不說呢,我媽怎麼捨得下血本,買這麼新款的?而且,她從沒向我打聽過,為什麼江忘最近都不出現。
九月的晴光太盛大,折在薄鏡片上,讓我看不清江忘此刻的眼光究竟怎樣。只覺得渾身的肌肉都發緊,著魔般伸手想去摘眼鏡,去揣度後面的認真有幾分。
如果我的使命,能夠讓所有惶惶無措的心安定,那我會覺得自己的存在有意義。
「王中王?」我忍不住嘴賤,「你以後要我怎麼直視火腿腸。」
杜婷以為我蓄意陷害,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友善灰飛煙滅。
正當我兩互相較勁時,江忘卻來了通電話,打破僵局。
距離近了,不止嗅覺靈敏,連睫毛扇在臉上的觸感都似過了一陣風。
正如一隻野生猴子也能毀了天庭,只要有膽子。
青年視線果然準確投來,包括整個食堂的。
我說了,我的特長,可能就是臉特長。
我生氣了。
新的宿舍樓正修建,如今的老宿舍則有處矮牆,宿舍門也是很舊式的兩道大別鎖,任何人都能從里打開。
杜婷哀嚎,「這下好,本來還想報名新生運動會的,瞬間覺得沒意思。」
一想到,以後我也會有和師兄師姐們一樣,擁有雷厲風行的速度、全神貫注的眼神、極專業的判斷……
……
片刻,一抹清涼藥膏點上我的鼻頭。
夜晚的宿舍檯燈下,我戳著十二歲那年江忘送的日記本,憤怒得把中性筆尖兒都凹斷了。
說來,報信的人還是常放呢。
如果不是禾鳶問我,究竟是告白計劃失敗更難過,還是沒能接到祝福電話更失落……我會一直堅定認為,我就是喜歡陳雲開,我想永遠做他的皇后。
不過片刻,食堂有了騷動跡象。
那是我人生中離後悔最近的一次。
食堂。
為什麼不是我做內應?
其實當初想報考醫學院只是我一閃而過的念頭,我媽與江忘的影響都有一點點。後來,則聽大家都誇醫生護士是天使……我為了當天使,也是很努力了。
媽媽啊,我在心裏慘叫:您老人家是不是對「乖」字有什麼誤解?
「沒忘。」
「那我回去了。」
因為,我終於要在進校的第二十九天,火了!
十八九歲的年紀,我們能因為一個白眼而絕交,也容易因為一句話就和解。
雖然我那時還不清楚,此舉真正的目的,究竟是我虛榮心作祟,還是我想藉機幫他澄清與常放那莫須有的緋聞。
但就是這個應該對我好一輩子的人,忘記了我的生日,錯過了我人生第一個重要的時刻……並且,無視了我。
她人如其名,偶爾犯點傻,長得不算漂亮卻自有可愛之處。
末了,他問。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健忘?連大哥的生日都敢忘!想當年,我背誦課文那也是過目不頌、啊呸,過目成、不對,博聞強……算了!反正就是記憶力好到爆的意思!」
呵,我沒出息……
自行車後座是常見的井字格,期間我不舒服地扭了下,覺得鉻屁股。無奈我剛一動就被拍了拍小腿,立時不敢造次,內心卻生出不該有的激動。
「月亮,不要鬧了。」
女A:「喂,那不是科研流動站的常放嗎,流動站不是有專門的餐廳?」
「我不!」誰還不是個寶寶了!
我條件反射微微曲腿保護,於是https://m.hetubook.com.com凸出的一雙膝頭和鼻尖在與塑膠跑道摩擦間起了『火』。
A:「現場環境安全。小花、小花,你怎麼了?病人無反應,心電圖顯示有室顫現象,準備除顫。」
沒多久,筆直的身子彎了。
她長得不差,成績也好,初高中歷來也是繫上的一人物,慣了眾星拱月。
「裝、繼續裝。」常放滿臉寫著看好戲——
A:「搶救失敗,小花徹底死亡,可以吃了。」
此時大庭廣眾,如果我刻意與江忘表現親昵,甚至叫他幾聲honey,一傳十、十傳百,他和常放的流言不就不攻自破?
一度我以為他會躲,可他並沒有。
沒一會兒,下鋪傳來抖動,應該是杜婷用腳在踹,卻沒叫我的名字,只吼:「說你電話關機,叫你記得擦藥!」
我不服氣,「躺屍也是個技術活好不好!」
杜婷:「出來就業也是妥妥的人生贏家,典型的錢多事少醫患和諧。所以看見他們就繞道吧,屬帝王蟹的,活該橫著走。」
難不成他知道我會搞鬼?
一聽見我的心聲,立馬讓江忘的眼神變回尋常。
冤家路窄。
他估計自我平息了下,這才微微撤開身,兩手一撈,將我抱到不知哪個倒霉蛋的自行車後座上。
但……
世上哪兒那麼多的江直樹。如果一定要在川醫挑出一個,我家江忘還靠點兒譜。
師兄:「有外挫傷,不過創面不大。」
「我以為我要紅了。結果江忘給我擦藥的時候大家都去看運動會了,基本沒人路過,心好累。」
我自己都不知道!
第一個夢想是成為醫生,受我媽和江忘的啟發。
反正,當我思考著回宿舍要發表什麼感言的時候,江忘又開了口:「這是扶他林,鎮痛效果還行。不痛的時候也記得定時擦,直到結痂,日常盡量別碰水。」
況且我實在不信江忘忙到徹底忘記了我生日這件事,畢竟我可是很心機地在QQ空間掛了整一個月的說說:祝我成人快樂。
但,我沒法原諒。
滴,滴,滴。
我輕咳一聲掩飾尷尬,轉身欲走,卻局促得左右不分。
他知道什麼了他就知道!
因為我最近和杜婷的關係有點緊張。
「我也沒防住。」
江忘大概也覺得不方便,沒堅持扶我上樓,只讓我把杜婷的手機號給他一下。我快速調出通訊錄,報了數字,接著頭也不回竄進大樓。
這樣,我們錯過的時間,又能再少一些。
「老梁可告訴我了,你管他要後勤部主任的聯繫方式。我聽了還納悶兒,我們的舍是衛生廳出資籌建,不歸學校管,你一搞科研的和學校搞後勤的能扯上什麼關係?敢情是為了一輪明月去折腰。」
我沒辦法讓陳雲開聽話地做竹竿陪我跳繩,只能欺負什麼都好說好商量的江忘。現在觸底反彈了,報應來了,我被他那束逼仄的目光弄得快窒息了……
江忘對我的意圖似有所感,慣然溫善的面容突然出現裂痕,透明鏡片背後隱約露出凶光——
又一陣默認的死寂。
在一段友情里,我可以卑微,但我沒法兒忍受對方覺得我的卑微是理所當然。
被墨綠帘子圍起來的小天地中,男孩筆直地站著,身高帶來無形的壓迫。
糟了,他又要抽風了。
天知道,我多想紅啊!
今天運動場上受傷的人不少,大多是新生。看見他們,我一下忘記了丟臉這回事,反正菜鳥不止我一個,誰會注意到你姓甚名誰?
「我知道了。」
坐定后,杜婷風捲殘雲解決完了自己那份,開始將魔爪伸向我的。
畢竟據小道消息,醫學院比普通大學的宿舍內鬥更厲害,因為各專業的互相看不上。
突然被打斷,我激烈的情緒懸在半空中,「哈?」
要不怎麼說,杜婷的高冷僅限於表面,骨子裡還是小女孩兒呢。
因為頑皮,我從小挨過的打不少,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
不是我得理不饒人,也不是我小題大做。而是我的心在說,做不到像從前一樣,對他的忽近忽遠輕而易舉釋懷。
盡在不言中。
那二人果然被我取悅,尤其杜婷。她拍拍我的肩,表情輕鬆:「月亮,你也別灰心。你們護理學院雖然沒什麼閃光點,但至少有懟天懟地懟世界的特權。」
江忘更先發現情況,眼明手快地拎過我的后衣領,原地幾乎轉了一圈。
據她所言,在川醫大的鄙視鏈上,腫瘤學專業吊打所有。其上可申請973(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下可發送新英格蘭。就是那個擁有全美國乃至全世界最好的教育基地,名校隨便一指都是麻省理工級別。
「什麼旺?不認識!管你陳旺李旺劉旺還是旺旺……是的,好,我立馬去提醒她,嗯。」後半程估計清醒了,態度百八十度轉彎。
我當即覺得厲害,杜婷繼續笑嘻嘻,「因為江湖地位沒辦法再低,不www.hetubook.com.com需要畏忌。」
女A:「可江忘好像稍微高一點兒!」
我一說就來氣,「還有,陰晴不定是病,咱得治。早診斷,早治療……」
雖然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出了名的聖母白蓮花,不過我交朋友也講究原則。
我粗略掃了掃,都是些雙氧水、碘伏和紅藥水什麼的,應該是剛從校醫那兒拿的。
事實我也挺爭氣,居然真管住了嘴,一周沒動零食,迅速往下掉三斤。
並且回來的時候,興許,就那麼巧地,撞見了我和陳雲開一起去買飲料……以及我上躥下跳,試探著靠近男孩的舉動。所以,你才會離開,才會不開心。
以上對話信息量很大,至少我弄清了幾點——
杜婷也發出小聲地嘲笑,再無所畏地將我的排骨重新夾到自己碗里,陰陽怪氣:「林月亮,想蹭熱度想瘋了吧?這臉打得,啪啪。」
陳媽好像在我媽旁邊,兩姐妹逛街呢,一聽我受傷,立馬把電話搶過去說:「月亮啊,實在堅持不住就回家。就算你媽不管你,還有陳阿姨啊!」
小子,打太極的功夫不弱啊,常放覺得自己應該重新認識他。
杜婷默默背著川醫的專業鄙視鏈,直言不諱:「你們普外的……呵呵。」
儘管事後我才反應過來,「你確定不是想推我進火坑……」
常放瞅著那換了一身新白袍進實驗室的人,神色玩味,「月亮好看嗎?」
如果再來,我一定慫恿自己問出那句——
「那我呢?」劉萌萌刷存在感。
B:「01、02、03……」
她的聲音震耳欲聾,我媽受不住了,重新搶過手機,「你想回家就出校門坐二路汽車,半小時到,裝什麼苦學子?」
可一旦有人呵著護著,我就容易蹬鼻子上臉,彷彿天都要塌下來似地,當下也有點眼淚汪汪的意思,「阿姨,我好想家嗚嗚。你說我長得本來就不是特別好看,現在更丑了怎麼辦……」
「既然沒事就趕緊讓開吧!」
儘管某些念頭實在痴心妄想,但我總控制不住地覺得,江忘應該對我好,對我好一輩子。
不否認等於默認,常放更來勁了,「我去,我猜得沒錯?你是賣了人情才把她安排著和熟人一間宿舍的?」
大哥都是用來出賣的。在那一天,我接受了這個血淋淋的現實。
還是……常婉要求的?因為我在小吃店和她樹敵?
「你好,杜婷嗎?我是江忘。」
敢情這兩才是母子?竟偷著見面!
江忘緩緩卷下我的褲管,講話的速度如同動作一樣慢條斯理,「沒忘記你的生日,還送禮物了。」
我當然不期望誰會站上講台發言,畢竟我與江忘之間豈止隔著銀河。作為梁欽的學生兼助理、科研流動站新銳,新生典禮這種場合,哪需要佔用他的時間。
耐心這個東西,他有的是。這點,是我清楚的。
青年微微仰頭,又是乾淨無辜的眼神和面容,像極兒時示弱邀寵的前兆。
當日我兩就這樣一前一後,從醫務室走到了女生宿舍附近。
川醫的新生運動會是歷來傳統,每年九月底開始,以每個學院為單位,自發報名,為學院爭光的有現金或其他等值獎勵。學校舉辦活動是為了大家強身健體,更為增強同窗凝聚力。
不過校醫和助理忙不過來,我只能暫時候著,百無聊賴間給我媽打電話訴苦。
我在家屬院出了名的膽大如牛,可第一次投稿卻有些害怕,於是將稿子交給眾所周知的「天才江」去審。那篇稿子里,好像,是有句勞什子的……
當晚在宿舍床上,我睜著眼睛,回想白日發生的一切,也有期望再來一場的念頭。
至於後者,娛樂性更多一些,類似許多綜藝裏面的你比我猜。
腫瘤學專業的是帝王,那在博士后科研流動站研究腫瘤的是……
不得已,我一個學護理的只好牢牢抱緊杜婷大腿,主動給她買零食。
後來我聽其他室友八卦,才知道杜婷和劉萌萌原來加入了學校各種社團。今天不是這聚,明天就是那個會。會員證雜亂無章擺滿抽屜,會費也交了大把。
……
起因還是她兩晚歸惹的禍。
「特別特別喜歡一個人,是不會猶豫的,月亮。」
誰能想到,我一個護理學院的居然和杜婷分到同宿舍。不止她,還有劉萌萌,之前也住家屬院,杜婷的小跟班。這姑娘很沒主見,從小受杜婷的挑撥和我不對付。
沒辦法,我這個人吧,特別識時務。覺得初來乍到新環境,有幾個熟人總比孤軍奮戰好,尤其在寢室。
「外挫傷首先採取鹽水沖洗、雙氧水消毒,接著擦碘伏。碘伏與紅藥水不能混用,紅溴汞與碘相遇會生成碘化汞,對皮膚黏膜產生強烈的刺|激作用,引起黏膜潰瘍。這種基礎題你們首測應該會考,記好。」
畢竟,腦子不錯,還姓江!
「比如?」
前者規則為五人一組,每組挑選四個和_圖_書學生抬擔架,剩下的那位則模仿病人一動不動躺擔架上。待哨聲響,大家一起與「死神」爭分奪秒,為將來真正上「戰場」救死扶傷做鋪墊。
她的想法估計是怎麼著也多年鄰居,沒必要弄得跟仇人似地,畢竟兩家大人還是同事,不痛不癢的關心一下還是有必要的。
打定了主意,我說干就干。等江忘打完飯菜往回走的當頭,我咻地從椅子上站起,眉開眼笑沖他招手:「嗨!」
女B:「看性格就知道,肯定常放啊!」
剛進宿舍,我就打定了主意做狗腿子,自然願意做內應。可鑒於我經驗不足,有次不小心弄出動靜吵醒了宿管,結果她兩被當場抓包,差點上報系裡。
於是我趕緊趁機演嬌氣人設,委屈控訴——
「默契?」杜婷翻白眼,「你就一負責躺屍的,需要和誰培養默契。」
跑道兩旁設有專門的醫護點。我剛落地,身著白袍的師兄師姐們已經迅速出動,身體力行show給我們看,什麼才叫專業。
既然台階來了,我也不想小氣,當即和她聊了點昨天的情況,包括我怎麼從擔架上翻下來的,最後頗為不甘道——
江忘距離我不遠,卻好似沒發現我,正與另個輪廓出眾的硬朗型帥哥並肩朝飯菜區走。那帥哥不知說什麼,忽然笑嘻嘻地將胳膊搭上江忘的肩。青年沒躲,還是老樣子,對誰都溫和。
B:「除顫儀、導電糊、生理鹽水已就位,請求操作開始。」
他侃然正色。
「哈哈哈。」
真的生氣了。
結果「愛」和「的」字根本沒機會沒出口,便見那束目光里竟閃過冷淡的痕迹,最終悄無聲息移到別處,當我不存在。
可直到摔在運動場上那一刻,身臨其境被關懷那刻,看著面前那些勵志為生命護航的白衣青年們,我才真正對進入這所學校感到無悔。
你倒是別夾我碗里的排骨啊!
眾目睽睽下,我鼓口氣,張嘴一句:「親……」
真正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當別人問起,你不會猶豫。
男孩塗抹的動作一僵。
如果我敢問,許多心情是不是就能快速明朗?
他估計是聽到了我受傷的風聲,這才從實驗室趕來。鼻樑上的銀邊眼鏡還沒來得及取下,一身白袍有些空蕩,手邊還有個白瓷托盤,裏面裝著許多瓶瓶罐罐。
我立刻有點渾渾噩噩,「手機你送的?」
可我的關注點卻是,為啥他身邊的人都姓常……好像上輩子糾纏沒清,這輩子來續前緣似地。
和他們相比,我們這些新生根本連菜鳥都算不上,難怪乎需要運動會和訓練。
可是、就算要劃地絕交,至少在食堂的時候與我敷衍地講幾句啊!
不是大哥,是月亮。
四五點的太陽依然辣,但我難得不厭惡。因為它能讓我看見地上那道修長的影子,是否還隨著。
女B:「這是重點?重點是他旁邊還站著江忘。」
「你一會兒後悔一會兒無悔的,到底悔不悔。」
錯過了時間不要緊,好歹補上啊!補上的疤,總好過灌著風的傷。
我覺得他是故意的。
他大概深知我的脾氣,逼急了我完全能咬咬牙開跑,以致傷口反覆彎曲不容易愈合,所以並不激進。
「再丑也是我們陳家的媳婦兒!」
我努力使自己轉移注意力,去思考其他,嘴上也顧左右而言他:「你上哪兒學的這些亂七八糟?!」
「江忘,我生日那天,你是不是回過家屬院?」
膝蓋還受痛,我只能龜速前進,挪動三步當江忘一步。可他始終跟在身後,卻與我保持著距離。
當話風越來越歪,我情不自禁筷子一擺,動靜略大,引來側目。
確認傷勢無虞后,我下秒就被無情地逐出跑道,立刻懷疑起剛剛那捧熱血到底有沒有沸騰過。
「行行行,不打擾你兩逛街,有好看的裙子記得給我買啊!」吼罷,手機屏幕黑了。
「沒事。」
他微偏頭,不想讓我看清神色的樣子,「你倒記得清楚。」
後悔為什麼會覺得,躺屍是最輕鬆的活兒。
第二個夢想是成為律師,受《律政俏佳人》里那些漂亮的office lady影響。
這條說說連小學沒聯繫的甲乙丙丁都跑來點贊,偏偏缺了他。
A:「電擊一次、電擊兩次……病人持續無自主呼吸,準備胸外心臟按壓。」
可我們旁邊就是自行車棚,避開了衝撞我又差點因為慣性栽一堆單車裡,他只好略用力地將我懟到車棚支架上,兩隻手抓著我肩膀,幫我穩住重心。
恰好在高速前進下,受傷的那位同學體力不支放棄了。即便有黑綁帶束縛,大家還是被傾斜的重量壓得鬆了手,我就悲催地翻了個兒,俯面朝地。
鑒於我運動神經不太發達,所以去院里拿報名表的時候,我很有自知之明地選擇了兩個比較輕鬆的項目:擔架傳遞、和以形會意。
不過講到新生運動會,我倒蠻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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