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住在風吹過的白雲里
01

我想過要放棄去念大學,但現在我想去那裡——或者說,我一定要去那裡。
「我聽宮雅說了,就是你吧。」他的語氣淡淡的,帶著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和宮旭一起去潛水的那個人。」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僵在原地,好一會兒都無法動彈。
我舉起相機,對著天空拍了一張,然後將映在玻璃窗里的桌椅板凳,也拍了一張。
我蹲下來,用相機拍下了藏在桌面下的那兩個字。我擦了擦凳子上的灰塵,在我的位子上坐下來。
「宮旭?」我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他不是宮旭。
風雨都被關在了窗外,雨點打在窗戶上,噼啪作響。
這句話我反反覆復想了很久,他是想讓我將餘下的生命,都替已經死去的那個人活下去嗎?
「你是夏拾雨?」在我絞盡腦汁地回想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的時候,他先開了口。
他就站在窗邊,一手搭著窗戶,一手壓在窗台上。
我看著他的臉,卻慢慢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是我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一樣。
我扭頭朝窗外看去。推開窗戶,和_圖_書微風吹進來,然後我就怔住了。
如果宮旭還活著,他一定會去念大學,會繼續潛水。他那樣溫暖的人,一定會每天都活得明媚燦爛。他喜歡看天空,喜歡枕著微風淺眠,他會用認真而專註的目光看著我,這個時候我的心跳就會「怦怦怦」地加快速度。
雨越下越大,風也大了起來,窗外的雨打濕了我的半邊身子。我轉身想要關窗,然而就在我回過頭、手搭上窗戶的時候,有另一隻手落在了窗戶上。
宮旭喜歡看窗外,我喜歡看著他好看的側臉。
現在是暑假,學校里只有準畢業生在補課。我走進學校大門,一切都是這樣熟悉。這一年來,我都沒有好好仔細地看過這個學校。
不知道是因為心情太閑適,還是因為四周太安靜,我竟然閉著眼睛睡著了。
我點了點頭:「嗯,是我。」
我以為他是在看窗外的天空和雲朵,我以為他是在看著某個地方發獃,我以為——我以為他只是在看窗外。
我覺得張醫生的話很有道理,我必須要完成宮旭的夢想,他沒有做到的事,我都要替他做到。
那是一隻骨節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明、乾淨有力的手。
那些藏在時光里的秘密,在此刻,用這樣的方式赤|裸裸地擺在了我的面前。
那時候碧天白雲,風聲無痕,坐在窗戶邊的宮旭最喜歡看窗外。
為什麼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件事?
我睜開眼睛,有那麼一瞬間,我分不清今夕何夕,好像耳邊還有老師的講課聲,同學私底下交頭接耳的聲音也清晰可辨。然而,當我回過頭去,所有的一切像是迅速褪色的老照片一樣,那些鮮活的幻影徹底消失不見了,留下來的,只有整齊的課桌板凳,被一層厚厚的灰塵覆蓋著。
四處非常安靜,炎熱的盛夏,只有知了孜孜不倦地播撒著它的熱情。
我看著自己的腳尖,終於想起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了。
他穿著白襯衫、黑布褲,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濕了。
午覺起來之後,我帶上相機,決定去我和宮旭曾經一起念書的高中看一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找到了要做的事,知道了自己將要面對的未來,我渾渾噩噩的腦海變得非常清明。
這一年來,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輕鬆,彷彿卸下了沉hetubook•com.com重的行囊一般,我的腳步都變得很輕快。
他有一張英氣俊美的臉,一頭稍帶自然卷的黑髮,眉目生得很好看,琥珀色的眼裡有錯愕的神色。
「你是誰?」我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我在看著他的時候,他也在看著我。
大學錄取通知書送來的那天,天氣還是很炎熱。
他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來。接著,他按著窗檯,手臂用力一撐,整個人從窗外跳進了窗戶裏面,蹲在課桌上,視線與我平視。而他的另一隻手,直接「咔噠」一聲,將敞開的窗戶關上了。
宮旭去世之後,畢業前的一年,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著。很奇怪,曾經我的成績不上不下只是中等,但是最後這一年,我的成績突飛猛進。或許是因為除了學習,我什麼都沒有做。所以,最後我順利地考入了當年宮旭夢想中的大學。
那天在墓園裡宮雅說的那些話,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總是趁我不備就湧上來。
我仰著頭,拿著相機對著碧藍色的天空拍了一張照片。這就是宮旭喜歡看的風景,我要把這樣的風景好好記下。
宮旭,遇見你,喜歡你,就算現在hetubook.com.com是這樣難過,我也不覺得後悔。
我想和過去好好地告別,告別之後,就從這裏重新開始。
吵醒我的是風聲和雨聲,冰冷的雨從窗戶打進來,落在臉上冷冰冰的。
「原來真是你啊!」他蹲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身上的水珠凝結掉落。
通向二樓的樓梯,因為用了很多年而顯得陳舊,石灰牆壁也斑駁了好幾塊,露出裏面的水泥色。
沒有夢,我睡得很安穩,張醫生這次給我開的葯很有效。
那時候我喜歡側過頭看宮旭,他總是看著窗戶外面。我站起來坐到了他的位子上。明明這裏沒有人,明明不會有人看到我在這裏,我還是緊張得手心都出了一層汗。
我的手握成了拳,低下頭,長長的劉海擋住了我的眼睛。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盡頭,就是我們一年級時的教學樓。教學樓前面長了一排又高又粗的銀杏樹,這時節銀杏掛了滿樹,碧綠的銀杏葉分外茂密。
我趴在課桌上,就這麼靜靜地望著窗外。
總覺得,能來這裏真的太好了!
眼圈毫無預兆地泛紅了。
我們班的教室在二樓,從樓梯口往左走,第三間。
「如果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而活,www•hetubook•com•com那麼就想一想,如果死去的人還活著,他會怎麼活。」張醫生是這麼對我說的。
我吃了葯躺在床上,試圖讓自己睡個午覺。
如果時間可以按下暫停鍵,那該有多好,我想將此刻的心情保存下來。
7月28日,在宮旭的墓地里,他曾彎腰幫我撿過一朵白玫瑰。
教室的門沒有鎖,輕輕一擰就開了。放假一個多月了,桌椅上落了一層灰。我走到倒數第三排,靠著窗戶的那個座位,伸手按著桌面,指腹在桌板上來回摩擦,然後我摸到了兩個字——宮旭。
他怎麼可能是宮旭呢?
我閉上眼睛,因為吃過了葯,原本興奮不已的大腦,慢慢地歸於寧靜。
我從未想過這樣的活法,就像是我緊閉的心門,被人悄悄推開了一條縫,一抹不一樣的光亮照了進來。
那時候,我喜歡偷偷看他,心裏喜歡得不得了的時候,就悄悄地用筆在桌面底下反反覆複寫他的名字,寫得久了,就有了這樣的印記。
原來他並不只是在看著天空,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映在窗戶玻璃上的我。
濃密的樹蔭擋住了炙熱的陽光,支離破碎的光落在腳下,那點點斑駁的光影,彷彿是水裡泛起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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