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沒做到啊。」江尤揪緊他的袖口，「不然，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這是不是證明……」
江尤臉一熱，想趕緊鬆手，卻發現這樣有點欲蓋彌彰，便握得更緊些：「你以為活在清朝嗎，大清都滅亡多少年了？這樣——」她把兩人的手舉得更高些，「這代表我們的純友誼，代表我對你同甘共苦的讚賞，更代表我正式接納你成為我的朋友。」
再次見她，是馮錚和林町吵架的時候。
穆清的神情莫名平靜下來。
江尤嘆口氣，當光芒匯入眼中時，身後的人是誰，她就猜到了。昨夜還在電話里冷言冷語地對他，這會兒面對他有種描述不出的尷尬，但莫名地，她心安了。
江尤的心狠狠沉下來，笑得勉強：「你不是沒準備跟誰做朋友嗎？」
江尤捧著文件，看李格從包內掏出工牌夾在胸前，包內的一張卡一閃而過，簡直要亮瞎她的眼。
容若木懶懶一笑，彎下腰，眼中的深沉倒映在江尤眼底，明明是冰涼的，卻讓她覺察到一絲難言的炙熱。
穆清翻看幾頁，江尤注意到門店前幾名商品銷售利潤報告和全年總收益，近兩年數據的確在攀升，她靜下心神，趁裴勇講解的時候，朝曹源走去。
「喂。」
容若木輕輕扯開她的手，不再沉默：「我們是朋友啊，你不是承認了嗎？」他笑得眉眼彎彎，「這是來之不易的友誼。」
「進派出所要去晦氣，學長你記得把鞋子扔掉，好好洗個澡……啊，還有，中國人都興跨火盆的，我們去商場買一個吧……」李格開始嘰嘰喳喳。
李格的尖叫從圍觀的人群中傳過來：「你們別打了！」
等走出貨梯，被一行穿著綠色工裝T恤的人圍住，四人徹底知道他們的心思重點放在哪兒了。
這是本科教學樓，大四的學生在忙實習，大三的學生課程量又不大，人流相較八九月份稀少。她遙遙望見李格從數科樓出來，想打個招呼，卻被一群人擋住。
光頭男站起身，邁到穆清跟前，黃牙一齜，揪揪他的領帶：「瞧瞧你們，人模狗樣的。資本家是能耐啊，拿著我們的血汗錢，說收購就收購，說裁員就裁員。想用幾個月工資就把我們打發了？我呸！」
「對了，你快大四了，有安排嗎？」
她恍然回頭，見到一張混血兒漂亮的臉。
「你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
「都上有老下有小的，憑什麼收購就被裁員啊？」
他想得很好，在和校園生活告別時，他要和江尤走上另一條路。
這似曾相識的劇情……
容若木空著的手抬了抬，還是放下了。
「拉倒吧，你這種話也就蒙蒙三歲孩子。合同都簽到一半了，遣散費你們這邊出吧，我們不找你找誰！」光頭男一把拎住穆清領口，語調惡狠狠的，「我們要加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屏幕漸漸熄滅。
收貨部……
「你媽上樓睡覺了，手機落在下面。有事？」
辱罵像是不要錢似的甩過來，「她」死死咬著牙，頭髮被拽得亂糟糟的，雞窩一樣，狼狽又難堪。她怔怔地望著，那股疼感同身受。
「沒事兒，大概認床。」江尤掬把水把臉上的洗面奶洗凈，清醒了些。她拿過毛巾擦擦臉，撫慰地說了句「別擔心，不會壞事的」，給於飛騰地方。
「我和李格相識多年，哪怕她曾經喜歡的愛豆劣跡斑斑，我也尊重她愛的那份心意，我們避過那些話題，牽手在大街小巷，我們拋棄一切會令我們不愉快的因素，那麼以後……」
接下來，她是個旁觀者。
「好朋友。」
像考驗誰似的，手機屏幕又再度亮起。他瞬間劃開，將手機貼在耳邊，推門出去。
江尤在小攤買一杯熱飲，找個擋風處坐下來。她搓搓掌心，熱乎些后給江雲瑾撥了個電話。
「你還沒回去？」
江尤厭倦了他的口是心非，她想他大抵是知道那些事了，否則怎麼會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不，更像是警告。
直到盡頭沒了兩人，他猛然站起，打斷李格的興緻昂揚：「我們回去吧。」
曹源的榆木腦袋這回總算開了竅，怒目而視，挽了挽袖口：「裴勇！你！」
憑藉郵件傳來的身份信息，他們大概鎖定幾人的身份，門店副總裴勇、保護部經理曹源，還有幾位主管。
「榮成老總來過電話，我給掛了。這邊生意是做不成了，你有沒有別的打算？」任垚睜眼。
他開始控制不住地往校內跑，從大三起閑暇時都在辦公樓度過、不再貪戀校園生活的他，那會兒竟在惋惜僅剩的兩個月，或者後悔沒更早藉助馮錚的牽線，認識她。
江尤語塞，緩緩鬆開容若木的手。
「朋友？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在榮成集團總部的同學打過來電話，說高層正在窨井商場巡視，連根汗毛都沒飄到這裏，堵在車上的怕是鬼。他前腳接到信兒，後腳江尤就過來了。
估計是淡妝都難掩江尤眼底扎眼的疲憊，副駕駛座上的穆清看過來好幾眼，江尤躲了躲，挨著於飛更近了些。大抵是昨夜的夢境又揭起心底如影隨形的一絲恐懼和反感，連對穆清面上的親近都演變成漠然。
「這個月底，能不能到家？」
「遇到你，我從不做的事剩得不多了。」
「你們想挑撥離間？」曹源在屋內轉了幾圈，一米八的高壯個頭這會兒像頭困獸，「你們這些管理層都是嘴上長心眼的，別想蒙我。」
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敲響ｈttｐs://m•ｈetｕboｏk•ｃom.ｃｏm，門店副總裴勇皺著眉進來，他在賣場巡視，聽見員工的碎嘴，心下小九九計量一番，知道躲不過，也過來了。
兩位警官趕忙拉住他，一米八的漢子臉氣得通紅，人終歸憨厚，髒話顛三倒四也就甩幾句「王八蛋」。
「閉嘴！」曹源吼江尤一聲，面目猙獰。
說完，任垚站起來拍拍裴勇的肩膀：「我太喜歡你了，會演戲會狗腿會出謀劃策，跳槽來我這兒吧。」話音一頓，他又搖頭，「嘖嘖，不對，到我這兒可是屈才了。過幾天你可是要調到窨井商場當店總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江尤：「……」
他唇間不自覺地就帶了笑，這樣，真像是要見等在樓下的男朋友。
「我不是！我沒有！」
江尤面無表情甚至是冷冷地看過去，那人瑟縮了下，退了回去。她鎮定地舒口氣，摸摸口袋，所幸天氣驟冷，在外面套了件麵包服，於飛趁人不注意偷掖過來的備用手機並不明顯。
說是江尤的高中同學，李格印象中可從沒這號人物。
「不是說團伙作案？」
「大概會實習半年，之後備研吧！」
「地理位置怎麼樣？」
「你跟他們說這些沒用，被鈔票填了腦子的蠢貨是聽不懂的。」於飛睜開眼，面露嘲諷。
這條街離大學城不遠，沿街小販煎炒油炸賣吆喝，再遠處某寶的服裝擺著長龍，沿途行人或閑逛問價或駐足還價，煙火氣息濃重，和精緻卻冰冷的酒店儼然兩個世界。
「好的。」李格點頭。
江尤早想結束這場鬧劇了，沉聲打斷他：「曹經理，幫忙把他們帶過來吧。」
江尤一愣，想到正事，抓緊他的手往酒店跑：「我們得去找任總。」
通往收貨部的貨梯在家電倉庫內，裴勇快走幾步掀開帘子，讓穆清進去。江尤距離他們有些遠，和於飛挨著，猛不丁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
掌心頓時空蕩蕩的，容若木蜷了蜷手指，寒風吮吸著指尖，他把手揣進大衣。
「我們接到報案，有人被非法囚禁並受到威脅恐嚇。」阜西路派出所的黃警官是這裏的老熟人，超市抓到的扒手都被扭送到他那兒。最近正是掃黑除惡的關鍵時刻，他也沒料到老友身上能背上這個名頭，嘆口氣，「你們……唉，太衝動了。」
李格站起身：「要不要我陪你？」
屏幕黑漆漆的，像沒亮起過。心頭一股難言的酸澀蔓延開來，夾雜几絲後悔，還有心疼。方才的自己像被注入另一個靈魂，衝動而暴躁。
眾目睽睽下，馮錚鑽在黃色的海綿寶寶里，掙扎著被扔出來。肥胖的身子打個滾，晃晃悠悠滾到江尤腳前，兩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李格擠擠眼：「乖。」
「我們家三個人前腳剛進門店五分鐘，派出所就接到報警了。」任垚看曹源懵懂的神情，笑得更歡，「你們東家也是處心積慮地除蛀蟲，連帶著我們都被遛了一圈。」
曹源接到超市有團伙作案的信息后，就坐貨梯去了一樓。保護部辦公室門口有幾個員工在議論，他沒當回事，推門而入后，見到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和兩位警察時，有些傻眼。
而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
「挨著G市中心小學，周遭的老式住宅區大部分都拆遷蓋成新樓了。如果用這個樓盤做項目，客流量可觀。」
容若木從大衣里掏出手：「人貴有自知之明，貴在善於自省，不懂迷途知返，一頭扎進南牆，那不是浪漫，是愚蠢。」
可那又怎樣，他和她之間……相遇就已經像彗星撞了地球，概率微乎其微。比這概率更低的，大概是聽到他口中那句——
再能看清時，入目的是大街上的車水馬龍，地鐵站出入口人潮湧動，轉過頭，看到了容若木。
曾幾何時，或許是在他救她于危難的剎那，或許是楚長城邊，她與他對視時，望見那清冷眼眸中溢出的熠熠星光，她心動了。
他的眼中漾出一抹笑：「做得不錯。」
裴勇旁邊的主管顫顫巍巍地拽了拽他的衣角，顯然也是怕了。光頭男王忠華在阜西路這片是個狠角色，年輕時是打架不要命的主兒，托關係進了這家門店混日子，帶出一批老油條。他們只是討生活討說法，控制不住這個變數。
酒局結束，「她」被帶到後門。
L市的出差之行到此為止，穆清讓江尤訂好返程機票，便拉任垚去了酒吧。
「但願吧。」江尤無意八卦別人的情事，但以己做助力推動的事，還是希望能成功的。馮錚性格跳脫，自來熟，在學弟學妹間向來是開心果，這兩年追林町的事也聽過不少，真心誠意這樣待一個人，旁觀者瞧著也覺得分了可惜。
看到馮錚的那條曖昧簡訊，林町很有骨氣，乾脆利落地撤離他們的項目，天南海北投簡歷。火車票存了一厚沓，就曬在朋友圈，不拉黑馮錚，就讓他數。馮錚每多掰一個指頭，心頭就哆嗦一下，心肌腫大前忍不住了，去教科樓找救援。
兩人找了個卡座，任垚蹺著二郎腿閉目晃著腦袋聽，活像民國時候抽著煙聽小曲兒的紈絝大爺。穆清平日受不住他這樣，總埋汰兩句，這會兒卻沒多說，悶頭喝酒。
「你怎麼在這兒？」
馮錚和系花林町的情情愛愛早是一段佳話，冷戰矛盾更是校園網津津樂道的八卦，由不得別人不知曉。馮錚有苦難訴，含淚咬牙點m•hｅtubook•coｍ.ｃoｍ頭，最終被套上玩偶裝，被江尤送上樓去。
於飛看她挺直的脊背，皺皺眉，卻沒多說。
「等一下。」容若木喊住她，清冷的聲音夾雜一絲少見的急迫，「你……什麼時候回來？」
下車時，穆清或許有話說，想繞到後方，卻被幾個身著藍襯衫的人畢恭畢敬地圍起，打斷了動作。
行屍走肉一樣，她漫步在校園。
心頭驟起的火熱要融化一切一樣，急需一個出口，她在那一刻有些明了，為什麼飛蛾總會撲火，因為懷揣希望，渴望那絲溫暖吧，即使沒有結果。她的眼神亮起來，想說下去，卻被打斷。
想著想著，她額角就冒了冷汗，一抖一抖的。一隻手忽然伸過來，貼在她額頭上，驚得她差點跳起來。江尤也被她嚇了一跳，目帶擔憂：「你沒事吧？嚇到了？」
裴勇把UPC部辦公室的門打開，看向他們：「穆總，麻煩你們先在裏面休息一下。」
容若木看了兩秒，舉起她的手：「我發現，你對我是越來越沒男女之分了。不是有句老話，男女授受不親嗎？」
見她無意交談，他卻不氣餒：
無論她選擇的是穆清還是自己，都是愚蠢。
江尤和容若木嫌外間擠，去了內部監控室，瞧見人湊齊了，緊跟著出來。
馮錚的軟磨硬泡終歸是讓她心軟了，她無奈卻又堅定地說：「以後，不要欺負學姐了。」
「曹經理……」
「江尤，給法務部打個電話，起草一份起訴書。就以消費者權益受到侵害，在門店受到毆打和精神傷害為名，至於合作的相關損失，我們回公司慢慢算。」
她心裏一激靈，高跟鞋狠狠朝腳下踩去，卻被人躲過。捂著她的手鬆了些，懷抱卻是更緊了，她緊張得出了汗，眼睛瞪得大大的，左右掙動間，被那人帶著一轉，進入一片光亮。
「這樣啊，我是又丟臉了嗎……」李格面露羞愧，嘴上不停，小手卻從背後沖江尤揮了揮。
江尤沒帶容若木跑多遠，容若木跟在後頭，看女生細碎的髮絲隨她奔跑的動作一跳一跳的，目光移到她緊扣著自己的手上，不自覺地握了握。
江尤聽到那邊嵌著笑意的口吻，順著電流刺刺地遞過來，莫名臉蛋發熱，她冷哼一聲：「你想多了。」
於飛和江尤趕忙跟隨上去。
「怎麼，擔心我？」
「對啊，就是……」
穆清有些無奈：「我們不是被拘留，該辦這事的，是裡頭那幾位。」
她毫無睡意了。
江尤接過來打開，兩年的損耗率都控制在0.3%以內，內外盜事件記載詳細，消防演練達標，政府突擊檢查也無安全風險。
借口有些拙劣，畢竟李格的手上光禿禿的，其餘人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為這場策劃，榮成集團點的大概不止抄送郵件這一把火。
「什麼？」
她拉起他的手比畫，演示了一遍他方才「殘暴」的動作：「這樣，還有這樣，哪裡是救人，分明就是個劫匪……」為顯逼真，她整個人偎在他懷裡，手抓得緊緊的，這樣的姿態，更像是投懷送抱。
曹源被噎了一下，厚唇微張，又被江尤打斷：「我們公司自始至終與榮成是合作關係，公司機密我不便透露，但能告知您的是，你們說的合同，是我們考察榮成數據來預估前景的保密協議。保密協議，您在這個部門，更懂這是什麼意思吧？」
她急切地看入他的眼，裏面卻是空洞的，如兩人初次見面一樣。
榮成集團副總裁打電話來，說堵車會晚些到，讓門店副總裴勇先帶領眾人巡店。裴勇做領頭羊寒暄幾句，穆清簡單回應后，就被領著往一層走。
可願望最終沒有達成。
可是，他的春天提前結束了。
江尤正捧著奶茶溫暖僵直的指尖，乍聽見低沉的男聲從電話里傳來，有些詫異：「怎麼是你？」
春天還沒結束，江尤在他的世界消失了，在她的世界，他似乎成了瘟疫。
想到這裏，任垚臉倏地冷下來：「榮成把我們當軟柿子咬，也得掂量下自己有沒有一口硬牙。」
光頭男嗤笑一聲，看向江尤和於飛：「你小子倒是艷福不淺，身邊花紅柳綠的，當自己是賈寶玉啊！」
左右放心不下，他打聽到女生的宿舍樓，驅車過去。停下的那瞬，正見女生穿著白鞋的腳，從窗口蹬進去，靈活得像只小猴子。
等「門禁」二字從女生口中說出時，馮錚訕訕的。他也驚訝，大概是未料到女生會橫跨半個校區聽他的演講。低眼看表，他本想送她，但想到當初聚餐后，藉著由頭回不去宿舍，死活賴在他車內的女同學，「你」字剛冒出，後面的話又不想說了。
江尤看向裴勇，握緊滿是冷汗的手心：「萬一鬧出人命，你們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嗎？」
一行人浩浩蕩蕩，裴勇打頭陣，介紹概況。
「只是學得這麼淺，」她用手遮住眼睛，「手一遮就沒了。
再然後，天突然黑了。
悸動！
「江助理，」裴勇打斷她，眼睛微眯，神態和藹，「我們先去收貨部，UPC部辦公室也在那兒，全店票據在UPC部辦公室存檔，我們看看有沒有紕漏。」
江尤會意：「學長，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說完沒等回應，她走過轉角拉住容若木的手就往外跑。
「知道為什麼每個時代都要考古嗎？」
她迅速瀏覽數據，越看越不對勁，散裝零食、高價日化品等損耗率為零，不起眼的低價日用品損耗率在https://m.hetubook.com.com0.01%左右，加上丟掉的幾件高價衣服，雜七雜八「湊」成0.28%。
容若木握著手機的姿勢頓時僵硬下來，「學長」二字像盆冷水，把他舌尖差點吐出的「你媽」又灌了回去。他注視著走廊盡頭有些昏暗的光，聲音冷了下來：「一天之內，你們的感情似乎升了好幾度。」
「這家門店生意這麼紅火，季度獎勵也不低，我們指著這個過日子的，要逼死人嗎？」
他和穆清碰碰杯子，單刀直入：「說吧，到底喜歡江尤什麼？」
她又置身一家酒吧，看「她」被學姐起鬨敬酒，看穆清挺身而出。
夜間的酒店安靜得早，忙於奔波的暫住者或閉門挺屍，或開始愉快夜生活，十點鐘，裝潢大氣的大廳已不見幾個人影。
心驟然就墜落了下去，他還想細問，對面樓熙攘的人潮往這邊湧來，吵鬧叫喊嬉笑湊在一塊兒，慢慢移向門口。他看見女生眼前一亮，朝對面跑去。
容若木坐在矮凳上，抱拳半倚著病床望向窗外。梧桐樹在凜冽寒風中僅剩光桿，卻堅毅挺拔，來年等待它的又是三季風光。
「江雲瑾大概不必擔心你的婚姻問題了，照這樣算，你回來后可以直接把他領進家門。」再過兩個月，就能和他走進婚姻殿堂。容若木想到這裏，心臟像被誰捏在手裡，有些窒息。
江尤心頭將這順序一捋，恍然大悟，身側於飛眼神微冷：「榮成那群王八蛋。」
他做完答辯被馮錚拉著，把小姑娘堵在樓梯口時，才發現是她。碎發遮掩下的眼眸有絲詫異和驚慌，讓他有種周扒皮強迫良家婦女的罪惡感。
江尤搖頭：「我早說過的，你不信。」
柜上的手機呼吸燈忽然一閃，照亮江雲瑾蒼白的臉。容若木直起身，看清屏幕的剎那，點在划鍵上的手有些猶豫。
警告她別再走入深淵嗎，因為她曾經走過的泥潭？
「這家門店是阜西路最大的超市，共三層，再往上有十二層，是白領寫字樓。從緊急通道下樓，是超市北出口，右拐就是地鐵五號線，鄰近星紀元小區，總而言之，消費者基數並不小。」裴勇遞過來一份文件，「這是近幾年門店的一些賬目，收益良好。」
穆清想到隔壁的光頭男，面露擔心：「你小心點。」
任垚眯眯桃花眼，笑得風情萬種：「這不在這兒嗎？」
「給我離穆清遠一點。」是學生會那位行事張揚的學姐，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而你的愚蠢太過顯而易見，我本不想插手的。」
我喜歡你。
「說你們蠢，被人當靶子還不知。」
「G市那邊我看中一個樓盤，不過還沒完工。開發商中途遇到資金問題，停工了，我準備接手。」
光頭男一拳打過去把穆清掀翻在地，兩人撕打起來。旁邊的眼鏡男掰掰手指，也加入戰局。
女生探頭朝外看了眼，視線轉到他的方向時，停了一瞬，小心地關上了窗子。
她努力想避開，卻被抓住，努力想掙脫，卻無力。一道不知哪兒來的光，將她狠狠打倒在地，她慢慢爬起，驚喜地發現那群人走了，環繞著另一個「她」。
於飛皺眉：「你們從哪兒聽來的收購？」
容若木把手機拿起來。
容若木沒說話，低眼笑了笑，眼中光芒迅速淡了下去。
梧桐尚有新春四季，她卻時日無多了。
李格無力地搖頭，再看向她身邊時，露出璀璨的笑容：「學長，你怎麼樣？警察沒為難你吧？」
涉案人數太多，黃警官就單拎動手的、到場的去了派出所。
倉庫南角有間一層通用的廁所，女主管指示后，料定江尤撲騰不出大水花，又回票據室處理數據去了。倒是旁邊收貨部的眼鏡男瞧見動靜，出來瞧了一眼。
曹源安靜下來，點了點頭，人卻趁著眾人撒手的工夫，又扭身一拳打在裴勇身上。江尤站得近，感受著冷颼颼的拳風，心下無奈。
「您自問人人都起早貪黑嗎？」
他看著她唇邊的淺淺笑意，心頭的漣漪最終還是擴大，衝破那道情感的閥門。
「沒睡好？」
江尤給李格一個寬慰的眼神：「不用。」
李格幫穆清處理額頭上的傷口，於飛閉目養神，一副不想搭理此等凡人的模樣。江尤想到昨天曹源跟同事合力將扒手擒拿在地的英勇，開口道：「曹經理，您常跟警察打交道，這樣的行徑往重里說可是非法監禁。」
做筆錄時曹源很老實，大概破罐破摔，把王忠華組織裴勇迎合遞方案的事都交代了，裴勇無縫可鑽，一臉灰敗地坐在那兒。
他上前正欲解圍，聽馮錚語帶戲謔：「你穆清也有被人嫌棄的時候啊，我本想找個美女給你送捧花，應應場，誰承想人家拒絕給你這表面風光！」
江尤腳步一頓：「啊，廁所那邊不是有扇不牢固的窗戶嘛，我鑽出去的。」
「你確定我們要為方才的姿勢繼續爭執？我是不介意的，我們大可以爭執到你下班。可是，你確定要嗎？」
他們的預感是對的，榮成集團從沒想促成這單生意。無人售貨項目太冒險，而阜西路這家門店更是塊肥肉，壞就壞在裡頭有幾顆老鼠屎，鏟不掉。借新宇科技這個推手，讓他們揭竿而起，到時大有法律來治他們。
「還不清楚……」她疑惑，容若木可從沒打聽過她的行程，這樣亟待她歸家莫名有些怪異……
他笑：「能什麼意思，不就想跟你們這些高層人士聊聊？」
「你別瞎說。」
穆清的眼神www.hetubook.com.com冷冷的，卻未再反駁，率先進了房間。
於飛定了六點的鬧鐘，打著哈欠醒來，洗漱間已經有人了。她揉著眼睛過去，江尤正撩著劉海在洗漱，眼眶下掛著兩團黑，熊貓似的。
「我沒帶出來……」
她看向女主管：「你也別跟著我，你們把貨梯關了，捲簾門也拉下來了，我插翅難飛。」
「你也說過，人要活在當下。你要我用不帶偏頗的眼光看待人性，你呢，有沒有做到？你的歷史從不是讓你做噩夢的，而是讓你認清，你需要的是什麼。」
他低眼，看微光跳躍在她瑩白的臉頰，長卷的睫毛似乎都亮晶晶的。他勾唇，眼神溫柔：「那研究生畢業呢？」
「沒什麼。」穆清悶頭抿了口酒，液體火辣辣地滑過喉管，一路燒到心裏。
江尤輕咳一聲，把奶茶貼在耳邊，垂下眼：「那什麼，我沒什麼事，幫我報個平安吧，謝謝，掛了。」
「你要……考研？」他有些失落，「不準備工作嗎？」
江尤以為他有話說，停下來：「怎麼了？」
「渾蛋！」
穆清忽然叫住她：「江尤，你怎麼出去的？」
「既然不是朋友，在我和穆清之間，你又扮演什麼角色？」
「容若木，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容若木，我不會那麼傻的，其實我……」
「曹經理……」江尤有些嚴肅，「這份……」
曹源面紅耳赤：「你說什麼？」
江尤看向裴勇，裴勇沒跟在光頭男身前，大抵是文兵角色，不扮硬茬，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處，冷眼旁觀。
李格輕輕抿了一下唇，揚起頭笑得燦爛：「好呀。」
見到李格，穆清雖有些詫異，卻沒多說，於飛介紹這是新宇的人事主管，方才讓她取了趟文件，來得有些晚。
「江尤，江妹妹，江恩人。」他聽見馮錚這樣喊她，諂媚哀求委屈軟箭似的射過去。
江尤沒被嚇到：「我要去廁所。」
穆清合上眼搖搖頭，他大概也說不出來。明明交集少得可憐，眼中還滿滿都是她的影兒，午夜夢回間似乎已將她的輪廓描繪了千百遍。
和穆清約在七點，簡單吃過早餐，三人坐上計程車，去阜西路的門店。
女生淡淡地說聲「我有辦法的」就跑開，快得他只來得及瞧見她的影子。
三人被拉扯開，穆清喘著粗氣被李格攙扶起來，有些狼狽，所幸沒太受傷。
曹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不自然地扯扯麵皮，把東西遞過來：「在這兒。今年還沒盤點，這是去年和前年的盤點數據以及門店內外部盜竊事件匯總，還有消防檢查的一些文件。」
「為情所困？」任垚呵笑，給自己倒滿酒，「你和馮錚，一個個的，還真是……」
貨梯到了，沒給她們閑聊的時間，江尤抿唇拉著李格進去。
涼意襲擊全身，江尤忍不住打戰。她不想再看了，她想醒來，閉上眼自虐般地咬緊自己的手指。這痛覺幫她大口喘息著掙脫出夢境，像被掐住脖頸的人突然灌入一口氧氣，整個人都活過來。
逃避是她遇見他唯一的動作，在他追上去想要詢問究竟時，她那位混血兒室友攔住了他。那晚，他喝得爛醉如泥，耳邊感受馮錚追回林町的春風得意。
「那真可惜，我沒準備跟誰做朋友。」他直起身，忽視江尤眼中的慌張，「不過，我收回昨晚的話。怪我研究不充分，就今天你對穆清的反應，大概還沒你閨蜜來得熱絡。」
看來整個賣場的大拿都不是省油的燈。
容若木摸摸|胸口，若有所思。
江尤心跳如擂，這會兒腿有些發軟，手機剛按了三個數字，被人一個猛力打掉。
「算了。」於飛看眼已經走進倉庫的眾人，又道，「工牌帶來了沒，帶來了就戴上跟進來。」
曹源有些詫異：「你怎麼下來的？你報的警？」
七點半，準時到達目的地。
光頭男扔掉煙屁股碾了碾，敵視他們：「總部那邊說，要麼轉店，要麼按N+1模式拿錢走人。這家門店就開了四年，五個月工資夠幹什麼的？榮成這邊的規矩又是都調鄰省，這一家老小丟在這兒，誰能幹？」
曹源懷疑地看她一眼，又聽江尤繼續說：「榮成想裁掉的，從來不是你們。」
裴勇的臉唰地白了。
門店四分之三的人都在這裏，昨晚江尤見過的光頭男叼著煙，正一腳踏在凳子上，他大概想施壓，大冷天挽著袖口把「左青龍右白虎」露出來，捏緊拳頭把肌肉擠得梆硬。
快走兩步到門口，江尤快速擰了下銹跡斑斑的把手，剛打開門，身後一隻手捂上她的嘴。
「她很瘦，而且爬窗爬習慣了。」李格插嘴，抓著穆清的手扣得緊緊的，「我都見怪不怪了。」
穆清靜靜地和他對視，語氣泰然：「江尤，報警。」
容若木插兜站在派出所門口，李格在大廳坐著等，目光時不時地飄過去，見他冷冷瞧過來，又趕緊移開。這人她在江尤媽媽的書店見過，一尊神似的立在收銀台前，生人勿近的模樣。
他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仰頭想拍拍穆清的臉，穆清閃過，一把將領帶抽出來。
江尤睜著眼愣了好久，才緩緩摸出床頭的手機，凌晨四點。
江尤和於飛對視一眼，點點頭。
酒窩彎彎，像有什麼也扎進他的心裏。
光頭男讓他一激，「嘿」了一聲，貼得更近，眼角餘光打量到他身旁，眼前一亮：「喲，還有洋妞。」
需要站在你身邊的，是怎樣的人。
他在樓下等，江尤沒逗留多久，蹦跳著下來。許是對宿管阿姨和_圖_書謊稱節目演出要換裝，她特意穿了身青綠色中長裙，裙擺飄飄，像一顆可愛的牛油果。
他身後幾個收貨部員工哄然大笑。
「兩人把話說開，大概就能和好吧。」他有意找話說。
江雲瑾輸完吊瓶，在藥物作用下睡過去了，鬢邊華髮刺眼，一夕之間似乎老了十歲。
睡意矇矓間，她又掙扎著清醒，睜眼就是離腦門沒半米的天花板。一時思緒有些轉不過來，她掀開涼被，窗戶沒關，柳絮被風輕托著進來，這是四五月份。
「大概不行吧，這邊麻煩事一堆，學長說要見機行事。」
穆清的耳朵被小鳥似的李格肆虐，心思卻都在另一邊，目光黏在那兩人拉住的手上死死不放。
於飛踩著細高跟，掰開人牆，一腳踹在光頭男背上。光頭男罵了一聲，抄起手邊的板凳，被人及時攔了下來。
他坐在車內，想了許久，莫名地笑出聲來。
曹源將四個手機放入塑料箱內，扔進儲物櫃里鎖上。UPC部辦公室只剩了他和另一個女主管在這兒，樓面需要人，員工都上去了。
穆清冷笑：「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總部財務抄送郵件抄錯了，發到我們店總那兒。」裴勇插嘴道，面露滄桑，「人總要為自己做打算不是嗎？」
裴勇話音剛落，人群里抗議聲此起彼伏。
「曹經理，麻煩您了，我想參考一下保護部的文件。」
「真的嗎，」江尤將手放入他的掌心，本想貪戀溫暖，卻發現他的冰涼讓自己更清醒了，「那朋友間重在『和樂』二字……
她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淡，容若木一愣，覺察到她的情緒，還欲張口對面已經掛了。
「停，你別嚇唬我，也別給我搞心靈雞湯那一套……」曹源制止她，眉頭緊皺，能看出內心波動卻極大，「我們就是為賺錢養家，這一百多名員工，都是從建店起就在這兒賣命的，起早貪黑……這不公平。」
回應很乾脆，聲兒卻大得都不像她自己，話音消弭的那瞬，兩邊都沉默了。
穆清想起他第一次見江尤，彼時他意氣風發，剛做完演講下台，正見馮錚扯著懷抱玫瑰的學妹，花瓣上還沾著水滴，襯得女生紅透的耳垂更是艷麗。
他看她，女生耳垂上的紅蔓延到白皙的臉頰：「我沒有！」
任垚點點頭，他對穆清向來放心。這一路過來，穆清費的心血比他多，絕不會任由這個項目擱置。他舒口氣，看穆清緊皺的眉頭，又笑：「問題都解決了，怎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江尤抬眼看向他，一字一頓：「我希望我們也如此。」
淫邪的目光剛挪過去，就被穆清擋住，李格往他身後躲了躲。
「總能學到些什麼。人生在世，走的哪一步哪條路都不是無用的。」她望進他帶著心虛的眼，歪頭道，「我媽說的。」
「再深一點的話，哪怕這處有缺失，」她張開五指，看陽光透過，「這種程度也都應付得來嘛。」
「回G市吧，那裡還有需要我的人。」
「因為要鑒往知來。」容若木躲開她的目光，「每個時代的歷史都有漏洞，每個人的歷史也有漏洞。上帝給你放眼過去的能力，不是讓你喟然嘆息的。
穆清眯眼：「我們公司從沒打算收購這家門店，你們聚眾威脅我們沒用。」
「否認這麼快，被我說中？」容若木呵笑一聲，燦亮的眸並不含笑意，「年輕有為，也不怪這麼多人趨之若鶩。」
「應該說還沒能力面對自己想要的工作吧。」（他看女生往陰涼處站了站，抬手擋住陽光。）「畢業后準備考本校經濟類的研究生，電子商務專業涵蓋太多，這四年覺得學得太雜了，準備專攻一項。
思緒來得快，他向來縝密，捕捉到便驚訝了。掩飾著情緒等她立在身邊，兩人一起朝林町那層看去。
江尤當晚睡得並不好，腦中兩個貼著「情感」和「現實」的小人，吵架吵了一晚。她煩躁地輕輕翻身，強迫自己睡去。
「好的，謝謝。」
Left是個清吧，化著淡妝的女孩在舞台上輕悠悠地唱，郎情妾意你愛我我愛你的歌詞四處回蕩著。
店總不在，據說在外地培訓。
他藉由學生會交替，需要人手，求她幫忙。馮錚說得沒錯，江尤是善良的，哪怕臨近學期測試，她見他緊皺的眉頭，不忍之下還是鑽進會長室，幫他整理文檔。
江尤無語地騰地方，看李格歡喜地拉穆清坐下，她起身朝門口走去。
江尤沒接觸過實體店零售流程都知道，全門店上萬種商品，以零食居多，因為零碎，所以盤點不力或保存管理不力很容易造成損耗，損耗量也是最多的。此外，門店會在避孕套、高級護膚品專櫃及小型家電區域配備監控探頭，那是最易失竊的商品，而這份報告中，全年損耗為零，簡直瞎扯淡。
寒冽冬日，裹在薄羽中的她瞬間浸濕了後背，卻又妥協。
趁著於飛卸掉精緻的妝，貼上一張面膜精養的工夫，江尤揣著手機來到酒店外。
她的心急速跳了兩下：「你怎麼了？」
江尤的心狠狠沉下來，在容若木眼中，從未對她有任何改觀，「貪婪愚昧」就是她文在靈魂上的標籤。他的觀念大概是刻在骨子裡的，鄙夷不屑才是他最真實的態度。她卻還心存希冀想要改變，曾經那零星的想要突破某個囚籠的悸動……
江尤訕訕地從他懷中掙開：「你就不能換個方式……」
「拍平面廣告的攝影棚在這邊，我安排她過來的。」於飛皺眉，「我不是給你酒店門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