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環:容貌與自我

棉花糖小姐睜大眼睛看著乞丐先生——乞丐先生的眼睛是渾濁的甜;臉是灰黃的甜;心臟是空白的甜,此刻正被甜填滿。
和他在一起是多麼開心呀——如果說許路曾在她心中建了一座童話城堡,那麼姜予則讓她真正成為了城堡里的公主。
她剎那間無比懷念從前——懷念沒有認識姜予的以前——那些獨自一人穿過長長黑夜終於醒過來的清晨,天空彷彿在用漸漸變幻的藍在與她交談著某種機密;那些獨自在黃昏散步,獨自看著太陽落下去彷彿永遠不會再升上來的末日狂歡感;那些每天寫日記和自己談心,每天寫首詩完成眾神囑託的時光……她這才想起,原來已經有很久——久到和姜予在一起戴過的耳環都長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久到她都長成了另一個人,這麼久,都沒有再想起Alchemist了,她慌忙去心底里尋找——然而終於如她所願,她早已忘了那個被她塵封起來的秘密花園藏在什麼地方了……像是腳下站立的土地突然消失般懸空,她不知所措,遙望日記大海中一個一個如同帆船般的Alchemist單詞,更加覺得那個永遠下著茫茫大雪的花園,那個與大雪一起緩緩降臨的彌賽亞,只是她在那幾年做過的一個夢、幻出的一個覺……然而她明明記得,那片花園曾是她賴以生存的全部,那些年她那麼隱忍地在一群無聊陌生的同學間潛心修鍊,多少個日日夜夜,她一心想要將自己修鍊成為一個可以讓Alchemist對她一見鍾情的人,那座花園就是她的修鍊場,是她的靈魂避難所,是她茫茫天地間唯一的北斗星……然而後來,許路將花園改建成了城堡,後來一度,她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現在,她是誰?

「那就像和空氣接吻。甜甜的。」
走到街上去,那麼多人,每個人都是綰綰的折射。綰綰遇見了那麼多人,然而始終只是遇見了自己。但如果不遇見呢?有一些自己,她寧願永遠都不遇見,這樣就能當作她們從未存在過……在一條街的盡頭,終於她還是看見了自己,就站在自己面前,直直地看著自己,在她一步步向她逼近的過程中,她如此抗拒自己的臉一點一點在自己面前清晰起來,但她和她只能1之後必然是2一般地越來越近。在她們相距0.1厘米的時候,那個她彎下頸項,親吻了她——在她和自己的唇接觸的瞬間,她頭痛欲裂地醒了過來。
她看到乞丐從她手心裏拿過糖,用眼神對她表達著謝意,然後剝開糖紙,把糖放進口中。
醒來已是天光大亮,她又回到了他的體溫上。而他仍在睡眠之中,獨留她一個人醒來。
有沒有一個地方的人們,特別喜歡放風箏呢?她猜一定有的。那裡的人們住在風裡,一年到頭都是放風箏的季節。人人都愛放風箏。
夜色在越來越深。她一直暗自低低回味著姜予剛剛的那句話。夜風溫柔地撩起髮絲,輕輕拍打在臉上、肩上,而她心中回味著的這句話,正在被她藏到心底,藏成秘密——完完全全密封起來,以為這樣,就可以抵抗所有破壞,就會永遠完好無損,永遠永遠。
小小星星
「那也不好。」她嬉笑著,「唉,現在暖氣還差幾天才來,要是你好了,不發燒了,晚上我抱著什麼取暖呢?」
她想最後說點什麼來結束這個下午,但是沒有——只塗了一些大紅色口紅,等他開口。
她渾身一個激靈,幾欲熱淚盈眶。
然而她卻無法離開姜予的手臂,獨自面對茫茫的失眠夜,就像一個對毒品上癮的人,一時間無法戒毒……雖然她心中很清楚,有一天,她必然會離開他,重新成為真正的自己,然而也許正因為她明知如此,所以才貪戀這些最後能留在他身邊的日子……
她不允許他有任何動作是和愛她無關的,不允許他任何一次呼吸和愛她是無關的。而他欣然應允求之不得。
吃早餐的時候,他又要吃藥了。
乞丐先生住在橋洞里。除了陽光和時間,一無所有。哦,還有一個虔誠的心愿:想戀愛一次,哪怕和空氣呢。
就像在河邊一棵白菜旁邊靜靜坐著,微風一吹,自己就是另一棵。
然而回到家,她即刻感到室內的暖氣緊緊抱住了她,香皂在香皂盒中發出香味讓這溫暖變得溫馨,牆壁彷彿她從前依戀的某人的手臂,棉被永遠是她強大的後盾支持著她……這些讓剛剛的孤獨瞬間變成了自由,她不禁高興地跳起舞來……
她懷疑她的孤獨已經致使她的影子長滿了全宇宙——她目之所見,無論等待中的桌椅,永遠在等的燈,無聊的陌生人,沉默的街道,街道盡頭的洗手間,笨拙的房屋,肅穆的垃圾場,哮喘的花店,發|情的流浪貓,安靜的蘋果,大腹便便的咖啡館,紅眼的星雲都只是她的影子……
所有的
在一片絕對的黑暗之中,她又想起了那晚,在許路家的天台,他們晾著衣服,他示意她抬頭,她一抬頭,就看到了整座星空。
因為綰綰無法擺脫從清晨張開眼睛,一直到晚上睡覺,甚至在睡夢中也需要照鏡子來滿足自己喜歡照鏡子的心理這一癖好,最後她終於住進了鏡子國——她終於不用再隨身攜帶鏡子,和-圖-書因為這裏的人,都是用鏡子做的——不光人,任何一草一木一城一池一塵一埃全都是用鏡子做的。這樣不管如何,只要眼睛能看到,就能照到鏡子。
末了,他問:「你怎麼以為?你有什麼要說的?」而她不禁哈哈大笑——的確,所有語言都比不過哈哈一笑。
冬天又一次無藥可救地來了。她仍困在這份像是上天故意要考驗她一樣的感情中:她無法對他貞烈,但亦無法去淫|盪;她無法同他分手,但亦無法同他在一起……
生而就有。
棉花糖小姐出生的時候,做棉花糖的叔叔正望著前面街上某個神似舊日戀人的人出神,一不小心就多放了許多糖,所以棉花糖小姐的心特別甜。

她終於再次失戀,再次重獲自由了。她感到內心裡忽然來了一支搖滾樂隊,肆意揮灑著來之不易的自由。
是的,她想,就是這樣的。然而此時世界上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醒著,望著月亮。她覺得很寂寥——在人們睡著時,在他,他和他睡著時,他們從毛孔呼出的睡氣也會代替他們的眼睛望向月亮嗎?他們終於和她的目光在月球上重逢了嗎?
就像曾經那個人留在你身上的污染,正一點點地被人流滌盪:
舞台在樂隊的演奏中漸漸變成了大海,海浪一波一波撫慰著她,她心中累積的情緒越漲越高,最後,她感到從台上掀過來的音樂像海嘯一樣撲向她……
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讓自己又失落起來,像早些年,那種落入一個無底洞,不斷下墜,下墜,下墜,然而並不知道何時才能著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停止,只能這樣不斷下墜的深深深深的失落……
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冬天,送走了寒冷。春天的時候,她感到他變成了一頭小浣熊,只想每天抱著他在草地里打滾玩。
那天,尤梨哭完,不知不覺竟然買了一支冰激凌,然而她吃不下——就用來陪她流淚好了——她一生都不想知道這支冰激凌是什麼味道。

棉花糖小姐一點點消失於空氣和乞丐先生的舌尖。
有陽光時,蓮蓬頭噴下的洗澡水裡就有彩虹;晚上站在馬路上向前看,會看到成排的路燈們一串串亮起就像夜的項鏈;夜晚的樹會把樹梢末端越伸越高就像在試圖尋找外星朋友;而一陣風吹過後,樹枝們都像聽搖滾樂般開始搖擺pogo;還有她此前黑髮中夾雜的少許白髮,竟然全數重新長為黑髮了……
人們覺得很寂寥。因為接收不到,感受不到來自風裡的其他人的訊息了。
一天終於快要結束了,昏黃路燈下的棉花糖小姐因為吹了一天的風而顯得有些疲憊了,周身也沾染了些許塵埃。
「快只是幻覺……好啦,睡一覺,明天就好了。」她抱緊他。然後,兩人終於就這樣又沉沉睡去。她感到她跌入了他體溫的深淵之中,並在深淵中快速下沉,下沉到離開了整個地球……
他們就這樣一起度過了夏天。每年的夏天,她都覺得會有什麼奇迹即將發生,然而直到整個夏天過去,這個季節除了帶走她一整個夏天都沒有見證奇迹發生的失落,似乎什麼也沒有帶來。而這一年的夏天,她在他的身邊,似乎看到了奇迹的影子:有陽光時,蓮蓬頭噴下的洗澡水裡就有彩虹;晚上站在馬路上向前看,會看到成排的路燈們一串串亮起就像夜的項鏈;夜晚的樹會把樹梢末端越伸越高就像在試圖尋找外星朋友;而一陣風吹過後,樹枝們都像聽搖滾樂般開始搖擺pogo;還有她此前黑髮中夾雜的少許白髮,竟然全數重新長為黑髮了……
在夢裡,她在一場大霧中不知不覺走進了一個神奇的國度——喜歡照鏡子的人,最後會住進鏡子國。你相信嗎?
這個地方的人們就是這麼溝通、傳播的。當我看向你,就是我在用視線放飛你。而你的行走是風。
雖然現有的婚戀制度以及愛情的排他性、嫉妒心決定了一個人在戀愛時只能擁有一個戀人,但人的心臟是個多面體,必須要和足夠多的人在一起,才能展示它的多面性,從而健康鮮活起來,長期只和一個戀人在一起,無異於某種自殘,甚至自殺。那麼,其實最好的生活是,獨居,擁有三五情人,努力去愛他們每一個人——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她會假設自己愛,然後弄假成真……就這樣,她像佛一樣,普愛眾生。或者說——其實她除了真理,誰也不愛……
她開始依靠對從前的思念,一點點自救。她從書架上找到那本厚厚的沒讀完的《人性的枷鎖》,沒日沒夜不眠不休一口氣讀完。她終於發現,當她獨處的時候,她似乎可以沿著孤獨之路,重新找到那個純澈而自由的自己。然而,一旦回到姜予身邊,她將不得不重新成為姜予身邊的女孩——當他愛護她,她就成為了被愛護的,而她終於開始發現,自己真正需要的,並不是他的寵愛,更不是為了得到他的寵愛而必須成為的那個人……
她又戀愛了。又,是多麼值得傷感的字眼,而她終於忘記了這個字。
戀愛的乞丐。
就像一棵白菜
他們也就回去了。
在一個無風的晴朗夏夜,他們肩並肩https://m•hetubook•com.com坐在一片草地上。
那個依靠戀人生病發燒來取暖的畸形變態女孩,是誰?那個只有躺在戀人手臂才能安穩入睡的依賴症女孩,是誰?那個把不擇手段的索取當作快樂的醜陋女孩,是誰?……一波一波的疑問就像一層一層的泥土,漸漸掩埋著她,她感到一陣窒息——從前她在人群中感到窒息的時候,至少還有那座心底花園可以讓她回去,現在,花園早已殘敗不堪——這曾是她在最美年華花費最寶貴的心血一點點修建起來的呀——因為這座花園,她才曾經一度真正成為了她自己喜歡的她,而現在,她是誰?她在哪裡?
她惡作劇地捏捏他的鼻子,然後在他張開眼的一瞬間快速地吻他的嘴唇。
她生命中全部的貪婪前所未有地被他全數激發出來,去承接來自他那裡的源源不斷的溺愛。她想到在她8歲的時候,美麗的仲夏夜,全家人睡在屋頂乘涼,後半夜的時候,她忽然被吵醒,聽到媽媽對爸爸說,要下雨了,趕緊把孩子抱回屋吧。而她為了能讓爸爸抱一下,就假裝自己還沒醒……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哭了,只是一把摟過她,輕拍著她的後背,她聽到他的心臟在內臟叢林中強有力的跳聲,一陣強有力的安全感將她緊緊包圍,她擦乾眼淚,對著他笑起來,拉起他的手:「我們去沙灘上玩耍吧——」
然後風裡的思考、心事、所有稀奇古怪若有似無的對各種事物的各種感覺又會像風箏一樣傳播到各處,被其他的一些人所接觸甚至接收。
鼓掌的時候,她甚至發明了一種新的鼓掌方式:用右手拍擊心臟鼓掌。
月亮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然而她在哪裡?她多麼渴望自己能乘坐自己曾經望向月亮的某一束目光,回到那時的自己……而這之間多出來的人生,只是她一時間誤入了某個平行世界的黑洞而已……
然後,她起身,一步一步獨自走回家。她感到腳下的每一寸瀝青水泥,都必須一步一步地承認她的孤獨並將她送往更為孤獨的地方:讓更多更遠的人為建築看見她並最終確認她的孤獨;在一些禁止腳步的地方,鏡頭代替她潛入花與樹的內部去窺視世界;窺視她怎樣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是一條他和她走了300多次的回家路,以至於路上似乎還留著他淡淡的體溫,然而她感到無限地冷,明明才晚上八九點,但上天彷彿配合她心境似的,讓這條路上空無一人,只有路燈,映出她淡淡的影子——
「看,這些燈,都是我們的孩子好不好?」姜予指著周圍草地上的地燈,微笑著深情地說。
她活了過來。
而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在他對她的寵愛之中,在她對他寵愛的無情索取之中,他早已將她寵愛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來自她被激發了的所有醜陋人格,變得貪婪而無限索取,充滿破壞欲的人。
她感到,隨著他的離去,他在她身心中留下的污染,也在一點點離去,最終會隨著每月的經血,流逝得一點不剩。

她在書桌前坐下,打開日記,和自己對話談心。她在慢慢恢復……
在鏡子國,她認識了一個叫作綰綰的人。
所有的人都覺得很寂寥。
她看到一個乞丐躺在棉被裡——一隻破碗和一個暖水壺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全部資產,然而他面容坦然對此毫不在乎,正藉著昏黃的路燈翻看一本連環畫。她緩緩從乞丐身邊走過,從口袋中拿出自己的一顆糖,遞給乞丐。
有一天的清晨,綰綰剛剛張開眼,便通過天花板看見自己躺在床上經過一夜的熟睡正在睡眼惺忪地嘗試張開眼睛。
她看到黑暗中稀薄的光折射出的世界,就像夢中的鏡子國度一樣。循著光,她透過窗戶,看到窗外大大的月球,在乾淨的夜空中,正出神地看著自己。
「人體一般的感冒發燒都是能自愈的,是免疫系統在自我調節而已,無論吃不吃藥,都是七天左右好,吃藥有時候反而不好。」
姜予是毫無疑問的第一讀者,她看著他在電腦前,一行行地閱讀她一行行寫下的文字,不由得想起了從前那些在深夜寫過的詩篇們——曾多麼渴望,能被某一個人讀到。就像她看舞台劇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最惹淚點的不是朱麗葉說「我想和你一直說晚安,直到天亮」,也不是羅密歐說「我要禱求你的允許,將手的工作交給嘴唇」,而是給羅密歐送信告知他朱麗葉是假死的僕人說:城裡發生了瘟疫,馬兒死了,路途遙遠,信無法送到了……
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裡,我不停地說話,
一個下午像拋物線一樣開始緩緩下落。

每天早上,當她又一次穿過漫長的黑夜,終於獨自醒來之後,忽然發現自己正躺在姜予的臂彎之中,從他心臟里發射出來的熱血的溫度正從他的懷抱緩緩流向她的全身——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地方比他的懷抱更溫暖了,而所有的恐懼,都被他的手臂阻擋到了另一個世界。當他也終於醒來,他們看著對方夢境一點點脫落的臉,在對方的眼睛里一點點更加清晰,彷彿他們已經這樣度過了幾生幾世。
他早已習慣了她類似種種叫他起床的神奇方式。
於是他們不約而同看向天空——目光發著他們淡淡的光,在空中匯聚,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發光體。
繼而擊中了正在生長的樹木,樹木中的花朵,以及和_圖_書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喜歡說話——因為這會暴露她擁有一張口的事實,她喜歡戴著口罩,一張一張地畫自畫像——只有在自畫像中,她才可以完美到沒有嘴巴……這些過往隨著海的漸漸臨近而漸漸在她腦海中浮上來了,她緊緊抓著這些過往,如同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是在一點點找回過去的自己了。
也因為棉花糖小姐天生是甜的,所以她從不需要外界的什麼力量來使自己的心變得甜。這大概是她沒有像其他棉花糖一樣非常享受于被吃客帶走的那種甜蜜的原因吧。
她想起有一次,在她18歲時,高考結束后的第73天,她獨自一人去看海。那天她首先看到海的傷口——陰天中,像月亮一樣的太陽,不太強烈地照射著海面,反射出一道銀光。那道銀光,銀晃晃,橫卧在海上,就像海的傷口。
他終於開口了——她看著他說了那麼多,他沒有意識到這讓嘴巴變成身體的傷口……而他繼續說著,時間彷彿過去了幾億年,直到椰子樹和泰山都失聰。
這不是那片從小長在她身體里,被她夢見,隨著她的發育而逐漸長大、時時涌動的海,而是包容了世界上所有女孩眼淚的海——更因為包容了所有女孩的眼淚,因此包容了世間萬物的海。海風撩起她的髮絲,吹開她的胸懷——彷彿她的胸懷真的可以像海一樣廣闊,她內心一動,被大海的善良感動哭了……也許自己迷失了的自我,也在這片海中,為這個自我所落的眼淚,也是海水的一部分。
他牽起她的手,她感到來自他手心的溫熱,正從她的手心流向她的全身——曾經被冰凍的一切,正在慢慢解凍,血管河流流向遠方,骨骼山脈綿延千里,熱在她的肉裏面,像春天一樣催開了她的每根汗毛,甚至抵達了那些沒有冰凍過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存在的某些角落。
她感到自己終於痊癒了,但她仍然忍不住哭了。
然後,秋天又來了,雖然她仍然沒能調製出「北京之秋」這款香水,但這款香水的香味卻永存於她體內。只是那香味從去年起,多了一點點失戀的香味。而正是因為姜予在她身邊,那失戀的香味才變得如此美麗。
這些聲音,在空中悄悄地擊中了風;
他們喜歡放風箏到什麼地步呢?會不會因為太過於迷戀放風箏,人們把所有事物都看作了是在放風箏呢?——無論看向什麼,都是在以視線為風箏線而放飛著什麼——當人們看一本書的時候,是在用視線放飛文字,留在書中的思考和讀後感也隨之放飛在大家所居住著的風裡。
然後她就可以重新做回那個美麗的自己。
人們傳說,有顆小小星星上收集了我遺落的
終於,淚一點點悄悄地從眼眶裡爬出來,一點一點帶走了她心中埋葬的某些記憶。
像天空眨了一次眼睛……
第三天至以後的很多天,都依然如此。直至她有天真實地錯覺到:沒錯,天花板就是我。
此時她第一眼看到的海,是另一種海——彷彿在海的盡頭,存在有另一個星球,有另一種可能——另一種可能,這便是希望。
我在仰望的時候就
如果就此孤獨,那麼乾淨也是好的。

他牽著她的手去看演出。一個他們共同喜歡的樂隊。她和他站在瘋狂的人群中,她的心反而平靜而虔誠起來,她凝視著正向全世界發射音樂的舞台,只見鼓聲作為鼓手生命的延伸,伸向她。在她聽不見自己心跳的時候,鼓手替她重新敲響。
那天,她見到他。然後她看到,整個世界都緩緩變成了他的布景。他對她滿臉熱情地笑,唇角帶著一點點羞澀,這笑容裏面熱情的熱就灑進了她的心間。
傾訴,咒罵,喝斥,低語,呻|吟,歌唱……
而就在這時,沒來由的雨忽然下了起來,他們卻並沒有幸運地忽然遇到一把傘。然而他慌忙伸出自己的大手,擋在她的頭頂為她避雨,眼看雨越來越大,他索性脫了外套,罩在她身上為她擋雨,任自己被大雨淋透……最終,他們幸運地打到了車,回到住的地方已是凌晨兩點,她扶著冰箱微微喘息。有那麼一小會兒,菠蘿顯得很好吃。
那天她乘公交車經過他們分手的咖啡館,從他離開的那條街出發,看見一個人躺在樹下睡覺,感覺他正在夢見樹上所有的葉子……
他們起床,一些早餐正在等著他們。
在一個秋天微涼的半夜,他忽然有點生病——發了點燒。迷迷糊糊之中,他讓她去拿葯給他吃。而她是一個藥物反對者——
他早已坐在那裡等她。她一坐下才發現,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她來時的路——也許她剛剛形如死屍在雪地里行走的樣子早已被他看到了。
她戀愛了。
她相信。她相信她之所以成為今天的這個樣子,不管這其中的過程她曾有多麼無可奈何多麼身不由己,其實都源於她喜歡她今天的這個樣子。她是她自己的選擇。
乞丐先生望著眼前僅剩的陽光和時間出神。 他想在他的後半生里,至少有那麼一次吧,他應該被人問到:「請問,棉花糖是什麼味道的?」他想他會這麼回答:
https://m.hetubook.com.com丐先生接過棉花糖的那一刻有些麻木。但隨即他就被棉花糖的香甜氣息所深深吸引了,情不自禁地咬了下去。甜甜的。
她是如此貪戀他的臂彎——只要來到這個地方,她的所有感官知覺都變得無限放鬆起來——在這種無限放鬆中,全世界都開始變得柔軟——所有的樹葉都變為嫩葉,公路都變為蕾絲公路,麵包車都變為麵包……她看著窗外的樹木們,感到這些樹,都在她此刻放鬆了的感官中,變得比平時更高,更遠……彷彿來自某個童話中的森林。
我想起這個傳說的時候就仰望星空
無以迴避;無以治愈。
他們又來到地鐵站,要在此分離了——他們從來沒有變魔術似的在這裏突然從口袋拿出一個梨,然後一分兩半,一人一半,然後各自上車,然後從此山遠水長,再不相見。他們沒有梨。他看著她上了車,然後看著車一秒鐘一秒鐘地將她帶走。
不光她和天花板的關係是這樣,和其他事物也是如此。她是她看到的一切。比如人。
叔叔看到她身上落下的塵埃,皺了皺眉。只得把它取下來,隨手送給了路邊的一個乞丐先生。
在沙灘上,她用沙子將自己的雙腿埋葬起來,於是成了最喜歡的童話人物——小美人魚。玩膩了,又開始在沙灘上胡亂塗鴉,先畫了狐狸——繼而想到,茫茫沙灘上,狐狸可能很寂寞,於是畫了一隻兔子來陪它。就這樣默默想了一會兒狐狸和兔子相愛的故事,又畫了一隻烏鴉加入它們的生活……她慢慢發現,原來,所有的動物都隱藏在沙灘之中,等著參加狐狸、兔子的婚禮大會……就是在這發現的瞬間,她又電光石火地想起了許路——如果許路在這裏,也許會和她一起,在這個平淡無奇的沙灘上,創造一場狐狸兔子的婚禮大會……她多麼想念他,而他在哪裡呢?他甚至都不在海的另一邊——他在一個她永遠都不知道的地方,就像她在內心某個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仍然默默愛著他一樣……一旦開始思念,她的思念就變得濃郁起來……後來在她看這天拍的照片時,也總能從自己的容顏和表情中,看到自己對許路的濃濃的想念……而大海會知曉這一切。如果有天,許路也去看海——大海會告訴他這些嗎?
她阻止,復讀機一樣重複了一遍昨晚的話:「人體一般的感冒發燒都是能自愈的,是免疫系統在自我調節而已,無論吃不吃藥,都是七天左右好,吃藥有時候反而不好。」
那時候人,會一個個流經你
「吃藥好得快一點。」他有他固化的生活邏輯,所以他一般是聽不到她在說什麼的。
美夢醒來,一日三秋。
她像是被這段早已失衡的感情關進了一個四周漆黑密不透風的地獄中……曾經,Alchemist塑造了她的靈魂,許路塑造了她的心靈,而現在,姜予則讓她墜入生活的地獄。
然後,有一天,她會天經地義地遇見另外一個人,無論她多麼不願離開失戀的美麗國度,命運總會讓她在有一天——遇見一個名字叫作姜予的人。
在距離海大概1千米的地方她對海就已經是有預感的了——空氣中飄浮著海水獨有的鹹味兒,以及比其他地方略微潮濕的觸感,還有那風中夾雜著的微涼的海溫……這些,都在一遍遍地提醒著身體感官:大海,就在附近了……
秋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們終於去看海。
想起你,我全身的細胞都變成了小小星星
人們叫它「月亮」。
她從雪中緩緩走著,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到恍惚走進了幾年前內心那座花園,彷彿穿過這場大雪,就能在雪的盡頭遇見Alchemist,然而她早已在人山人海中丟失了Alchemist的地址——即便此刻她再次得到地址,千瘡百孔的她也無法去往他的窗口下,日日夜夜等他遇到她,然後……她早已面目全非,連自己都不喜歡這時的自己,怎麼可能還會讓Alchemist一見鍾情?她想就地坐下,然後為此痛哭一場,卻連自己現在的眼淚都是嫌棄的——她面如死灰,一步一步機械地走向咖啡館。
她的心漸漸復活過來——這才發現,此前自己的生活,簡直等同於行屍走肉。
而他只是默默抽煙,一支又一支,直到煙圈漸漸模糊了他的面容,他仍然什麼也沒說,而她仍然什麼也沒問。
然而,出了地鐵站后,有那麼一小會兒,她忽然覺得茫然——於是她停下腳步,而身後的人,一個一個從她身邊流經——她忽然愛上了被陌生人一個一個流經的感覺:
她又一次望向月亮——月亮記得她每一次的目光,以及每一次目光的細微變化。她感到自己的視線就像一條長長的風箏線,而月亮是自己放飛的風箏。
那一定是我的嘴巴。
而某個下午終於來臨。那個下午,這座城市飄起了初雪。他約她在咖啡館見面。
她只是在某一天,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這也是那次看海在她腦海中留下的最後畫面。後來她照鏡子的時候,總想起那片海——鏡面就像海一樣無邊無際無窮無盡,而出現在鏡面上的她的臉,則有一個永恆的傷口:
她感到自己終於又活過來了。她終於又能看到,樹葉是綠色的,又和*圖*書能感到,吹在皮膚上的風,是來自大自然的性騷擾了。
傷口
她又想起了許路曾帶給她的深深哀愁。也許正是因為這哀愁的美麗,才讓她反覆想起並讓這個在姜予身邊的她變得更美麗。而當姜予讀完那篇童話,轉過身看著她,對她發出熱情的笑,她心中的哀愁正一縷一縷蒸發掉。
演出結束,他們從Live House出來,她深深感到:世界,已經和原來的截然不同了。月亮坦蕩蕩地照射著地球上的一切——月亮知道嗎?現在起,所有的事物由內及外,再也不是原來的了。她挽著他的手臂,而從他手臂上散發的溺愛,讓她感到自己似乎回到了6歲左右的童年時光——只是這樣無憂無慮地被大人們溺愛著,世界就充滿著無邊無際的希望之光……他們走在越來越深的夜色中,彷彿早已走出了城市,正在走入一個深深的山洞。
每個失戀的人也許都應該試試,在某個路口坐上半小時。
想起你
他做飯給她吃——他做的飯,帶著人間最美的煙火味兒,一點點滋養著她脫離地球引力的心。她感到他似乎在她身體里養了一群金魚——裊裊的火紅色,在她身體中四處流竄。他注視她的目光牽引著魚群的遊動方向,海水吻向海岸,她的經血滋養了指南針。再也沒有什麼能喚醒她身體深處沉睡的情慾之海了——除了他那總是帶著熱帶植物密集散發出潮濕熱氣的手心。
如果說我的身體存在什麼傷口,
一開始,風箏隨著低處的風在人們手中漸漸起飛,人於是把目光、連同目光源頭的心情和思考都寄予風箏,最後風箏停留在高空的大風裡,像是把那些寄託都帶到了人們嚮往已久的遠方。就像有的人說,以夢為馬,這裏的人是以鳶為馬的。
叔叔不捨得將這個棉花糖賣掉,於是就把棉花糖掛在製糖機的前面做樣品。
她站在海邊,隱約看到秋天卷著天上的雲,漸漸遠去了。
然而到了夜晚。因為黑暗,人們什麼也看不到,「風箏線」消失了。
第二天,依然如故。天花板上,一個人正躺在床上嘗試張開眼睛。
他哭笑不得,只好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任自己的人生在她身邊破產下去……
「我只想好得快一點而已。」她懷疑他是沒有任何記憶的……
她想象著那顆糖在乞丐的口中,會散發出怎樣前所未有的甜蜜,甜蜜得讓乞丐感到自己似乎戀了愛。
說完,她髮絲飛舞地跑起來,海浪一波波沖向沙灘上,彷彿是海穿的裙子。而他舉著相機,代替他的雙眼和記憶,拍下一幅幅畫面。
而這種甜也從乞丐先生的味蕾散發出來瀰漫了整個世界——那一剎那他眼中的陽光和時間都是甜的。
她寫完這篇童話,伸了個懶腰。每次伸懶腰,總有種自己還在發育的美麗錯覺。
傍晚她獨自走過一個橋洞,身上帶著姜予贈給她的一些糖。
就是這樣。
我相信所有的疼痛都源於此:我有一個口。
她順著姜予手臂指的方向看過去,地燈映射著青草幽深的青,發出瑩瑩青光,射入夜空之中。從他們這個方向看過去,草地上的地燈繁繁點點,就像一個綠色的天幕,閃著點點繁繁的星光。她的心因此而再次融化。這句話正在成為她的一塊有著神奇能量的巧克力,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這句話,都會像吃了巧克力一樣,感覺到多巴胺在體內漸漸萌發,然後整個人陷入一種沒理由的美妙愉悅之中……
一直到整個冬天又終於過去,在立春那天,她買了一支廉價口紅。就在塗上這口紅的瞬間,她感到自己彷彿可以再去愛別的人——很多很多別的人。
天黑了。又亮了。
而僅有的五官是遠遠無法承接這些寵愛的,因此她逐漸迷戀上了耳環——她的第六官。羽毛耳環讓她感到自己的五官如同天山上的雲一樣縹緲而虛無,流蘇耳環像她濃密的頭髮一樣隱藏著她無數的小秘密而讓她的五官變得神秘,絨毛耳環的每一根毛毛都充滿了撒嬌的預兆而讓她的五官變得嬌媚,花瓣耳環帶著離開花朵的傷感而讓她的五官變得柔弱,珍珠耳環還帶著在蚌殼裡做過的夢而讓她的五官發出夢幻的光輝,蝴蝶結耳環因為和蝴蝶是近親而讓她的五官散發出翩躚起舞之美,青銅耳環則因為能讓看到的人致幻而看不清她的面容……每次戴上耳環,她都感到自己的容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種變臉遊戲深得她心,就這樣,她有了很多個自己,獲得了更多的寵愛。
她微微一笑,走出橋洞。
她毫不懷疑他可以用他熱情的熱煮熟一碗陽春麵。
一陣柔風拂過,棉花糖小姐張開眼睛打量這個世界: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甜的——太陽是火紅的甜,牆壁是灰黑的甜,孩子是透明的甜。

所有
一些人的耳朵,反擊中了我。
她又回到了從前某個階段,天天寫日記的狀態——似乎依靠著一行行留在日記本上的手寫字,能將那個真正的自我一點點拯救出來……她像一個一邊喝著愛情毒藥一邊吃著單身解藥的狂人,對自己提前預知的愛情結局做著最後無力而瘋狂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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