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長相思

沈如歸回來得快,買了兩根冰棍,和上次慕瓷請他吃的一樣。
「什麼東西?」
但最後他什麼也沒做。
他想她,就這麼簡單。
她說:「以前不想,現在想,讀書太難了,我不是讀書的料。」
「賣得差不多了,在這兒休息。」沈如歸靠著牆笑,「你怎麼放學這麼晚?別人早回家了。」
瓜很甜。
「好。」慕瓷朝屋裡喊了一聲。作業本用完了,她正好順便再買兩本。
「我身上沒零錢,拿荔枝換?」
起了一陣風,冷颼颼的,慕瓷打了個噴嚏,耳朵里的棉花掉出來,風聲突然變得很吵。
她半信半疑,但想著這麼甜的梨爛了很可惜,就摘下一枚發卡,遞給沈如歸。
「怎麼樣?」
慕瓷聽著他給人打電話說明情況,看樣子是不要了。能花錢解決的事對她們來說都不是難事,估計一開始是不想給那家的人添麻煩 。
「又是換的,小瓷,不可以跟奶奶撒謊。」
他找到自己失眠的原因了——
小胖子不敢跑,又不敢走太近,連雞腿都不敢多吃一口:「你要問什麼?」
「要開學了啊,交不上作業又要被罰打掃廁所。」慕瓷問他,「你不用上學嗎?你應該快高考或者已經讀大學了吧?」
黑子起夜的時候發現沈如歸房間里的燈一直亮著,第二天早上看見有什麼東西被從窗戶扔出來。
沈如歸忍不住笑:「小心是騙子。」
小胖子看著結實扛揍,膽子卻這麼小。
小胖子已經趴在牆上喊了大半天,沒人理他也喊得像收了誰的錢一樣賣力,卻因為沒站穩把腦袋摔破了,哭得比喊得更大聲。
沈如歸把床單、被罩全換下來扔出去,屋裡還是有那股難聞的味道。
一句「下次」,又過了兩個月。
沈如歸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煙。
路口有水果店,沈如歸進去買了兩個西瓜,拎到巷子口擺著,又撿了個紙箱子撕開,借筆在上面寫了三個字:賣西瓜。
「那些獎狀對小姐很重要,麻煩您再仔細找找。」
慕瓷趴在小推車上笑:「哈哈哈,開玩笑的,你長得就不像賣豬肉的。」
沈如歸剛進去,煙灰缸就迎面砸過來,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腳邊。
沈如歸笑了笑, 「你想當明星?」
沈如歸隨口說了個價錢:「兩塊。」
「一個換一個,吃多了牙疼。」
「你喜歡看嗎?」
「沒有,我不打架。」
「能拆當然好,不拆也不能怪人家,慢慢等消息。」
「你喝過啤酒?」
「我沒帶錢。」
「什麼玩意?」黑子過去撿起來,翻了兩頁就罵娘,「什麼狗屁玩意!」
沈如歸沒多說:「你趕緊去吧,晚了又要受罰。」
「你打架了嗎?」
慕瓷走過去:「你改行了?」
「當明星很簡單嗎?」
沈如歸不在意:「沒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吃糖葫蘆嗎?」
「是你自己做的嗎?」
「我去給你撿回來!」黑子立馬跑去翻垃圾桶。
「她還在學校撿瓶子。飲料瓶能賣錢,今天兒童節,很多同學都有飲料喝,有很多瓶子,她想給她奶奶買個西瓜,因為我昨天看到她問賣瓜的叔叔西瓜多少錢一斤。」
沈如歸:「……」
沈如歸用毛巾捂著額頭,找人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就出門了。
「這幾天辛苦了,早點兒回去休息。」萬元年咬著煙,看著沈如歸的背影,想到些什麼:把他帶回來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一晃就是個大人了。
他這陣子也不知道去哪裡賣水果了,賺到錢了嗎?
「說來聽聽。」
沈如歸回答:「不影響做事。」
「奶奶嗓子疼,我買兩斤梨。張伯伯,剛才那個人怎麼拿那麼多糖葫蘆啊?」
「這麼厲害。」
沈如歸走出房間,帶上房門。
「我只想要一個。」
「月底出百分之六十,下個月月底全部出完。」
煙頭被他踩在腳底下用力地碾了碾。
「奶奶不同意,我要想辦法先說服她,這比讀書還難。今天我們英語老師聽寫英語單詞,我又沒有及格。我其實很努力地背了,但就是記不住。」
「沈哥,要出去啊,」黑子只看到他的背影,「晚上回來嗎?」
「是。」
這個季節,砂糖橘和橙子最常見,不知道他賺沒賺到錢,還有沒有挨打。他一點兒都不聰明,連報警都不會,反抗的話會被打得更嚴重吧。
沈如歸只是笑笑,沒說話。
「小孩,嘿,就是你。」
黑子他們幾個也沒落到半點兒好,幾乎個個都脫了層皮。
「我……我……我沒有錢,我媽媽只給了我十塊錢,我買了冰淇淋、雞腿和水槍,全花完了,不信你看,」他把雞腿叼在嘴裏,把衣服的口袋都翻出來給沈如歸看,「真的沒有了。」
「沈哥,回來了。」
小路不安全,她只是沒碰上壞人而已。
「不買。」
「你怎麼又在這裏擺攤?」
「我就要走這條路。」
他睜開眼睛,什麼都沒有,原來只是做了個夢。
大路就是遠一些,但路燈亮,慕瓷習慣性地往巷子口那邊看,還是沒人。
「是啊!」慕瓷在旁邊附和。她不信他額頭上的傷是被顧客打的,如果真的是,他不會是那樣的眼神。
結果沈如歸看都沒看,捂著鼻子走遠了:「不是我的,扔了吧和_圖_書。」
「小五,還是你辦事讓人放心。」萬元年很滿意,往沈如歸的手腕瞟了一眼,「手錶丟了?」
「你如果閑著無聊,或者錢太多沒地方花,就去找個慈善機構做做好事,我沒有可憐到需要靠別人的施捨過日子。我並不覺得自己可憐,也不覺得這種無聊的遊戲好玩,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打擾我的生活。」
他說:「一個脾氣很不好的顧客。」
沈如歸看都沒看,拿過書就付錢。
這世上就是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也可能不是父母。
「你可以打開看看。」
黑子指著旁邊的垃圾桶:「我扔到那裡面了。」
「有個場子出了點兒麻煩,萬叔讓我去看看情況。」黑子只看見沈如歸把一團紅色的布條塞到兜里,「沈哥,你又受傷了?」
「你說那個小夥子啊,我也不知道,奇奇怪怪的,他不是第一次來,之前來買過好幾次水果,每次都沒少買。」
黑子比他小几歲,心性未定,總是自討苦吃。
「誰給你取的名字?」
送走萬元年,其他人才放鬆下來,黑子拎著椅子從最遠的角落走到沈如歸身邊:「沈哥,你終於能搬出去住了。」
沈如歸氣笑了。她都知道了,他再解釋只會顯得多餘。
書店關門都很早,沈如歸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
他說:「今天是,明天可能就不是了,做生意,什麼好賣就賣什麼。」
「萬叔慢走。」
慕瓷心想:這個人真蠢。
她不要,沈如歸就先拿著那串糖葫蘆:「別的什麼?」
萬元年的手段,沈如歸再清楚不過。他十歲之前沒有一天不挨打,就為了吃口飯。
他這一去就是一個月,回來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緩過神。
「什麼?」
沈如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兩分鐘后,她在路燈下停下來。
「你可以試試去當明星。」
他在書架前站了很久,店員忍不住過去問:「你好,請問需要哪方面的書籍?」
沈如歸認真地聽著:「那我應該怎麼辦?」
「謝謝萬叔。」
「你們吃,我睡了。」
「別人賣糖葫蘆都是自己做,這樣才能控製成本。你知道山楂多少錢一斤嗎?你知道市場和超市裡的價格相差多少嗎?你知道是用白糖還是用冰糖更便宜嗎?」
她暴露了自己貧瘠的詞彙,只能用「好看」兩個字來描述他優越的五官。
「滾出去。」
他今天推了輛小推車,賣雜誌和漫畫。
「我還以為你不行呢。」萬元年笑了兩聲,「才誇過你,你就出了這麼大的婁子。」
老太太沒讓人進屋:「都扔了,她們母女倆的東西我一樣沒留,要找就去垃圾場找。」
「不一定,你們自己玩。」
王元年心裏清楚,這小子骨頭硬,能吃苦,養別人就跟養狗一樣,養他,就好比養了匹狼在身邊,馴服野狼的過程很漫長,繩子勒得太緊會適得其反。
慕瓷沒收,他也沒拿走,禮物就放在院子里。
以前這種連喘口氣都覺得累的時候,他只睡覺,但現在總想去一個地方。
慕瓷拿的是英語作業本。
冬天天黑得早,路燈壞了幾盞,一直沒人來修。
「老闆,再要一根冰棍。」
一夜的狂風暴雨把路口那棵梧桐樹吹禿了。上次見他的時候還能吃冰棍呢,原來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很晚了,回家吃飯吧。」
「賭就賭,輸的時候記得說句好話,我就不跟你計較。」
沈如歸回到房間,掀起袖子看手臂上的牙印,見血了,但這點兒小傷口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路燈不算亮,慕瓷蹲著,仰頭的時候看到了他額頭上的疤痕。
黑子:「……」
這一賭,就是十年。
垃圾堆被曬了大半天,臭烘烘的,黑子差點兒把早飯都吐出來,好不容易找到了書。
「萬叔。」
「黑子,西瓜給我拿上來一盤。」
旁邊的人已經喝上了,鬧哄哄的。
老太太不許她打架,她就用棉花堵著耳朵,聽不見就不會生氣了。
沒了發卡,她耳邊的碎發散下來,被風吹得貼在鼻尖上。沈如歸想幫她把碎發拿開,但最後只是靜靜地看著,什麼也沒做。
他忘記把髮帶還給她了。
「有個成語叫『視死如歸』,就是你這個名字,你知道什麼意思嗎?意思是把死亡看得像回家一樣平常,希望給你取名字的人不是這樣想的。」
「夏天水果容易爛,賣不掉帶回去也是賠本。」
「今天這麼早。」
慕瓷看到了一本時尚雜誌,封面模特是當紅明星:「這本多少錢?」
她用手指點點額頭:「那你這裏怎麼有個疤?誰打你了?」
學校放學的時間固定,路口好幾個背著書包的學生往這邊走。今天是兒童節,他們應該是為了表演節目化了妝,出汗后,滿臉都是亮晶晶的亮片,吃完東西擦嘴,又把口紅擦到臉上了,看起來很滑稽。
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又從最後一頁倒著翻回第一頁,他煩躁的心竟然慢慢平靜下來。
她的胳膊差點兒被擰脫臼,現在還有點兒疼。
他就算再無語,也只敢在心裏吐槽,然而隔天就發現沈如歸桌上有本一模一樣的英語書。
「沈哥,萬叔發了好大的脾氣,你小心點兒。」
沈如歸去了老地方。慕瓷從樹後面出來,走m.hetubook.com.com進水果店。
這次不等他先開口,她就說要回家吃飯了。
自己還是把髮帶還給她吧。
「可以啊!」慕瓷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酒了嗎?」
沈如歸聽話地照做。
他出去了一趟,回來看見沈如歸在樓底下來來回回地走。
她看清楚了,他這次賣的是荔枝。
慕瓷剛才聽見了,四塊錢一個,買一個送一個,比水果店的便宜很多。
「沒有。」她指著糖葫蘆問,「你怎麼還在賣這個?」
「是我的疏忽,我再跑一趟,一定讓他們按時出貨。」
沈如歸摸了摸傷疤,那裡還沒完全恢復,有點兒疼。她蹲在路邊,看著他的目光很清透。
「哎!你叫什麼名字?」
「你是不是可憐我?
她不像成績好的學生,不會是被留校了吧?
「等等。小五啊,你今年就成年了吧?」
萬元年靠在軟椅上吞雲吐霧:「來了。」
沈如歸破天荒地自己買了葯,按時按量吃。
「你先過來,我問你件事,你老實回答完就可以走。」
慕瓷並沒有改變想法:「就讓你佔一次便宜吧。」
「周伯伯說已經確定了,就是還沒下通知。有了拆遷款,欠的債應該能還上一些吧。」
「什麼別的東西?」
「你好,你是慕瓷吧。這是我們家小姐讓我帶給你的禮物,她說你的生日快到了。」
「再過兩年就出去單住吧,免得你們總顧忌我,放不開。」
沈如歸:「……」
「好吧。」慕瓷蹲在地上,「你額頭上的疤消了嗎?」
沈如歸贊同地點點頭:「發現了。今天幸好沒帶太多,明天就換地方。你買西瓜嗎?我還剩兩個,便宜賣,賣完我能早點兒回去。」
「我考慮考慮,你也多去跑跑,看看具體什麼情況。」萬元年聽進去了,不過他在這方面很謹慎,投入資金太大的項目不可能太草率,「身體怎麼樣了?傷都好了吧?」
老年人就愛啰唆。慕瓷付了錢,朝巷子口的方向走過去。
沈如歸說:「很喜歡,特別喜歡,高興了好幾天。」
「談好了?什麼時候能出貨?」
黑子跑過去:「沈哥,你怎麼拎了個西瓜?」
沈如歸想起萬元年問過他是不是成年了。
「還早。」
沈如歸看到慕瓷的時候忍不住笑了——她現在連書包都懶得背。
萬元年煙癮大,屋子裡煙酒味很重,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讓人作嘔。他不避諱沈如歸,只圍了條毛巾出來,走路的時候肚子上的肥肉都在晃。
黑子懂眼色:「萬叔這會兒顧不上咱們,沈哥放心,有事我通知你。」
「我都說扔了,找什麼找?!」
「你比他們都好看。」慕瓷翻開一頁雜誌,指著上面的模特說,「你的眼睛很好看,鼻子很好看,嘴巴也很好看,還有手,也很好看。」
慕瓷湊近了盯著:「還有一點點,離你這麼近才能看出來。最近沒有遇到那種不講道理的顧客了吧?」
她說:「買一送一,我只能吃一根,吃多了肚子疼,這根給你吧。」
早上有人打掃過,垃圾桶被清理過一次,裏面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那本英語書,黑子又跑去翻垃圾堆。
「還行,但是我今天沒帶錢。」
沈如歸自己住,但洗澡的地方是共用的,他洗完才回屋。
「太多了,我不要這麼多。」
萬元年從外地回來了,看起來很高興。
「舊雜誌不值錢,交換不對等。」
過了幾分鐘,沈如歸突然明白了,她還記得上次見面的事。
沈如歸看她只拿了時尚雜誌:「你不看小說?」
「看……看見了,我早上下樓,看見有人扔下來一本書。沈哥,那書是你的啊?」
「四塊錢一個,買一個送一個。」
最後她還是接過來咬了一口,滿嘴的果汁,真甜。
沈如歸自己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來, 「說不準,我以後不賣雜誌了,這些都送給你,我留著也沒什麼用。」
「從這裏經過的人少,你在這裏擺攤賺不了錢,前面路口人多。」
沈如歸停下腳步:「你看見了?」
「沒想好。」
她是怕他自卑嗎?
「英語。」
黑子要出去辦事,萬元年交代的,他不敢耽誤,出門就碰到剛回來的沈如歸。
「你也早點兒回去,買點兒退燒藥吃吧,發燒會燒壞腦子的。」他本來就不怎麼聰明。
她都說了這裏人少,賺不了多少錢,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旁邊還有本練習冊,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慕瓷付了錢,抱著西瓜往家走。她喜歡走近路,小巷子雖然黑,但回家很近。
女人抱著衣服往外跑,罵他「什麼東西」。
「菜市場賣豬肉很賺錢。」
她總偷偷說他蠢,一點兒都不會做生意。
那條髮帶還沒有還給她。
沈如歸的身體突然僵了一瞬。
沈如歸把髮帶塞到枕頭底下,洗了個澡,去見萬元年。
沈如歸收起手裡的東西,正色道:「嗯,要出去?」
慕瓷見過路邊商鋪里顧客和老闆打起來:「遇到這樣的人你不要害怕,你越害怕,對方就越囂張。」
沈哥嫌棄那本臭,又買了本新的?
他是幫慕依回來拿東西的。
老太太也會檢查她的作業,越往後看眉頭皺得越緊。日記里她天天都在買水果,只有最後一篇稍微m.hetubook.com.com不一樣,也不知道老師看了會不會頭痛。
沈如歸收下了,拿袋子把籃子里所有的梨都裝起來給她。
「慕瓷,你以後放學一個人回家必須走大路。」
「話別說得這麼絕對,你會有求我的時候。」
慕瓷順著他的視線低下頭,看到校服上戴著胸牌。
「下次」是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種眼神像是習以為常。
慕瓷疑惑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出口:「你這樣做生意,真的能賺到錢嗎?」
「書呢?」
「我不要,我要換別的。」
慕瓷的暑假還剩最後幾天。她不是那種勤奮的學生,作業永遠都留到開學前補,一天能補二十多篇日記,反正寫不完,能寫多少寫多少。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怎麼都走不出去,突然,他一腳踩空,整個人往下墜,夜色散去,只剩滿目的紅。怎麼會有那麼多血?他用手抹開,原來是被紅色布條蒙住了眼睛。
「拿去學校旁邊賣,生意會好,學生愛看這些。」
談好的那批貨不能按時出,萬元年虧損了很大一筆錢。
路口水果店的老闆都認識他了。今天老闆娘不在家,老闆一個人看店忙不過來,招待顧客就慢一些。沈如歸想,反正她總是放學很久才回家,自己等等也無妨。
「高考英語嗎?我推薦這一本,可以搭配習題冊一起買。」
天氣熱,路上沒什麼人。
「你翻翻,找找有沒有喜歡的。」
萬元年讓人送來的手錶還在桌上,連盒子都沒拆開,沈如歸把手錶塞進抽屜,又回到床邊看了看那條髮帶,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萬元年知道沈如歸回來了,讓人來叫他。
老太太看見慕瓷拎了一袋水果回來,以為她忘記買醬油了:「荔枝?」
「你賣這麼便宜,瓜是不是壞的?」
「別吃壞了肚子。」
黑子一直等到沈如歸回去,看出他臉色不好,就沒多問。
還有沒有「下次」,他更不知道。
「你不用的。」
「沒有吧。」
她今天還是綁個馬尾,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沈如歸看了一會兒,提著剩下的一個西瓜往相反的方向走。
「跟你沒關係。」
他不知道為什麼。
慕瓷咬了一口。
「行了,你們繼續,我先回去休息了。」
慕瓷驚訝極了:「這麼新,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是二手的!」
她嘗了,肉厚核小,很甜:「放在冰箱里冰一下會更好吃。」
外面的空氣好多了。
黑子翻開看了看。萬元年也讓他們讀書,但學的都是和做生意相關的,這本書他看不懂,沈哥應該也看不懂。
「那你就虧了。」
「換的。」
這並不是她喜歡的東西,是慕依喜歡的。
「沒注意。」
「嗯,快下市了,最後再賣幾天。」沈如歸剝了一顆,「你嘗嘗。」
算了,下次吧。
「不是。」
家裡出了這麼多事,她能平安健康地長大就行了,別的老太太不強求。
慕瓷拐進小賣鋪,買了雞蛋回家。
她今天也戴了一枚發卡。
想來想去,他終於想到了理由:他要把髮帶還給小女孩。
沈如歸掀起T恤聞了聞:「很難聞?」
「你把這些雜誌賣完之後,準備賣什麼呢?」
「這麼用功。」
幸好他沒有多問或者回去找老闆問。
髮帶還在兜里,他又忘記還給她了。
「你表妹喜歡那個發卡嗎?」
慕瓷點頭:「好,那我們打個賭吧。誰先找對方,誰就輸了。」
「給你削一個嘗嘗。」沈如歸擦擦水果刀,挑了個最大的梨,削下的果皮沒有斷,「覺得好吃就拿幾個,就當照顧我的生意了。」
「你回家寫作業吧,我收攤了。」
他的字寫得倒是挺好看。
慕瓷摸到頭髮上的發卡,摘下來放在手心,又嘆了聲氣:「可我只有一個發卡了。」
沈如歸回答道:「壞了,就扔了。」
沈如歸正準備走的時候,看見了那天被她揍哭的小胖子,他邊走邊捧著雞腿啃,滿嘴油。
「行了,你走吧。」
慕瓷又看見他了,他今天賣梨。
「因為我很漂亮啊,拍廣告不就是要找漂亮的嗎?」
沈如歸自己都記不清,過一年是一年,算起來,今年應該是成年了。
「你覺得我像賣什麼的?」
「你發燒了?」
「沈哥,你找什麼?」
她認真地想了想,這麼說:「色相。」
慕瓷拍拍他的肩:「對啊,所以沒關係。」
「我同學借給我看過,還可以。」
慕瓷默默吐槽:哪有人這樣做生意?
他昨天晚上沒睡覺,白天又在外面耗了大半天,吃了葯,很快就入睡了。
慕瓷花了兩個星期才說服老太太同意她去拍廣告,結果去了才發現現場不止她一個人,她因為表情不自然只能站在角落。後來雜誌上市,封面的照片里根本沒有她,她被裁掉了。
晚上下了場雨,慕瓷上學的時候看到門口橫著一個髒兮兮的毛絨娃娃。
「怎麼樣?」
「別瞎想了,去買一斤雞蛋回來。」
原來她才是真蠢。
沈如歸沒聽清——他等了很長時間,被風吹得頭昏腦漲。
「小瓷啊,要買點兒什麼?」
沈如歸在回去的路上想起這句話,忍不住笑。
「我累了一天,挑不動籃子了,你就當是幫我減輕負擔,我還吃了你的冰棍。」
沈如歸說:「水果https://m.hetubook.com.com不好賣,爛的比賣掉的多,不賺錢。」
「那也不行,我不佔老顧客的便宜。」他想了想,「我請你吃冰棍。」
走大路就走大路,她想早點兒回家。
「想過一些,不知道可不可行。」
上次找慕瓷拍廣告的那個人又在校門口等她,說這次想找她拍戲,演劇里女主角小時候。慕瓷覺得他不靠譜,就拒絕了。他也不生氣,笑笑說明天再來找她。
她形容不出來。
「小姐在準備一場很重要的升學考試。」
「賣西瓜,賣西瓜。
「小瓷,去幫奶奶買瓶醬油。」
「交換。」
沈如歸又來到那條小巷子。
沈如歸又不是來敲詐的。
慕瓷扭過頭不看他:「要你管。」
「你是賣西瓜的?」
「看你的表現。」沈如歸仰頭喝完杯子里的酒,「我出去一趟,晚點兒回來。」
他只是想把髮帶還給她,僅此而已。
對,就是這個原因。
沈如歸抬起一條腿攔住她:「別走小路,走大路。」
慕瓷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的名字,我要交換你的名字。」
黑子切開吃了一塊:「還挺甜。今天兒童節,咱們也算是過節了,沈哥你要不要來一塊?」
慕瓷愣在原地,不懂他突然生什麼氣。
「沈哥回來了,我給你擦擦桌子。」黑子尷尬地笑笑,「你怎麼開始學這些了?」
慕瓷湊近看,照著念出聲:「沈……如……歸。」
慕瓷在心裏罵這個賣西瓜的多管閑事:「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一根冰棍被遞到面前,沈如歸慢慢抬起頭。
「彩虹,上午十一點零七分的時候有彩虹,你也沒看到嗎?」慕瓷嘆著氣坐到他旁邊,「真可惜。」
「不是買一送一。」
「我才沒那麼蠢,」慕瓷挑好了三本,付完錢又問他,「明天還來嗎?」
在他出來之前,慕瓷躲到了樹後面。
沈如歸想了想:「拿別的東西換也行。」
慕瓷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你是男的,要發卡有什麼用?」
「買梨嗎?」
「不是所有人都擅長讀書。」
沈如歸說:「確實,保守估計三年肯定是要的,但兩三年後那邊的交通就很方便了。而且周邊城市大多數只有小型樂園,還沒有一個比較出名的大型遊樂場。做這個前期投入多,但長期利益也很可觀。」
「靠近一點兒,我摸摸。」慕瓷拽著他的衣服拉向自己,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真的發燒了,你連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
「那這個也送給她吧,」慕瓷把頭上的發卡摘下來,放在小推車上,又指了指旁邊那些她沒付錢的雜誌,「交換。」
整個班只有她看到了美麗的彩虹。
「那我先走了,你找人幫忙處理一下傷口。」
許久后,沈如歸回過神,笑看著她手心裏的發卡:「那你可虧大了。」
「如果警察管不了呢?」
小胖子左看看右看看,伸出一根油乎乎的手指指著自己:「我嗎?」
慕瓷看著他的背影,心想:真是個只有一身蠻力的傻子。
巷子口靜悄悄的,只有一條狗站在牆角撒尿。
「再不滾就別後悔,我打女人。」
「上次那個小茉莉可是我親自挑的,你不滿意?」
「去吧。」
「生病了?」
夏天冰棍融化得快,汁水滴在她手上,沈如歸看到她伸出舌頭舔了舔。
學習這件事,老太太也不勉強。
「不問你這些,你放學的時候看見她了嗎?」
慕瓷說:「不會的,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更多。」
她果然還是個孩子。
「不知道,記事的時候別人就這麼叫我。」
慕瓷看到冰箱里的冰棍,嘴饞,就買了一根,叼著往回走。
沈如歸覺得好笑,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屁孩兒問得啞口無言。
老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她請了假,已經三天沒去學校了。
「張伯伯。」
「你看到彩虹了嗎?」
「現在好賣,就多賣一陣子。」
他把髮帶拿出來,髮帶被晚風吹得散開繞在指間。
慕瓷放學回來,只背了個書包,書包里也沒什麼能拿出來換的東西。
沈如歸失笑:「那就去做你想做的。」
沈如歸說:「拿你頭上的發卡換吧。」
沈如歸等了半個小時都沒有等到她。
慕瓷不拿,他伸出去的手就一直沒有收回來。
街上已經有人賣糖葫蘆了,連續好幾個顧客都是買草莓的,原味山楂的反而沒人買。
「沒關係,我的發卡也不值錢。」
「不用你管。」
「不知道,應該比你做生意好賺錢。但是你長得這麼好看,可能會容易點。」
慕瓷遠遠地就聽見吆喝聲,走近了才認出來是那天欺負她的人。
「只要不貪心,就能避免大部分。」慕瓷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點兒肌肉,「而且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我打架很厲害。」
也不等慕瓷拒絕,他就往商店的方向走:「幫我看幾分鐘。」
「你把頭髮弄起來,我幫你看看。」
手機響了,他先摸到的是兜里那條髮帶。
他不是在人少的地方擺攤,就是賣不好賣的東西,真是個傻大個,不過是個好看的傻大個。
當沈如歸遠遠地看到慕瓷背著書包從路口走過來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最近的反常行為有多幼稚,絞盡腦汁編出自欺欺人的理由,其實只是想來見見她而已。
他倒是樂hetubook.com.com觀:「勉勉強強混口飯吃。」
「她自己為什麼不來?」
「前幾天你在這裏追的那個穿校服的女孩子,她綁了個馬尾,大概……」沈如歸在自己身上比畫了一下,「大概這麼高,很兇,很不好惹,和你是同學嗎?」
連續好幾天都做了同樣的夢,他想起放在枕頭下面的少女髮帶。
「哦。」慕瓷穿了件外套出門。
沈如歸抬起一隻手朝她揮了揮:「下次告訴你。」
那天之後有警察來,說最近有人販子到處拐騙小孩,慕瓷看過照片,就是那天找她問路的那對夫妻。
「老闆,拿瓶醬油,還有兩本英語作業本。」
不過廣告公司答應給的錢一分不少,所以她並沒有覺得很傷心,只是在小胖子大聲嘲笑她的時候覺得有些煩。
「這些是回收的舊雜誌,所以便宜」
沈如歸遞給他:「買給你們吃的。」
「下次再遇到就報警。」
慕瓷把瓶子帶去廢品站賣了四塊五毛錢。現在西瓜還不便宜,這點兒錢買不了一整個,只能切一小塊。
沈如歸給她裝了一袋:「這些你拿回去,明天吃。」
「你不怕被騙?女孩子應該更容易遇到這些不好的事。」
「謝謝萬叔關心,我身上有傷,不方便。」
「偶爾有,但沒有動手。」沈如歸看她抱著瓶醬油,「還沒吃晚飯?」
酒足飯飽后,他把沈如歸叫到身邊:「小五,最近有沒有什麼想法?」
黑子很快送了一盤到樓上。沈如歸把盤子放在床頭,過一會兒就只能聞到西瓜的清甜味了。
他拿樹枝在地上寫出名字。
他一個男的,欺負人家小女孩幹什麼?
沈如歸房間的燈又亮了一晚上。
慕瓷平靜地說:「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根本不是賣水果的。」
萬元年擺擺手:「沒事了,回去吧。」
「我沒有撒謊,真的是換的。」慕瓷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那個賣水果的不太聰明,總是賣不完,他賣不完回去會挨打。」
他把書放回去,收拾乾淨后準備出去,轉身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沈如歸。
沈如歸避而不談,攆他出去:「管好你自己,以後少來我的房間。」
他起身推小推車,慕瓷跟他是相反的方向。
那天的糖葫蘆她沒吃,他再去「賣」一次吧。
「那就兩塊錢。」
罵完他就把那東西扔進了垃圾桶。
「太無聊了。」慕瓷也看過,覺得沒意思,「有廣告公司的人找我拍雜誌,但是我以前沒學過,不太會,想先看看別人是怎麼拍的。」
「改天送你一塊新的。」
屋裡有股香水味,疊好的被子攤開了,床中間鼓起一團。
上課鈴聲傳遍校園,同學們都進了教室,她慢吞吞地落在後面。
「謝謝萬叔。」
他也能忍住不去見她,這幾個月也照樣過去了,但見過一次就會想下一次。
萬元年抽著煙:「周期太長了吧?」
「萬叔。」
「就是啤酒的味道。」
黑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沈哥,你是不是在找一本鳥語書?」
「別的書店都賣五塊。」
老太太心軟:「這麼可憐。」
慕依以前上學每年都拿獎狀,跟寧倩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現在需要這些東西了,自己也不回來拿,隨便叫個人跑一趟。
沈如歸在店裡等著,沒有回頭,不知道慕瓷就在外面看著,看著他付錢,看著他從老闆手裡接過糖葫蘆,聽著老闆說「下次再來」。
「那也有盼頭了。能不能帶上我?」
「我請假了,沒去上學。」
考試卷子發下來,慕瓷的成績普普通通。
「我是用不上,但我有個表妹,她喜歡這些,可以給她戴。」
「我幫你找。」
所以,當慕瓷在巷子口看到那人的小推車上只有山楂糖葫蘆時,就知道他肯定沒賺到錢。
黑子看見的不是沾了血的紅布條,是小女孩的髮帶。
沈如歸站著沒動:「就是你,你過來。」
「不是不是,她比我大。」小胖子小聲說,「她爸爸死了,欠了很多錢,她媽媽和姐姐都不要她了,很可憐。」
「東陽的那片老城區還沒有被開發,有消息稱政府下半年會進行公開招標,我認為可以試試往娛樂產業方面發展,比如建個遊樂場。」
夏天結束了,冰棍融化得慢,慕瓷喜歡咬著吃,不喜歡舔著吃,發現他也一樣。
「是萬爺讓我來的。」
「我爸以前用筷子蘸著給我嘗過,但是他死了。」慕瓷咬了口冰棍,「你的荔枝甜嗎?現在沒什麼人賣荔枝了。」
拆遷結果還沒下來,哪家拆,哪家不拆,都是一句話的事。
「是嗎?」慕瓷移開目光,「可能是活動結束了吧,反正我上次買的時候是買一送一。」
他還不算太壞。
算了,下次吧。
「奶奶,聽說咱們家要拆遷了。」
他每隔五分鐘就想把那本書撕碎了燒成灰,每隔十分鐘就想去武館打沙袋,每隔半小時就想踢翻屋裡一切礙事的東西。
「好嘞!」
好一會兒沈如歸都沒說話,沉默地收拾著東西。
「可以先嘗嘛!」他用刀在西瓜上劃了個三角,切下一小塊遞給她,「不甜不要你的錢。」
「吃過了,但我寫作業寫餓了,奶奶給我做夜宵。」
院子里停著一輛車,站在旁邊的男人穿了一身西裝,很像賣保險的。
沈如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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