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視著他的眼睛，試圖尋找一些情緒。」
也許，柯克的話語只是一種安慰一種客套一種雞湯，但這次，他決定不再繼續為難自己。
三年時間，很短，卻也很長，這也是理查德印象里兒子的人生空白，他還是希望能夠填補這塊空白。
理查德微微一愣，而後終究沒有忍住，喉嚨深處涌動些許笑聲，輕溢出來，也沒有再繼續解釋說明，從自己的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了過去，「我想，這個信封應該能夠說明我的心意。」
「親人。朋友。伴侶。全部都是如此。」
柯克眉尾輕輕一挑，流露出些許意外，「怎麼，你對我的工作不滿意嗎？」
柯克接過信封，卻沒有打開檢驗，直接就塞進上衣口袋裡，緊接著就從後面掏出一份隨身攜帶的文件，遞了過去。
柯克不了解理查德，這是事實，但理查德選擇這裏作為會面的場所，並且在這裏結束這個案子的委託，從這一點就能夠看出來，理查德希望在這裏畫上句號。
短暫地，寧靜地，緬懷哀悼。
這份文件是任務和圖書的最後一部分。
柯克退後小半步，「那麼，我就不打擾你了。如果對這份文件不滿意，你知道我的辦公室大門在哪裡。」
而後，理查德也接過柯克手裡的牛皮紙袋文件夾。
理查德喜歡這個回答，輕輕頜首表示欣賞，「希望不會讓你失望。」
柯克長長吐出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丹尼斯離家出走之後的旅程，他去了哪裡、做過什麼、最後又如何回到紐約，成為露宿街頭的流浪漢。
感謝柯克查明真相，同時也感謝柯克的安慰。
理查德沒有發出聲音，柯克也沒有，就這樣放任安靜蔓延，轉眼之間，風聲就將兩個人之間的空間填滿。
理查德開口打破了沉默——
理查德，深深吸了一口香煙，而後長長地吐出來。
理查德從口袋裡掏出香煙，試圖點燃，但指尖不斷顫抖，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的狂風也沒有幫上忙，打火機始終無法點亮。
柯克輕輕聳了聳肩，「酒吧也好，私家偵探也罷，這些行業，也需要看名聲的，理查德，你不會認ｗwｗ.hetｕb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為我接下案子以後沒有調查過你的情況吧？我相信你的名望，也相信你的信譽，不需要確認也沒有關係。」
「謝謝。」
「然而，在那雙眼睛里，沒有同情沒有悲傷沒有恐懼，什麼都沒有，那些死亡，在他看來不具備任何意義。」
柯克以為，自己只是借用了一個皮囊而已，但慢慢地、慢慢地，他正在真正地成為這個人，開啟另外一段全新的人生。
「理查德，丹尼斯選擇了你。」
理查德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肩膀和嘴角一樣放鬆下來，「不用擔心，我記得你的支票。」
簡單寒暄一句后，柯克也就轉身邁開腳步離開。
他們的存在最後演變為報紙上的兩位受害者，有臉孔有名字卻從來沒有意義，「受害者」一個詞是具有毀滅力量的，抹殺他們的生命和生活，以這樣的標籤替代他們的存在，包括柯克和內特也不例外。
「理查德，不僅是丹尼斯，還有其他七位受害者，他們被遺忘被拋棄被無視，甚至在死亡之後還被利用被炒作被挾https://m.hetubook.com.com持，他們的存在從來都不曾被尊重過，八個人，八段人生，是你，幫助他們找到了名字。」
淚水，悄悄盛滿眼眶，模糊了視線。
最初，理查德找到柯克的時候，他的委託就包含了這一項；後來，丹尼斯的死亡被捲入連環殺手案里，死亡和個人情況無關，理查德也修改了委託，繼續要求柯克尋找出真正兇手，並且繩之於法。
這非常艱難，理查德需要柯克的一點幫助。
柯克終於拉近距離，接過打火機，用右手遮擋住狂風，為理查德點燃了香煙。
緊蹙的眉宇，徐徐舒展開來，夾著香煙的指尖終於不再顫抖。
但張了張嘴，那些辯解全部吞咽下去，又重新找回平時的模樣，長袖善舞、玲瓏八面、殺伐果決。
柯克，並不介意幫忙。
畢竟，能夠在紐約這座城市站穩腳跟的，沒有普通人。
「『流浪漢』，這就是人們對他們的稱呼，一個標籤一個符號一個統稱，就這樣簡簡單單指代了八條生命。」
安慰理查德，不僅僅只是為了支票，同時也是因為柯克想起了和圖書赫爾夫婦。
「你知道，華萊士－杜克被逮捕的那個晚上，我和他面對面交談過，在審訊室里。」
理查德嘴角輕輕上揚起來，「你是否考慮過，不做私家偵探的話，也許你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心理醫生。」
「倖存者」、「受害者的孩子們」、「災難一夜的存活者」、「父母雙亡被遺棄的孤兒」……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沒有名字，他們就只是一場屠殺的倖存者。
然後。
死亡，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就是全部了，他們成為一個符號一個象徵，投射著人們對那場災難那些死亡的想象，久而久之，甚至就連那些同情的目光也變得尖銳起來。
儘管如此，柯克並沒有忘記這件事，在調查連環殺人案的同時，也著手完成了這項工作。
理查德就這樣一點一點平靜下來，再次找回內心的平靜，他似乎終於可以與自己和解。
理查德沒有阻止柯克，而是打開牛皮紙袋，站在墓碑前面，靜靜地開始翻閱起來——
理查德並沒有立刻接過來，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柯克的上衣口袋，「你不ｍ•hｅｔｕbｏoｋ•ｃoｍ.ｃｏｍ準備檢查一下嗎？」
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私家偵探的日常，根本沒有什麼難度；但對理查德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這是一次告別也是一個句號，為理查德填補完成丹尼斯短暫一生的最後一項空白。
真正的緬懷和悼念，並不會發生在葬禮上，而是在生活里，在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里，在屬於自己和自己的對話里，在涓涓流淌的日常細節里，在沒有準備毫無預警的時刻宛若閃電一般狠狠擊中自己。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們終究需要學會繼續生存下去的方法。
理查德，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柯克，而後緩緩地轉頭看向眼前的墓碑，就這樣靜靜地久久地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
「但是，我們找到了他們的名字。」
一個停頓，柯克也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的聲音在空氣里緩緩沉澱。
「現實，是殘酷的也是血腥的，傷害無處不在，我們沒有辦法選擇永遠不受傷害，那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但偶爾，非常偶爾，我們能夠選擇讓誰來傷害自己，這，往往就是我們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