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橫波妙目

話一出口她先自傻住了。
她特意用了宮裡的自稱,以示親近。
「屬下謹記。」姚娘輕折楊桃細腰,裊裊而去。
「宮裡還有種點心,用羊奶做的,很是出名,下次我帶一點出來給你嘗嘗?」傅琛縮回了手,然而手心彷彿還殘留著那硌人的觸感。
手下大約覺得姚娘睡了一覺,錯過了一場好戲,頂著春娘的冷眼說:「今天新來的小姑娘,居然跟春大人聊的很是開懷,好像……並不怕春大人。」
她進了內獄找到春娘,毫無形象往她身上一靠,化成了一張狗皮膏藥牢牢貼上去,抱怨道:「我真是再也不想見到九公主那張蠢臉了。她以為頂著一個公主的名頭,連凰部的內務都沒搞清楚,就敢指手畫腳了?」
可惜姚娘好像天生少了幾根骨頭,能坐著絕不站著,能靠著別人絕不自己坐直了,更何況她與姚娘相處了二十年有餘,熟悉彼此的性情,更不會在意她那張可怖的冷臉,玉指纖纖在她受傷的臉上戳了一下:「別拿你的臉來嚇我,我又不是新進來的小姑娘。」
姚娘蹭的站了起來:「走走走,不是說鳳部借調嘛,咱們趕緊過去。」她笑的嫵媚,好像將要去偷腥的貓:「傅琛那小子無趣的很,我還一度懷疑他不會中意小娘子,說不定瞧上了哪家的小郎君,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護著小姑娘,我倒是要去瞧一瞧這小姑娘是何方神聖。」
他是皇帝身和*圖*書邊的心腹權臣,每次在宮裡候見或者輪值,從來不缺點心墊肚子。
春娘奮力想要將她從身上撕下來:「你能不能坐端正了?」
身在名利的是非場,誰又能做到清如溪水,敢於讓人直窺內心的游魚細石,一點漣漪?
唐瑛將各色點心重新裝盤:「我義兄還沒吃過宮裡的點心呢,大人若是不喜歡,我就帶回去給他嘗嘗了。」
他早就過了對一個人輕易下結論的年紀。
有時候她都有點恍惚,離開白城越遠,時間越久,就彷彿白城傾覆不過是夢中所見,好像在那個遙遠的地方,父兄依舊活著,縱馬馳騁。
春娘語氣頗為嫌棄:「不過是個蠢丫頭罷了,你可別把人惹哭了。」
「隨你。」傅琛見她找來油紙包,一樣樣點心包好,很是好奇:「你義兄……是你家的僕人?」
少女慌忙低下頭,彷彿教人瞧見了自己的狼狽,終是不堪。她單薄的肩背俯下去,小腦袋可憐的垂了下來,捂著胸口不住咳嗽,傅琛遲疑了一下,終是伸出手,大掌覆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難得開玩笑:「你若喜歡,下次當值我從宮裡給你帶點心,著急忙慌我又不跟你搶。」卻驚異於手底下她支棱的肩胛骨,好像兩塊張開的貝殼,尖瘦硌人。
但比起容貌醜陋嚇人的春娘,至少姚娘還能正常說話,不至於讓人心頭犯憷。
元姝公主畢竟是在皇貴妃身邊耳濡hetubook.com.com目染親娘如何用盡手腕壓制宮中妃嬪的,很快便調整心緒:「既然如此,去叫—春娘姚娘——算了,只叫姚娘過來吧。」
姚娘也不知道被下面人從哪裡挖出來的,她好像還在歇中覺,頭髮隨意散著,衣衫不整,妖妖調調站在她面前,好像骨頭都是酥軟的,還要扶著阿榮的肩膀勉強站立,敷衍的向她行了個禮。
元姝公主嫌棄姚娘無論是打扮還是說話的腔調都透著一股風塵味兒,總覺得她是那種隨時隨地只要想,勾勾手指就能把男人哄上手的女人,年紀不是問題,身份也不是問題,故而很不待見她。
他目光奇毒,平日不曾細細打量未婚少女,除非那是案件之中的女屍或者女犯,那也是關注案情本身,而非女人的胖瘦。
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樣,皮膚細白如玉,透著病弱之氣,好像久病之後並未休養好,一點點淚意眼圈便紅了起來,眸光晶瑩,面上堅強的殼子搖搖欲墜,她努力想要戴上偽裝的樣子讓人實在想要摟在懷裡輕聲安慰。
當時她還按著唐堯深陷的兩腮抱怨:「爹爹瘦下來都老了十歲,等敵軍退了我定要買只肥豬宰了給爹爹好好補補!」言猶在耳,忽爾醒悟過來,人已不在,半口點心噎在喉嚨里,竟是噎出了淚花,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春娘大怒,奮力要把她撕下來:「一把年紀了你就不能端莊點啊?你哪隻眼睛瞧m.hetubook.com.com見我護著那蠢丫頭了?」
唐瑛端起碟子遞到他面前:「大人嘗嘗就知道了。」
然而此刻再細看,少女腰肢不盈一握,沒想到衣服之下的身子骨竟也只餘一把倔強的骨頭,瘦的驚人。
元姝不知道在心裏埋怨過多少回卧病在床的大長公主,都說大長公主威名赫赫,掌著凰字部不容小窺,可她接掌凰部之後,卻覺得這是個爛攤子,根本就沒有外間傳揚的那樣光鮮。
傅琛這次笑的發自內心:「其實……我早就想說,老費做飯太難吃了。」他只是不挑剔,不貪圖口腹之慾而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忙,並不是失去了味覺。
春娘冷酷無情:「既然看錯了,不如挖掉!」
簡直是奇恥大辱!
在她看來,借調就如同傅琛親口告訴她:這是我要保護的女人!
唐瑛吃的兩眼都眯起來了,滿足的不得了:「不甜啊,剛剛好!」她隨口說:「大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守城的時候甭說甜滋滋的點心了,就連草根樹皮都要被啃光了。」她按著自己兩頰:「我父帥瘦的兩腮都陷……陷進去了。」
元姝公主初次見春娘就被嚇到,已經成了她們內部的笑話,時不常就要被姚娘掛在嘴邊取笑一回。
傅琛在政治的漩渦里生存太久,每日醒來都是在算計或者被別人算計,閉上眼睛睡覺的前一刻腦子裡都還是無數陰謀詭計,只覺得唐家人是種神奇的存在,單純和*圖*書忠直到讓人羡慕。
姚娘伏在她肩上吃吃地笑:「端莊?跟我有什麼關係?」她把自己一雙橫波目湊到春娘眼前:「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了!」
「對啊,我就是怕大人跟我搶嘛。」少女好像找到了咳嗽的正當理由,抬頭朝他燦然一笑。
老弱病殘顢頇無用外加不知道從哪裡挖來的風塵女子,一群人拉出來就沒個像樣的。
能讓她用「很好很好」形容的人,應該是真正的忠僕。
姚娘「叭」一下就貼到了她身上,好像自己的腿成了擺設,恨不得掛在她身上去鳳部:「怎麼回事啊?我只是睡了個午覺,就好像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我們無情的春姑姑怎麼也護上這個小姑娘了?」
姚娘直起身子,雙目大亮:「誒誒小丫頭呢?快找出來給我玩兩天。很久沒見到這麼膽大有趣的小姑娘了,居然不怕我們的春姑姑。」
宮人們看人下菜碟,端過來的都是御膳廚房最好的點心,他偶爾墊兩口都要灌茶水解膩:「太甜了吧?」
唐瑛一口一塊點心,吃的高興起來,還熱情邀請傅琛品嘗:「大人要不要嘗嘗?」
傅琛其實不太喜歡這種甜膩膩的點心,但盛情難卻,拈起一塊入口,也沒覺得有多好吃,不過是宮裡常見的點心而已。
傅琛鮮少見到有人為著點心而高興起來的,他不覺連眼神也添了三分暖意:「真有那麼好吃?」
瞧瞧都給她留下了些什麼人?
姚娘是春娘的副手,和-圖-書生的一副妖嬈嫵媚的樣子,打扮也走的是這種調子,分明四十齣頭,聽說跟春娘年紀相若,卻如同隔了一輩人。
阿榮添油加醋:「傅大人讓奴婢滾出來,獨留下了那丫頭,孤男寡女也不知道避嫌。」
也許是唐家錚錚鐵骨在她身上流露太多,讓人實在很懷疑這樣纖細的骨骼是怎樣撐起那樣悲傷的過往,總有種下一刻她撐不下去,落得個骨碎魂消的錯覺,才不知不覺間想要護著她一點。
元姝公主聽說鳳部借調春娘跟姚娘及其手下就算了,居然還要借調張瑛,頓時勃然大怒:「她剛入司,有什麼本事尚不知,借過去做甚?」
然而傅琛怕嚇著了她。
他久已不會關心無故旁人,連同那一點說不出來的憐惜心疼之意似乎也格外教他詫異,怎的碰上唐瑛便冒出頭?
「公主急召屬下,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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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候著的手下「噗」的一聲笑了。
手下:「小姑娘好像是傅大人護著的人,還佩著傅大人的飛鸞呢。」
她這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語調並無異常:「他是我哥哥的長隨,很好很好的人。」
少女很是捧場:「大人一言為定,可不許忘了啊。」她眼圈的紅意很快褪去:「不然府里的伙食……我可不敢保證不會倒退回過去的水平。」
姚娘懶懶靠在春娘肩上:「怎麼啦?」
「傅大人跟本公主借調你與春娘公幹,你們各點二十名手下過去,務必配合傅大人,恪守職責,不得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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