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爺。」
自己活在這個世間，某種意義上對皇帝跟沈憶宸就是一種潛在威脅，沂王朱見深是真怕曹吉祥的命運，會有朝一日復刻在自己的身上。
成國公朱勇面對各方招呼，抱拳拱了拱手回禮，然後便邁動腳步踏入這奉天大殿之中。相比較站在門口那威儀無比的形象，走動起來的朱勇很明顯步伐有些蹣跚，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縱橫沙場的老將了。
果然就如此沈憶宸猜想的那樣，曹吉祥在看到朱儀的頭顱時候，眼神之中閃現過一抹無盡的悲痛，然後他就慢慢俯下身子，貼近了明良帝朱見清的耳旁。
望著眼前已經彰顯老態的成國公朱勇，沈憶宸同樣心情複雜，他沒有想到對方今日會出現在奉天大殿，用自己的身份擔保，避免明良帝朱見清受到更大的傷害。
聽到這句話之後，沈憶宸臉上神情瞬間就變了，要知道曹吉祥是個閹人，他唯一的嗣子便是曹欽。更不湊巧的是，曹欽目前膝下只有兩個幼|女，還沒有第三代傳人存在。
成國公朱勇長嘆一口氣，然後才說道：「向北，你不愚笨，相反就是太過於天資聰慧，總想著所有事情憑藉一己之力解決。」
見到這一幕，沈憶宸不好再多說什麼，他站起身來朝著台階下方走去，剛好目光對視上同樣有些驚恐的沂王朱見深。
說完這句話之後，成國公朱勇轉過身來，用著五味雜陳的目光望向沈憶宸。
再加上這幾年身上各種舊傷痛接連複發，朱勇更是深居簡出遠離朝政許久，如果不是他今日突然露面，眾人心中彷彿忘記了大明還有這位堪稱擎天一柱的成國公！
「大公子，你聯合恭順侯，全面審查參与謀逆的五軍營以及騰驤四衛兵馬，根據罪行嚴重程度定責，盡量只誅首惡，不要把問罪擴大化。」
只見成國公朱勇把手背負在身後，沒有回頭的說道：「向北，你知道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嗎？」
看到沈憶宸一臉疑惑不解的m.hetubook.com.com模樣，成國公朱勇反問了一句。
但很多時候歷史走到了那一步，自己就沒得選擇，於是乎沈憶宸踱步來到了沂王朱見深的身邊，抬手輕拍了一下對方肩膀，然後開口說道：「沂王，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沒當上皇帝也是一種解脫，至少不用背負太多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沈憶宸聽到后愣了一下，自己好像不需要什麼幫助，就算出現最壞的情況下曹吉祥殺了明良帝朱見清，無非就是再擁立一個新皇帝登基。
不知道是驚嚇過度，還是沈憶宸臉上未乾的血漬有些恐懼，明良帝朱見清沒有往日的那種依賴，僅機械式的點了點頭。
自己可以隨著曹吉祥赴死，卻無法眼睜睜看著妻兒去死絕嗣，這對不起祖宗先人！
沈憶宸不知道沂王朱見深能否理解自己這句話，可能聽起來會顯得有些虛偽，但卻是一句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是，公爺。」
「是，沈元輔。」
下達了這兩條命令之後，沈憶宸才來到明良帝朱見清身邊，對他安撫道：「萬歲爺，已經沒事了，你先去乾清宮休養，朝廷之事放心交給臣來處置。」
「晚輩愚笨，還請公爺明示。」
朝廷三方勢力中，唯一能勉強抗衡的宦官曹吉祥，今日也徹底成為了沈憶宸的手下敗將。當一切權力來源的表皮被揭開，那麼接下來沈憶宸將直面皇權，雙方不可避免的產生衝突。
「下官見過公爺。」
敗局已定，曹吉祥就算是殺了明良帝朱見清，依舊免不了身死人滅的下場，太皇太后的那番話語已經註定了死局。但是這些曹氏宗族子弟，他們還有著妻兒存在，成國公朱勇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寬厚。
「謹遵沈元輔號令。」
為了我？
「曹吉祥，住手！」
沈憶宸雖然這些年久居京師執掌朝政，但他畢竟是文官掌武事起家，很清楚大規模叛亂底層士兵是沒有選擇的餘地。況且從朱儀還ｈtｔps://ｍ•ｈeｔｕbooｋ.ｃｏｍ•com有李達身上的血跡來看，五軍營應該還是發生了一場戰鬥，同為大明的將士，沈憶宸不像再繼續同室操戈下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前往五軍營鎮壓平叛的朱儀跟李達兩人，此時也趕到了宮中。他們全身浴血手上還提著一顆人頭，正是五軍營統帥昭武伯曹欽的首級！
他們兩個衝進奉天大殿，正好看到山東衛兵馬跟曹氏宗族叛軍對峙的場景，沒有過多思考便把昭武伯曹欽的首級高高舉起，向曹吉祥警告道：「叛賊曹欽已經梟首，曹吉祥你還不趕緊束手就擒！」
沒有了曹吉祥的存在，本就是為錢賣命的番將悍卒，瞬間淪為了一盤散沙。對於大殿內各種混亂的場景，沈憶宸腦海中卻定格在曹吉祥最後臉上那個神秘笑容，感到神情有些恍惚。
各種招呼聲音不絕於耳，身為大明靖難一代碩果僅存的公爵，成國公朱勇在朝中的威望跟地位，已經形成了事實上的斷層第一。
這道聲音讓沈憶宸緩過神來，他深呼吸一口氣，恢復了當朝首輔應有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穩重，朝著眾人下令道：「太醫院，把陛下跟太皇太后還有皇太後送往乾清宮，全面檢查身體有無異樣！」
「想不明白嗎？」
如果算上景泰四年，朱見深廢為沂王已經有六個年頭，他這些年其實也是處於一種工具人跟惶恐狀態之中。景泰帝朱祁鈺時期，擔心皇叔會斬草除根殺自己，明良帝朱見清時期，擔心沈憶宸或者自己兄弟，會來個手足相殘永絕後患。
說實話，對於沂王朱見深，沈憶宸內心裡面始終存在著一股愧疚。要是自己沒有改變歷史，那麼他將成為穩定朝局的成化帝，在位期間做的並不差。
感受到朱見深內心的恐慌，沈憶宸本打算繼續拍肩膀的那隻手懸停在半空中，然後悻悻的放了下來，臉上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對於曹吉祥這種公然挾持皇帝的罪行而言，和*圖*書能得到宗族女人跟未成年男子的赦免，已然稱得上是天大的恩惠。況且這還是大明威望最高的國公以及內閣首輔，當著文武百官跟皇族的面做出的承諾，理論上信用度是拉滿，不太可能出現食言的局面。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可是這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開口就是一抹血沫從嘴角流出來，根本就無法發聲。預料中的憤怒跟不甘情緒，同樣沒有出現在曹吉祥的臉龐，他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朝沈憶宸浮現出一抹深意的笑容，然後就緩緩閉上了眼睛。
「元輔，你沒事吧？」
都指揮使韓斌這時候來到了沈憶宸身邊，扶著他的手臂詢問了一句。
「向北，你隨本公出來，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成國公朱勇畢竟經歷過明朝太多的權力更替，比沈憶宸更深刻理解大明權力鬥爭的本質，他已經提前看到了未來的景象。
今日奉天大殿這一幕，讓沂王朱見深切身感受到了沈憶宸權勢之強大，除開曹吉祥的叛軍外，京師五軍營、三千營以及地方的衛所軍，全部唯他馬首是瞻，連皇帝聖諭都不需要就敢無召領軍入京。
「公爺乃國之基石，社稷有難需要您出面力挽狂瀾。」
終明一朝的權力分配核心，就在於文官、勛戚、宦官的互相制衡，這點沈憶宸早就已經看明白。土木堡之戰讓勛戚武將倒台，從而權力平衡被打破，讓大明戰略目標從進攻轉為防守，並且開始出現各種黨爭內鬥。
「本……小王謹遵沈元輔教導。」
有感而發這種東西，到了一定的地位階層，就沒有什麼真心與否的意義，別人是不會信的。既然如此，沈憶宸也不好多言，只能拱手回了沂王朱見深一禮，然後繼續朝著前方成國公朱勇的位置走去。
「曹吉祥倒了，朝中就再無制衡你的勢力，那麼誰會成為皇帝的最大威脅？」
曹吉祥的這句話，僅有明良帝朱見清一人聽清楚，生命威脅帶來的巨大恐慌之下，加上他年紀尚m.hetubook.com.com小，一時間根本無法理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不過恰恰在地位巔峰的時候，成國公朱勇受到親手賜死國公夫人以及土木堡之敗的影響，讓他逐漸淡出了朝堂政治中心，選擇在公府中當一個閑散翁。
各種急切的呼喊聲音響徹整個奉天大殿，太皇太後跟皇太后緊隨在沈憶宸的身後，慌亂無比的把明良帝朱見清給摟在懷中。
「我出面不是為了江山社稷，而是為了你。」
事情平叛結束，沈憶宸沒有繼續呆在奉天大殿的必要，於是乎就跟在成國公朱勇的身後，兩人踱步踏下台階，遠離在場的文武百官。
輕聲細語的說道：「萬歲爺，奴婢做了謀逆之事，對不起皇恩浩蕩。可以後大明江山是姓朱還是姓沈，就在於您的一念之間，沒有誰在權勢面前還是個忠臣。」
對於身後侄子曹銳的「道歉」，曹吉祥彷彿沒有聽到一般，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沈憶宸身上。
沂王朱見深重獲皇位，到時候誰又跑得掉？
宦官的本質其實就是皇權換一層皮，沈憶宸拉攏了勛戚，亦或者說他本身就是披著文官皮的勛戚集團代表。何文淵為首的文官集團在接連打壓之下，哪怕沈憶宸刻意控制了爭鬥力度沒下死手，依舊沒有了繼續抗衡的實力。
沈憶宸大聲呼喊了一句，然後不管不顧的朝著御台上方衝去，他是距離曹吉祥最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阻止慘劇發生的人。
也就是說曹欽一死，曹吉祥不管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都已經事實上絕嗣。永遠不要低估古人對於子孫後代香火的執念，哪怕對方是個太監，朱儀跟李達來的不是時候。
「護駕！」
「曹吉祥，你畢竟是看著陛下長大的老人，敗局已定何苦做這些無謂的掙扎。我以成國公的身份向你承諾，只要你能放開陛下，曹氏一族女人跟未成年男子皆可赦免，絕無戲言！」
「成國公，你來了。」
一道還帶著溫熱的鮮血灑在了沈憶宸的臉上，濃重的血腥和_圖_書
味撲鼻而來，這一刻沈憶宸獃獃的立在原地，原因在於曹吉祥手中的匕首並沒有落下，相反他的胸膛卻露出了一個刀刃。
沂王朱見深愣神反應過來之後，慌忙朝著沈憶宸拱手稱是，就連稱呼都從下意識的「本王」，換成了更顯示弱的「小王」。
這麼多年過去，那些恩恩怨怨早已隨風消逝，沈憶宸站在他的面前，拱手謝道：「公爺，受累了。」
沈憶宸恭維了一句，這倒不是刻意的討好拍馬屁，事實上成國公朱勇身為勛戚之首，他的出現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
「唉……」
可能是受到了太大的驚嚇，明良帝朱見清臉色慘白，整個人都流露出一股獃滯狀態。與此同時山東衛兵馬也是一擁而上，把殿內的番將叛軍給繳械逮捕，防止他們再度生出亂子。
如果還存在一點理智跟良知，絕大多數亂臣賊子會選擇接受這個交換條件。可是曹吉祥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他的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彷彿在進行著劇烈的心理掙扎。
他能理解對方，確實一個被廢的前任太子，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原罪。再加上哪怕沈憶宸再如何約束自己的權力慾望，依舊在很多方面不可避免的逾矩，以及一些細節上面的不注意。
站在曹吉祥身後的侄子曹銳，滿臉痛苦的說出來這句話。
這個人可能是沂王朱見深，但更大的可能是從宗室旁支裏面選一個孩童，這樣更符合朝廷百官的深層利益。畢竟同意明良帝朱見清繼位登基的，又不僅是沈憶宸一人，百官有一個算一個都稱得上前朝遺老。
「叔父，別怪我。」
殿內守候的太醫趕緊上前來到明良帝身邊，對他進行一個初步檢查，同時一隊錦衣衛護送準備離開。
不過就在曹吉祥說完之後，他高高的舉起手中匕首，做出一副想要扎入明良帝胸膛的動作。
「解救陛下！」
比如說輕拍沂王朱見深的肩膀安撫，對方乃堂堂大明一字親王，你就算貴為內閣首輔也只是個臣子，怎敢做出這種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