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如同雷鳴一般的回應聲傳來，很多時候身為一名軍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戰，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如今韃虜不甘失敗，賊首也先統一蒙古諸部，聯合女真三部、關寧七衛、東察合台汗國再度捲土重來。號稱控弦之士百萬，要讓大明的良田成為他們的牧場，讓我漢家的兒郎淪為做牛做馬的奴隸。」

「陛下，臣主動離開京師率部出征，並且推薦商中堂接任內閣首輔一職，您覺得這是為了擴大權勢嗎？」

聽完沈憶宸這段話，明良帝朱見清瞪大眼睛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他的觀念裏面認為沒有人會捨棄唾手可得的權力，就如同曹伴伴臨死前說的那句話。

確實從邏輯上面來說，沈憶宸留在京師主持朝政，才能更好的對內遙控皇帝，對外號召百官。他遠去邊關，就等同於主動放棄了內閣首輔的權勢，脫離了對於朝野內外一切局勢的掌控。

「另外為了以身作則，制度改革當從內閣首輔始。從即日起內閣首輔五年一任，最多連任兩屆十年，期滿除非遇到戰時情況，否則即刻致仕不得以任何理由留任。」

除了這兩支嫡系兵馬，校場上還站著一個小陣型，那便是涉及過曹吉祥叛亂的三萬番將悍卒。他們是屬於要拿戰功去將功贖罪，士氣明顯要弱於地方衛所軍跟三千營的騎兵，很多人臉上神情有帶著彷徨跟擔憂。

「不，您如果實在不滿意，可以召集閣部大九卿廷議罷免首輔。」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明良帝朱見清遲疑了片刻，然後彷彿鼓足了勇氣繼續道：「究其根本是為了擴大自己權勢嗎？」

甚至可以說句誇張點的話語，只要沈憶宸願意，他完全可以讓「沈黨」成員佔據絕大多數席位，這樣的議會誕生有何意義？

說到這裏，沈憶宸明白依舊無法解除，小皇帝對於「權臣」誕生的隱憂，於是乎他把自己跟商輅討論過的官員退休ｈtｔｐs://ｍ.hｅｔubook.ｃｏm.cｏm制度搬了出來。

不管自己是否會與明良帝的產生權力衝突，兩人終究有著師生名分相處了這麼多年，身為一名老師自然期望對方能繼承自己的衣缽觀念，至少得成為一位聰慧的明君。

對於這山呼海嘯一般的行禮聲，沈憶宸拱手深鞠一躬當做回禮。然後便走到了用銅箔捲起來的簡易喇叭面前，同時數百名傳令兵也嚴陣以待，確保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清晰的傳遞到每一名士卒的耳中。

畢竟歷朝歷代，往往這種待罪的士卒，會在戰場上充當死士的角色。就算能夠將功贖罪，又有多少人會在這場規模浩大的北伐戰爭中活下來？

如同雷鳴一般的行禮聲音，瞬間響徹在整個校場，然後這十幾萬將士伸出右手，拳頭猛砸在自己左胸的甲胄上面，「嘩啦啦」的金屬撞擊聲音不絕於耳。

說罷，沈憶宸躬身向明良帝回了一禮，然後緩緩往後退去。

「謝陛下，臣定將驅逐韃虜，開闢我大明萬里河山！」

思前想後，沈憶宸還是決定把他們抽調出來，一同揮師北伐。

沒有誰在權勢面前還是個忠臣！

「今日校場的很多將士，曾與本閣部一同北出塞外，見識過戰場的累累白骨，見證過邊疆百姓的民不聊生。當年本閣部與爾等，用手中的刀劍，用無數袍澤的鮮血與性命，殺的韃虜倉惶北竄，光復了漠南蒙古成為我大明的養馬地。」

如果把他們的任期加以限制，就沒辦法培養出掌控朝野的勢力，同時一旦用律法形式固定下來，文武百官皆知道內閣首輔是要下台離任的，那麼就會間接削弱掌權者本身的權威，失去了誕生權臣的土壤。

沈憶宸藉助契機說出了自己想要限制皇權的真心話，與此同時明良帝朱見清，終於說出了在曹吉祥背叛影響之下，對於沈憶宸權勢的猜疑跟忌憚。

「殺敵，滅ｍ•ｈｅtubｏoｋ•ｃom.cｏm虜！」

另外一邊的京郊大營，山東衛跟福建衛的八萬兵馬，已經整整齊齊的站在了校場，一眼望去簡直無邊無際，無聲的彰顯著屬於大明的武德昌盛！

「參見沈元輔！」

每個人臉上神情都流露出一股崇拜、嚮往、狂熱，哪怕三萬戴罪立功的「叛軍」都是如此。戰士自古推崇強者，沈憶宸用自己實際行動詮釋了，哪怕身為狀元及第，依舊可以提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

「朕永遠不會忘記先生的教導。」

許多人的親人家眷，手足兄弟，袍澤戰友，倒在了韃虜的屠刀之下。這份血海深仇都還沒有報，怎麼可能當一個懦夫，再度任由蒙古鐵騎在大明的疆土上橫行？

這個人不僅僅可以指皇帝，還可以是掌控大權的內閣首輔。

「想必諸位將士已經得知，今日集結校場的原因了，可本閣部還是想要複述一遍，讓爾等知道自己為何而戰。」

當走到乾清宮大門前的時候，沈憶宸卻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回頭以老師的身份，朝著朱見清笑著說道：「陛下，你長大了。」

「身為老師這麼多年的教導，臣知道陛下天資聰慧，來日必能成為一代明君。但還是那句老話，人不可能保持永遠不犯錯誤，必須得有一個糾錯的機構存在，來制衡皇帝過於任性的權力。」

「這個機構就是內閣！」

「殺敵，滅虜！」

可沈憶宸卻制定了這麼一套規則，讓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告老還鄉，難道說先生的本意真的不是為了當一個權臣，自己錯怪了？

「並且致仕制度將以律法形式明文確定，編入到《大明律》中，違律者將追究其連帶責任！」

「陛下，臣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山東衛跟福建衛的將士們已經在校場集結等候，還請陛下批准臣親率諸部揮師北伐！」

「本閣部就問爾等一句，身為保家衛國的軍人，是願意做一個畏敵如虎的懦夫，眼睜和*圖*書睜的看著妻兒子女被韃虜屠戮，還是願意奮勇殺敵，用蠻夷的腦袋來讓他們明白自己找錯了對手？」

「大明立國八十余載，韃虜就始終是心腹大患，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一戰，二十萬將士埋骨他鄉，百萬邊民遭受掠奪屠戮，成為鐵騎刀下的一縷亡魂！」

「謹遵沈元輔教誨！」

「那先生所謂的制衡朕……」

可是沈憶宸臉上卻浮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至少皇帝能把心中的猜忌明說出來，代表著他沒有把自己擺在敵人的位置上面，雙方還能如同師生那樣袒露心扉。

明良帝不解反問了一句。

震驚許久，明良帝朱見清腦海中想起沈憶宸經常教導的一句話，叫做政治是一門妥協的藝術，很明顯內閣首輔失去了什麼，就得從另外一方面得到什麼。

一道比一道響亮的戰號，如同浪潮一般朝著沈憶宸襲來，其實壓根不需要他過多煽動，大明跟韃虜百年世敵積攢下來的血海深仇，只有伴隨著一個民族的滅亡才能消除。

「區別就在於您可以罷黜內閣首輔這個人，卻不能隨意否決他頒布的政令，法治帶來的程序正義，才是國家行政的最高準則！」

「那沈先生，首輔任期制的前提是什麼？」

「這有何區別？」

簡單的一句話語，瞬間擊中了明良帝朱見清的內心，往日師生相處的很多畫面猶如幻燈片一樣，從記憶中一幕幕的湧現。

沈憶宸回答的非常坦然，沒有絲毫的遮掩隱瞞。

這句回答，不僅僅是對沈憶宸的感謝，還有就是對沈憶宸的承諾。

就算商輅是沈憶宸的黨羽，放在朝堂中樞的代言人，可問題是坐上了內閣首輔的位置，還能安安分分的當一個傀儡嗎？

直到聽到這句話，沈憶宸臉上才出現了一抹欣慰笑容。

面對這句堪稱「殺人誅心」的話語，換作是一般的大臣，要麼就是驚慌失措的下跪磕頭認錯，要麼就是破罐子破摔，乾脆彰顯出自己身和_圖_書為權臣的掌控力。

沈憶宸點頭稱讚了一句，然後繼續說道：「本閣部承皇帝御命，決定親率諸部揮師北伐，草原從來不是韃虜的牧場，萬里北疆也不是他們的故土。」

自己與沈先生有著師生之誼，都無法避免權勢利益衝突帶來的猜忌，商輅又能淡泊名利到哪裡去？

因為他心裏面很清楚，可能這輩子與皇帝如此開誠布公的談話僅有一次，必須在明良帝朱見清的心中打下權力制衡的烙印，防止皇權無序擴張。

更別說口口相傳的愛兵如子，以及給予了大明將士身為軍人的尊嚴跟待遇。好比今日校場上的捶胸禮，都是沈憶宸制定的軍禮，徹底豎立起了介胄之士不拜的規則。

帝王，幾千年時光下來，註定至高無上！

「自古有封狼居胥，飲馬瀚海，勒石燕然，從今往後我大明的日月星辰旗，也將插在蒙古汗帳的金頂之上，蕩平四海不臣之人！」

否則隨著時間的推移下去，儒家理學思想教導下的朱見清，必然會陷入傳統「順昌逆亡」的帝王思維，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威權。

「寇可往，吾亦可往！」

「好，朕允了，在這裏祝先生早日得勝回朝。」

十幾萬人就這麼站在校場等待著，直到大營門口出現了一隊人馬，為首的緋袍大員躍下戰馬，就直接奔赴早已搭建好的高台，注視著下方黑壓壓的大明將士。

「那朕豈不是架空成為了傀儡天子。」

廣袤的草原作戰，光靠著遼東軍跟漠南蒙古的騎兵，不足以完成大規模的機動作戰部署。三千營這支騎兵部隊，是成國公戍邊的老底子，加上由朱儀跟武銳兩人的統帥，戰鬥力方面不用懷疑。

「很好，這才是我大明虎賁應有的悍勇！」

「臣恰好跟商中堂有過討論，決定恢復歷朝歷代七十致仕的傳統，結束大明文武百官終身制任命，來促進朝堂新鮮血液的湧入。」

沈憶宸聽懂了這句話背後的蘊意，他ｗｗw•hetuｂｏok.coｍ•ｃｏｍ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跨出門檻整個人沐浴在艷陽中。

除此之外，校場還有著朱儀跟武銳統帥的兩萬三千營騎兵，山東衛跟福建衛畢竟是地方兵馬，特別福建衛還是以水師為主，極其缺乏騎兵部隊。

「目前無法保證，只能一步步的廣開民智，等到時機成熟再成立議會。」

能明白政治的妥協跟退讓，就是一位合格君王的基礎，朱見清沒有讓自己失望。

「陛下，臣要擴大的不是自己權勢，而是整個內閣的權勢。」

沈憶宸的這句反問，讓在場的十幾萬將士們義憤填膺，曾經那些在北疆戰場上，與蒙古鐵騎浴血奮戰的一幕幕湧上心頭。

明良帝朱見清舉一反三，直接就問出了關鍵點，確實議會制度不可能憑空產生，它需要整個社會的生產力跟文明進程發展到一定程度，才能形成權力的互相制衡，不會由某一個強權人物全面掌控。

沈憶宸的這句反問，讓明良帝朱見清當場無法回答。

沈憶宸的這句回答，讓明良帝朱見清若有所思，他彷彿已經有些意識到自己的老師想要做什麼，就如同曾經說過的那樣，永遠不要把家國興衰寄托在個人的英明神武上面。

「殺敵，滅虜！」

明良帝朱見清心境複雜無比的站起身來，朝著沈憶宸以學生禮拱手鞠了一躬。

就好比明良帝朱見清哪怕當場同意成立議會，恐怕那些代表著士農工商的議員，絕非是真正萬民推選出來，更大可能是朝中各方勢力的代言人。

「天子垂拱而治，明確首輔的決策權，票擬批紅全面收歸於內閣！」

「先生曾經說過議會，可又如何確保他們一定能代表萬民，而不是由某一人在背後全權掌控呢？」

首輔任期制，就是沈憶宸安撫明良帝的殺手鐧，同時也是制衡皇權的政治妥協。

古往今來權臣不是一日而就的，他們往往身居高位數十年，歷經多位皇帝更替，從而把觸手伸到了朝野各處，才能做到獨攬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