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小毅,奶奶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有你這樣的兄弟嗎?」張天彝不滿地為阿彪說話。
「那當然!」這話漢斯不用翻譯,一句漢語脫口而出。
沉重的鐵錨迅速沉入江底,軍艦的尾部仍在緩緩向巨大石板砌成的碼頭靠近,兩個全副武裝的德國水兵放下一架結實的梯子,漢斯早已站在梯子頂端的船舷上低頭俯視,想要從碼頭上舉著火把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老朋友。
「快看,從中間航道東行的那艘船突然掉頭向我們開來,原以為裝貨的那條炮艇卻繞了個大彎慢慢開往上游水面,看來炮艇只是護衛的,真正要與我們交易的是這條大船。」阿海家世代以水為生,航海和內河捕撈、運輸都非常在行。
黃埔的人基本上都聽說過稱霸廣州漁碼頭、控制廣州城中低檔妓院、暗地裡做軍火走私生意的四海幫,因此張天彝聽了安毅的話不但不吃驚反而大讚阿彪:「看不出來啊,阿彪是條漢子,老子喜歡這樣的兄弟,哈哈!等等,我跟你一塊去,老子看見阿彪手上用報紙包著的兩條好煙了。」
「我也很高興,近來常聽漢斯讚揚你,我都等不及了,今天能見到你非常榮幸!以後還請安先生多多關照。」勞特的漢語非常熟練。
安毅語速飛快一口氣說出一大串:「既然這樣,酬金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給了我這麼多幫助,我都不知道怎麼感激你才好,今後說不定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幫忙,所以你不要這麼見外,至於那些圖紙只是我送給你這個老朋友的禮物,做這趟生意之前我擔心你不記得我了,就畫了幾張圖讓你記得我,特別是我的簽名上次你也說好看,估計你看到後會幫我忙的,退一萬步說,如果圖紙對你有用的話我很高興,因為我也能為自己的朋友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了,明白嗎?別再提報酬獎金什麼的,再提老子跟你急!」
張天彝拿著煙樂呵呵地回去了。
安毅借敬禮問候的機會向四哥眨眨眼,四哥立刻會意地哈哈大笑,領著三人進入寬大的前堂,穿過載滿古樹盆景有座玲瓏假山的中院進入膳廳,一桌熱氣騰騰的酒菜就在眼前。
安毅接過阿彪送上的煙塞進張天彝懷裡:「拿去吧,給每個組都分五包,剩下我兩包你三包,這樣夠兄弟了吧?」
「行,這倆傢伙酒量最好,特別是金絲猴,喝酒鬼著呢,有他倆陪你省事多了。」
眾人順著阿海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行到上游水域的炮艇再次掉頭,在大船上游三百米左右和-圖-書的距離上徐徐跟隨,由於船上燈光太暗、距離較遠,看不清炮艇的國籍,大家只能將目光轉向徐徐開來越來越近的大船。
漢斯聽得非常清楚立刻回答:「我樂意賠償,你看……」
安毅想了想點點頭:「好吧,那我帶上黑瞎子和金絲猴去,這兩個傢伙能喝。」
三人遵從老族長的規矩沒有帶槍,只在腰間紮上武裝帶就跟隨阿彪一起進村,十幾分鐘後來到祠堂邊的老族長府上,四哥等人已經等候多時。
晚上十點,頭戴呢子西式寬沿帽,身穿一套寶藍色緞面長衫的安毅站在寒冷的中碼頭上,怎麼看怎麼感覺自己此時的形象就是個地主仔,洋不洋土不土的,非常彆扭,可林旭東等人卻大為稱讚,就差沒用上人中龍鳳、玉樹臨風這些詞了。
傍晚,安毅和幾十個弟兄們圍在戰壕入口與竹溪之間的空地上嘻嘻哈哈瞎聊,人群中間的一長溜炭火上是個簡易木架,木架上用竹籤串著烤的上百條半斤左右的鯽魚開始溢香,弟兄們食指大動,卻陰陽怪氣地胡說八道。
安毅沒好氣地走出防炮洞:「他服不服我沒關係,最要緊的是這傢伙被商行辭退之後走上黑道,被四海幫的人揍了幾次懷恨在心,就差沒敢開口問老子借槍去報復了,有勇無謀的傢伙,跟老子共事那麼久了,也沒點兒長進。」
漢斯雙手一撐,熟練地分開兩條長腿順著梯子「呼呼」滑下,一落地就大步上前,一把摟緊安毅的腰,哈哈大笑地把安毅抱起旋轉一圈這才放下。
林旭東叫來個小師弟低聲傳令,機靈的小師弟大步離開。
一陣謙讓后賓主先後坐下,四哥二話沒說就來個三大碗,接著熱情相勸夾菜添酒,黑瞎子和金絲猴哪裡見過如此精妙的粵菜,又在安毅不動聲色的縱容下豪情萬丈,結果一個小時不到就東歪西倒了,連老族長還沒見到就被一幫從小練武的村壯抬進客房呼呼大睡。
林旭東對安毅的老成穩重暗暗驚奇也非常佩服,他很難理解年紀輕輕的安毅怎麼會有如此稠密的心計,不說正事時洒脫率性活脫脫就是個童心未眠的小伙,一碰到正事就給人一種老江湖的感覺,真不知道安毅這腦瓜子怎麼長的。
安毅心知有事不想讓人知道,大步走出去也沒給張天彝交代一聲,張天彝看著安毅急沖沖的背影疑惑片刻也就不管了,不到五分鐘安毅回來把他拉到一邊:「老張,阿彪來說林村族長請我到他府上一敘,我想了想不去不好,這是咱們hetubook.com•com進駐以來老族長第一次派人來請,這個面子咱們不能不給,軍民關係還得維持啊,你和我一塊兒去吧。」
「安,不許罵人!罵人我也會,你聽:奶奶的安……」
漢斯聽完勞特的翻譯,鄭重而又感慨地上前握住安毅的手:「親愛的安,你讓我很感動!我完全體會得到你如此深厚的友誼,它溫暖著我的心!可是安,沒有一個真正的德國人能不顧自己朋友的利益,你的要求我能理解,但我不能那麼做。你是我到中國之後結交的最好的朋友,我欽佩你的同時也感到自己非常的幸運,安,我很珍惜!」
張天彝笑完轉向抽煙的安毅,說「奶奶的小毅你把咱們弟兄全帶壞了」,安毅白了張天彝一眼繼續抽煙,看到哨兵小跑過來便眉頭一皺,緩緩站了起來,不知道又有什麼事情了。
漢斯說完自己都大笑起來。
「不行,你帶倆弟兄去吧,我留下看著,咱們兩個不能全走,否則萬一有個動靜不好交代,小李說昨晚下半夜他值北面暗哨,感覺有異動,後來不知為何就沒有動靜了。小李人老實從不撒謊,所以咱們得悠著點。」
張天彝走到安毅身邊,拿起一張八開白板紙,好奇地端詳上面的摩托車外形設計圖。
安毅愣了一下,隨即搖頭苦笑道:「德國人果然就是德國人,千年不變,奶奶的漢斯……」
內心無比感激的安毅一把拉過勞特,轉向漢斯:「勞特,不清楚的你才翻譯吧……漢斯,咱們是不是老朋友?」
大船距離碼頭三十米左右,大家看清船上一個個黑乎乎的大口徑艦炮的炮口,竟是一艘七百噸以上的德國軍艦,五百多條槍派出這樣一艘火力強大的軍艦運送,的確讓安毅等人難以想象。
安毅驚訝地看著勞特:「你的漢語也太牛了吧!要是不看你的長相,我真以為你是山東人呢。」
安毅歉意地笑道:「麻煩四哥和各位了,按規定小弟不能單獨離開駐地,只是委屈了我那兩個弟兄。這漢斯有想法,幾百條槍的生意還非得要見到我才肯交貨,估計他有事和我說,否則以漢斯的性格,不會這麼小家子氣。」
勞特哈哈一笑:「安先生果然見多識廣,哈哈!我八歲就隨父親到了山東,先是住在煙台,後來搬到青島,所以我的漢語帶有山東口音。父親退休之後我接他的班,擔任我們『魯麟』德國總部的商務聯絡官,上個月漢斯先生升任我們總部遠東地區華南區的總經理之後徵求我的意見,我就非常愉快hetubook.com.com地來到了廣州。漢斯是我在德國讀大學時的學長,我們的友誼很深。希望今後能得到安先生的慷慨協助,我非常欽佩安先生的創造力和深遠的眼光。」
漢斯哈哈一笑,用漢語風趣地回答:「我把你賣給勞特了,哈哈!」
張天彝人大度也很有責任心。
「明白了,可要是他讓我們先交錢怎麼辦?這麼多大洋四哥他們不放心啊!」阿彪自己也不放心。
張天彝不再提圖紙的事,相處時間長了他對安毅天馬行空的腦子逐漸習慣,知道若是緊要事情安毅定會和他商議。
興奮的安毅一拳砸在漢斯結實的胸口上,漢斯哈哈大笑,也給了安毅一拳,讓林旭東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這也太親熱了吧?
「漢斯這洋人不錯,我覺得他很坦率很有禮貌,完全不像以前見過的那些洋人,怪不得你和他關係這麼好,這人啊,就是物以類聚啊!」林旭東頗為感嘆。
勞特笑了笑全文翻譯過來,最後還給出自己的建議:「安先生,請接受漢斯的意見吧,我們德國人有自己的處世原則,就像你們中國人堅守自己的原則一樣,你的一片心意我們收下了,以後我們還要更好地發展下去的。」
安毅由得張天彝跟來,兩人走出禁區橫杆,阿彪立即迎了上來,安毅問明林旭東這兩天在幹什麼之後,指指阿彪腋下的兩條煙:「怎麼又是『老刀牌』?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大手大腳小心坐吃山空。以後別買了,真忍不住要買也別買這麼高檔的,咱們革命軍多少校尉軍官都捨不得抽這種高檔貨,你偏偏給老子送來,是不是想害我啊?老子整天心驚膽跳藏著掖著生怕給長官看見……算了,拿來吧,下不為例。」
張天彝咧嘴笑了,安毅這傢伙幫大半的弟兄都起了綽號,而且這些綽號起得惟妙惟肖,朗朗上口,一叫出來立刻讓人忘不掉想改都改不了,不管你怎麼生氣弟兄們就是叫開不收嘴,叫多了也就習慣了。
安毅哈哈一笑上前兩步,摘下呢子禮帽非常瀟洒地做了個西方紳士彎腰行禮的動作,直起身子用準備了好多遍的英語對驚喜的漢斯大聲喊道:「哈哈!漢斯,我的好朋友,你太可愛了!」
安毅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四哥幫小弟準備身衣服吧,我不能穿著這套軍裝去交易,人多眼雜,萬一傳出去很麻煩,小弟不好交代還是其次,讓人胡思亂想覺得林村和革命軍混在一起就不好解釋了。」
「是!」
安毅轉向漢斯:「咦,你都把我……全說
和_圖_書了?」
「早站在橋頭上了,你那兄弟挺義氣的,我看得出他很服你。」
安毅收起鋼筆,把寫完的信摺疊好放進牛皮信封,從張天彝手裡搶過圖紙小心翼翼地放在另七張圖紙之上,迅速捲成一個圓筒用細麻繩綁緊:「說了你也不懂,這是摩托車,沒事幹我就瞎想亂畫,管他成什麼樣,等會兒讓阿彪進城之後送回我家裡,逗我那七歲的小弟弟開心,省得他天天嚷嚷要見我。老張,看到阿彪過來沒有?」
「他說什麼?全是德語欺負老子?」安毅快速轉向勞特。
安毅說的黑瞎子就是朝鮮黑大個金洪默,金絲猴是來自河南鞏縣的龐國鈞,這傢伙長著一頭髮黃的頭髮,四肢修長非常靈活,無論是攀爬還是過障礙幾乎次次得第一,被安毅叫成金絲猴之後還非常慶幸自己得了個好綽號,沒被叫成野豬、菜刀什麼的。
「輕點兒,差點勒死我了……漢斯,你奶奶的效率可真高啊!」
安毅詳細吩咐:「等會兒你讓四哥他們一起跟你進城,把大洋全都存進沙面那家英國人開的滙豐銀行,主官和店員都是中國人說話聽得懂,就用四哥的名字,你們把銀行給的存款憑證拿在手裡,最好你和四哥一起把手中的憑證給漢斯看看,告訴他我請他多幫助,等收到貨清點無誤就把錢轉給他。『魯麟』洋行距離滙豐就幾步路,你也去過,他們這麼大的洋行肯定也在滙豐有賬戶,交接很方便。你讓四哥放心,先收貨后付錢,這點面子漢斯還是給我的。」
「安?怎麼穿成這樣?我的上帝……」
「好咧!」
安毅笑了笑建議道:「四哥,我看時間也不早了,這酒等下次再喝吧,得提前做好接貨準備。今晚這交易對咱們來說不是小事,漢斯他們經常干他們會做得很周詳,咱們也不能出什麼紕漏,我建議悄悄派出幾隊兄弟警戒村子東面和北面的兩條道路,再派出幾條小船分佈在中碼頭上下游兩里的江面以防萬一,我們幾個帶著足以一次搬完五百條槍的弟兄到中碼頭接貨,爭取時間儘快做完,四哥認為如何?」
「嘭……嘩啦啦……」
安毅把圖紙遞給阿彪,拿出信放進他的上衣口袋:「聽著,把這捲圖紙和這封信交給漢斯之後,他會告訴你什麼時候可以交貨的,你別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說,我請他用他們的船直接將那批貨送到林村的中碼頭,越隱秘越好,最好是晚上干。」
「奶奶的……漢斯,你侵犯了老子的隱私,得賠償我的損失!」安毅也開起了玩笑。
安毅伸出手hetubook.com.com與勞特輕輕一握:「很高興見到你!」
……
阿彪笑道:「估計是,中午一點半我上他辦公室交給他圖紙和信,他看完信立刻打開圖紙一張張仔細看,突然大叫一聲把我嚇了一大跳,他竟然跑過來一把抓住我的雙手謝了又謝,捏得我疼得要命,然後漢斯打了個電話,當即決定今晚十點在中碼頭交貨,後來四哥幾個存完錢,我和四哥拿上滙豐的憑證再上他的辦公室,想讓他看看我們的誠意,結果漢斯看都不看,客氣地叫我們回去做好準備,臨行前他拉著我走到牆上的一幅大地圖前面,反覆確認咱們村的中碼頭位置才放心,最後卻提出個條件:交貨時要見到你,否則他們把貨拉回去。」
「這是什麼?畫這麼多張,都有兩個輪子,挺漂亮……沒見過這玩意,邊上還有密密麻麻的說明,這兩天你偷偷摸摸躲進防炮洞就是干這事兒?」
「報告代理區隊長,村民阿彪想見你,看他樣子挺急的。」
大個子金洪默和廚藝最好的汕頭仔何楊藩忙得不亦樂乎,兩人馬不停蹄地往烤魚上抹油撒鹽,圍觀的弟兄們卻在一旁說風涼話,這個說「老金這麼大個屁股撅這麼高還扭起來了,是不是練過東北大秧歌啊」,那個說「何楊藩你奶奶的樂什麼樂?口水都流到魚上了快給老子閉嘴」,每一句損人的俏皮話都惹起陣陣鬨笑。
安毅順著漢斯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林旭東等數十人被幾名荷槍實彈的德國水兵攔在戰艦下,一架寬大的梯子不知何時已經架好,一個個牛高馬大的德國海軍官兵手抬肩扛,將一箱箱槍支和子彈搬下來,整整齊齊地堆放在碼頭上,嚴謹的紀律和高效率讓安毅看得佩服不已。
「安先生,漢斯為了表達他對你的感謝之情,為了你們之間深厚的友誼,經請示之後決定,另外再贈送你五萬發步槍子彈,五千發毛瑟軍用手槍子彈,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駁殼槍子彈,請你笑納!另外,基於你優秀的系列設計,漢斯先生讓我轉告你,等到德國的製造商反饋信息確認採納先生的設計之後,漢斯再與你詳談酬金的問題。」勞特熟練地向安毅解釋。
「好主意!陸上各道口我已經派人守著了,江面上我卻疏忽了,我這就吩咐下去。」
漢斯拉過安毅,把一個剛下船的德國小夥子介紹給他:「這是勞特。」
「老弟想得周到,老哥這就去辦。」
「這樣就好了,那我立刻回去讓四哥準備好,爭取中午趕到滙豐。」阿彪說完,拿著圖紙急急忙忙走了。
「知道了,歸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