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實話實說

幾個記者頗為驚訝地再次相互對視,葉青苦笑了一下問道:「那麼,是什麼力量促使你奮不顧身,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開車衝進敵陣的?」
安毅放下電話大出口氣,發現三位記者都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
一群劇社學長紛紛望向身後的安毅並閃身讓出條道,匪兵乙安毅立刻引來所有的目光。
「是老宋那傢伙提醒我的……不認識?我介紹一下,老宋就是一期畢業的宋希濂,和蔣先雲、陳賡、陳明仁、胡宗南等等都是我早就認識的好哥們兒。老宋當時是特務連的副連長,偷偷潛入龍眼洞滇軍陣地後方偵查,恰好碰到運送物資到滇軍陣地無法逃命的我,當時戰鬥非常激烈,老宋告訴我滇軍的火力很猛,要不開車衝進敵陣搏一下,對面的很多兄弟就會從此倒下!當時我剛擰斷那個滇軍連長的脖子,感覺自己的腦袋熱乎乎的,聽完老宋的打算想都不想就跟他幹了,結果老天有眼真讓我們打亂滇軍部署,成功了,哈哈!」
蔣先雲笑完走到安毅身邊,低聲說道:「小毅,原來你竟然是為了逃避採訪任務才躲到這裏來的啊?你那幾個弟兄一直在為你開脫圓謊,說什麼沒通知到你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兒,但我一聽就知道,他們和你小子穿同一條褲子,不過也好,讓你走投無路之下糊裡糊塗闖進來了,哈哈,怪不得今天你這麼爽快答應加入劇社呢。」
「住嘴!你這油腔滑調的傢伙,噗……」
葉青果然是經驗豐富才思敏捷的專訪記者,一下就抓住了焦點中的焦點,讓其他兩位同行精神大振。
誰知安毅反應奇快,滿臉驚訝地四處張望,嘴裏還在嘀嘀咕咕配合臉上的茫然表情,就像根本不認識安毅一樣:「安毅?誰啊……天花板上沒有……我看看是不是藏在桌子底下……咦,抽屜里也沒有……查無此人啊……」
葉青顯然在採訪之前做足了準備。
「啊?哦……可以,可以。」
安毅看著三個記者垂頭喪氣地走出門外低聲商量,感到心裏非同一般地暢快,心想小樣的以為老子治不了你?CCAV的https://m.hetubook.com•com節目老子看了十幾年,這一套套的玩意兒比你們玩的順溜百倍!
周玉華攤開採訪記錄本提起鋼筆,林攝影師撥弄相機進行準備,葉青把雙手放在桌面上開始提問:「安毅同學,你最大的理想是什麼?」
葉青含笑問道:「之前我們掌握了你的不少先進事迹,特別是你們與東郊林村民眾建立的軍民魚水關係,得到了中央黨部領導的高度評價,這也是我們今天採訪的重點之一,希望你不要拘束,暢所欲言,好嗎?」
三個記者哪裡會想到安毅一開口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最先明白過來的攝影記者林建民借扶眼鏡之機掩飾自己的笑意,兩個女記者呆了幾秒鐘,隨即放聲大笑起來,突然覺得眼前的安毅是這麼的有趣,這麼的大胆。
曾教官看到安毅的樣子想嚴肅都嚴肅不起來。
「安毅同學,沒想到你這麼幽默風趣,很好!我相信今天的採訪將會很順利。」
……
熊副主任拿出自己的手絹遞給安毅:「擦擦,凈瞎胡鬧……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黨報采編主任周玉華小姐,這位是專訪記者葉青小姐,這位是攝影記者林建民主任,林主任隨軍參加過東征,拍攝出大量優秀的戰地作品,今天各位尊敬的記者受黨部委派專門來採訪你,採訪內容是軍校的訓練和學習、軍民關係和青年軍人政治信念和人生理想等方面,這些你都熟悉,親身經歷的事例很多,就暢所欲言吧……好了,各位,人給領到了,哈哈!時間寶貴你們忙吧,我有點事出去一下就不參加了。」
幾個記者驚訝地對視片刻,葉青頗為不解地回答:「當然要聽真話了,新聞和專訪的原則就是真實。安毅同學,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我們只有一個要求,實話實說就行。」
「很好,我們了解到你對軍閥割據的倒行逆施非常痛恨,在考入黃埔之前曾經有過一段難忘而精彩的經歷,當時你被軍閥楊希閔的叛軍抓去做苦力,挖戰壕對抗革命軍,不堪忍受之下你毅然投身到革命軍隊一邊,參和-圖-書加了著名的龍眼洞攻堅戰並立下赫赫戰功,非常了不起!能對我們說說當時你的思想轉變過程嗎?」
政治部辦公室里,三名心焦的記者終於等到被領進來的採訪對象,看到安毅臉上的殘存油彩都很驚訝,細問之後才知道安毅不知道記者們要來,正在血花劇社排練節目,匆忙之下卸妝不幹凈。
「馬上好。」
安毅點點頭:「那好,我被滇軍抓去是事實,但是我不用挖戰壕而是開車運東西,雖然沒日沒夜地干累點,但要比那數千名被槍口頂著挖戰壕累得死去活來的民夫強上百倍。至於你問我為何投身革命軍,當時我腦子裡根本就沒有這個覺悟,只是看到一個十五歲不到的孩子因不堪忍挖戰壕的痛苦而逃跑,結果被監管我的滇軍連長槍殺在我腳尖前面,我才憤怒的。當時我很難過,質問那個開槍的滇軍連長一句卻被他猛踢兩腳,我更憤怒了,從那時起我就打定主意要收拾他,結果第二天他被我擰斷脖子,我心裏也就舒服了。」
蔣先雲忍不住又笑了,但他很快就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小毅,別的事情可以開玩笑,唯獨今天這個政治任務不行!你想想看啊,東征勝利后廣東安寧下來了,極大地鼓舞了全國人民的革命熱情,我們革命軍很快就要開始北伐,去打倒那些魚肉百姓禍國殃民的軍閥,國民政府和各個革命軍從上到下都在積極做著準備,這個時候更需要激發革命鬥志,樹立革命軍的良好形象,以吸引更多的有志青年加入到軍隊中來,其中,政治宣傳是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你怎麼能逃避呢?你是革命軍人,是咱們黃埔的優秀學生幹部,要明白自己肩上的重任啊!」
安毅聽完她這一大段話非常感慨,心想中國記者為何在哪個時代都這樣?一點兒雞毛蒜皮的事情到了他們嘴裏,竟然能說得這麼堂而皇之無比高尚。安毅心裏很是抵觸,想了想決定按自己的想法來說,也讓這些記者們今後長點記性:「記者同志,你們是想聽真話呢,還是想聽場面話?」
葉青與采編主任周玉https://www.hetubook.com•com華對視一笑,相互點點頭開始採訪。
安毅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實現祖國統一,建立獨立自主的新共和。」
「別磨磨蹭蹭的,快點,我先出去等你。」
熊副主任給安毅送上杯開水就領著幾個下屬離去,這是記者們的要求,記者們擔心校領導在場安毅放不開。
蔣先雲在眾人的注目下轉過身,看到躲在弟兄們身後的安毅立刻高聲下令:「安毅,過來!」
安毅停下立刻補充一句:「在這兒我得提提宋希濂,這傢伙是個有勇有謀的悍將,行動開始不久,他讓我在滇軍陣地后的警戒哨旁停下,車沒停穩他提兩隻駁殼槍撲下去了,左右開弓轉眼打死三個滇軍,扛起沙袋上的機槍就爬到車頂上,我開車他射擊,他至少打死打傷二十個以上的滇軍官兵,這才最大程度地攪亂滇軍陣地打擊滇軍士氣,他居功至偉啊!可這小子是個實在人,到現在他對這段激戰一個字也沒提,我佩服他!與老宋相比,與那麼多東征南伐浴血奮戰的弟兄們相比,與成百上千的烈士們相比,我安毅這點破事算什麼啊?對吧,各位?你們得好好報道一下老宋,總不能讓真正的英雄這麼默默無聞吧?」
安毅坐正一些,但腦袋還是下意識地低下。
安毅在陣陣鬨笑聲中跑進裏面的化妝間,很快換好衣服戴上軍帽出來,半掩臉面跟隨兩位教官匆匆離去。
化完妝后,廖斌留下安毅先出去了。
安毅心知壞了,只能硬著頭皮過去,接過氣鼓鼓的葉青遞來的話筒放到耳邊:「我是安毅……呀呀,龔副局長……行行行!龔大姐啊,小弟就這水平,思想境界還有待提高啊,現在不正是在軍校廢寢忘食嗎……好好!大姐,小弟只有一個要求,要是答應了,小弟立馬配合,就是要小弟當場寫血書都成啊……哈哈,大姐別笑,這都是小弟的肺腑之言……對,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不能拍照……什麼原因……哎呀,大姐,這說起來就沒意思了……既然你一定要聽小弟只能獻醜,原因就是小弟長得太帥,要是這副光輝形象印在報紙上和_圖_書,會讓很多女同學女戰士荒廢學業耽誤正事的……哈哈!大姐同意就好,不許反悔……哈哈!行!記住了,小弟下周有假立刻前往府上覲見!」
「實話實說?」
安毅滑稽的化妝本來就讓人想笑,此刻看他東張西望故作鎮定的拙劣表演,加上欲蓋彌彰的幽默話語,立刻引發哄堂大笑,就連大步進來的兩個政治教官也放下嚴肅刻板的面具,情不自禁地加入到歡笑的行列。
安毅放心地喘口大氣,抓起靠在牆上的木頭道具槍掛在身上,拉開化妝間的小門走進大廳,看到熟悉的兄弟黃劍光幾個和政治處的兩個教官站在大門邊與蔣先雲說話,立刻佝僂上身,邁開螃蟹步走到幾位劇社學長身後。
心不在焉的安毅正在低頭考慮怎麼樣才能說服攝影師放棄拍照的問題,聽到葉青問話,想也不想隨口回答:「我哪裡敢用熊副主任的手絹啊?上面的兩朵梅花肯定是出自他夫人之手,要是沾上油彩他回家就說不清了,萬一影響他家庭和睦怎麼辦?我不是害了他嗎?不用那麼麻煩,採訪完我回去洗洗就行了。」
「對,實話實說!」
俱樂部大門一關上,劇社的弟兄們就笑得不行了,這個說「這傢伙真是個表演天才」,那個說「剛才的經過活脫脫就是一幕滑稽戲」,只有老賀樂呵呵問了大家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小毅幹嘛不卸妝啊?」
二十一歲的短髮專訪記者葉青很有女人味,屬於那種不算特別漂亮但非常有女人味的人,白皙的臉月牙形的眼睛讓人倍感親切。她見安毅坐下后把熊副主任給的白手絹放在一邊沒拿來擦臉,便含笑問道:「安毅同學,你怎麼不用手絹擦去臉上的油彩啊?」
安毅愁眉苦臉地嘆道:「爽快?小弟的隔夜飯差點都被你們擠出來了,身上還不知有多少青紫傷疤呢,唉……老子自作聰明,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話說到這份兒上,不去是不行了,安毅只好點點頭走向兩位政治教官,剛想敬禮,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一身匪軍乙打扮,連忙放下舉到一半的手,飛快地解下斜背的破木槍放到地上,樂呵呵地點頭m.hetubook.com.com哈腰:「曾教官、鍾教官,兩位長官在百忙中還親自蒞臨指導,太辛苦了,哈哈……長官找學生有事?」
採訪隨之僵住了,葉青站起來示意兩位同事跟她出去一下。
誰知安毅的回答讓他們再次大失所望:「那不是我乾的,還是那個宋希濂的手筆,這傢伙把兩面破旗子綁上去的時候把我嚇得半死,對他說這樣衝進敵陣還怕不被子彈打成馬蜂窩?可老宋說得在理啊!他說要是沒這兩面旗幟,不但滇軍向咱們開火,對面的弟兄們看到一輛卡車發瘋似的撞過來也會開火,與其前後遭罪,不如搏一搏對面的弟兄們看清楚了手下留情,這樣或許咱們倆的小命更有保障些。事實證明,宋希濂同志是非常英明的!」
「那麼你是怎麼想到把兩面黨旗和軍旗插在車頂上的?要是你沒有對革命軍隊的嚮往,也沒有較高的政治覺悟,你怎麼能想到這麼做?」
三個記者商量一會兒再次回來,兩個主任緩緩坐下,葉青卻走到電話機旁一陣猛搖,接通后說道:「我是黨報編輯部的,給我接黨部二局……大姐啊,你那弟弟可把咱們害慘了,這小子貌似忠厚其實大奸大惡啊!滿嘴抹油、詭計多端咱們卻束手無策,大姐你得評評理主持公道啊……這樣?嗯……嗯……太好了!謝謝大姐……安毅,過來!聽電話!」
安毅扣上皺巴巴的土黃色匪兵服紐扣,彎下腰對著桌面上的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化妝效果,不得不佩服老廖的化妝術:用白色粉底把一張臉全都抹白,用深色油彩隨手塗抹了幾下,再用炭筆在額頭、眼角和口鼻兩邊畫上一些線條,幾下就把一臉正氣的安毅弄成個刻薄奸詐的匪兵,活脫脫就是一個反面典型。
爽快的鍾教官一把拉住安毅的手就要往外走,安毅連忙請求換身衣服才出去,否則穿這身匪兵衣服走在校園裡說不定會引起公憤,鍾教官只能強忍笑意鬆開手。
記者們面面相覷,都愣住了。安毅的講述雖然沒什麼精神升華,但非常真實,三人細細一想,在那種情況下也真難有什麼思想鬥爭和覺悟猛然提高,這就讓他們的採訪難以進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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