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易城只問過一次母親,既然父親的細胞可以移植給直系血親,自己是否也能夠接受手術……母親罕見地大發雷霆,警告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這件事。而且,用母親的話來說,那不是他所想的增強,而是巨大的詛咒。
在那之後,蘇成璧就不再住在祖宅里。蘇易城偶爾與她相遇,她身邊也是孤家寡人,所有人都害怕她。而且隨著年齡和地位的增長,這種孤僻性也隨之增長。眾人對待她的態度不像是對待人,而像是對待某種令人敬畏的危險武器。
蘇易城笑著流下了眼淚,他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證明,我們是血肉相連的一家人。」
蘇易城知道自己能把一塊火腿分割成五十份,但對一塊棉布,他就有些難以把握了。當助手把布繃緊的時候,蘇易城能靠自己的念頭將其憑空一分為二,但當這塊布團成一團的時候,蘇易城瞪視半天,也找不到一個發力的點。
少訓所的教師對他能夠影響的物體範疇很感興趣,他們花了很長時間去測試他的變形能力。例如在微波爐里加熱的蠟塊,測試蠟塊在熔化到什麼程度的時候蘇易城會失去控制能力;三;;三;或是海綿。也嘗試過讓蘇易城去變形生物肌體,剛宰殺的肉塊,還流淌著血水,以及在冷藏庫里冷凍的凍肉。
至於理由,蘇易城自己也難以回答,到底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家族蒙羞,或是想要讓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
己能夠真正配得上這個評定……但無論如何,這個理由中一定有一部分是因為他想要走入更廣闊的世界,直到自己能夠真正握住某人的手。
十二歲的時候,蘇易城離開了老宅,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找到第二個可以被稱為家的地方。後來姐姐在京城組織了一個為圈子裡的進化者準備的俱樂部,起名為「旅者」,蘇易城知道消息時突然覺得自己與姐姐依然心意相通,他覺得自己與她之間存在某種血脈相連的默契,他知道這或許只是一廂情願的錯覺,但蘇易城願意被這種錯覺所驅使。
他是最早成為俱樂部會員的人之一,開業的那天他與蘇成璧在俱樂部的辦公室里碰杯,香檳灑在蘇成璧的手上,幾乎一瞬間就消失無蹤了。
覺醒后的那幾年裡,他一直在練習和發掘自己的能力。操控物體形變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能力,可能性非常高,但最開始他只能感知和扭曲一些形狀規則的固體。
運用能力的感覺非常奇妙,在蘇易城的注意力凝聚的時候,可以感覺到周圍事物的「硬度」,硬度越高的東西,越「規則」的東西,在自己的感知中愈加顯眼。而接著在其中貫注自己的意志力,就能夠將其扭轉、變形。這個過程需要消耗大量的腦力,去構想、去摸索、去發力。
蘇易城的覺醒曾經令眾人矚目,躺在床上養病——蘇成璧曾m.hetubook.com.com
經躺過的那張床——的時候,蘇易城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不光額頭滾燙,內心也翻湧不息。種種念頭紛至沓來,他躊躇滿志徹夜難眠,夢想著自己被所有人關注和重視的未來。離開荒遠的村莊和老宅,擺脫寂寞和空虛,登上更高更廣闊的舞台。
發生在蘇成璧身上的成功移植是一個巨大的成功,但長期以來,消息被封鎖在有限的小群體中,幾乎只有家族內部核心的人才知道這回事。當年參与手術的人員在事後消除了所有記憶,內務部門的檔案也在上報之前就被調換。
有三個人曾經在他成年時上門拜訪,進行了相當長時間的談話。他們的來意很簡單:他們是情報部門的人,他們認為蘇易城有價值。蘇易城被他們打動了,他們提供的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個舞台,一個前往最廣闊世界的舞台。蘇易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在這個舞台上有蘇成璧,有路蘭亭,現在,也有他了。
詛咒?
當問他能不能感應到人體內的骨骼的時候,蘇易城猶豫了一下。最後他說出了答案:可以,但有很多限制。被柔軟皮肉包裹的骨骼在他的感覺里像是霧靄中的礁石,他必須湊近了看,甚至伸出手去觸摸才能夠感知到骨骼的存在。發力也如同戴著厚厚的手套,比平時用意志扭轉鋼鐵更為艱難,在實戰中(蘇易城盡量不去想到底是什麼實戰)不算實用。
有的時和*圖*書候蘇易城會在夢境中想起自己住在老宅時的那段時光,直到現在也偶爾會想起……赤腳踩在石板上,清澈瓢潑的大雨,坐在屋檐下讀武俠小說。村口的石板橋,他還記得橋下的鵝卵石,以及夏天躍進冰涼河水,伸手觸摸魚群時的感覺。或是坐在廚房裡的板凳上,昏昏欲睡中被灶里的火焰熏得臉上燙紅,等待飯菜出鍋的那些瞬間。
在蘇易城的角度來看,姐姐非常得體地適應了這種孤僻,並且成功地在這種孤僻中尋找到一條出路來釋放她天生的熱情。她依然是一個活躍又熱情的人,但是她的激|情轉移到了對挑戰、冒險的專註上。她不斷地接受磨練,專註于高強度的訓練,參与秘密工作和任務,早在她參与寶象國那驚世駭俗的局部戰爭之前,她就已經在地下世界中聞名遐邇。
當他不再奢求精密性的時候,蘇易城就可以將自己的影響力擴大。例如扭曲一整根鋼樑,把紅磚轉變為磚塑;三;;三;他可以改變其「形」,但無法改變其內在微觀結構,無法改變物體的本質。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無法改變物體的「體積」,最多只能靠「變形」來完成「切斷」。
「好奇怪,它沒有那麼大反應。」蘇成璧輕聲道,「它好像對你沒有興趣。」
感知,構思,推動。
蘇易城試圖用語言去描述這個過程,卻始終難以完成。在頭腦中進行的魔法難以言喻,就像是盲人無法述hetubook.com•com說眼前的景物,他對大腦如何運作這個過程一無所知,只能靠勤奮和練習去不斷提升自己的控制能力。長時間的練習,讓他把這個過程從身體本能轉化為一種多個環節的標準程序:
與此同時,蘇成璧卻成為了眾人眼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來自父親的細胞在她體內生根發芽,幾乎沒有任何排斥反應,她的健康迅速恢復,青春期的身體開始迅速發育。後來蘇易城聽過一種說法,認為蘇成璧在成長過程中接受過強化手術,並且根據她的體態猜測亞太共和國的軍事部門正在秘密研究某種超級士兵。
感覺到物體原初的形態A,再構思一個自己想要的形態B,當二者完成後,建立一個從A通往B的通道,然後以自己的意志力推動——然後實體就被重塑;三;;三;內里的科學原理無人知曉,後來他在收到高等教育的時候有過一些荒誕不經的推測,但最後和許多進化能力一樣,他的能力原理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謎團。蘇易城覺得自己的鍛煉就像是在玩一個沒有提示的遊戲,靠經年累月的練習和探索,才逐步達到更高的境界。
蘇易城伸出手,與蘇成璧的手握在一起。兩人都沒有說話,姐姐的額頭上逐漸滲出了幾滴汗珠,她想鬆開手,蘇易城卻緊緊握住,於是她也不再堅持。兩分鐘后,兩人都汗流浹背,蘇成璧的皮膚都變得有點發紅了。
這種說法很難說是否正中紅心。蘇易城知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關於父親的進化能力,曾經有過一些開發利用的項目,其中也包括了削弱其活性並移植到死刑犯身上的實驗,但結果只不過是造出了一些難以言喻的恐怖東西。
最開始的那幾年,他一直隨身攜帶一枚拇指大小的鋼珠作為自己的練習道具。他將它重塑為一根又細又長的鋼絲,單是讓鋼絲筆直,他就已經花了數個月的鍛煉才做到,然後是更進一步,更為複雜、精密的裝置。
「沙漠地帶有一種蜥蜴,當年引入國內的時候因為飼養不得法而死了很多。」蘇成璧笑道,「直到後來他們發現,這種蜥蜴靠皮膚吸收水分,很有趣吧。」
他與姐姐擁抱在一起,兩個人都哭了。
這些都是喬尼後來告訴他的。
但經過多番測試,他並沒有表現出令人驚羡的天賦。以通常標準來說,蘇易城是一位優秀且具備豐富潛力的進化者,在經過鍛煉後足以獨當一面,在各個領域都能有出色表現。這是自然而然的事,這些話寫在他的能力評估報告上,然而他是來自罕見的進化者家系,血親中有複數的戰略級,眾人對他的期望原本更高,蘇易城對自己的期望也曾經更高。
他在培訓基地呆了六個月,最後得到了特級的鑒定。坦誠地說,蘇易城覺得這個評級對他來說太高了,他不願意去想這個評級中有多少是因為他的血脈和姓氏。他竭盡全力地訓練自己,絞盡腦汁地思考更多對能力的運用策略,甚至有一段時間徒勞地試過各種偏方。